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县资料(附)
马长寿
《华阴县续志》是民国二十一年县人张崇善等编修。关于同治年间的回事记载很略。《续志》卷八《杂事记兵灾》条云:
“同治元年九月,回匪扰乱同朝杨村、羌白等处。回匪渡河而南,戕杀人民,烧毁房舍。十六日又焚华岳庙之颢灵殿及五风楼。
二年二月丁丑,回复来,焚西岳庙之万寿阁。
五年十月朔丙戍,捻匪张总愚(张宗禹),自号小燕王,由阌乡、潼关窜入,知县章桂芬避居县西之五方村,贼驻华岳庙之东西数十里,日日抢劫破寨,烧杀俘虏。每遇丁壮,率皆牵去。住邑四十余日,始西行。”
仅看这些资料,我们实在看不出什么。最可贵的,是《续志》卷七《艺文志》中选了县里同治年间人李启讷的两篇书疏:一篇是《忧愤疾书》,对象是写给当时的“明公巨卿”的,对于当时陕西团练,特别是华州、华阴团练的胡作胡为直接形成回民起义,叙述得非常深入而细腻。如果不懂当时团练的人,误以为团练是汉人的民团,一读此书以后,我相信没有一个人不相信当时团练是地主武装的土匪集团。平时,我们都有一点大汉族主义的倾向,认为同治初年的回民运动是否起义很成问题。但一读此文,对于我们的大汉族主义是一服清凉散剂,对当时办团的人和团丁成分可得到进一步的了解。
卷五《人物志》对李启讷的身世有记载。他的父亲李惠是进士出身,历任河南、山东巡抚,谥“恭毅”。启讷是他的第二子。他虽是“公子”出身,又以“赏给举人”的资格为山西雁平兵备道,但对当时的回事尚能说一些公道话,颇为难得。他著有《易居书屋诗文集》,不曾寓目。只录其遗书二则。
还有一篇《与孙明府书》,是王景美作的,王景美也是进士出身,曾历任内邱和邯郸知县。从此书可以看出同治年间的吏治和民风,这是清朝统治中国二百年的结果。所以我们知道同治年间的回民起义不是偶然的。
附一:忧愤疾书
李启讷
团练之设,名曰弭乱,实为乱阶。推原其由,善良者畏事,绝不与闻;刁猾者喜事,争先恐后。迨至充为团练头目,吓诈乡邻,借端索求。又有无赖游民,每日支得口粮,百十为群,抢劫成风,此风一炽,天下多事矣。如今岁关中回、汉相杀,虽属回民滋事,实由汉人有以激之也。
渭南回民在华州斫买竹竿,汉人打伤回人,而官长不为伸理,且为汉人作主,有“打死回民,不必经官”之谣。当此之时,回民亦俯首帖耳,不为少动。忽于四月十九日,捻匪窜至渭南赤水镇。华州团练约集华阴乡团合力堵贼,迨华阴乡团齐集华州,询及回、汉斫竹打架之事,而团练中有无赖者,忽起抢劫回民之念,然难以为辞。遂声言回民将作捻匪内应,必先除去内患,然后再堵贼匪。二华团众即寻至华州之秦家村。秦家村者,系华州回民居住之一所也。团众直至秦家村,声言“回民造反,先行剿洗”。而秦家村回民自知无罪,苦口哀求,团众坚执不允,登时将秦家村放火烧毁,任意抢劫。团众此时心满意足,饱载而归。恐回民之鸣于官而治其罪也,又于各处飞递传单云:“陕西不留回民,天意灭回,必将回民戮除净尽,回房烧毁不留。各处见传单后助粮助兵,有不从者,仍以烧房杀戮为令。”遂致回民居住不安,逃避无地,绝无生理,拼命相争。如同州府、咸阳、泾阳等县乡团,尽将城内回民男妇诛戮,房屋烧毁无存,官亦无如之何。遂致泾阳、同州各处有围城之举。传帖所到之处,汉人先行攻打焚烧,倘遇回民,噍类不留。未经旬日,陕西各处回民俱行激变。
