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县调查记录(图)
马长寿
自来谈百年前回民之聚居于陕西者,每以三府二州为最多。所谓“三府”就是指同州府、西安府和凤翔府,“二州”是指乾州和邠州二直隶州。三府内的回民既多,所以同治年间的回民起义运动亦很激烈。因此我们除调查同州、西安二府外,必须对凤翔的回民运动进行调查。
8月1日,我和王宗维、张庆吉三人乘西安上午11时半的火车西行,下午4时半到达虢镇。到虢镇时,正巧凤翔县城农民的马车到虢镇送粮完毕,我们便搭了他们的回头空车,于晚10时到了县城。当晚住在县委会内。
8月2日,县委会马书记准备在下午开座谈会。上午没有事,我们去拜访了县卫生院院长张滋奥先生。
张先生七十八岁了,但很健康,他对于同治时凤翔府回民运动作了一个全面的介绍。他说:
“同治年以前,凤翔回民分布的村落:在北边有寺院里(距城十多里)和麻家崖(距城东北三里);在城东有铁沟村(东关东湖附近);在东南有寺沟里(距城十里)和三岔堡(距城十里);在南乡有崔家凹(距城一里多)、雷家台(距城一里多)、马家崖、海马庄(距城五里)、丁家河(距城十三、四里)、海家河(距城十里);西南有铁家庄(距城十五里)、小桑园;府城之内,沙家巷(俗称‘沙喇巷’)最多①。总之,凤翔回回以南乡为最多,西乡没有。
凤翔回回动手,相传在同治元年八月初四日。事前渭南回回派郭姓回民来此策动起事,已经有一部分回众同意。此时往劝回民铁兴参加,铁兴是铁沟村人,在县衙门里作快班头,对于郭回劝告严词拒绝,所以当场被众回杀害。同时就在这天起事②。起事之后,先在东关、马家巷口放火,与团练相互撕杀。
城内官军,闻城外回回造反,便洗尽了城内回民,相传只有一人逃脱,藏在城隍庙的牌位后面,但被人发觉时已经饿死了。
各村回民听说官兵、团练剿村洗回,集合起来,围困东、南、北三道城门,同时分头去攻击城外各汉民村寨。如桃园堡、南堡、何家堡、文庙堡、西堡子、桃竹村、八旗屯都被打下,只有沙凹和三岔堡未曾攻下。初时,城里官兵留西门,时出与回军打仗,到同治二年二月以后,外府来的回军日多,回军便在城西南修了战壕。壕深一丈多,宽六、七尺,阻止了官兵的出路,以后并且不时攻击西城。
回兵围城前后有一年又三个月。城内兵丁既多,难民更繁,柴荒粮缺成为严重问题。
回军并且攻下虢镇与宝鸡所属的贾村原。二镇汉民皆投降回军,为回军交纳并运输粮秣。
同治二年九月,陶茂林率官兵到虢镇。十月北进,安营于野狐沟崖上。回军从马家河、海家河、丁家河各面围攻,陶军以巨炮及来复枪轰之,回军始北退。以后在翟家寺和东关皆有战争,回败,始退守麻家崖老营。
回军看到大势已去,所以组织起来向北逃去。民间传说回回出钱向官军买路,实则是陶茂林行网开一面之策。
在同治七年,逃到甘肃去的回军又来了一次。这次来凤翔的目的是抢割麦子,但当时麦子尚未成熟,所以怏怏而返。到第二年又来,但当年的麦子成熟很早,在他们来时已经割了,所以又无所获。因此回回认为,回回与凤翔是无缘了。从此以后便不再来。
但回回并不仇视凤翔的汉人。凤翔崔三的后人崔振武,在陇东张兆甲部下作军官,民国三年,白朗的军队进入凤翔,县城由崔振武守卫,始免于难。白朗离去,他到崔家凹祖坟祭祖,并立了碑。
长毛军于同治三年由陇东来到宝鸡。有人看到他们军队面上黥刻‘洪’字,大致是用针刺的,又涂以墨,故呈黑色。他们的军纪很好,不杀人,只裹人。
今潘家坡的撒姓只有一、二家,外传他们原来是回回。”
下午3时,在县委会议室召集了座谈会。到会的客人只有五个人,但大部分是与同治时回民起义有关系的汉族士绅的子孙。例如郑子良先生,是当时府里负有盛名的郑士范的曾孙,年六十岁,现在凤翔中学教语文。刘筱甫先生,是南指挥团练首领刘梦庚的孙子,年六十岁。张仲绳先生,是古代著名哲学家张载的后人,郑士范的重外孙,年六十八岁。郑幼卿先生,七十五岁,也是郑士范的后人。此外,还有一位谭致和先生,是北乡谭家庄人。
马书记给我们作了介绍,开始请他们谈话。
郑子良和郑幼卿淡他们祖先郑士范与回族的关系。他们说:“先祖郑士范字冶亭,或简称‘郑直刺’,是因为他在贵州平越直隶州作过知州的原故。作官十年,回凤翔原籍,在东门外昭明堡养病著述。同治元年八月初四日晨,回民火烧东关。俄有七个回民骑马来堡求见先祖,说唐太爷(唐沛霖是当时凤翔代知府)迫人太甚,今起事了,铁兴也被宰。阿訇使来告知,对德行人不敢惊动。先祖告他们说:‘千万莫要杀人。’说毕七骑远去。
