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鸡民间美术论》(第一章 历史渊源)
常智奇 |
一个地区民间美术的审美特征是由这个地区的历史沿革、生产方式、生活方式、风俗习惯、道德信仰所决定的。特别要指出的是,人类在史前时期的美术观念、思潮,对以后民间美术的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民间美术中的集体无意识的来源便深深地植根于此。一个地区民间美术审美特征的逻辑起点也在这里;也正是基于此,我们把探索的触角伸向宝鸡的北首岭文化遗址。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著,文物出版社1983年12月出版的《宝鸡北首岭》发掘报告中讲,宝鸡北首岭遗址距今有6000—7000年的历史,这里出现的装饰纹有:绳纹、弦纹、附加堆纹、指甲纹、戳刺纹、划纹、压划纹、席纹、植物碎屑纹、镂纹等。彩陶有黑、红、紫、白、灰白五色,以黑彩最多,红彩只有少量,其余各色均只有极少数。在彩陶上出现的写实花纹有:人面纹,仅4片残片有此纹饰。人面作圆形,紫彩,以窄道钩划出外廓。额部左半部填以实彩,右半面之下半部以实彩画出很宽的眼眉,上半部则留出弯月状宛若两眼。鼻子作拉长的三角形。口部残缺,从残部推测,口作横置的花瓣形。人面的旁边尚有一些弧形彩纹,可惜不能得知是何内容。有的图像外廓设有一道圆圈,口部略作方形,人面之顶上有两条长而直的线条,其上附有许多有间隔的短线条。两条长线条交叉成三角形,当是表示头发。口部两边亦有近似头发样的装饰,当是表示胡须。人面的耳部有两条写实的鱼,当是象征耳朵,鱼纹,器形是盆,鱼纹施于盆腹,共分六组,每组由两条上下相连的鱼钩成。鱼头作三角形,用小圆圈表示鱼眼,以短线表示鱼鳍和鱼尾,鱼身的一半填以实彩,用以表示鱼鳞。各组鱼的头均向右,作追逐状,鸟纹,仅一残片有此纹饰。鸟身已残,仅剩鸟喙。在彩陶上出现的还有:波折纹,锯齿纹,三角纹,平行、斜行和竖行纹,宽带纹,网状纹,对称的等腰三角或直角三角纹,圆圈方格纹,圆点纹,树叶纹和勾叶纹,弧形纹等。这里发现的装饰品共150多件。其中用于头饰和顶饰的有石饰、蚌饰、骨珠、牙饰、榧螺,用于发饰的有骨笄,用于腕饰的有陶环。在这里还发掘出了陶塑人头像一件。细泥红陶,已残。经复原后可看出为男性,面部较宽,宽于头长,脸部丰满,鼻梁挺直,下颌微圆。顶部平,头发用绳纹表示,眉毛和胡须以黑彩表示。眼睛及口部作长条形,与背面穿透。双耳扁平,穿有小孔。同时又出现陶塑人半身像一件。泥质红陶,头及左臂已断缺,仅存上身,横剖面略成长方形。两面用泥条巾附于前身,双臂置于腹部,手指用划道表示。值得指出的是,这里还出现了颜料锭两件,一是红色,作成圆角方形,一端磨平,出土时放在一小陶罐内;一是紫色,形状不甚规则。这在人类美术史上是举足重要的发现。这些审美活动的遗存,集中地反映了这里的先民们在生产实践中追求美的思想和观念。这些构成了这个地区美术创作的先声。这也是这里民间美的逻辑起点。通过这里出现的鱼纹、鸟纹、草纹、树叶纹这些图案纹式,我们可以作出这样的猜测;宝鸡地区当时的自然状态是很好的。《禹贡》别九州之壤,也以雍州黄壤为上上;周人称“肥美的周原,苦菜也香、甜”;秦汉以来称渭水平原为陆海,近蜀、土膏、沃野。