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帝陵

　　位于今陕西礼泉县境内的唐太宗昭陵，有陪葬墓200余座。1970年以来，国家先后发掘清理了40座唐昭陵陪葬墓，这些墓葬，当年绝大多数在内壁绘有壁画，不过因为年代久远，一部分墓葬的壁画脱落殆尽，只隐约留下一些遗迹。尽管如此，仍有19座墓葬保留有相当篇幅的壁画，且其中的4座墓葬保留有乐舞类壁画。显然，乐舞类壁画墓葬所占的比例并不很大。为什么不是所有壁画墓葬都绘制有乐舞类壁画?绘制乐舞类壁画的墓葬墓主有着怎样的特殊身份?本文拟就这些问题做一初步探索，庶可厘清唐昭陵陪葬墓乐舞类壁画与墓主身份的对应关系。
　　为了探索方便，兹将唐昭陵19座壁画陪葬墓依埋葬年代先后按乐舞类和非乐舞类分别列表于后，表内主要反映墓主姓名、埋葬年代、墓葬发掘年代、壁画布局等信息。
　　上列二表中，墓主的姓名及入葬年代，均据昭陵博物馆藏墓主墓志。这些墓志，吴钢主编、张沛编著《昭陵碑石》，张志攀主编、胡元超著《昭陵墓志通释》均有著录，故不详出注解；墓葬发掘年代及壁画布局信息均据昭陵博物馆资料室《昭陵壁画登记表》(未发表)。
　　在墓室里绘制乐舞图是我国古代墓葬壁画固有的传统。早在东汉后期，墓葬壁画的内容，世俗生活开始居于主要地位，除了反映墓主生前地位的属吏及出行车马仪卫外，还绘幕府官邸，宴居图成为必不可少的绘制内容，往往绘墓主夫妇并坐饮宴，观赏乐舞。当时对于墓主的身份似乎没有严格的要求。至南北朝时，墓葬壁画中连车列骑的内容开始居于主导地位，加之这一时期斜坡土洞式墓葬开始普遍，墓道长度较前代有所增加，所以，在墓道两壁绘制连车列骑篇幅明显增多。唐代前期，由于社会安定，高官显宦和皇亲国戚的行为基本符合封建秩序，所以，在皇族和勋臣墓葬壁画里，并不十分看重表示富足和跋扈生活的连车列骑，取而代之的是更能表现封建秩序的仪仗和乘舆，既如此，这时在甬道和墓室里绘制乐舞图，同样应当更准确地体现封建秩序。换言之，这时绘制的乐舞图，对墓主人的身份品阶应当有一个比较严格的界定。基于这种认识，我们通过对唐昭陵壁画墓葬墓主身份的认定，就能大致勾勒出唐代初期绘制乐舞类壁画与墓主身份的对应关系。本文墓主职官勋爵，皆据昭陵博物馆藏墓主墓志，其品阶对应，皆据《旧唐书·职官志》、《旧唐书·后妃传》。
　　先看表一中的墓主身份与品阶：
　　1．李思摩与夫人延陀氏：李思摩，突厥族人，投唐后赐国姓，官至右武卫大将军，正三品，爵封怀化郡王，从一品，唐授乙弥泥孰可汗。延陀氏，李思摩夫人，唐授统毗伽可贺敦(犹汉人之皇后)，从夫郡王秩，按从一品外命妇对待。
　　2．韦珪：唐太宗贵妃，正一品内命妇，高宗时援朝例封纪国太妃(子为纪王李慎)，正一品内命妇。
　　3．李勣与夫人：李勣，相太宗、高宗，爵封英国公，从一品，永徽四年(654)，册拜司空，正一品，薨后赠太尉，正一品。李勣夫人，封英国夫人，从夫英国公爵，从一品外命妇。
　　4．燕氏：唐太宗德妃，正一品内命妇，高宗时援朝例封越国太妃(子为越王李贞)，正一品内命妇。
　　结合墓主身份品阶，从表一中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唐昭陵壁画陪葬墓中，乐舞类壁画全部绘制在甬道及墓室里。墓主是贵妇的，皆为正一品内命妇(韦珪、燕氏)，是高官的，一为正一品职事官(李勣)，一为有从一品郡王爵位且有可汗封号的特殊人物(李思摩)。
　　再看表二中的墓主身份与品阶：