先祖居家不自安,遂命驾车入城。将至东关,众回兵夹道而立,让车通过,先祖在车上频语‘莫杀人’,众皆唯唯。入城后,与唐沛霖议事,先祖主抚,唐主杀、主剿。
回众至各村烧杀,皆出渭南回回领导。到我村昭明堡,渭南回回主烧杀,本地回民提出反对,双方争执很烈,几至动武。最后,村里的房子还是被烧了,家产损失殆尽。
凤翔回民所以对先祖特别尊敬,是有历史原因的。往年,父亲常与我们谈,先祖郑冶亭对于回、汉人民都有恩德。从前有一家回民,他的母亲死了,舅父家特来找麻烦,要求把母亲葬在风水顶好的地方。勘舆家认为郑家五十亩地的当中最好。回民孝子没办法,跑到我家,跪求让地几分,安葬其母。当场说明,先祖卖三分三厘地给他,折价五串钱。钱不久便交来了。但至出殡之日,家祖送五串钱给丧家,作为祭礼。因此回回感谢不尽。
一次,有一穷回民到村里骂阵,家祖以钱粮济之。平时有没饭吃的回民也常得到先祖的周济。
还有一次,是先祖著好朝衣朝冠到城里去祭文庙。路上遇到一家回回馆里的厨夫泼水,把他的朝衣泼污了,但他并没有生气。厨夫看到真不好意思,后到家里来陪罪,先祖表示,这并非故意的,没有什么。”
次由刘筱甫发言。他说:“少时听父亲说,祖父刘梦庚带领南指挥村的团练守城御回。南指挥村是个大堡,有一千多家人户。但终于被回回打破了。破堡以后,祖父阵亡,父亲随祖母逃难。初藏破墓中,日藏夜归,幸未被害。”
张仲绳送给我们郑士范著《旧雨集》一册,光绪乙未秋周正谊堂刊,分上、中、下三卷。上卷纪其师长;中卷纪朋友;下卷纪忠义。‘忠义’即指同治元年之回事及汉军阵亡者的事绩。
我们觉得有进一步明白当年凤翔回民分布之必要,故以此问题请教于参加座谈的诸位。
大家认为凤翔的回村多在府城外的南边,因为那边的回粮最多,以后都变‘叛产’。南边的回村有崔家凹、崔家崖、海家河、丁家河、石家河、铁家庄。
西南有白家凹(距城二十里)、小桑园(与白家凹连)。
东门外东关的朱市巷、铁沟、粉巷、麻巷,原来都有回民居住。
东北有麻家崖,原为回村。同治元年回军以此为重镇,阿訇和领袖皆居于此。
北门外,掘谭致和说,除麻家崖外,还有大沙凹、小沙凹、张家沟、佐阳坡都有回粮。其中以大沙凹和佐阳坡为多。
城内回民集中在沙家巷一带,在东南方。
最后,张仲绳还给我们谈了他记忆中的崔振武。他说:“崔振武,高个子,长须,有六十多岁。崔振武作了陇南镇守使的军官,民国三年,他带马队二百和步队一百五十人到凤翔打白朗。他守凤翔城,把二百骑分布在城的四面,每城五十骑,然后以一百五十人游弋其间。凤翔全城赖以保全。”
8月3日,我们到城南门外崔家凹访问。
崔家凹距城南门二里多,原是回民运动领导人崔三所居的村落。但现在的居民很少,而且不是当地的老户,因此我们就到邻村雷家台去访问。
雷家台在崔家凹东北,西边是崔家崖。我们经村干部介绍,与一位八十一岁的中农老人辛喜晤谈。他说:
“雷家台原来为汉民所居,没有回民。西南半里是崔家凹,从前住回民三、四十家,土地有三顷多。村里回民主要以农为业,亦兼营赶车。
崔三就是崔家凹人,他名伟,排行三,所以也叫做崔三。是赶马车出身,俗称为‘马客’。他的家就在街上。幼时家穷,到南乡罗家村罗三义家作‘把式’(即伙计或雇工头)。罗三义是当时著名的贩马客,家里牲口很多。马是由北山贩来的,崔三帮他贩马,所以常往来于北山与凤翔之间。
崔三是个好人,吃苦耐劳,也很勇敢。他既会骑马,又会打拳,当时农民闲时便学点本事,对于赶车贩马更有好处。平时他不吸烟,但到带兵打仗时,相传他吃一碗大烟水,可以三天不吃饭。
渭南的回首李得仓一到凤翔就和崔三勾结起来。崔三当时管的马匹很多,这些马匹对于打仗是很有用的。崔、李二人时常召集回回潜谋造反。有一天,他们正在议事,罗三义的二掌柜从外面突然走进。崔三起来与二掌柜打招呼,李得仓怕外人识破他们的秘密,因此举枪打死二掌柜,并抢了他所管的马匹。崔三对于此举深为不满。后来攻打三岔亭时,李得仓被崔三所杀。相传崔三所以如此,就是为罗三义的二掌柜复仇。
又相传崔三少年赶马时,常到柳林镇一带。柳林为凤翔著名的产酒之区。柳林少年曾侮辱崔三。初语言不和,后至相殴,崔三势寡,被打伤,愤愤而归。及同治元年回民起手,攻至柳林,对此村烧杀甚烈。
崔家凹回民与雷家台汉民自古为邻,屡世和睦。渭南回回到县,崔家凹回民便告雷家台汉人说:‘渭南回回来了,宜速避!’