历史地理学家史念海先生在其《山河集》中有《古代的关中》、《石器时代人们的居地及其部落分布》等篇,较集中地论述了关中(包括宝鸡地区)古代的地理自然环境和石器时代人们分布。他以大量的古文献资料、历史地理资料、考古资料、古生物、水文地质资料及近现代人研究成果,指出顺渭河西行便会看到宝鸡一派优美迷人的胜况。在他的著述中,宝鸡拥有种类繁多的水草、原野、山丘、飞禽走兽及其 他动物。在北首岭时期,人们脖子上佩戴的蚌壳、石环、陶环,头上用的骨钗等已经出现。彩陶上则出现了双鱼并游的图案及更富有概括力的花纹。特别是M52的那件陶壶上的图案更是精彩,在陶壶肩上,先民们以丰富的想象力描绘了一幅水鸟衔鱼的生动画面。一只形体不大的水鸟,叼住了一条鳞鳍皆备的大鱼尾巴。大鱼负痛回首挣扎,水鸟却紧衔不放。画面充满紧张、活泼的气氛,富有生活的气氛。在北首岭M38那件X式壶上,绘有整整齐齐的一面鱼网,而网的两边则排列有序地饰以植物的尖型叶。这些都说明了这里的先民们在自然人化、大胆想象、表现主体意识方面的率先思考。我们再以文物出版社1993年6月出版的宝鸡市考古工作队和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宝鸡工作站联合发表的《宝鸡福临堡——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为依据,来看看宝鸡原始先民的审美意识状况。从现有发掘的地下资料来看,福临堡文化层堆积分为三期;“第一期,其文化特征与庙底沟遗址的下层相似,属于庙底沟类型的遗址。第二期,其文化特征比较特殊,原在岐山王家嘴、宝鸡北首岭、秦安大地湾等遗址均有少量发现,但未单独列出,被分别归人庙底沟型或半坡晚期类型。据本遗址的地层关系,及其与第一期庙底沟类型遗存、第三期的半坡期类型遗存的文化特征均有不同之处的情况,可以将此类遗存称作榴临堡二期类型,加以区别。第三期,其文化特征与西安半坡上层、西王村中期、姜寨遗址四期等相似,应属于西王村类型(或称为半坡晚期类型)。” 第一期纹饰有:绳纹、线纹、弦纹、戳刺纹、附加堆纹、指窝纹以及镂孔等。彩主要施于细泥红陶盆、钵两类陶器之上,其他器物未见到过。着色的部位全部在口沿和腹上部,近底部施彩的现象从未发现,也未见到有内彩的现象。彩的颜色大多是黑色,红色者极少,黑白相间的彩只见到一件残片。彩全部为图案形纹样,常见的有圆点纹、勾叶纹、弧边三角纹、弧线纹、网状纹等。盆的口沿只饰弧边三角纹和窄黑色带,一部分仅在唇边绘黑色一道。盆、钵上腹部的纹样变化较大,一般是几种纹饰配合使用,构成多样的图案。圆点与其他纹饰构成的图案最常见,与弧线等构成花苞形图案,中间一圆点,似花蕊,左右括以弧线,似花瓣,还有三角纹似花叶。豆荚形图案,中间一圆点,似豆粒,上下各有一条弧线形似豆荚;与弧边三角纹等构成脸面形图案,外有弧边三角纹及弧线纹,内作椭圆形,中间有三圆点,上二似双目,下一似口,大形似人或动物的面部;勾叶和弧线、弧边三角等相配的图案也很常见。还有以弧纹为主图案,配以其他纹样。在这里以网状纹为主的较少,也配以其他纹样。这些纹饰在风翔泥塑彩绘如墨线虎头挂脸、泥塑马,以及宝鸡的布制品的纹饰中可以找到其发展、演变的现代形态。这个时期装饰品等类的东西有:骨笄、陶环、兽面状陶堆塑、石环、石球、环状石器等。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兽面状陶堆塑,仅出土一件,标本F6:19,有残损。