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秦俑坑弩兵在中国军事史上的意义
郭淑珍
弩是春秋战国时期新出现的一种远射武器，其大量使用是在战国以后，这种远射武器具有射程远、命中率高、杀伤力强以及可以延时发射、集中发射等优点，所以一经出现于古战场上，很快成为战国时期各国军队竞相装备士卒的重要武器。它加速了辉煌的车战时代的结束，促进了新的以步战为主，车、步、骑配合作战时代的来临，并在这一时期的战争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秦俑坑的弩及弩兵，堪称秦代远射兵器和步弩兵种的代表，对于我们认识战国末年到秦代这一历史阶段的军事史有着重要意义。本文在此，试图对这一问题进行论述。不对之处，恳请专家学者指正。
一、秦俑坑的弩，是古代弩兵器发展阶段的化石，对于认识古代的兵器发展史及金属加工制造史都具有重要意义
恩格斯说：“暴力的胜利是以武器生产为基础的，而武器生产本身又是以一般的生产力为基础的”(1)。在阶级社会，一方面，生产领域里的每一项新技术新成就，总是首先反映在兵器制造上；另一方面，战争的需求也不断给兵器发展以刺激，促使其不断更新与完善，从这个意义上说，某一时代的兵器不但代表着当时兵器发展的水平，而且也是当时社会生产力水平的反映。秦俑坑的弩、及弩的大量装备于军队，既是古代远射兵器发展阶段的标尺，也是战国末年到秦代社会生产力水平的反映。
战国时期，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战争最频繁的时期之一。这一时期，正是战争方式由车战向步战转化的时期，加之骑兵的兴起，使军队的编成由传统单一兵种向以步兵为主，车、步、骑混合编制的方向发展，武器装备虽仍以传统的冷兵器为主，但形制有所变化，性能有所提高，同时亦出现少量铁兵器，而最能反映战国时期工艺技术水平的兵器莫过于远射武器弩的发明使用了。弩源于弓，但又不同于弓，最大特点是带有控制装置——机括，可延时发射，集中发射。春秋末期首先发明使用于南方的楚国，战国以后始大量装备于部队。所以，弩兵器从春秋时期发展到秦代，已经历了数世纪的历史。到秦代，弩兵器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这主要表现在秦代兵器在冶金、制造工艺以及性能的改进提高方面都明显超越了前代，关于前两点，专家学者们曾多有论述(2)，简言之：(1)在冶金技术方面，秦人在前代认识的基础上又有新的进步：冶铸的青铜兵器，铜锡比例掌握合宜，并且在实践中已认识到铅这种金属具有毒性，所以在制造远射兵器矢镞时，有意提高铅的比例，以增大镞的毒性。秦俑坑出土的铜镞，其合金比例是，铜占80.11—83.06％，锡占11—17％，铅占3—7.71％，锡、铅含量远高于殷周时代的兵器。尤令现代人为之惊奇的是，秦俑坑出土的青铜镞、青铜剑的表面都有一层致密的铬盐氧化层，这种铬盐氧化处理技术能提高青铜和其它金属的防腐抗锈能力。(2)在青铜兵器的制作工艺上，秦代也有新的进步：秦俑坑出土的青铜弩机都是铸造成型，弩机机件制作规整，带有通用、互换性能，已达到规范化、标准化的程度，而规范化、标准化则是大批量生产的前提条件。青铜镞一般是首铤分铸，浇铸镞首时把铤接铸一起，铤部入笴部分浇铸粗疏，但镞首的二次加工工艺精细，经过锉磨、抛光和铬盐氧化处理，表面光滑平整，三棱镞的三个锋刃至今坚利无比。(3)弩的整个质量和性能都有所改进和提高；秦俑坑出土的弩，无论弩弓、矢镞，还是弩机的性能和质量都较前代有所改进和提高。首先，从弩弓来看，到秦代，复合弓的制作技术早已成熟，成书于春秋末期的《考工记》对此曾有详细记载，秦俑坑出土的弓，均系木弓，学者们多认为弓材可能出自秦“南山檀柘”(3)中的柘桑。弓长130—150厘米，与人的身体比例合宜，弓干上皆缠有皮条，当系复合弓无疑；弓弣径粗约3—5厘米，弩臂长约70厘米，比春秋末至战国初期的弓弣为粗，弩臂为长。