崔家凹旧无礼拜寺,他们礼拜的地方在城内沙家巷寺里。
东门外三岔堡并无回民,纯粹是汉民。
东北边的麻家崖,是回回起事后的中心。回回头目在此驻扎多年。”
辛喜老人的谈话是很重要的,从此我们对凤翔回民领袖有一概括的认识。崔三在凤翔失败后,在董志原驻扎多年,为回军著名领袖。自金积堡被攻下以后,崔三也跟其它多数回民领袖一样向左宗棠“投诚”,他的子孙和子弟兵被安插在甘肃的张家川。
跟着我们与麻金元老人进行谈话。他也是雷家台人,七十三岁。原来是一贫农成分。他说:“相传崔三有个花骡子,是一只奔驰千里而不疲的好牲口,崔三带着回回兵把府城围起来,四门被围得水泄不通。
汉军中最能打仗的,是贵州人黄超群。他率领一千贵州兵从南面渭河开来,攻打围城的回兵。他的军队称‘虎威军’,所以人喊黄超群为‘黄老虎’。府城被解围以后,崔三领回军退扎陶家堡。黄老虎率兵四骑往陶家堡与崔三相会,崔设宴款待之双方议和,在北路老爷岭开一条道路,让崔三带回兵及老幼妇女北行,逃到了董志原。
崔家凹现在已无居民,那里现在办了一个农场。
崔振武是崔三的本家,曾到崔氏先茔扫墓祭祖,把已倒的石碑立好,碑是光绪二十九年立的。”
上述黄超群与崔三议和事不见于记载,可能是黄衔陶茂林与知府之命去的。崔三所领的回民军并未投降,所以说议和是对的。当时凤翔知府张兆栋所著的《守岐纪事》说,同治二年十月十四、五日,官军“内外各营剿洗附近马(当作麻)家崖贼垒。逆拒马(麻)家崖,三面深沟高垒,只留北山一路,每日装载辎重眷属,往北运行。自郡城至千、麟交界,袤延一百七十余里,贼巢林立。”这便指崔三等所率领的回民军北退的情况。当时由陈云冲、孙玉宝等领导的骑兵一千三百多名向官方投降,这种投降,大约也是一种策略,所以到同治三年正月,官府调他们去宝鸡打四川的太平军,没有接触,中途就哗变北返了。
与上述两位老人谈毕以后,我请求他们带着我们去看崔家祖坟的碑。崔家的坟有两摊:北面的一摊有一碑是同治以前立的;南面的一摊又有一碑,是民国三年崔振武立的。除碑前“崔氏先茔”外,后面无字。回民的墓碑都是坐南朝北,这里似有一定的历史意义的。
在归途中,路遇一人,相与谈,他说:“崔振武是崔三的儿子。”从崔家凹回到城内,我们参观了城西南角的秦穆公墓。三良墓在城外西南一里,回军就在这一带设壕沟,以阻止清军出城。
距秦穆公墓不远,北边有县立小学校,学校的后街有宫文通的神道碑。宫文通是同治元年凤翔府一武弁,四川乐山人。是年十月,回军围府城甚急,宫文通与县人张纶受官府命缒城而出,到西安和渭南请兵。县里绅士为纪念他的“乞师之苦”,立此石碑。照录其碑文如下:
例授昭武都尉都司衔乐山宫文通神道碑
同治元年,秋八月,逆回犯顺,凤翔被围。官绅请兵者屡,阖城引领望救,而竟无一至。冬十月,贼愈猖獗,廪生郑重谋于众曰:“孰能奋不顾身,突重围以求援乎?”宫文通、廪生张纶慨然往。于是禀诸守令,皆曰:“可。”夜半缒城而出。二人昼伏夜行,至省,不获所请。二年正月,北上叩阍。奉旨派提督马。二人复至省,谒马提督,痛哭流涕。而提督以省城围亟,且兵寡,势难兼顾凤翔,不果行。时多帅奉命西征,兵屯仓头镇。二人冒雨行数昼夜,乃得至营乞师,哭不绝声。多帅怜之,遣陶提督领兵救援。迨冬十月,而城围解焉。统计凤翔被围十五阅月,而危城赖以保全者,虽曰官绅固守之力,而二人乞师之苦,有不容没焉。郑生被围时,惋愤而死矣。令宫公又死,阖郡绅民恐其而泯灭也,佥愿勒诸贞珉,丐记于余,余亦围城中人,深悉始末,因为之纪其实云。
钦加光禄寺正署衔、赏戴蓝翎同州府澄城县训导邑人杨思诚志 凤翔府儒学生 杨应东书
3日下午未出门,阅读李芝若先生送来的历年将修未竟之凤翔县志稿资料。按凤翔县志初成于明末万历年间,为山西平定州李公棨所修,此本颇不易得。续修县志,始于清雍正年,成于乾隆时,一部八卷,罗鳌所修,此本流行较广。自乾降中叶以后,无凤翔志。从清末至民国十九年间,县里绅士曾分别撰集若干资料,有的写成文稿。这些资料藏在城内李惺(慎庵)先生家。李氏于数年前已经去世,资料为其子芝若保存。昨日辗转相托,觅此资料,今日上午由芝若先生本人送来。内有县绅严敬(雍野)所撰《纪事》一篇,虽然他的观点立场是有问题的,但在没有县志的情况下,得此很不容易。过去我们想了解凤翔回民起义时,只能参考清代张兆栋的《守岐纪事》和余澍畴的《秦陇回务纪略》卷二至卷四,今得此,我们对凤翔的回民起义轮廓可以更清楚了。兹笔录如下:
穆宗同治元年,秋八月四日,凤翔回乱,郡城被围。
凤翔回乱,渭南客回诱之也。
始起于东关,势极猖獗。以麻家崖为巢穴,四出剽掠,杀人如屠豕。乡团与战,辄败。远近村堡,烧毁殆尽。掘长壕,系犬悬铃以围城,城内大困。
二年,提督陶茂林率师来援,凤翔围解。
初捻发为乱,南方势甚张,朝廷不暇西顾,凤翔援救绝。虽有黔勇与王玉礼诸团,昼夜逻守,城藉以存,然驱回无望也。爰官绅密议,遭生员张纶、武弁宫文通潜出重围,趋省乞师。不效,复间道诣阙。二年,西安将军多隆阿承制,遣提督陶茂林率兵来援。九月初,抵虢镇。十三日,大败于城南油房村③,茂林还虢。回负隅请降。茂林利贿,许之。十月八日,茂林入城,围遂解④。
三年正月,回西窜,陶茂林追击之。
长发由汉中窜益门,陶提督截堵宝鸡。逆回恃贿,违令先归。陶怒。回惧,各携赃橐入山,奔甘肃,陶遂蟠然从后缓追而去。
三、四两年,凤翔无事。五、六年时,甘肃回被围乏食,屡次入寇。自五年二月至七年闰四月,来犯者六、七次。来则东驰西掠,剽村庄,攻堡寨,财物粮食往往满载而去。
七年秋,爵相左宗棠督师抵甘,克其老巢金积堡,驱逐回至关外。自是大乱始平,而凤翔始不见贼踪矣。
雍野氏曰:凤翔汉、回邻居,情性迥异,而回民又多富贵少年,素不守分,往往以牧剧细故,斗殴相寻,蓄恨谍衅,包藏祸心。兼以饥馑荐臻,群情汹恐。回之欲叛,匪朝伊夕。而盲聋者流,乃复出“见回不留”之声,祸之惨,即种于此。
对于铁兴之类的人物,汉人绅士当然很注意的。县志稿中为他立了传云:
铁兴,凤翔回民,充县马快。
壬戌八月初三日,渭南回逆郭克裕入城不逊,邑宰逮至署讯而释之。逆乃集党,议作乱,兴闻之挺身弹压,逆不从反胁兴同叛,兴大骂不绝,贼丛戕之。
从这段记载,知渭南来回为郭克裕其人,其它记载是没有说他的名字的。关于崔三在同治六年入凤翔事,远者曾到宝鸡、岐山,在县里情况记载很少。县志稿《义行传》中有一段,即王春等三人被回兵所捕,入见崔三,崔三对此三人的处理是入情入理的,并非如一般所说的见人即屠之粗暴。志云:
王春、王遇德、胡严皆殷所人。丁卯(同治六年)夏,贼由千阳猝至,破柳林堡、三家店,危甚,堡入震恐。三人挺身出曰:“勿恐,我等试往说之。”出堡里许,为贼所获,将刃之。内有一贼相识,引三人见贼首崔伟。伟喝曰:“尔等觅死耶?”曰:“闻将破我堡。为货财耶?则堡小民贫。杀人耶?请先杀我三人!”贼义而释之,堡亦无恙。
然则回民军并非不讲道理,随意屠人毁堡可知。
又有一段是记载民国三年白朗入凤翔事,亦可参考:
民国三年三月,白朗入凤翔,毅军赵倜驰击之。
初白朗西犯,凤翔空虚。官绅商邀甘军崔正午由千、陇移防。比匪薄城下,正午睹势危急,且惧截归路。乃返旆而西。知事缪延福仓皇西走,商民蜂拥出城。匪分数路西驰,所过掳掠殆尽。入城,未肆扰,即窜千、陇。翌日,毅军统领赵倜尾后追击。匪越关山,侵秦州,甘肃全省震动。
此记与前民间所传不合。崔正午即崔振武,临阵西逃,未知何故。
8月4日,留凤翔。上午参观张横渠先生家祠及东门外路南的东湖。由东关东行,东关尽头路南,有郑士范的神道碑,系光绪十九年十二月立。碑阳上书“清授中宪大夫贵州平越州知州(壬午解元从祀乡贤)冶亭郑先生神道碑。”碑阴书刻《郑冶亭先生事略》,为县人李慎庵所撰。兹录其全文如下:
清郑士范,字伯法,一字冶亭。举道光二年乡试第一,以知县挑发贵州,历任印江、安化、贵筑知县,迁平越直隶州知州。所至革陋弊,兴学校,悬锣听讼,禁暴安良,善政累累,详见《年谱》。抵平越甫一年,请告归。咸丰末,钦派分办陕西团练事宜。花门之乱,以守城功赏道衔,以知府用。范生而敏,端重,幼不为儿嬉,生母殁时,尚在髫龄,躄踊哭泣,一如成人。事父母与继母,孝敬曲至。及卒,丧葬以礼,佛事一无所用。辟家塾,与同志朝夕论学,教人以立品为先。居乡,恂恂大小,一接以诚。疏族数十家,多贫乏,范为设学延师,教其子弟。岁稍歉,则出粟,并里中之贫者,计口散给,兼施絮祆,以故有“善人”之目。早岁受业于宝鸡强铎,得闻为己之学。继复从凤翔教谕张五伦游。张,汉中宿儒也。卒于官,范为经纪丧事,护柩归葬,周恤遗孤,有始有卒。自致仕后,闭户著书,学者复接踵而来;范因材施教,训诲不倦。前后及门数百人,类皆端人正士焉。家居数十年,不接官府,不预公事。迨承办团练议起,力辞不获,乃躬亲到局,订章程,约期会,步伐止齐,练成劲勇。四镇村堡亦各有团,然漫无纪律,难资捍御。方拟照章训练,而回变起矣。范家在东郭外,甫闻警,即有贼七骑来。