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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阳县调查记录

马长寿


  5月14日下午,我和刘士莪同志从咸阳萧家村乘火车到达泾阳的永乐店。在火车上,沿路左边可以望到木家沟、马家台、高庄,右边可以望到崇文塔下各村庄,昔年这里皆为回民所居。
  永乐店午餐后,雇马车行二十里到泾阳县城,先到县委会,晤统战部长,略谈明日召开座谈会的事。出来参观了县文化馆,馆内石刻碑碣很多。归来读《重修泾阳县志》和《泾阳文存》。当晚宿县委会。
  15日上午9时,县统战部邀请的城乡各界人士都到了。从 9时半起开会,共历三小时。出席的有冯子明、刘振支、郭天闽、刘健吾、王兴林、吴成襄,统战部长和秘书同志,连同士莪和我共十一人。
  冯子明先生首先谈回、汉纵纷的由来,他说:“咸丰十一年,县里有个蒲城人,名陈广林,在县城南关开窑子店,回回前来逛窑子,与店主发生冲突。正月十五日,汉商在南关水烟行会馆唱戏,汉、回在戏台前打架,陈广林唆使流氓打死回回一名。二月,本县回民纠合大荔、高陵回众五百多人在南关放火,杀了陈广林,并抢去妓女二十多人,次日,又抢城内姓郭的富户。县官带兵镇压,立将滋事的回回郭四虎、胡大海等二十多人斩首,并把回民苏万元等七人关入牢狱。这都是同治以前的汉、回纠纷。同治元年,本县回回的聚众劫狱是为劫索苏万元等七人出狱的。”
  此外,他还说县城西关外的南铁门和魏家湾,原来都有回回居住。   
  刘振支先生是永乐店人,对于昔年永乐店一带的回民情况知之颇详,他说:“永乐店以南,崇文塔以北,有菜家壕①是回民聚居之所。几年前,那里被掘出的回回墓不少,是用砖砌的。现在塔的左近有李、贾二姓汉人,土改前每家占有土地几百亩,这些土地原来都是回回的‘叛产'。据说,李、贾二姓人来到此地以后,是用绳子把这些土地圈下的。
  回回在县城内有住宅,也有清真寺。城东南秀水巷以西的旧县公署大堂,原来就是回回清真寺的原址。原来那一带的回民很多。自回民走了以后,前清的县署就建筑在那里。此外还有城东的姚家巷有一段街从前也住的是回回。”
  刘振支先生谈到这里时,县立中学的郭天闽接着对回民分布地区加以补充。郭先生是南原太平乡寨头村人,六十一岁。他说:“我家在西南原上,寨头村以西靠近玉皇庙一带有黑(赫)家村,一名‘黑家滩',传说村里黑姓回回在那里的土地共有两顷零七十亩,走后变成了‘叛产'。附近有许多回回坟,前几年甘肃张家川的回民还常到那里上坟。”又说:“泾阳西南原上的回村跟咸阳北原的回村是连着的。寨头村以南一里路便是咸阳的佞家村,昔年也是回村。自佞家以南不远,就是黑家沟、毛家沟、苏家沟等等。”随后,他画了一个图给我,后来他还补充说:“县东南隅的高庄,即高阳庄,原来也是回村。”
  关于泾阳的回村,他们报导完了没,我不知道。但上述资料,不仅一般资料中没有,在泾阳县志中也没有。
  在这里请允许我插一段资料。在《重修泾阳县志》卷三《贡赋志》田租项下说,泾阳县的营田(与咸阳、高陵二县一样)都是由同治初年的“叛回产业”查充入官的。原有中级荒地九千九百六十一亩,下级荒地三千六百九十七亩,共计一万三千六百五十八亩。这些“叛产”,在同治八、九年曾经分给甘肃的难民一次,去了六千八百九十三亩。后来在光绪九年、十四年、二十二年分给各省来的难民三次,但还没有分完。
  现在我记录郭天闽先生的谈话:   
