穆生花起义
马重雍
清同治间(公元1862—1874年)的甘肃回变，始于西宁，终于肃州(酒泉)，历时10余年，是近百年来甘肃民族问题上最激烈最惨酷的一次斗争。这一斗争的历程是：先由西宁发展到河州，继由莲花城蔓延到固原、宁夏、平凉。到了清军把渭河南北的陕回完全从东面逼进甘肃，遂激成轩然大波，北到延(延安)、绥 (绥德)，南及阶州(武都)，东起泾(泾川)、庆(庆阳)，西抵肃州，几乎无地不然起熊熊战火。由于清廷所用昏聩贪婪的官吏执行着压迫箝制的民族政策，他们不但把地域不同、教派不同的回民全部“逼上梁山”，并且把受战争影响无法存活的汉民也拖入战局，挑拨离间使其相互仇杀，惨绝人寰。这一斗争的结果，破坏了许多城池，荒芜了许多田地，劫灰遍地，白骨如山，使甘肃人民的元气长久不能恢复，也使清廷的腐败政权日益动摇。在这一斗争中，攻破平凉名城的首领是秦安莲花城的穆生花阿訇。兹就平日耳闻，述其始末如下：
穆阿訇名生花，平凉人，早年在平凉著名的穆大阿訇是他的族祖。他弟兄四人，两兄早亡，他和四弟生辉共同生活。当他年轻念经的时候，伏羌(甘谷)南关有个马二阿訇很有名，回民通称为关里爷，从甘肃各县远到云、贵、川、陕，很多回民青年到伏羌来求学。生花也在他门下受教，因而交识很广。卒业后，秦安莲花城的同学邀请他到莲花城去游玩。这里是秦安有名的镇子，东连马家河、马家堡子、龙山镇、马黑瞒，川里王；西连上下梁山、杨家去、杨家崖边、斜头上、樱桃沟一带。过龙山镇则属清水的张家川、马家窑、甘头川、李家山、白沙镇；北连静宁属之仁达川、雷大湾、滚八儿等地。虽然山谷错杂有九沟十八岔之称，但四通八达，土地肥沃，人物殷富。回民聚居在这里的有王、马、杨、李、张、田、苏、麻各姓。王、杨、马三家尤为其中的大族。生花一到，看中这里的风景优美，人情浑厚，就卜居在距莲花城二里多路的杨家店子，做开学阿匍，深得远近回民的信仰，大家呼他为“平凉三爷”或“杨家店子三爷”。
清同治元年，正是太平天国的末期。太平军赖文光部从湖北进入汉中，攻破阶州。同时甘肃西宁回变未平，陕西渭河南北回民起义又起，因此谣言大兴，说：“西北回民和云南闹事的杜文秀连为一气，勾结太平天国扰乱西北。地方长官奏闻清廷，清帝震惊，要用兵惩办回民。”回民闻此风声，惶惶不安。清官吏又配备营兵，在靠近回民的乡镇驻扎，还大办民团，严加防范。营兵素无纪律，办团的又大半是劣绅恶棍，他们兴风作浪，倚势逞刁，常借盘查匪类为名，到处肆行讹诈，遇操外省口音的人，便指为太平军奸细，弄得商旅裹足不前。若是抓住一个异乡人，就给回民以包藏“长毛”之罪，严刑逼供，被摧残而死的日有所闻。即使没有抓到异乡人，也是翻箱倒箧，随意掳掠。另外他们还用“鸡毛传帖”到处煽动。传帖上写着：“要除大害，扫地寻针，起土三尺，斩草除根，一寨连一寨，把回子赶到西口外”。回民发现这样传帖，更加惶恐起来。
同治元年夏初，甘肃清水李德仓、固原纳三、盐茶(海原)田成吉、预望马兆元一时俱起。清军及各地民团对回民压迫更甚。在这种情况下，宁夏金积堡马化龙派长子耀邦和固原王家团庄的王大桂阿訇同来莲花城和穆生花商议对付方法，约定各自集众准备：秋天，耀邦从灵武南下，生花从莲花城北上，取得平凉再定行止。耀邦等走后，生花在莲花城作军事部署。因回民中世传“十回保朱”的故事(常遇春、胡大海、沐英、铁铉等10人都是明初勋臣)，对明代重用回人有好感，遂以扶明抗清作起义的宣传，所用文书，都以崇祯纪年，不用同治年号，挑选各庄青壮年为战斗兵，以原有的头目人为带队头人。适有云南回民纳尚邦，精通武术，膂力过人，带武术家8人来甘相助。生花以尚邦为先行，定期出发。临出发时，给部队作了“仇恨只在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回汉本是一家，照常亲爱，不许伤害欺凌，更不许烧杀抢劫，如有犯者绝不饶恕”的约束。原拟从张家川东赴平凉，因为在“扶明抗清”的号召下，曾联系伏羌、巩昌、岷州、西和、礼县一带的回民同时并起。