如湖南常德德山25号楚墓出土的木弓，弓虽长160厘米，但宽仅2.4，中厚1.8厘米(4)，长沙南郊扫把塘138号墓出的竹弓，复原全长可能120—130厘米，宽仅2.4，厚1.2厘米。同墓出土的弩臂长仅51.8厘米(5)，而弓只有在弓材优，弓弣粗、厚，弓长度适中的情况下，其弹性、硬度才强。才可谓良弓。所以说，秦俑坑出土的弩弓，均为强弓，另外，随着弩弓的拉力增大，秦代于弓的制作上也有新的发明创造。据有关专家对秦陵一号铜车马的研究，发现车上装备的铜弩安装有两根象绳索样的铜丝，其中一根象征弓弦，用于弹射箭镞，另一根较细的纽结状铜丝位于弓弦内侧9厘米处，象征古时的“*(上折下糸)”，又叫“弩腰钩带”。“其功用是缓解弩弓的反张冲力，对弩弓接中以至弣部起保护作用”(6)。这说明秦人对于弩弓的认识进了一步，结合秦俑坑的考古资料看，一号坑出土的弩弓已朽，弓弦也已朽成粉末状，但据遗迹看，是一道弓弦，二号坑尚未全面发掘，其弩弓情况尚待研究。从秦俑坑出土的矢镞来看，形制有所变化。殷周春秋时期，多流行带双翼的、扁平的三角形铜镞，有首无铤或短铤铜镞，长度一般为5.5—9.9厘米，战国中晚期以后，随着强弓劲努的出现，铜镞也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同时亦出现铁铤铜镞和铁镞，镞的形制以三棱形、铜镞为主，镞铤变长，秦俑坑出土的铜镞，80％以上是三棱形镞。三棱形铜镞具有导向性能好，穿透力强，加工容易等优点。另外还有少量的铁镞和铁铤铜镞。铜镞主要分大型铜镞和小型铜镞两类。前者主要出土于二号坑，后者多出于一号坑。大型铜镞I式全长41厘米，重约100克，镟首长约4.5厘米，重约50克，铤长36.5厘米。Ⅱ式全长33厘米，镞首长3.4厘米，铤长29.6厘米。更多的则是一些长度在15厘米左右，镞首长2.8厘米的小型铜镞。秦俑坑出土的铜镞表明，俑坑当有两种型号的弩，一是流行于战国时期的臂张弩(轻型弩)，二是战国中晚期以后出现的蹶张弩(重型弩)。臂张弩发射灵便，多用近距离射击，二者配合使用，则更能提高远射武器的杀伤能力。还有，从俑坑目前出土的弩机看，形制结构虽同于战国弩机，无廓、素面，由悬刀、望山、钩牙、牛、拴塞诸部件组成，但是与战国早、中期的弩机相比，也有变化。如长沙左家塘138号楚墓出土的弩机(7)，望山高3.6厘米，牙高3厘米，悬刀长6.7厘米；长沙东郊左家塘新生砖厂15号楚墓出土的弩机(8)，望山高6厘米，牙高3.3厘米，悬刀长8厘米，而秦俑坑出土的弩机，通高16.1、悬刀高10.4、望山高8.1、牙高4.3厘米。根据杨泓先生的观点，古代弩射时，瞄准点主要有二：一是利用望山与机牙相平处，二是望山顶端，前者用于近距离、后者用于弩臂微上扬时的远距离使用(9)。秦俑坑出土的弩机望山超出牙端点3.7厘米，表明其射程提高，再则，弩发展到战国末期，不但型号已有臂张弩、蹶张弩和连弩(10)，而且已出现简单的带廓弩机。如河北燕下都44号墓葬遗址出土的带有铁廓底座的弩机(11)。陕西汉中杨家山秦墓也曾出土一件带廓铜弩机(12)，机部完整，由廓、牙、钩心、悬刀、望山等组成，廓长18.4、宽2.8厘米。时代为秦亡前。说明带廓铜弩机至少在秦代已经出现。
总之，秦俑坑的弩，不论在冶金、制作工艺、性能改进、批量化生产等方面都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为汉弩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13)。秦代弩兵器质量、性能的改进与提高，直接影响了这一时期的军事和战术。其一，为军队提供了较好的和更多的武器装备，促成了新的步弩兵种的产生，并引起战争方式发生变化；其二，使战术运用更加复杂化、多样化；其三，增强了整个部队的攻、守、战能力以及机动灵活应付各种复杂地形作战的能力：其四，使战争规模扩大，持续时间延长等。所以，秦俑坑的弩及弩兵布阵情况是我们认识战国末年到秦代远射兵器发展状况及战术运用的最好的标本。