　　1．杨温：官至特进，正二品，爵封观国公，从一品，赠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
　　2．李丽质：唐太宗与文德皇后生女，封长乐郡公主，正一品外命妇。
　　3．段蕑璧：唐太宗外甥女，封邳国夫人，从夫秩，从一品外命妇。
　　4．韦尼子：唐太宗昭容，依礼为正二品内命妇，然其志盖记为一品，按正二品内命妇对待。
　　5．五品宫女：五品内命妇。
　　6．张士贵与夫人岐氏：张士贵，官至镇军大将军，从二品，爵封虢国公，从一品，赠辅国大将军，正二品。岐氏，封虢国夫人，从夫秩，从一品外命妇。
　　7．新城郡长公主：唐太宗与文德皇后生女，高宗时封新城郡长公主，正一品外命妇。
　　8．郑仁泰：官至右武卫大将军，正三品，积勋至上柱国，正二品，爵封同安郡开国公，正三品。
　　9．程知节：官至右卫大将军，正三品，武散官至镇军大将军，从二品，爵封卢国公，从一品，赠骠骑大将军，从一品。
　　10．李震与夫人王氏：李震，官至梓州(上州)[1]刺史，从三品，谥定公。王氏，封定公夫人，从夫秩，从三品外命妇。
　　11．阿史那忠与夫人李氏：阿史那忠，官至右骁卫大将军，正三品，爵封薛国公，从一品，赠镇军大将军，从二品。夫人李氏，唐太宗贵妃韦珪与先夫李友珉之女，唐封定襄县主，正二品外命妇。
　　12．李孟姜：唐太宗与韦贵妃生女，太宗时封临川郡公主，高宗时援朝例封临川郡长公主，正一品外命妇。
　　13．安元寿与夫人翟六娘：安元寿，官至右武卫将军，从三品，勋至上柱国，正二品。夫人翟氏，封新息郡夫人，从夫秩，正二品外命妇。
　　14．契苾夫人：夫爵为常山县开国公，从夫秩，从二品外命妇。
　　15．不详：品阶不详。
　　表二的情况较为复杂，所列举的15座壁画墓葬，能够窥其甬道及墓室壁画情形的，实质仅新城郡长公主墓、杨温墓和李震墓。这3座墓葬在甬道或墓室里未绘乐舞类壁画。就新城长公主、杨温与李震而言，新城长公主为正一品外命妇，杨温有从一品观国公爵位，李震为从三品官员。其余12座墓葬的主人，长乐郡公主为正一品外命妇，其余职官与勋爵皆不逾从一品。
　　综合表一、表二的情形，可以得出，从贞观十四年(杨温葬年，640年)至咸享二年(越国太妃燕氏葬年，671年)这30余年间，陪葬唐昭陵的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墓葬绘制乐舞类壁画可分为下列几种情形：
　　1．内命妇正一品者
　　外命妇达到正一品者不在其列。内命妇是和皇帝、太子有夫妻关系的诰命贵妇，如皇后、贵妃、太子妃等。外命妇是和王子、贵臣有夫妻关系的诰命贵妇及其他情况下的诰命贵妇，如王妃、公主、郡主、县主、国夫人、郡夫人等。同品阶的命妇，内命妇礼尊于外命妇，这是封建通礼，唐史里亦有反映，如《旧唐书·舆服志》在谈到内外命妇乘舆规格时便说：“内命妇夫人乘厌翟车，嫔乘翟车，婕妤已下乘安车，各驾二马。外命妇、公主、王妃乘厌翟车，驾二马。自余一品乘白铜饰犊车，青通幰，朱里油纁，朱丝络网，驾以牛。二品已下去油纁、络网，四品青偏幰。”[2]虽然在乘车上，一品内命妇和一品外命妇里的公主、王妃无区别，但二品内命妇的乘车标准明显高于公主、王妃以外的一品外命妇。正因如此，贵为正一品外命妇的新城郡长公主墓甬道及墓室，亦未绘制乐舞类壁画。既如此，同为正一品外命妇的长乐郡公主墓甬道及墓室，亦应没有绘制乐舞类壁画。
　　2．职官正一品者