叩门求见,屈膝请安,言:“县官单找人寻事,而今事起,此天意也。阿訇使来告知,德行人不相惊动。”说毕跨鞍而去。范告之曰:“莫要杀人。”皆应曰:“诺。”七骑去,乃命驾入城。离堡半里许,又遇贼数十骑,遥问何人?御者曰:“郑解元。”贼乃夹道而立,范在车中仍语以“勿杀人”。众皆唯唯。既入城,赁屋而居,凡该里逃难者,皆留家饮食之。俟其觅有枝栖,然后听其自去。家素丰,每有捐输,辄身为之倡。嗣以变起仓卒,店肆数处,悉归乌有,由是家骤衰落。而闭城以后,城团客房各项饷糈,日费千金,公私罄匮,范仍拮据捐助。亲友咸为之虑,不顾也。事平,惟兀坐简编自适。凡有著述,必手自抄录。癸酉冬,寝疾卒,寿七十九。所著有印江、安化、贵筑、平越诸志,《春秋传注约编》、《四书小注约编》、《盛世人文集》、《三礼表》、《朱子年谱》、《许鲁斋年谱》、《朱子约编》、《旧雨集》、《绿漪寮集》各若干卷⑤。光绪初崇祀乡贤祠。
跟着我们到麻家崖去访问。麻家崖在凤翔县城的东北。从东关街上北去,不到半里路是杨家崖小村,过河便是麻家崖。麻家崖是一大庄,现在人户几十家。出产丰富,除一般粮食外,还产水稻和蔬菜。
现在村里的居民,有沙、李、马、张、贺、王、米、孙各姓、大部是由宝鸡县的山地迁来的。迁来的时期,是同治三年。
我在一位村干部的家里,找了三位老乡谈话。
一位七十五岁的老人名李荣,他为我们指出回回原来居住的村庄。他说:“麻家崖、乌家崖、沙家庄,原来都是回村。麻家崖现称太平崖,大概是因为赶走回回就太平了而得此名称。乌家崖就在西边紧邻,今只有一家汉人。崖的临河地方,原有一座清真寺。更西为沙(撒)家崖,距北门最近,约三、四里。现在改为贺家沟。
北山的崔家沟、米家沟、普沟,原来也是回村。崔家沟原有清真寺,现在倒塌了。清真寺所在的地方,汉人们至今尚称之为‘寺院村’。此村东边,有一村名陀家门前,也是回村,距离东关有五、六里路。
东关外十五里路有关村,原来也住有回回。
南门外,丁家河、海家河、小桑园、梁家门前、也都是回村。
康家村的后面有罗峪(俗与清曲合称为‘清曲罗峪’),也住有回回。
回回西逃以后,曾经回来几次。每闻城上钟响,各村就知回回来了,村里的人们便跑到城里去躲避。回回走后,才敢回来。”
又一位老乡叫贺士洲,他补充说:“大小沙凹都有回回粮。张家和佐阳坡回粮很多,仝家沟也有回粮。”⑥
外县迁来的汉人对于回回当年的故事多不知道,因此我们就离开麻家崖到沙家庄去。访问了几家汉人,空无所得。他们只告诉我们说,古时秦穆公的城在东关一带。“东湖”在当时实在是“西湖”。北面有正北宫,后世改为玉皇楼。玉皇楼就在东边的山崖上。我们本来是调查回民起义的,老乡们却给了我们许多考古的知识。
我们从北门回城,在一家古董店购到铜藏佛二,玉石斧一,作为纪念。
附郑士范著《旧雨集》(下卷)之《忠义篇》及《檄乡团讨逆回文》:
一、忠 义
士范伏处家园,养疴久矣。咸丰末,恭承钦派分办陕西团练事宜。都台札委凤翔,与封牧(毓璋、砺堂)同办。时唐宰 (霈霖、溥渊)代行府事,造敝庐者再。举所知绅者再。举所知绅董相商,范为增能事数人,均延入局。而诸友以为范不躬亲,无人执咎。范于是出而与之议章程,约期会,城团起矣。四镇乡村堡寨择延公正士人,使照城团自练,不用豪强,虑其扰也。惟是凤翔阜实,全在东关,而小城多坏,乃谋修筑。拟以军法约束役夫,仓猝一挥,即成劲勇。诸友难之,以辛酉岁破在东方而遂止。又谋铺户家出一丁,附城团练,可得数千人。而商人不屑,情愿出钱,遂取房租十分之一。经费有资,诸得心应手。余与封牧,一以任何、白二生,白生(源长、廉泉)能任劳怨;而何生(永恩、长茂)事求妥贴。练成步伐止齐,器械旌旗,如绿营之法。慧守尊(诚)来,局宜归府矣,而一委诸唐宰。时周道(建丰、西园)亦被都台奏派帮办县团。唐宰谓余及封牧曰:“二位办府团练,我等办县团练。”而诸友以余置身局外,辄谋散夥,唐宰复留余坐镇焉。余乃邀同慧守下乡看视,四镇皆设局,而村堡寂然。劝谕而归,慧守因之告病,及张守尊(兆栋、友山)来,而难将作矣。
先是,汉、回未尝交恶。或偶因羊豕启争,亦相怨一方而已,旁观不以为然也。自渭南回变,有练总冯元佐者,飞布“见回不留”之语。以故渭南回子贩土货者,道凤翔留不敢归,贿结回方恶少年,倚伏往来,使巡役不能躯逐。