塑于一夹砂粗红陶缸的颈下,与一般附加堆纹的位置和做法相似。显然系制陶者在制作堆时的随意作品,堆一小圆圈泥条做出面部的外轮廓,中间竖加一道泥形成高耸的鼻梁,两侧的凹坑形成双目,双目外侧的上方,各斜置一椭圆形的泥饼,成为双耳。手法十分简单,但造型却非常生动,是原始先民的艺术珍品。 第二期纹饰有:绳纹、线纹和附加堆纹。刺纹、戳印纹、弦纹的数量都比较少,彩陶更为少见。素面磨光也是一种常见的装饰手法。素面磨光主要用于钵、盆、敛口瓷等泥陶器的外表,因为这几类陶器是此期常见的器物,所以素面磨光的比例就相当大,绳纹是数量最多的一种纹饰,主要用于罐、缸、瓮等夹砂陶器之上。大多数粗细比较一致,只有少数较大个体上饰较粗的绳纹。其排列的方式基本上是下端左倾的斜行为主,横行,向右侧斜,竖行排列的都较少,但交错排列的也较多。一般疏密度较集中。没有见到流行于第一期那种特别稀疏的饰法。部分器物的底部也有绳纹,而且常常交错。线纹数量仅次于绳纹,主要饰于尖底瓶和平底瓶上。大多数肩部有交错,有些通体交错。一般间距稍疏一些,少量夹砂罐、敛口瓮上也有饰线纹的现象。附加堆纹是绳纹的搭纹饰,可分为条带状、扳手、圆饼状等。条带状堆纹最多,一般作环罐、缸、瓮等器物腹壁装饰,大多数为一道,少量为二道或三道,位置均在下腹部,不超过腹大径,处上部者极少见,直于口沿附近的仅见到两例。有些短小的条状堆纹,均在颈部附近,扳手一般置于罐、缸、瓮的颈部附近,盆的上腹部,较小者有装饰的作用,较大者在一定程度上有便于搬动器物的实用意义。圆饼状装饰较少见,一般置于器物颈部和腹的上部。刺纹数量较少,也常作为绳纹的搭配纹饰出现,单独使用的尚未见到,所饰的位置也均在颈部附近。戳印纹数量更少,作用同于刺纹,所饰的部位也相同,实际是因制作的工具不同而形成的差别。弦纹也少见,一般与线纹等配合使用,常见于尖底瓶的腹部,也见到单独饰于陶灶之外。彩陶极少,所见均为黑彩,饰于敛口附沿盆的口沿及上腹部者多,有些作圆点垂弧纹、花瓣纹、连弧纹、齿状纹等。也有一件饰于平底瓶的肩部以上,做网状和蛙爪相配的图案。装饰品有牙饰、骨笄、石环、陶环等类。 第三期纹饰有:绳纹、附加堆纹和线纹,其他的弦纹、刺纹、压划出的暗纹、戳印纹等多见,齿状花边比较少见,少量器物底部有编织纹痕。另外还发现有极少的篮纹和方格纹。划压暗纹是新出现的纹饰,系在陶器泥胚半干时用钝器划压而出,一般不很明显,多作相交的弧线纹和网络状,也有作射线状和宽带状者,多在器物的底部和内壁,在外壁者少,均饰于泥质陶,未见在夹砂陶上使用的现象。篮纹和方格纹也是新出现的纹饰,均较少,篮纹略多于方格纹。篮纹饰于加砂罐和尖底瓶,方格纹仅见于夹砂罐和器盖上。这一期的彩陶,总的来说所占比例很小,有白彩和黑彩两类,前者较多,后者较少。今天,凤翔泥塑彩绘中虎头挂脸的白和黑两类,即源于此。 白彩图的形式不很复杂,常见的有波状漩涡纹、几何形纹、圆点、同心圆、条带纹,还见到一例齿轮形或太阳形纹,在瓶的颈部常绘成稍斜的竖道纹。波状漩涡纹由三条曲线和另外的三条曲线旋转勾连,形成一个漩涡状,或先画一个圆圈,边接两组曲线,形式相似,这种纹饰只见于瓶的肩部,一般四个单元,相互连接,盘绕于肩头。几何纹常是三角形与圆圈相间的图案。圆点与同心圆相套,组成图案,圆点居中。齿轮形纹为一个圆圈,周围绘出几个齿牙。弧线纹为二三道弧线相套。以上几种均饰于瓶的肩部。