忽于六月初旬,有“调集官军,先洗回匪,后洗汉人”之谣,故汉人乡团,纷纷散去,然至此事已不可为矣。迨至督师者拥兵入关,不问曲直,不分皂白,以剿办捻匪、发逆之故智剿洗回民。而回民始信罪无可逭,冤无可伸,遂大肆猖獗,焚掠日甚。所谓不审病情,不论强弱,攻补误施,以致日久无功也。
夫回匪与捻匪异,与发逆亦异。捻匪志在劫掠,有则搜罗,无则舍去。倘遇官军,非万不得已,断不交战。若城邑安放枪炮,捻匪即不近城。在彼意恐徒劳杀伐,劳而无益也。发逆志在得地,有形胜之区,即发兵攻打。官军逆知其意,皆曰,敌人之欲者,吾土地也。趋而避之,发逆亦不穷追也。惟回匪则不然。夫回匪,非素日为贼者也,因汉民不分良莠,不问男妇,尽行诛戮,一味焚烧,加以谋逆之名,而官长不为之伸理,示以攻剿之师,而将帅不为之宽宥,官民俱愤,生理已无,积愤填胸,告诉无地,惟有背城一战,尚可偷生瞬息。甚矣,怨毒之于人深矣!虽在官长,于在时难宥其作乱之罪,要不可不究其作乱之因。官军愈多,则回匪愈盛;官军愈劲,则回匪愈强,盖回匪自知不能容于天地之间。
凡有回民之处,召号勾结,风从响应,无论兵单饷绌,难以持久,即竭天下之兵力,亦断难诛尽天下之回民也。且夫捻匪、发逆有投诚者,或使之归农,或使之随伍,亦不过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断难尽加诛戮,玉石俱焚。如目前剿回之师,将尽陕西回民而诛之乎?抑其择其不善者而诛之乎?况捻匪、发逆如果投诚,即为善良汉民,回民投诚,仍是当日回民。即使王法宽宥,若与汉民相处,依然视为异类,臭味不投,积怨难释,此回匪所以甘受诛戮而不辞也。冤愈激而愈深,党愈结而愈固,各处回民有不闻风而蜂起者乎?
以今日之兵力粮饷,即使孔明、孙吴复生,亦将袖手无策也。为今之计,莫如择一二未经裹胁之回民,晓之以大义,谕之以兵威,推心置腹,令其入彼回匪巢穴,明白宣示,先询其作乱之由,如实系汉人激变,即将从前传递传单之团练头目并烧毁回民村落之团众,治以应得之罪,则回人冤抑稍舒,积怨稍平。党援自散,羽翼自弱。并严加约束汉人,令其与回民相安无事。如再不遵号令,即不分回汉,大加剿洗,于汉民绝无偏袒,于回民示以至诚。果尔,则未被胁从之回民,亦知尚有生路,官长尚说公道。即有一二处无赖回民,欲入党援,而善良回民必不与闻。如果经此次晓谕以后,仍怙恶不悛,再加剿洗,则在我军师为壮;在回民,实属*(上左民,上右攵,下曰)不畏死矣,岂有胁从之回民尚不解体者乎?总之,团诱民变,汉激回乱。当日目睹情形,痛心切齿,莫能救援,所以有愧于心者此耳!儒生侈口谈天下事,自属位卑言高,然忝列陕民,念切桑梓,明公巨卿,如哀其愚衷,于此采取一二焉,则亦未必无小补也。
附二:上左宫保止办华阴团练书
李启讷