  “在同治元年时,我的母亲已经六岁。当我幼年,她常把许多关于‘回乱'的故事讲给我听,所以我长大以后,很留心回民起义的历史。
  相传唐代中叶,郭子仪安置回纥在宁夏一带。后来回纥人听说郭子仪死了,就发生叛乱,直犯泾阳。唐室利用郭子仪的威信,使与回纥讲和,所以郭子仪单骑往见回纥。现在泾阳县城北五里尚有当年郭子仪见回纥处。
  唐室与回纥和解,允许他们的上层阶级住在长安县城内今大、小学习巷一带,回纥的牧民被安置在泾河、渭河两岸,从此,陕西各县就汉、杂居回。
  汉、回因宗教不同,生活习惯不同,为了地畔问题起冲突。
  汉、回纠纷初起于羌白,因不和而械斗,最后还杀了官府。严敬铭把此情况反映于北京,清廷遂命张芾和解其事。后张芾在油房街被捕杀,事态更为扩大。
  我家在县西南的原上寨头村。村里老人们传说,村的西边和南边都曾住过回回。起事前,回、汉和睦,回民常透露消息给汉人,请汉人早逃。但汉人报不在意,另一方面汉人实在也不愿离开家乡。
  回回起手之初,不杀女人,不烧房屋。后来也就不分男女,乱杀乱烧起来了。
  当时汉人团练大部分是受地主集团的‘武举'指挥的。崇文塔的回回兵打到石桥镇,便与这一带的地主武装团练相遇,原来石桥南边有个大安寺,这个寺便是附近八十二个村社的宗社中心。有个赵武举,是北赵村人,他利用各村社旧的关系,把八十二个社的青少年组织起来,约有千人之多。大安寺团练的前哨设在寺东下院,下院的团练一与回兵接战,就垮下来了。回兵趁势冲来,汉团遂全部溃散。赵武举领导下的团练溃散以后,在远近各村抢劫了居民很多财物。
  还有一个武举佞金城,领导着佞家村一带的团练,初与回回接战尚称顺利,但到后来也被打垮了。
  我村在战役中死亡的人很多。也有逃亡的,多是逃往乾州,原来逃去的人很多,回来的只有八家。
  又有一村名朝雨山堡,汉民逃此者亦多,后亦被回回所破。
  多隆阿的军队,有一支从寨头村南下,进攻渭城、苏家沟的回村。
  咸阳的回回大部分逃往张家川了。解放前,张家川出烟土,陕西人到此贩烟土者很多,那里迁去的咸阳回民经常还关心询问陕西的生活情况。
  同治年间的咸阳汉人先逃回回,后跑长毛,以后又跑捻。老人们相传,长毛和捻只裹人,不杀人。其中特别是长毛,只一过境,秋毫无犯。
  我家保存下来一把铁刀,说是回回军队留下来的。从前人迷信,此刀上原有鲜血很多,就说它能够辟邪。我家还有一地窨,下有妇女遗簪及死人骨头很多,大约系当年被回回熏死在里边的。”
  刘振支先生跟着又说:
  “我们东乡(崇文乡)在回乱时,汉人男女只有两个避难的处所:一个在崇文塔的塔上,下有铁门,把它关好,人藏塔上,很是安全。而且塔内有井,只要有粮,生活问题便可解决。
  还有一处所,是东城隍。外有一城,内有地窖,妇女多藏身其中。我祖母当时尚年幼,亦藏在里头。一次,回回攻破城隍,把汉人捆缚,将加杀戮。忽有一回回来报告:‘毛队'来了。回众听了便乱逃,被捆的汉人始免于难。但此所谓‘毛队'指谁的队伍就不知道了。
  永乐店以西,有邵村,姓刘的很多。从前刘家有钱有势,有一刘姓地主也组织民团,攻打回回,但到后来也被打垮了。
  当时汉人经常派人在崇文塔上了望,见回回来,便击塔上的云版,村民听到,或者集合起来打仗,或者逃到上述二个处所躲避。
  回兵来时,很匆匆,时间不长就走了,所以只要躲避锋头便可平安无事。”
  这几位谈话以后,后面便随便发言了。
  我问:“多隆阿从高陵口筑浮桥渡过泾河,这河口在什么地方?”