二、秦俑军阵中弩的配备表明弩为诸兵器之首
在中国古代整个冷兵器时代，兵器的配备原则基本是“长短相杂”，长以卫短，短以救长。春秋以前的车战，远则弓矢射之，近则戈、矛、殳、戟等兵器勾刺之，击杀之，这时的远射兵器在整个战争过程中的作用还不十分突出。进入战国以后，虽然兵器配备原则仍脱不了“长短相杂”这个模式，但远射武器——弩在整个军队的武器装备中的地位明显提高，这是战国时期变化了的军事制度的必然要求。战国以后，军队的编成开始以步兵为主，车、步、骑混合编制，协同作战。由于骑兵初创，其装备远不完善，加上数量又少，而战车也刚开始转换职能，所以整个部队的突击力和机动作战能力还处于发展中的早期阶段(战国时期各国兵力如下：秦、楚兵力：“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赵国：“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燕国：“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魏国：武士数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韩、齐皆“带甲数千万”。见《史记·苏秦列传》、《史记·张仪列传》)。由于弩具有远距离杀伤敌人的特点，所以弩兵在这一时期也就经常配合车骑执行特殊的作战任务。而相同的原因使弓弩比弓箭威力大，射程远、命中率高的优点能被充分发挥，而张机慢、不够灵活的缺点表现得不十分突出，虽然说在中国冷兵器时代，弓箭作为发射灵便的一种远射武器，始终没有退出古战场，而且隋唐后，随着整个部队机动作战能力的增强，弓箭和弓弩在部队武器装备中，几乎是并驾齐驱(14)。但在战国秦汉时期，弩在军队武器装备中，明显处于优势地位。成为这一时期军队技术装备的特点之一。
战国中期，在野战进攻与防御中，弩与其它兵器的配备比例基本上是1：l。《孙膑兵法·陈忌问垒》曰：“垒上弩戟分”，就是指野战布阵时，在垒壁前沿的兵力，持弩与持戟的士卒要各占一半。在攻守城垒时，弩也是重要的武器装备，《墨子·备城门》在讲到城防器械时，常提到弩：“城上九尺，一弩，一戟，一椎，一斧，一艾，皆积参石、蒺藜。”到了战国晚期，弓弩数量已占军中所有武器装备的大半以上，据反映这一时期战争实践的兵书《六韬》所载，当时万人之军，应配备的兵器是“戎车四百八十四乘，强弩六千，戟盾二千，矛盾二千，修治攻具，砥砺兵器巧手三百人”(15)，从当时一些具体的战例看，部队的武器装备也确实是以远射兵器为主。如赵国名将李牧在戍守赵北部边境时，曾和匈奴打过一次大仗，使匈奴十余年不敢犯边。这次战斗中，赵国军队的兵力配备是：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16)。其兵力以弓弩兵为主。秦始皇兵马俑军阵，对于我们了解秦弩在整个军队中的装备情况提供了更为形象直观的材料。
秦俑军阵是由三个兵马俑坑组成的一个完整的军阵系列，其中一号坑是一个长方形军阵，内含陶俑、陶马六千余件。以步兵为主力，车、步混合编组；二号坑是一个曲尺型军阵，位于一号坑左前方，内含陶俑、陶马一千余件，分为步、弩、车、骑等多种兵种，三号坑是一凹字型军阵，位于一号坑左后部，有陶俑陶马六十八件，为整个军阵系列的指挥机关。我们考察秦军士兵的武器装备，主要从一、二号坑入手。一号坑军阵呈东西向长方形，长约230米，宽约62米，分11路纵队面东排列。军阵前沿为一长廊，内有三排武士俑，共204件，从已修复定位的175件陶俑看，其中作持弩状的陶俑有164件，作持戈、矛、戟等长兵器状的11件，弩兵还配有短剑。这三排武士俑为矩形军阵的前锋部队。军阵的翼侧(南、北两面)以及后卫部队，所持武器也基本以弩为主，个别为戈、矛等长兵器。军阵的主体部分是战车和步兵相间排列或独立步兵部队，其兵器配备是：二、三、九、十过洞武士俑配备的主要是长兵，弩所占比例较小，约占长兵的l／3或1／4；四、五过洞内的长兵器数略多于弩兵器数；六、七过洞内的弩兵器数多于长兵器数；八过洞内的弩和长兵器数量大体相当。秦陵考古专家袁仲一先生认为，“就一号兵马俑坑总的情况来说，弓弩的比例较大，长兵器的比例较小”(17)。二号兵马俑坑左前方是一个步弩方阵，方阵周围有立姿俑172件，方阵中间有蹲跪式俑160个，共332件陶俑，其中292个作持弓弩状，并配有短剑，40个作持长兵器状，所以整个兵马俑坑武器装备是以弓弩为主，这大概是比较真实地反映了秦军的武器装备情况。