敬禀者:窃卑职于九月初七日奉到札,饬委派协同华阴绅士李德珍等,在沿渭一带设立团防,随同官军,严密扼守,以防贼匪奔窜等因。卑职奉札后,当即筹画机宜,设防堵截,以卫桑梓之邦,借成犄角之势。用抒同仇之志,以尽臣子之心。但卑职自视才力菲薄,非办团练之人。华阴民情凋敝,非办团练之地。年来差徭烦重,非办团练之时。设司事之人,畏难退缩;好事之徒,假公聚敛;不逞之徒,借事生端,则孑遗之民,将归靡有矣。夫抱火厝于积薪之下,尚且不可,而况抱薪以救火乎?今卑职幸蒙大人格外垂青,委以军旅之寄,以捍卫桑梓,并许奋勉立功,从优保奖。卑职亦有人心,何敢自外生成膜视时事?但筹经费,必添额外之诛求;废生业,必增目前之冻馁。团练无业游惰之民,必生意外不测之衅端。卑职日居乡井,目睹时艰,痛遍野之疮痍,所谓团练之举者,实属无从着手。若不就目下实在情形,上达钧听,即委诸他人,不惟无济于事,罪戾是惧,亦大觉辜负大人一番良法美意也。卑职非冥顽不灵,为民物害者比,岂敢随乡里好事之徒,假公济私,以侥幸功名也哉?谨禀。
附三:与孙明府书
王景美
日前承询地方情形,具见谦光下霁,不弃菲葑之至意。窃维今日地方,虽未有可兴之利,实不无可除之害。即以一邑言,农桑、学校、水利、土宜一切具有成规,不过劝课而振兴之,疏浚而均平之已耳,无事更张也。且由县治以及四境,士农工贾,各习其业,夫孰不以为晏然无事乎?乃验诸民间,弱不能与强敌,朴不能与诈敌,良不能与暴敌,正不能与邪敌。每见桀骜之辈,狙猾之徒,日搏击窥伺于市井、乡里之中,被其害者,畏之避之,隐忍受之,委曲顺之,以致人心日离,风俗日偷,官不得而知也,亦不得而禁也。即知矣禁矣,而雀鼠方兴之会,尤魍魉逞技之时,豪者以贿免,而贫者官押矣;刁者以术脱,而愿者拘执矣;凶顽者莫敢撄,而懦弱者摧辱矣;紧要者之不问,而无干者拖累矣;胥役之欲壑未盈,而小民之脂血已尽,官仍不得而知也,亦不得而禁也。及乎签票已销,堂皇已坐,而是非淆于刀笔之词,曲直悬于吏役之口,喋喋譊譊,纷然堂上。以诪张为幻之众,惟凭官之一心一口然之。分泾渭而别皂白,势之不胜,固其常也。虽然,此犹就平居无事时言之也,若值水旱饥馑如今日,则有更甚于此者。交冬以来,平市价、禁囮囤、除横暴、安善良,种种善政,未尝不次第奉行也。而斗纪勾通,贩*(上坚上,下豆)市价,岌岌乎其不可平。刁民勾引,匪徒气焰,勃勃乎其不可遏。夫斗纪尚属庶人在官者也,法所能及也。奸匪散处民间,无籍可稽者也,法所不能及也。由其平日并无本业,不过纵饮博为鬼蜮而已。一遇岁歉,则假贫民之名,借贫民之势,隐嗾显激,日喧嚣于富民之门,以为得计。而贫民畏法弗从也,于是唆使老弱之无依者往焉,市井之无赖者往焉。民不得已而诉诸官,官以为皆贫民也,不之惩,而势且益张。或讹诈富民,使独啖己,或恐吓贫民,使共尊己。甚至行窃烟村,肆劫道路,其势汹汹,而富者虑不能自保,贫者又安所借资,扰攘之患,立见其至矣。不知岁歉则民穷,穷不及此辈也;岁荒则民苦,苦不及此辈也。鳏寡孤独之人,啖糠秕,食菜根,犹枵腹涕泣而不为匪;而若辈之借端生理,直欲上挟官长,下压乡邻者,其呼炉雉餍酒肉之乐自在也。兴言及此,何胜痛恨?窃谓救荒之策,富民不可不保,贫民不可不安,实则奸民不可不除。盖奸民不除,虽有善政,不能安然举行也。所以劫夺之案,救护者虽罹法,而必从宽宥纠众之谋,主使者虽无名,而亦宜搜求,诚防乎其渐而虑乎其远也。刑期无刑,辟以止辟,其此日之谓乎?至于散赈之举,得雨宜如何,不得雨宜如何?是在因时制宜,随机应变,仁人君子,自游刃而有余焉。可无事刍荛之琐琐也。
《陕西文史资料》(第二十六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