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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民间美术研究(第一卷)》第四部分 皮影——陕西的皮影与皮影戏改革 一、陕西是中国皮影戏的发源地

张茂才

    皮影戏在我国历史您久,源远流长,但有关历史文献却相当零散。当代史学家顾颉刚是第一个作出较为详细论述的学者,他的《中国影戏略史及其现状》研究之精细至今无有过其右者。顾先生主张“影戏必为中国固有艺术无疑”,“且中国影戏之发源地为陕西,自周秦两汉及至隋唐当皆以其地为最盛。”顾氏引齐如山著《故都百戏图考》,论云“按此戏当然始于陕西,因西安建都数百年,玄宗又极爱提倡美术,各种技术由陕西兴起者甚多,则影戏始于此亦在意中。且西安现时仍有此戏,汉中一带尤为风行,其所用皮人较北京之大者尚长三寸余,油绘皆精,舞动之技术亦较北京巧妙。流传之影戏亦颇高雅……是可证影戏之初实发源于此也。”顾氏认为;“此说虽无史籍根据而仅为一种意想之假定。但颇为有理,据吾人所知,在汉时已有影戏,且已甚完备,而西安为汉、唐建都之地,文化艺术自易相承,更以今日之现状推定唐时影戏当已盛行。再参以宋代影戏之盛,其不能突然而起,无源而来,必由于前代之遗留,惟以其始源归之唐玄宗之提倡,则稍有短视历史之嫌,若谓由唐玄宗之提倡而兴盛则乃较为近是”、“至于宋时影戏所以盛行,必由唐代之盛,积渐而来,无可疑义。《故都百戏图考》谓汴京之影戏即由西安流传而来,言颇近理,因二地不但距离不为甚远,交通尽有频繁可能,更以其同为帝都所在,凡百技莫不趋之,都城既由西安而汴京,影戏当亦随之而去……吾人既知影戏之由西安而汴京之故,则其由汴京而杭州,亦可不烦解而喻矣。”
    关于陕西皮影戏之盛况,顾颉刚尚有以下几点总结:
    (1) 规模资本大。大荔县中有一价值二万余元之影戏箱,此为其它任何地方影戏所不能有者。
    (2) 戏台底部不必现搭。戏箱用车载之游行各地,演时即以车为底台,而于其上搭台之上部。 
    (3) 腔调不与本地盛行之戏曲近。影戏在各地莫不仿其本地之戏剧,而陕西之影戏,其腔调与本地之“秦腔”绝不同,而与“昆曲”相近。
    (4) 有固定之影戏院,它处影戏多只为游行性质,极少见有固定之开演地点,而西安则有影戏社二,一为渭北皮影社,夏间开演于北城莲湖公园(后移南大街),二为江东皮影社,开演于南院门<白日演傀儡戏>,二家每日售票皆在七、八元之谱。
    上述情况足证近代陕西皮影之盛,仍于全国各省份为首屈一指。究其因,便因为这里是我国皮影戏起根发苗的摇篮,故在群众中留有强大深远的根系。但齐如山、顾颉刚先生的这一倡论,在建国后的艺术学界似乎一直沦为沉响。陕西皮影戏虽无系统史料记载,但在艺人传说及皮影戏的现实情况中,资料却十分丰富。以笔者历年来所积累的情况材料,可为齐、顾二先生之论再作些补充修正:
    (1) 陕西近代皮影戏之盛,重点不在城市而在广大乡村,几乎遍及陕北、关中、陕南各个角落。一种是乡绅官第家蓄影戏箱底,就中相当于顾先生所举大荔县价值二万元者,恐当以十计数。例如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编印之大幅画辑《皮影》,有猴王、象车、台阁、蜜蜂、瓜田、宫殿,庭园等十三帧占据该书幅页一半以上,即是从泾阳县安吴堡吴氏一家所藏选出的星点。吴家为大族富户,清时专为家族节日演唱而聘请名流技师,精工绘制,所以张片特别大,功夫也比较深,其全套箱底价值恐顾氏所赞称的大荔县某皮影箱底亦不足相抗。另一种是散布在农民中间的小型戏箱,说他们小,却也相当齐全,每个班子总能凑出数十乃至上百出戏。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浩劫后,也还能看出这一点。一九七六年礼泉县为审批颁发民间皮影戏的演出证书,曾进行了一次民间小戏汇演,参加演出的弦板腔皮影戏班竟达四十一台,一九八三年再次进行审批登记,调整合并了三台皮影戏,共有皮影班社三十八台正式成为农村半农半艺的皮影班社组织。象这样的皮影班社其它各县也都不少,如乾县至少也有十八台。这些皮影戏班大多是代代嬗递流传有序的老箱,所用的皮影人物不少是清代遗传下来的老底。这些民间皮影戏,进入大城市的机会很少,故在旧中国封建社会里很难被文人笔墨所提到,它的历史沿革不见于历史文献记载。
    (2) 陕西旧皮影戏班相沿崇祀“梨园祖师”偶像。“梨园祖师”应即唐明皇李隆基,他首创我国第一个皇家音乐舞蹈戏曲学院“梨园”。同时民间艺人中流传“汉妃抱娃窗前耍,巧剪桐叶照窗纱,文帝治国安天下,礼乐传入百姓家”的口歌,则直截将皮影艺术的形成归之于汉文帝时。此说为我国影戏雏型成于汉,成熟于唐增添了一点参考资料。 
    (3) 陕西传统皮影戏保留着由民间说书而来的印迹,显示出它留经历过独立的发展演变过程。宋耐得翁《都城纪胜,瓦社众伎》云“凡影戏……初以素纸雕镞,后用彩色装皮为之,其话本与讲史书者颇同,大抵真假相半”。这些话人们引用得相当多了,但似乎都没有看重影戏与讲史者所用话本颇相同这一点。这句记载分明显示了皮影戏从民间说书而来的发展线索。
    陕西弦板腔皮影戏艺人们传说,皮影戏在早期叫“隔帘说书”它起初是用纸剪成人人演唱的。陕西其它各地的皮影班社也都有这种说法,“说书”二字正证明早期皮影本是一种以听为主的说唱文艺,由于社会分工引起艺术生产的专业化发展趋势,劳动人民中的口头文学和民间美术、民间音乐等结合起来,逐步形成为民间皮影戏艺术。“隔帘”二字则是利用帘子进一步加上角色的形象动作表演,以达到更好地表现内容和吸引观众之目的,表演影戏用的纱幕,陕西土称“亮子”。“亮”子显系“帘”的音转,亮子也是帘子的发展——从功用上看,帘子着重其隔罩的意义,亮子着重其透光的意义,一物之两个利用角度罢了。另,我省阿宫腔皮影戏所上演的剧目,大本戏有三百多个,其题材内容颇近似宋代的讲史话本,其内容多反映三国,列国的历史事实。从这些辗转手抄的戏本中看,绝大多数以说白为主,唱板乱弹不多,常常在一大段一大段的说白之间,加上四句或六句唱词,大段的唱词更少。省内其它皮影戏剧种也有不同程度的类似现象。
    弦板腔皮影戏,除了唱腔上富有说唱音乐特点外,从它的主要乐器弦与板上也不难看出与民间说书的联系性。弦板腔主要打击乐器“二板子”和“蚱板子”这两种乐器,无论其形状与名称都与保留至今的民间说书两种击拍乐器相近。民间说书击拍乐器,一是系在左腿膝下的名叫“板子”,一是系在右手拇指上随着拨弦伴奏而来回击打的名叫“码蚱蚱”。还有执掌三弦者,除了要签子者外,他是坐头把交椅的主角,而说书正以三弦为主乐器,由此可说弦板腔皮影戏在早期不外乎是一种以弹拨乐器为主要伴奏,兼有拍板乐器的民间说书而来。