三、弩兵的独立编队在军事史上的意义
弩的发明较早，大约在原始社会末期就出现了形制简单的木弩，春秋末期青铜弩机出现，《孙子兵法》中数次提到弩，说明弩已使用于春秋末期的战场。但弩的大量使用当在战国时期。当时各国竞相以强弓劲弩装备自己的部队，史载魏国武士“操二十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18)，韩国武士“披坚甲，蹠劲弩”(19)，楚人“蛟革犀兕以为甲胄，修铩短乐*，齐为前引，积弩倍后，错车卫旁，疾如锥矢，舍如雷电，解如风雨”(20)。秦人“强弩在前，锬戈在后”(21)，弩的普遍装备于军队，不但使这一时期的战争表现出明显的特点，即所谓“易则多其车，险则多其骑，厄则多其弩”(22)，而且使这一时期步兵兵种的编成起了变化，这种变化始于战国中期，完成于汉代，即军中专设了指挥弩兵的仆射(23)、发弩啬夫(24)、队率(25)、强弩都尉(26)、强弩将军(27)等军职，表明弩兵已独立编队，是一支执行特
殊作战任务的军事兵种。步弩兵种的形成，一方面是弩兵器的发射特点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战国以后的战争发展进步的结果：军队编成以及武器装备的变化、战争规模的扩大、参战人数的增多、战争持续时间的延长、作战形式的增多、战术的复杂化，都使战争的机动能力比前增强，这些变化了的情况都促使新的军事兵种的形成，去执行新的战争形式下的特殊作战任务。战国秦汉时期的战争实践正是这样，弩兵和轻车骑士的配合使用，造成古代军队中一种可以实施战场突击、伏击、分割、包围、聚歼敌人的强大力量。
这支新的军事兵种在战国秦汉时有专用名称，当时曰之“材士”、“赴张”、“引强”、“材官”、“材官引强”、“材官蹶张”、“材官车骑”等，最早见载于《墨子·备水篇》，后来多见于古代兵书和其它史籍中，如《孙膑兵法》、《六韬》、《尉缭子》及以《史记》、《汉书》和《后汉书》等。名称之含义，古人也多有论述。《史记·申屠嘉列传》：“申屠嘉者，梁人，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击项籍，迁为队率”。《集解》：“徐广曰，‘勇力有材力开张’；如淳曰：‘材官之多力，能脚踏强弩，张之’”。《汉书·周勃传》谓周勃在秦代为“材官引强”。服虔注曰“能引强弓弩官也”，云梦秦简中有“轻车、*张、引强、中卒”的记载。《史记·秦始皇本纪》亦云二世时，曾“尽征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正义》“谓材官蹶张之士”。在实际征战中，弩兵常和车骑和一起编阵，组成一支轻锐兵种，《史记》、《汉书》中常见的“材官车骑”(28)、“轻车材官”(29)就反映了当时部队的基本编成情况。
“材士强弩”、“材官车骑”是战国秦汉时期最重要的兵种之一，也在这一时期的战争