不料起义的群众尚未完全集结，镇压的清军和民团已经在分头防堵。他们虽然击毙了秦州(天水)州官托克清阿，攻克了不少秦州南北山寨，并击败清副将李玉珊、参将范铭兵于郭家河，但沿途被堵截，不能畅行，并且在常家圈子乱骨堆之间与清军激战，死亡特重。生花以这样步步作战，损失大、费时久，恐延误会攻平凉之期，遂掉转马头改取静宁道路前进。当退回莲花城时，虑部队北进后清军到莲花城抄家，即扶老携幼，拔眷而行。行抵扯扯沿山(静宁)，地形异常险恶，清军追及，矢石交飞，从后猛攻，生花部队知面临死地，人人奋勇争先，双方拚死决战，损失均极惨重。其最伤心惨目，令人永不能忘的是生花所携数以万计的老弱妇孺，飞崖落坎，填满沟壑，能生存者寥寥无几。生花至此，辎重全失，残余部队大有饥寒交迫之势。幸清军亦因损失过大，再未穷追，生花始得稍舒喘息，继续前进。途中招集溃散，吸收新众，由于各地人心动摇，部队很快就得到补充，声势又壮大起来。过静宁阳三川时，攻破堡寨，烧了团头王瞎熊母亲的牌坊，提取了堡内的存粮，于是士饱马腾，进入固原，联合固原回民，一直奔向平凉。
是年十二月，生花部队到达平凉，东关回民群起响应，焚毁平凉城外的太平、岨峪二桥。城中民团在昏聩官吏的嗾使下，屠杀了城内回民，并杀了回绅曹晏礼，这更加深了民族间的裂痕。同时汉民团从东西两路来援。穆生花派固原石家沟回众伏空堡中围杀东路民团几尽。西路民团闻信掘生花祖墓，聚骨骸焚灰扬散。生花痛极，决计要攻克平凉。适清总兵吕元率甘凉兵到达，入城坚守。生花因马耀邦南下之兵毫无动静，度平凉一时不能攻下，清军四面来援，独力应付有困难，不如退取固原，作为根据，再图平凉。遂于是年除夕，串通固原城内回民，打开城门，杀巡道万金镛、千总张凌汉、朱殿勋等，据有固原，修葺城池，为持久计。是时岷县马屋的张满拉(一说是宁远新市镇张满拉)在盐关镇，马圣清在伏羌，铁正国、李承思在龙山镇，马化龙在金积堡，生花弟生辉在案安通渭间，和生花相呼应，清官吏穷于应付。同治二年二月下旬，生花再围平凉，四月击溃清总督熙麟所派援军，八月中秋攻克平凉，杀总兵吕元、知府田增寿、千总徐魁，士民死者甚众。
先是，同治元年十二月，生花围攻平凉，消灭了东路民团，占有大教场。有人献计造木制大炮，内装弹药，支向城墙。炮后准备精壮兵士，乘炮火冲开缺口涌进。不意数十木炮炸开，弹药倒射，反受损失。清军及民团又乘势从城内冲出，教场无险可守，阵角大乱。幸纳尚邦及所带武士奋不顾身，左冲右突，清军不敢过于相逼，部众得以保全，而纳尚邦等均于是役战死。生花因锐气受挫，退而袭取了固原，大加修葺，作为进攻和退守的根据。时有湖南柳某前来投军，生花用为谋主，言听计从。二月，清凉州镇总兵万年新驻防盐茶，招生花部众投降。生花伪与接洽，意在麻痹清军。而柳某密与团庄王大桂阿訇通某清军，杀盐茶起义回目马兆元，动摇军心。事为生花发觉，急进兵击杀万年新，同时杀柳某，搜捕大桂。大桂情急纵火自焚，军中编出“王阿訇心变了，草胡子火炼了，大教场揭面了，王阿訇烧烂了”的歌谣，斥骂王大桂的无耻变节。旋即联合白吉塬、铜官镇、宁州各地回众进围平凉，终于是年八月，达到生花攻克平凉的志愿。
穆生花先后向平凉进军，马耀邦始终未率部南下，马化龙扩建金积堡城为保生寨，在城内大兴土木，修建住宅，与宁夏纳家户等处回众攻破宁夏灵州，自谋发展。同治二年五月，陕回西上，占据董志塬。清军雷正绾、陶茂林、曹克忠各部先后入甘。三年五月，经过几度激烈战斗后，平凉被清军收复。未几，固原亦因张堡隆叛变失守。生花退至灵武与马化龙父子相见，谋重整旗鼓。化龙父子对之非常冷淡。生花无可奈何，挥令各寻出路，自己留住灵州，愧恨成疾，不久逝世。残部流散到张家川，为李德仓所收容。后来雷正绾、曹克忠攻破张家川、莲花城各堡寨，李德仓降清，所部编为南八营。同治十年，全省平定，清政府分别把他们安插于张家川、龙山镇、沙沟、化平、海原等处务农。
《西北回族与伊斯兰教》 (第一章 揭竿而起的反清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