  郭先生说:“多隆阿由高陵县西的船涨渡过河的。”
  我问:“《重修泾阳县志》里提到回众东来,焚瓦王店子、刘家村、王家村、封家村等,这些村落在今何处?”
  刘先生说:“瓦王村就是现在的瓦瓮村,距县城东八、九里路。刘家,现名‘木匠刘';王家今名‘店子王家';封家仍旧名,皆在县城东面不远。”    
  此外还提了一些小问题,刘答如下:
  “武生靳殿魁是城内半截巷人。百谷镇,现称王桥镇。”
  冯子明补充说:“雷正绾曾经领兵至县里。他向南进兵的路线如何已不可知。雷天裕是雷正绾的孙子,曾在本县做过知县。”
  后来我请诸位先生谈一谈本县张芾和聂沄的故事。
  刘先生说:“聂坛是本县西关人。他在道光年间中举,以七品小京官充军机处章京。当时穆彰阿与王鼎在朝为宰相,对于英国侵略我国的政策,穆主和、王主战,积不相能,后王鼎自缢,留有遗疏。穆恐遗疏上达,以一千金贿赂王鼎之子把遗疏改了。这位改遗疏者的人,便是聂沄。穆彰阿见聂沄很会拍马,面许他明年科举可得状元。明年到了考期,聂沄的卷交给到某侍御房中,这位侍郎为抱不平,把卷锁于箧中,所以发榜之日,无聂沄的名字。咸丰三年,穆彰阿失败了,聂亦无聊归里。同治初年本县的团练,主要是归他领导的②。
  张芾的坟墓在县城的东门外。本县人对于他的传说很好,相传他少时跟聪明,很勤于读书。他是个矮个子。一次理发时,理发匠把他的头割破一点儿,他就打了理发匠一顿。”  
  最后,我请他们谈一谈同治年间本县的富户和地主,希望从此中可以得到汉、回仇视的线索。
  在泾阳,一谈到本县的财东时,开头便把三句最流行的老话搬出,就是:    
  “东刘西孟社树姚,不及王村一撮毛。”
  东刘是指石桥东南川流村和柏家村的刘家,西孟是指石桥西南北赵村的孟家,这两家都是大地主,又都在四川省开着商号。社树姚是指泾河以南石桥与王桥(百谷)二镇之间的社树姚家。姚家相传是元朝驸马之后,在四川、上海都有生意。姚家财东很多,旧有“惠天堂”、“仁在堂”、“恒常堂”、“居敬堂”、“行仁堂”、“衍义堂”几个堂号。经营的生意,以布庄、当铺、茶叶三种为多。
  王桥于家起家很早,县志上有于天赐及其祖和父的历史。从清代中叶以来,于家算县里第一大富豪,所以说刘、孟、姚三家还不及他的一撮毛。于家在四川开有很多当铺、茶店和布店,最有名的是‘恒泰盛'字号,堂名‘务本堂'。
  上述刘家、孟家、姚家、于家部分布在泾河白渠(龙洞渠)的南北两岸,这一带的水田很多,因此容易发财致富。地主阶级有了资本,自然就容易经营生意了。而且泾阳是当时甘陕贸易的中枢,烟货由西而东,茶货、匹头则由东而西,所以本县有钱的人多欲以商为业。县志《风俗条》云:“与其吏也,宁贾。故士官视昔十倍,富人亦数倍之。”又云:“搢绅之家,劳苦于赠答;浮薄之子,暴殄于奇淫。”这种情况正是同治年间泾阳县上层阶级生活的写照。富人商贾既多,必然想尽方法镇压回民暴动,上述石桥赵武举所领导的八十二村社团练,显然就是属于这一种性质的。重修县志记载,有一位冶峪镇团练头目阎建元,集练三百多练丁,极力堵御来犯冶峪的回兵。当其势穷力竭时,或劝之逃走,他说:“团练皆取资商贾,今危不能保,何颜面相对?”(卷十三《忠烈传》)从此可以看到泾阳县团练是被谁豢养的和为谁服务的了。