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诸如攻守城垒、野战攻防、远程奔袭、出奇设伏等战斗，弩兵都是一支威烈的突击力量，战国秦汉时期许多著名的战役都有关于他们的记载，本文限于篇幅，只选战国时期的几个战例略加述说。公元前341年的齐魏马陵之战(30)，齐国著名军事家孙膑采取因势利导、减灶诱敌之计，以万弩设伏于险厄之地，引诱魏军进入齐军预先设好的伏击圈后，即以“万弩齐发”、“劲弩趋发”之势重创魏军，然后乘胜一举消灭魏军。公元前269年的赵秦“阙舆之战”(31)，秦集兵围攻阙舆，赵为解阙舆之围，派名将赵奢率军迎击秦军，赵奢先采取“示敌以弱”的手法迷惑秦军，然后急趋阙舆，“令善射者去阙舆五十里而军，军垒成……厚集其阵以待秦军”，又发万人占据阙舆北山的制高点，秦军措不及防，一败涂地。公元前260年的秦赵长平之战(32)，秦赵两军在经过一段时间持久对抗之后，秦人先采取反间计，使赵王以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代替了廉颇为将，接着也“示敌以弱”引诱赵军，然后“张二奇兵以劫之……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后，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奇兵和骑兵在完成对赵军的分割包围以后，和正面作战的秦军主力一起合歼赵军。这三起战例，都是战国时期运用弩兵出奇制胜的典型范例，尤其是秦赵长平之战，双方参战兵力各四五十万以上，战争持续时间达半年左右，作战形式既有战初赵军的坚壁防守，又有秦赵两军的对阵决战，还有秦军的诈败诱敌、出奇包围，当然也有赵军的野战防御和战场突围，在这些作战形式中，弩兵都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因为，在骑兵仅占整个部队总兵力1％(33)，且装备还处于“童年时代”的战国时代，只有以弓弩为主的步兵最适于配合骑兵实施突袭、分割、包围敌人的战术任务。《六韬·战车》云：“步贵知变动”(34)，说明步兵灵活多变，能适应各种情况下的作战，它的突击力量强，分散、集中迅速，布阵方法灵活，既可远战又可近战，所以，笔者分析，这支奇兵似当有弩兵。而秦俑二号坑多种混合布阵之法就是这种战例之最好说明。
秦始皇兵马俑群雕，是秦代军队的象征，秦俑军阵是古代军阵的再现，一号坑长方形军阵是古代军队中最基本的阵形之一，它是秦军的主力所在，由步兵、车兵组成，以步兵为主力。前已提及，一号坑军阵的前沿、翼侧、后卫均以、弩兵组成军阵的前锋、翼卫和后卫部队。军阵的中部是以强弩、戈、矛等兵器装备的步、车相间部队。所以，如果说一号坑除阵表是以弩兵为主，阵中弩兵与其它步兵还是混合编队的话，那么，在二号坑中可以明显看到，在这个既有联系又各自独立的曲尺形军阵中，弩兵已自成方阵，它表明，独立的弩兵编队已经做为军旅的一个重要部分出现在秦军中。
弩战最显著的特点是轮番发射，所以在这个弩兵方阵中，阵表为120名身着战袍的立射俑，另有46个手持戈、矛的重装步俑，用于近战时的短兵格斗；阵中是160名身着铠甲的跪射俑，共同组成“更发更射”的远射部队；在阵后中部有一高级军吏俑和一名中级军吏俑，其身份显然是发号施令的弩兵指挥官。在弩兵方阵的右后方，是一支轻车部队，以次向左是车、步混编部队、车、骑部队。从秦俑军阵整个情况来看，二号坑当是一个多兵种混合编成的特种部队，步弩方阵位于整个军阵的左前方，它表明，在战车刚脱离车战向轻锐兵种转变以及骑兵初创阶段，配合轻车锐骑执行特殊作战任务的常常是手持弓弩的远射部队，他们在战争中常和车骑一起充当“奇兵”的角色。很显然，相对于一号坑军阵而言，整个二号坑军阵代表着秦代军队中的机动兵力，为奇兵，是配合一号坑主力进行作战的特殊兵种。可以想见，如若遇敌，一号坑秦军主力马上会以纵深的军阵配置正面对敌，二号坑步弩方阵或者在敌人翼侧迅速组织轮番射敌的“火力网”，或者和轻车锐骑一起组成奇兵，执行远程奔袭、分割包围敌人的战斗任务。
四、弩兵对后世军事和军事思想的影响
弩是冷兵器时代最具威力的远射武器之一，也是当时最先进的军事技术装备。自然，以弩为主要装备的步兵就是一时期最重要的军事兵种之一。在这一时期的战争中，无论是攻、战、守、追、退，还是出奇、设伏、包围等战斗形式，弩兵都是使用得最频繁的兵种之一，弩兵的战术运用也正是这一时期从发生到发展不断成熟，并对后世的军事和军事思想产生较大的影响。