初团练章程不分回、汉,在局中者千总铁九霄、监生麻生瑞,皆回子也。雅不欲其人更练,因不督催。而有为之游说者,以为三十六方⑦,方练五十余人,可得二千劲勇,将来御贼,较乡勇倍强。余商诸唐宰,从之,遂调看其技艺。从此回方市军器,缝旗帜,白布号头,踊跃用兵,莫能禁也。讹言四起,一日数惊。生瑞见唐宰而哭;九霄心持两端,日运石上城,而问以匪徒姓名,皆不答,故令官绅不得其要领。唐宰约余往谕回方,余虑官威之损也,止之。自与西园、长茂诣诸礼拜寺,劝之以资遣渭南客,而戒之以渭南逆谋之不可从,回众寂然。刘阿訇者,邠人也,问余云:“贼来汉人城守,我人何处去耶?”余谓:“壮丁御敌,老弱入城可也。”出而妇人孺子夹道争观。余指示麻生秀曰:“谁恐生乱?此蚩蚩者不可怜耶?”各怆然而别。翌日,九宵来述,阿訇说余言与伊教同。然余欲看其团练,则动色而相阻也。唐宰乃传回方掌教,与各里绅耆和息,曰:“以壶卢还壶卢而而已。”从此,浮言渐息,商贾出城开市。谢丞(纯卓、襄臣)查门,渭南郭逆入城不逊,送局中,唐宰命逮至署。余归颇不放心,而不虞其事之速也。天明闻惊,望东关烟起。俄有七骑来,叩堡门求见。余出问之,犹屈膝请安,言:“唐太爷单给我人寻事,而今事起。铁兴宰了,此天意也。阿訇使来告知:德行人不相惊动。”说毕跨鞍而去。余告之曰:“莫要杀人。”皆应曰:“诺,不杀人,请看刀头无血。”此王戌八月初四日也。
前夕余归后,唐宰回衙,询郭逆而释之。而逆已先授意其徒,四出呼其党,至则夜谋起事。良回跪满庭堂,哀鸣劝熄。铁兴者,豢贼快手也,挺身弹压,逆不从,反胁兴为逆,兴也不从,矢之以死。逆丛刃戕之,遂反。余既入城,询事变之由,闻之如此。慨自冯练之飞语,深入于众回之耳,识者知其妄矣,安分者听之而已。不逞之徒,自苦其平日幸生之常畏人,遂心生一不畏人之计,以谋赊死。又因以为利,彼其匪类,夫岂能多?而近来乡俗,良民多懦,暴客多强,懦恨退步,强每出头,不惟回教然也。而回教自昔,以其人之寡,杂处于汉人大众之中,通迩远而联为亲戚。乘此浮言恐动,暴强即胁良懦为救死之符,而莫之胜脱,是“见回不留”四字驱之变也。可为痛哭者矣!谁生厉阶?至今为梗!以云天意,岂不谬哉!
七骑去,余奔城,止南门外。陆丞(士暄、庆山)执旗立城头,曰:“有令许缒而上。”余傍徨之际,唐宰辟门放余入也。盖是时友翁初列,事权归县,县专任陆丞。陆丞,县幕友也,颇读兵书,思患预防久矣。城守一朝而具,然从此四乡且置,谁复思挽回之术,救拔良回?忙人无智,登楼四望,唤奈何而已。
初五日,乡团剿灭回村,回村壮者悉赴东关,所留旄倪尽歼焉,火其庐舍。逆回之惨毒种于此矣。初六日,剿灭城中回子,怨毒益深。初七日,乡团万众集西门外,要唐宰出城剿贼。俄而奔溃,阵亡我勇丁迭禄等六十人,余勇拥唐宰归城。南指挥村团正廪生赵溥、赵应选、附生赵定一死焉。贼追杀至城西,城头望见一人骑白马,往来击贼,被围数四,贼不能支,乃退。询之,则武生王执卿(玉礼)也。友翁赏之六品功牌,置诸左右。此一败也,由薛正隆陷唐济也。迭禄先名唐济,替正隆为团长,后复其宗姓。正隆退营陈村团练。领队以来,贼锋既接,迭禄挥旗前进,正隆卷旗收队奔逃。乡团乌合,一惊而散矣。后数日,唐宰乃诛正隆及其弟正荣,以其头祭阵亡之士于北城之上。呜呼!迭禄可怜,要自死于其职。惟赵氏三忠,文弱书生,乘款段马,督不教之民,就善奔亦不能如意。当日起团,第使之选练壮丁,拔豪强领队,孰令自为哉?悲夫!奋不顾身,是为吾郡讨回殉难诸生之首!共五十九人,名自不磨,书存清册。而此日乡团死者,多不可稽。
自时厥后,贼出巢焚掳无虚日,而四乡士友之风节日闻。桃竹村同生步瀛,正衣冠俟于门外,贼来而谯让之,被害。贼破八旗屯堡,武举曹采,杀贼颇多。贼登房下瓦击之,采知不济,解怀中善药,与其徒敷创使逃,采犹血战杀回而死。梁检讨作舟、马生启堂、冯生士彦,率乡团与贼战于马村之卢家桥而败,三人者皆死之。骂贼而死者,南堡则有郑生垣,桃园则有焦生斌,何家堡则有周生大启。而赵生泰来,其母年八十余矣,丐贼代其母死,贼竟杀之,而饶其母。纸坊头之战,海家河之战,彪角镇之战,大像寺、糜干桥等处之战,折民团二百三十九,而武生死者十有五人。侯绩、张森长、张登举、彭谅、高瀛州、宋经邦、宋俊隆、张全昌、靳志元、福元、康如玉、侯封印、吕获清、杨发枝、杨树滋是也。其未领团而殉难,则有李生颖脱、李生逢辰、张生清、任生应甲、徐生秦、马生炳离、王生选、淡生长清、杨生树枝、赵生联第、同生其霖、雒生镇鼎、刘生化南、封生联甲,又有刘梦骥、张金品、武生也。初武举多求自效,余言唐宰,招之入局,仍月课武生弓箭,壮声威而已。讵料其如此?呜呼!我国家养士数百年来,忠义酿成风俗矣!文武诸生无一人污贼,夫岂偶然?闻说善良回子,往往全家仰药阖门而死,无从问姓名,亦可怜人也。