  下午,统战部同志陪同我们参观了距城北五里的郭子仪单骑见回讫处。
  晚读《重修泾阳县志》(清宣统辛亥周斯忆编纂),录其卷七《武事》中有关回民之史料如次:
  咸丰十一年二月,回众焚掠泾阳南关,戕杀店主广林。次夕,劫城内富户郭氏。遇健仆,格伤二盗。省委知府吕隽孙查验,罢知县莫元赓任,以周文郁代之,擒获正法二十余人,囚禁苏万元等七人。
  同治元元年,四月,发逆窜扰省南引驾卫,回民乘间作乱。五月十三日,焚县东永乐镇。是日邑人原任副都御史张芾遇害渭南之仓头街。十四日,焚西关,索狱囚苏万元等。初更时,回民武举摆连城率众劫狱。练勇立杀摆连城于南城下。城门戒严。十五日,回众率其男妇屯聚于东乡之塔底为巢穴。十七日焚瓦王店子、刘、王、封家等村,烽火逼东关。十八日,武生靳殿魁率城乡团勇搜杀城内回民,仅留廪生铁果。十九日,县北各团约众万余人,聚于北门外之宝峰寺侧,将直捣塔底贼巢。贼以数骑冲溃,因追杀,伏尸数里。二十日,云阳团与贼战于黄家桥,团众大败,死者七百余人,贼遂掠四乡村庄,各处团练闻风瓦解。六月初十、十一等日,破石桥、百谷二镇,围攻县城益急。埋地雷轰塌西城二丈余,经官绅督勇竭力堵御。时延绥参将郗郎阿奉檄来援,率兵登陴。七月至八月,城内乏食,以皮屑、槐豆、药物、牛马皮煎煮充腹。贼用云梯蚁附环攻,城上列炮击之,而饥疲力几不支。闰八月初,贼于北城下潜掘地道,燃地雷轰城数次。城内预用瓮听法,审其来路,穿透实以硫磺火药,用烧酒辛辣诸品爇之,使不得逞。旋于北门西隅掘隧道二,以棺纳火药轰之。不意城内先以水烟箱累砌木城数十丈为备,火发,轰断大城十二三丈,贼随烟焱大哗,误将颓城颠踣之,夫推拥直上,因势反击,枪炮兼施,死战乃退。九月二十日,陕安镇成禄奉调援泾,驻兵三原,三原利其保卫,日给米粮,始终未至泾阳。冬食益艰,铁果越城投匪,尽以情告。因用绳索环城间,系以铃,误触辄响,犬吠贼出,殄杀乃已。先是邑绅于三原设同德粮局。十一月二十五日,募民夫数百,附三原乡勇千余,拚命送粮。又求帮带谭玉龙派兵护往,幸抵泾城。贼度必还,设伏以待,乡导又误引路,于申家道中伏发,截杀无数。成禄犹以违法罪玉龙,从此援绝。犹募敢死士,血书告急,卒无应者。贼侦知之,日用金帛诱守城川勇,因之内变。十二月初四日,风霾四塞,赤黄修目,五更时,闻喊杀声,贼已由城东北角麻虎巷攀城而登。绅民男妇死者七万余人。初十日,焚衙署屋舍,火光彻数里。贼昼来夜去,城中闑无一人。十四日,帮办军雷正绾知贼未据县城,始率师至,以克复报。
  二年发逆突由北来,劫掠云阳,旋即他窜。
  四年正月,回逆复窜泾阳。知县胡馨桂告急。中军彭体道督兵追剿,贼复西遁。
  七年正月二十日,回逆扰泾阳,破西关,城门戒严。又谈《泾阳文存》,泾阳柏堃编,其中有关回事者计五篇:
  一、何鸣皋:《述同治壬戌之乱》
  二、何鸣皋:《述冶峪焚杀之惨》
  三、周斯忆:《同治壬戌泾阳城陷纪事》
  四、贾兆勋:《多忠勇公传》