    王静安在《宋元戏曲考》中称宋时“傀儡之外,似戏而非真戏者,尚有影戏”。“隔帘说书” “似戏而非真戏”显然都是影戏形式的描写。陕西皮影戏在我国北宋时应保有与汴、杭两京大抵仿佛的发展水平。
    (4) 皮影戏是陕西近代诸种地方戏曲的前身,秦腔、碗碗腔、弦板腔、阿宫腔无不从影戏亮子搬上舞台。据传。陕西阿宫腔出自秦代阿房宫歌女所唱的曲调。清同治年间,阿宫腔皮影出现了“西任”(指任永贵,三原县人),“东赵”(指赵相公,临潼县人)等有名望的艺人,各领班社,遍走关中各地,扩大了阿宫腔皮影戏的影响。相继又有樊茂林(秦腔班社转来)名乐师对阿宫腔音乐(尤其是唢呐曲)丰富改进了很多。清代末年又出现了几位名艺人,时人歌谣传诵:“乔娃的唱功有娃的相(读“详”,是丑角的意思)王仓的签子赛过耍花枪”。可见清代陕西阿宫腔皮影戏非常兴盛,艺术形式也相当完整。
    据弦板腔皮影以老艺人王天德回忆,约在一八一三年间(即嘉庆十八年)他的曾祖父王文便是一位唱弦板腔的艺人(王文起初唱道情,后改为唱弦板腔),可知弦板腔亦和当时其它梆子腔一样,嘉庆年间就在民间盛行了。光绪年间职业影戏班在民间极为普遍,相继出现了西府四大名班,即杨五(礼泉县人),天训子(原名朱九,兴平县人),刘子和(咸阳县人),换印子(兴平县人)。这些著名班社的声誉至今还在民间传说称道,他们对于弦板腔皮影戏的发展起了推动作用。
    老腔皮影戏是碗碗腔皮影戏的前身,据说自明代以来即长期流行。清末时“老腔”在潼、华一带仍然盛行,民国以来因长期战乱,班社星散殆尽,代之而兴起的“碗碗腔”被称为“时腔”,盛行于渭、华、同、朝一带。清乾隆年间剧作家李芳桂为碗碗腔创作了《香莲佩》、《春秋配》、《金琬钗》等十多个大本戏,号称十大本。振兴了碗碗腔皮影戏的发展。其曲词都由昆曲演变,剧本精练完整,情趣盎然,合乎情理,真实可信,且通俗易懂,改变了原先剧本粗糙,说唱印迹强,故事结构不够严密的状况,朝着戏曲艺术化路子发展前进了一大步。据说李芳桂家道富裕,因功名不成而在家从事皮影戏创作,在家中还组织了一个碗碗腔皮影戏班子,一方面进行演出活动,一方面对自己创作的作品进行试验排练演出。他对于碗碗腔皮影戏的改革发展推动最力,在表演技巧上也作了很大的丰富和发展,据说演出时挑签者双手掌竿、以作人马的各种动作,文场身段动作与生人无异;武戏跃打厮杀、上马下马极为生动。由此可见陕西影戏腔调流派纷繁,不仅有古老传统,也有后代的创新滋蔓。前引顾氏谓陕西皮影戏“不与本地盛行之戏曲近,而反与昆曲近”者疑即就碗碗腔一支而言,以偏概全,大家之偶然失察。就其总的发展情况看,影戏与本地流行戏曲相近是自然合理的事,惟须看到是皮影孕育了戏曲,而绝非戏曲派生出皮影,在皮影的故乡陕西,这是证据凿凿的了。
    (5) 陕西之皮影刻绘制作业源远流长,历史上不仅有专业制作艺人,而且有专业作坊,各有师承,门派分明。试与全国各地相较,固莫有如此齐整者。
    综上所述,足证陕西是我国皮影戏的发源地,惟封建社会后期,陕西经济落后,交通不变,在皮影戏的进一步发展上受到很大局限,所以近代某些研究者,才有数典忘祖的情况发生。
    (出处:陕西民间美术研究(第一卷)/宁宇 荣华著.陕西:西安人民出版社,198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