是年闰八月,贼氛虽日炽,而援师麇至。烈士壮心,方谓事平旦夕。不图九月十三日城南之战⑧,我民团折一百六十,而蜀勇阵亡二百七十余。此大败也,人谓刘春堂陷贾上福也。春堂则云,上福违其节制。春堂不知何许人。毛方伯遣之来援凤翔,同来者,钟万盛、刘玉林皆能战。蜀人轻矫,贼畏之,城人喜誉之。春堂自名总统,乃贸贸然率队入南巷口,为贼所窘,几不免,从此胆落于回逆矣,不敢出南门;出西门,不敢过城北战场。其勇遂熸,交锋辄败。前此阵亡二百四十余名。上福后来不肯为之属,愿从来出队,唐宰密与春堂谋定,集诸弁城门分付之。是日排上福前茅,钟万盛随之,刘玉林接应。既接锋,贼惊溃南奔,上福追及,与之鏖战。春堂城上望见贼骑续从东来,截我师,即令掌号退兵。刘玉林遂收队归营。时唐宰出城督阵,重子急呼唐四少,劝之还,甫过壕,而贼骑于其立处杀人矣,督城团者张武举登瀛及其子死之。上福全军陷没。钟万盛杀出重围,归骂春堂欲杀之。满城人无不恨春堂,而诵上福轰轰烈烈奇男子者,众更愿其不死。越月逾时,犹谓其有生还信也。人之秉彝,不可磨灭如此夫!余以舆情达诸唐宰,唐宰曰:“不可说,虑彼恼羞成怒也。”
时筹饷颇艰,春堂献以勇勒捐之术。庆山又信其易言兵事而任用之。自秋及冬,又折勇丁二百余,而未闻获一贼,城人愈失望。府中于是设防剿局,重子与焉。与仰山怂恿友翁,定入都之议。张生纶、宫弁文通,挺身往矣。此腊月中事也。癸亥正月,庆山既以死勤事,春堂柄太阿益专利,而诸弁效尤,勇不遵约束,横行街巷,攘鸡屠狗,薪及神丛。至于忘公战而乐私斗,谓之“挞明仗”。唐宰患之,悉令移营顺城壕上。余谓不如日日提队,而莫余听也。乃日日入城,云梯软索,如履坦途,归而约赌,赌输急者,投贼取赏。贼多财色诱之。白日往来,无敢诘问。有阵头相投赠者,人土患兵甚于贼矣!贼早知我师之不和,不能相克,而忌属县之来援也。自去年分出远攻,陇州邵牧辅剿贼赤延镇,阵亡矣;扶风郭绅珍,与贼战绛帐镇,阵亡矣;眉县斜峪关经制唐武魁、樊奇,先后阵亡;岐山杨绅盘珠御贼西关,阵亡矣;宝鸡容绅恬,保贾村原亦失守。近援绝望,中丞又不分兵,惟请奖官绅翎顶而已。贼于是有图城意,掘蚰蜒壕以困之。仍先攻四乡堡寨,晨出夕还,子女货物,载之兼两,城头望者,疾首痛心,而各营无睹也。沙凹、三岔两堡,炮声相闻。三岔勇丁阵亡二十五名;沙凹入城者,道毙更多,无复动心往救者,无何。七月初九夜,有西城之险。是时,养勇至七八千,春堂勇溃矣,唐宰点名,或从旁默数之,始知空名过半。然城上乡勇,壕上客勇,仅尚三千。而贼自西城突上,杀守堞儿,喊声一起,西楼官弁争逃矣。王玉礼、张兆堂奔命以登,击翻数贼。贼扑西楼,唐宰亲督队,卫队闻“王老虎”追贼至也,鼓勇而前,贼乃纷纷落下。东城白头如潮涌至,德参将胜峻峰率左成基督勇俯击之。俄而天明,人谓此城有神护也。城头殉难周桂芳等四人。桂芳、兆堂友;兆堂,黄平人,领府中卫队者也。有人讪溥翁,余不应。兆堂曰:“君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余以是知友翁之取士矣。成基,渭南人,峻峰引守东城,雨坏城数丈,成基先用木护之,然后督工下筑,贼望之莫敢争。一时建功,非偶然者。嗣是士民日夜望大兵之至。贼时出拦截大兵,而西、同逸贼,全聚凤翔,城亦危哉⑨。
九月初,陶提督从虢县率“茂字营”三千人而来。十三日,一战告捷,贼旋退入巢,各携赃橐,奔北负隅。十月,提督进城,士民跪接,起而瞻仰九重,感天恩之厚也。盖一年又阅三月而城围解,人庆再生。于是蜀、黔营勇,除先后阵亡二百余名外,统属大营。军法极严,犯之必死。刘得宏之死,友翁不能救;李珍之死,溥翁不能救;春堂闻捕,初且匿藏,既而营得一差,远扬矣,贿故也。张纶、宫文通备尝艰阻,归说陶提虚怀好问,最爱怜人,余心感激,往拜谢之,报之以裘马,不胜舐犊之悲,盖重子亡之百日云。翌日,军门请余及仰山,嘱为劝捐,兼示抚回告示,余谓:“五月中,唐令禀府,费已过三十万矣,至今闻说四、五十万,此时要捐多少?”陶云:“多少不拘。”因询抚议,余谓:“大人不能久驻凤翔,要抚商诸张守。”张守正人明白,退而之府。见唐宰说乘此机会,唤麻生兄弟入城,使书其所识良回,唤入保之。又使各书其所识良回,唤入保之。如此层层取保,安插令归。再使书其极凶恶者,密请军门正法。余悉编之入伍,使之赎罪立功。上谕只分良莠,此或庶几,语未终,而唐宰以为迂阔。余知翁意,恐我未能锄莠,而先为莠锄也。既而设局劝捐,庄治安竟自勒捐。庄治安者,试令麟游,附陶提来者也,来即入春堂党,谓绅士叩阍该罚。怂勇陶提,多方恐吓,所获无几。而威逼赵绅联甲自裁,府详参出乃已,而抚议终亦不成。