  五、贾兆勋:《刘忠壮公传》
  其中第三篇,与上引县志同治元年事完全相同。第四、第五两篇,纪事平平,与《清史稿》及《咸丰以来功臣别传》大致相同,无足取者。唯第一、第二两篇,有关地方史料,可补县志之不足。至于观点,问题很多,我们可把它当作参考资料好了。
  附:述同治壬戌之乱
  何鸣皋
  道光丁未,两粤发匪叛,据建康。终咸丰之世,未就削平。同治元年(壬戌)春三月,入寇西安,蹂躏附近州县,极甚猖獗。抚院率兵剿杀,兼鼓民团堵御贼党,退入南山,外患消矣,不意内忧潜伏,方民勇之拒敌也,汉回合团相济。继以回民滋事,遂各分主,因相瞋目,渐生入室操戈之害。时我邑怀南公张芾,现奉钦命为陕、甘通省团练总局大臣。念兹合斗,意在释纷。遂惑于回员马百龄之诱,轻入逆巢,欲以仁慈之言,开彼禽兽之心。效令公而画虎不成,以致身殒鸿毛,逆张回胆,上损国威,下残民命,实兆于此。由是一方扰动(从渭南、高陵起首),堵回蜂起,各据州县一隅为巢穴(若高陵之仓头镇、泾原之李家塔、咸长之苏家沟、野鹊嘴等处,其余窎远,不暇悉知)。日肆屠戮,黄耆赤婴,不留噍类,我汉民亦劫数临身,望风披靡,杀虏之惨,不可殚述。予举家山居避乱(即北山之腰,旧名后坪,予山坡田庄也,前岭遮蔽,最足藏身),年余无害 (山麓穴居者,屡被毒害,予居幸高一头)。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再破口镇之后,回逆遍山而来。曾以仓卒遇变,家君子年逾八旬,兼患疯瘫,急负岩穴以伏,贼踪迹及之。窃思敌难力拒,仇非言解,搔首苍天,束手待毙而已。幸蒙默佑,贼忽仁慈,一笑而去。予喜非望。至于此日,燔我屋,劫我财,不暇惜也。继思此处,已成熟路,来必屡屡,侥幸不可长恃。置亲穷于无方,遂登山巅,搜石幽。越日,于岩峻处得一石隙,迥异他窦,若匠凿成者,内足容膝,上堪蔽雨,负亲居焉。处高临下,不啻置身青云,大惬怀抱,昼则采薪炊爨,夜则枕戈防虫,自夏徂秋,计日十五旬有奇(四月初八居住,九月十二搬回)。贼屡入山杀喊,未致亲惊,亦苦中之乐地也。曾于石壁即事题句云:
  石洞天开在小梁③,负亲避乱得深藏。
  一坡荒草埋蹊径④,四处毒烟入眼眶⑤。
  自幸居高免警悸, 还愁住久近寒凉⑥。
  群魔荡扫立时尽, 此愿朝朝祝上苍。
  又无聊自遣云:
  栖止石岩高接天, 云环霞绕护峰巅⑦。
  绝无贼势惊心际, 惟有禽音到耳边⑧。
  扰扰尘寰直俯视, 悠悠岁月只长眠⑨。
  人间谷食如能避⑩,便是逍遥一洞仙。
  又关中即事云:
  十载尘氛凭耳传⑾,今看大劫起秦川。
  青蚨黄蝶枉藏地⑿,白骨红煞动接天⒀。
  惨目村村遭贼火, 伤心处处绝人烟。
  本平伫望知何日, 转盼流离已二年。 
  附:述冶峪焚杀之惨
  何鸣皋