　　李勣为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三朝元老，相太宗、高宗，高宗时职事官至司空，正一品，薨后赠太尉，亦是正一品。官爵勋赠至从一品者，除李思摩情况特殊外(下文专论)，余皆不能享受墓室绘制乐舞类壁画的待遇，如杨温。既如此，不能窥见墓室壁画情形的张士贵、程知节、阿史那忠、安元寿等墓甬道及墓室也应当没有绘制乐舞类壁画。当然，就目前情形来看，李勣墓室绘制乐舞图还属孤证，陪葬昭陵的初唐宰相房玄龄，生前官至司徒，正一品，只是他的墓葬还没有发掘，不能见其墓葬壁画的布局及内容，如果有朝一日，房玄龄墓被发掘，且甬道和墓室壁画保存较好，或能帮助我们更科学地探究这一论点。
　　3．爵封郡王且享受正一品待遇者
　　李思摩爵封郡王，爵位品阶与开国公同，但从《旧唐书·职官志》对官位的排序来看，郡王礼尊于国公，其排序是：“从第一品：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骠骑大将军、嗣王、郡王、国公。”[3]是不是因为郡王礼稍尊于国公而就为郡王墓绘制乐舞类壁画而不为国公墓绘制乐舞类壁画?恐怕还不尽然。李思摩虽然爵封郡王，但他同时还有一个唐封的乙弥泥孰可汗名号。“可汗”不是唐王朝正式职官名号，因此，《旧唐书·职官志》、《新唐书·百官志》、《大唐六典》皆无其品阶记载，不过因为可汗是当时北方突厥汗国最高统治者名号，其大可汗犹汉人之皇帝，小可汗类汉人之一等爵亲王。唐封之可汗，自然不如唐之皇帝尊显，但从情理上讲，礼同一等爵的亲王，享受正一品的礼遇，恐怕并无不妥，因此，李思摩墓之所以能绘制乐舞类壁画，恐怕更多的是因为他为唐封之可汗，礼同于正一品亲王的缘故。无独有偶，这样的情形在初唐贵族墓葬中还能找到佐例。唐宗室淮安王(郡王爵)李寿，薨于贞观四年，贞观五年葬，墓在今陕西省三原县境，1973年其墓被发掘，发现墓室北壁下栏即绘有乐舞类壁画。李寿虽是郡王，但他在薨后有正一品司空的赠官。
　　从礼制上讲，太子是储君，亲王为一等爵，均视正一品，皆尊于正一品内命妇和正一品官员，如果正一品内命妇和正一品官员的墓室里都可以绘制乐舞类壁画的话，那么陪葬昭陵的赵王李福(唐太宗子，高宗时病亡)亦应绘制有乐舞类壁画，然其墓发掘后，发现壁画脱落已尽，无法得到佐证。至于陪葬乾陵的章怀太子和懿德太子墓(皆迁葬于神龙二年，706)内无乐舞类壁画，恐怕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唐王朝对墓室壁画的内容限制有异之故。
　　以上所论，仅就唐昭陵陪葬墓乐舞类壁画与墓主身份对应而言，至于唐昭陵陪葬墓封土规格高低与墓主身份的对应关系，则与此有所不同。也就是说，无乐舞类壁画的唐昭陵陪葬墓，其封土规格不一定低于有乐舞类壁画的唐昭陵陪葬墓。这是唐王朝在礼制上的一种变通，对于一些地位显赫的皇亲国戚和文武功臣，它采用另一套表示尊崇的方法，即墓葬封土规格高低的排列。关于这一点，本文不再赘述。
　　注释
　　[1](后晋)刘昫：《旧唐书》卷41《地理志》，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第206页。
　　[2]《旧唐书》卷45《舆服志》，第234页。
　　[3]《旧唐书》卷42《职官志》，第217页。
　　(张志攀，昭陵博物馆馆长，文博副研究馆员)

乾陵文化研究（八）/樊英峰主编.--西安：三秦出版社，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