甲子正月,长毛窜益门,陶提防堵宝鸡,逆回恃贿,违令先归。陶乃幡然驱使入山,从后缓追而去。盖尔时周至垂克,议抚亦多帅权谋。而陶提自誓,因粮于贼。战城南日,受贼骑之惊,其中稍怯,又为人煽,遂动利心,故抚局败而剿亦不成,怨声起矣!不惟民怨,良回亦怨。麻生兄弟回变以来,闭门不出,贼炮击其门。其子麻树诸生也,出而从众。见良家妇,雇车送出之。贼攻村堡,辄先往,挈其同学远逃。及大兵来,设香案跪门请罪,回营就抚,贼头怒骂入城,出入府县,麻树杂其中,潜约诸生,公保其家,而人无敢者。被胁入山,至临阵坡,二老坚卧不行,见杀或曰自戕。麻树入山病死,一麻家如此,凡回之良者可知。盖送之甘肃者,多凶恶及西、同逸贼也,嗟呼冤哉!假使事初能破冯练之飞语,使不疑,回子亦多良,何至听从渭南而为乱。乱矣,能制春堂使毋跋扈,诚主有权,以凤翔之力,尽足办回,何至公私罄匮而不成功?陶提功成矣,能使不听庄令蛊惑,歼渠魁而抚胁从,一反手之间,何至使之从容蹂躏凤翔以西以北数千里地,望绝人烟?历三年所,而游魂复变归魂,致凤翔团练城守至今?天乎,人也何尤!愧愚诚之不能动人而已矣!同治五年中秋,七十病夫记。
二、檄乡团讨逆回文
凤翔回子,自乃祖乃父以来,与我汉先民同乡共井,世受我国家深仁厚泽二百余年。一朝无敌,自外生成,焚掠我关厢,烧残我乡镇,毁坏我村庄,覆万家香火之祠,而斩众社神灵之祀,复敢围困府城,毁骂父母官,声称“灭汉”。我汉人自为我大清国赤子,夫岂逆回所得而干拟者哉?昔董卓夷族于眉坞,符坚陨元于五将,皆颠越凤翔境内,然犹未有如今日逆回凶恶之尤者也。神人共愤,复载不容,死期至矣!
九重震怒,命将出师,天兵不日而云集,众勇出城以夹攻。我凤翔无好汉子哉?或在城,或守堡,或结连邻县,含忍三四月矣!求伸屈蠖,发愤为雄。孝子慈孙,仰天而仗复仇之义。谊夫节士,瞻垒而深雪耻之思。各自团练,互相知会。军火虽乏,石子可怀,粮饷虽歉,菜根可饱,智谋与勇略齐心,两翼共中权一气。以我三十九里,当渠二十八方(坊),多数十倍焉。选敢死士直捣贼窝,不烧房舍,不抢财物,不杀无辜。除老耄幼孩妇女放令逃生外,搜诸恶逆,悉数剿除,毋令一名漏网。其良回始终自守,不甘从逆,及即非良,而能杀逆立功者,皆许投诚,送县审明安置。阵亡尸首,随在掩埋。呜呼,无室罄悬,安所得仁人之粟?有田腴壤,尚堪扬循吏之风。善后事宜,另为请示。此檄。
注 释:
①凤翔回民分布,按张朝栋《守岐纪事》云:“郡回二十八坊,共六万三千余口,散居东关麻家崖等处,城内二坊最小,共四十八家。”上面所述,似未完全。
②按士绅郑士范的记载,初四日,众回戕杀铁兴,初五日,乡团剿灭回村,回村壮年始到东关集合;初六日,剿灭城中回民,从此回众开始起义。
③九月十三日大败于油房村事,乃官军被回军所败,见郑士范《忠义传》。然下文云“回负隅请降”,其间不连接。一部分回军请降之事乃在十月十三日,与此不合。
④凤翔围解之日,在十月十三日,入城亦在此日。严纪谓在十月初八日,不知何所依据。
⑤按郑氏著述,已印行者有《朱子约编及年谱》、《许鲁斋年谱》、《盛世人文初集》、《三礼表》、《旧雨集》、(文集)《绿漪寮集》(诗集)等,皆为周正谊堂刊行。其未印行者尚有《春秋传注约编》、《四书小注约编》,皆系稿本,存凤翔族裔郑子良家,确为郑氏当年手抄本。四种贵州县志惜都未见过。
⑥这些村落都在县城以北。
⑦《守岐纪事》云:“郡回二十八坊,共三万六个余口,散居东关、麻家崖等处。城内二坊最小,共四十八家。”《檄乡团讨逆回文》亦云:“以我三十九里,当渠二十八方。”此二十八坊当指凤翔县之回坊而定。此处所云三十六方(坊),乃指凤翔府所属之陇州及凤翔、岐山、宝鸡、扶风、眉县、麟游、千阳七县之回坊总数而言。
⑧同治元年九月十三日城南之战在南门外油房村。
⑨同州回军与甘肃回军在同州,二年二月已到凤翔与凤翔回军会合,本文谓月始“全聚凤翔”,叙述太迟。
《陕西文史资料》(第二十六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