  冶峪谷口镇,古名金锁关,泾、淳咽喉之区也。壬戍之变,两县民团把守此地。去塔八十里之遥。团首日间严备,不料狡回于九月十五日鸡鸣骤至,团勇手足失措,然犹铳击炮轰,贼尸横野。平明,城中火起,人无斗志,败北而走。幸倚山有退,杀伤较轻,后因粮道不通,官兵分守,以开泾邑转饷之路,挑东门之海壕,殃役老弱,断西北之退步,祸种倾城,究竟泾食不继。十二月初四日,邑城失陷,玉石俱焚,枕尸藉骸,垒叠如山,呜呼伤已。二年二月间,贼因阖邑城土平,无处焚劫,又专意此镇。知逃亡者皆入北山,潜分一队,从东北峪口进发,遍扰淳邑。逃民失恃,遂由北而南。会官军势孤,亦告招流亡。虚壮军容,由是道路如蚁,群赴口镇。斯时之民,真所谓进退维谷者矣。城中肩摩股击,日渐杂沓。惜领兵官素昧军实,仓无储粟,贼忽据云陵,饷道骤塞,人众粮微,危同垒卵。三月二十三日,回寇麇至,官军知势不敌,闭门扯桥,登城御攻。驱民执戈,聊作肉墙。连困两日,城中几有折骸爨子之惨。二十五日辰刻,城破,官兵突围而出,可怜满镇生灵,一朝骈死,血流成渠,尸堆如邱,屠戮之多,于斯已极。贼于二十七日烧尽街衢,满载而归,虽有岩藏谷伏之人,此际皆不聊生,两银八百文,无处兑换;斗麦二千钱,何方告籴?此于见米粟可贵,而金玉非宝也。所幸为日不多,二麦成熟。积有升斗者,虽亦屡被回创,人稀田广,取之不竭,犹堪朝朝糊口,延至八月下旬,大兵始陷贼穴,渠魁授首,余党漏网而西。至今窜据泾、凉,未知何日歼灭?会以发匪复寇周至,未能急追剿杀。三年二月间,发匪退走,官军始旗纛西指。此关中回逆之乱,以发匪始,以发匪终。予每念及,未尝不痛恨于长发也。平复后,检封谷口骸骨,除房屋焚烧,狼犬食失外,计头颅一万九千有奇,掘瘗四冢。三月二十五日,远近男妇老弱,焚化纸钱,哀声震野,孝衣如林。予不禁感伤前事,遂吟一绝云:
  去年今日屠城中,烈焰血光相映红;
  到此翻成一片白,纸钱麻孝哭东风。
  注 解:
  ①按《重修泾阳县志》瑞安乡图,在崇文塔西北有大菜壕、小菜壕及菜杨等村,当即菜家壕所在。一般官书只名之“塔底下”,是很含糊的。
  ②这种传说也著录于清末县人李岳瑞的《春冰室野乘》。回西安后,在西安图书馆借阅了一册《泾阳乡土志》上有聂沄传说:“聂沄,字雨帆,泾阳拔贡,朝考七品小京官,以礼部主事擢军机章京。深受知于成庙,后因穆党被参,归籍督办团练。及泾城失守,死于贼。”述其身世亦详,可资参考。
  ③山中梁名,在于后坪之粱东。
  ④细草翘楚,洞口尤茂,无迹可寻,更属依赖。
  ⑤居高望远,目眶贼火,有如密缕,触目伤心。
  ⑥时已仲秋,贼炎方张,高寒之地,难以御冬。
  ⑦秋雨成霖,云雾连月,上下隔绝,真有仙凡之殊致。
  ⑧此地万籁无声,时有山禽,破寂以解忧闷。
  ⑨镇日无事,惟有高枕,以俟太平。
  ⑩惟食人间烟火,以致晴则滴水如金,雨则薪湿似桂,焦思劳力,尝恐有违亲奉。
  ⑾咸丰初年,群寇四起,著名者长发李短鞑鞑、蓝大顺、石达开、谢大脚、谢通领等,得之音信传闻。
  ⑿财物器用,穴地而藏者,亦被掘取。
  ⒀各处尸骨堆集,杀气连年不散,此天意,非回能然也。    
  《陕西文史资料》(第二十六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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