条带状弦纹一般是分界上述几种图案,构成一个区段,常是两道或三道平行出现,位置则以瓶的肩上下为多,颈部、下腹也较常见,还见于盆的腹壁。黑彩数量少,图案一般也简单,见到的有弦纹、宽带纹、弧线纹和短直线。只有两件残片有比较复杂的图案:一件中间圆点,其外弧边三角兼平行弧线纹;另一件为平行弧线及圆圈纹。装饰品有:五饰2件,骨饰4件,牙饰4件,陶饰2件。发笄很常见,数量和形式也较多,并有骨、陶、石三类不同的质料。骨笄33件,陶环80余件。在这个时期,出现陶塑人一件,残,为一半身人像,头、双肩均残缺,剩余的臂、胸、腹、臀部比例适当,下部中空,形体很小,无明显性别特征。陶塑动物一件,稍残,塑于盆的外壁,头部斜面向上,有扳手的作用,中间一道圆泥棒作为身躯,前端稍尖做成头部,戳刺出双眼,四肢均系加泥条做出,尾残,手法简炼,造型生动。 这些纹饰、图案、造型,是前所未有的,它强烈地冲击着,耕耘着先民们处女地般的头脑,塑造着人们晨睡刚醒的心灵。原始的、第一的推动力、造型感,是具有永恒的、潜在的、初塑的价值和意义。正是这些线条、图案、纹饰,造成、影响着一代一代的人。这种原始意识潜在的遗传、积累,深深地影响着这里的民间美术的创作。不信你拿布制品来看:那五毒背,走边子的或代表物象皱纹的“一字纹”,那花边或代表水、浪花等的“浪花纹”,那常在花、籽、眼珠部位出现,代表光、太阳等的“一点纹”,那常在蛙、鹿、喜蛛身上出现的代表福星、禄星等的“梅花点纹”,那常在花蕊、铃铃部位出现,代表籽种等的“蝌蚪纹”,那常在动物背、眉、尾部出现的,代表毛、头发、须眉等的“耙齿纹”,那常在牙、龙、虎、鱼、麒麟背部或走边子的,代表山、水、火、光等的“狗牙纹”,那常在动物身上出现,代表鳞、毛、粽、子等的“碎核纹”,那常在弓背、扣子部位出现,代表脊椎骨等的“丰、王字纹”等等等等,不都可以在北首岭、福临堡遗址发掘出来的器物的纹饰、图案上找到源头、遗迹吗? 有谁能说北首岭、福临堡遗址时期陶塑动物的泥胚造型与今天凤翔泥塑的造型没有遗传基因上的联系呢?有谁能说今天凤翔虎头挂脸上的纹饰图案与远古那个时期的纹饰没有遗传基因上的联系呢?那个时期陶饰上叶脉形与今天陇县猪枕头上猪眉的造型;北首岭壶上的鱼网、植物的尖状叶与今天我们这里的一些剪纸图式的造型;那个时期彩陶图案上的造型与今天布制品上的图案和纹式等等,不都有一种形式、结构上的对应、契合、照映、暗扣吗?这种历史遗传中的集体无意识正是我们今天要研究的重要课题。 宝鸡民间美术的源头在这里,集体无意识的根源在这里,黄河流域文化的发源地之一在这里,华夏民族民间美术的日神崇拜的原始遗存在这里。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篇幅来论证它的原因。这里又是后来炎帝的出生地,周秦文化的发祥地,皇家进行佛教祭事活动的圣地,中国第一个扯起朴素唯物主义大旗的根据地……这些都为民间美术的发展奠定了雄厚而又坚实的基础。 宝鸡民间美术犹如阳春三月田野上盛开的鲜花,丰富多彩,满山遍野,多姿多彩,灿烂无比。其品种与类型让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主要有布制品、彩绘泥塑、剪纸、木版年画、皮影、社火脸谱、草编等。以下章节,我们将分别作以介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