关于弩兵的战术运用问题，先秦诸子百家在阐述古代军事问题时都有涉及，尤以兵家所论最精最详，如《孙膑兵法》、《六韬》等，概括起来，大致有以下几点：(1)布置营阵时，以“强弩在前，銛戈在后”，“弓弩为表，戟盾为里”，“以弩次蒺藜，然后以其法射之。垒上弩戟分”；(2)埋设伏兵时，“以三军强弩坐羊塘之上”(35)或“材士强弩隐伏而处，审候敌人追我，伏兵急击其后”(36)，“前后拒守，绝道遮街，则有材士强弩冲其两旁”(37)，(3)两军相持时，“劲弩趋发，所以甘(酣)战持久也”(38)；(4)敌众我少，敌强我弱时，“选我材士强弩，伏于左右，车骑坚陈(阵)而处，敌人过我伏兵，积弩射其左右，车骑锐兵，疾击其军，或击其前，或击其后，敌人虽众，其将必走。”(39)；(5)步兵与车骑战时，“必依丘陵险阻，长兵强弩居前，短兵弱弩居后，更发更止……材士强弩，以备我后”(40)；(6)突围时，“勇力、飞足、昌将之士居前平垒，为军开道，材士强弩为伏兵居后；弱卒车骑居中”(41)；(7)车骑参战时，“分以为二，一在于右，一在于左，一在于后。易则多其车，险则多其骑，厄则多其弩”(42)等，其中的1、2、7三点，正是秦军惯用的战术原则，即所谓“秦以三军强弩坐羊塘之上”(43)，“公孙鞅因伏卒与车骑以取公子*”(44)，这也正是我们今天从秦俑军阵中所看到的情况。
从以上所述中，不难看出，最能体现弩兵威力的战术莫过于奇兵和伏兵的运用了，因弩的特点是可以预先张弓待敌，轮番发射，所以弩兵在乘敌不备，出其不意的情况下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其时所造成的杀伤力最强，待敌方阵脚大乱时，再以短兵格斗解决战斗。
丰富的战争实践是古代军事思想萌芽、发展、成熟的摇篮。早在春秋末期，古代军事学术思想的基本体系就已经建立，战国以至秦代，军事思想在春秋以来的基础上又有了较大的发展，并直接影响着后世，尤其是汉代的军事与军事思想。汉代，无论弩的性能的完善，弩的型号的多样化及弩兵的战术运用都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尤其汉中期以后大骑兵集团兴起，步骑协同作战，使战争形式常常表现为大规模的运动战与歼灭战，而远程奔袭、迂回、包围、奇袭、诱击、伏击等战术手段则运用得更加灵活，说明弩兵的战术运用已在更高一级的战争阶段上展开了。汉以后，弩兵器的形制结构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其性能仍有所改进与提高，步弩兵种仍是最重要的军事兵种之一，直到火器发明使用于战争以后，其地位才逐渐下降。
(后记：本文在写作过程中，曾得到张仲立先生的不少帮助，特此致谢。)
注解：
(1)恩格斯《反杜林论》。
(2)王学理《秦代军工生产标准化的初步考察》见《考古与文物》1987—5。《秦俑坑青铜兵器的科技成就管窥》见《考古与文物》1980—3。
袁仲一《秦始皇陵兵马俑研究》，文物出版社1990年12月第一版。
(3)《史记·货殖列传》。
(4)湖南省博物馆《湖南常德德山楚墓发掘报告》，《考古》1963—9。
(5)高至喜《记长沙、常德出土弩机的战国墓》，《文物》1964—6。
(6)张仲立《秦陵铜车马与车马文化》第105页，陕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3月第一版。
(7)高至喜《记长沙、常德出土弩机的战国墓》，《文物》1964—6。
(8)高至喜《记长沙、常德出土弩机的战国墓》，《文物》1964—6。
(9)杨泓《中国古兵器论丛》(增订本)第217页，文物出版社1985年10月第二版。
(10)见《史记·秦始皇本纪》云：“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另外，在湖南江陵楚墓也曾出土“双矢并射连发弩”(见陈跃钧《江陵楚墓出土的双矢并射连发弩研究》，《文物》1990—5)，说明连弩早在战国末期就已出现。
(11)河北省文物管理处《河北易县燕下都44号墓发掘简报》，《考古》1975—4。
(12)何新成《汉中杨家山秦墓发掘简报》，《文博》1985—5。另据悉，陕西凤翔战因秦墓出土过带廓铜弩机。最近，秦俑一号坑出也土了一件带廓铜弩机，有专家认为，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考古发现。
(13)从弩的发展历史看，弩的制作工艺的完善，性能的进一步改进及用弩的战术都是在汉代达到了高峰。如汉弩的型号多，有一、三、四、五、六、七、八、十石弩等八种，名称有臂张弩、蹶张弩、腰开弩等，弩机带有铜廓，提高了弩的坚固程度，望山加高，达10厘米左右，并增加刻度，提高了弩射的准确度；铁镞代替铜镞，也提高了弩的杀伤力等，而这一切源头都可上溯到秦代。
(14)如《通典》第148《立军》引李靖语，唐初大将出征所率二万人中，除辎重六千人外，战斗兵为一万四千人。其中：弩手二千人，占14.3％；弓手二千二百人，占15.7%，跳荡兵和奇兵各二千九百人，各占20.7％，马军四千人占28.6％。从兵种的编成看，整个部队的机动作战能力提高，而弓手和弩手大致相当，但在整个步兵编制中占优势。
(15)《六韬·军用篇》
(16)《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附《李牧传》、《赵奢传》。
(17)袁仲一《秦始皇陵兵马俑研究》第150页，文物出版社1990版。
(18)《史记·苏秦列传》。
(19)《战国策·韩策》。
(20)《淮南子·兵略训》。
(21)《史记·苏秦列传》。
(22)《孙膑兵法·八阵》。
(23)云梦秦简《秦律杂抄》，见《睡虎地秦墓竹简》第133、134、144、151页，文物出版社1978年11月第1版。
(24)云梦秦简《秦律杂抄》，见《睡虎地秦墓竹简》第133、134、144、151页，文物出版社1978年11月第1版。
(25)《史记·申屠嘉传》。
(26)《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史记·李将军列传》。
(27)《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史记·李将军列传》。
(28)《汉书惠帝纪》、《汉书·景帝纪》、《汉书·晁错传》。
(29)《汉书惠帝纪》、《汉书·景帝纪》、《汉书·晁错传》。
(30)《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31)《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附《李牧传》、《赵奢传》。
(32)《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33)《史记·张仪列传》云：秦“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说明骑兵仅占整个部队兵力的1％。秦俑坑出土的骑兵马，马背有鞯无鞍，又无马蹬，马具装备还处于骑兵发展的早期阶段，这样，控御马匹就比较困难，从而也限制了骑兵的突击力和机动作战能力。
(34)《六韬·战车》。
(35)《战国策·赵策》。
(36)《六韬·必出》。
(37)《六韬·军略》。
(38)《孙膑兵法·威王问》。
(39)《六韬·战步》。
(40)《六韬·战步》。
(41)《六韬·必出》。
(42)《孙膑兵法·八阵》。
(43)《战国策·赵策》。
(44)《吕氏春秋·无义》，
(原载《文博》1994年6期)
秦俑学研究/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编．—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