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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俑战袍考

刘占成


  《左传》定公十年疏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衣冠之制,启自黄帝、夏、商至西周,仪制尤备,特严贵贱之区别。到秦始皇统一,作为当时物质文明的衣冠服饰,更出现了一些新的特色。秦俑战袍,就是一个非常直观的,形象的军服资料。本文对秦俑战袍的称谓,秦俑战袍的起源与发展,秦俑战袍的质料与剪裁,秦俑战袍的染色等问题予以讨论,求教于学界同仁。
  秦俑战袍的称谓
  古时对衣服的称谓,据《说文》“上曰衣下曰裳”。就式样而言,有深衣、襦衣、褐衣等,袍衣,在古代则特指装有丝绵的长衣。《礼记·玉藻》:“纩为茧、緼为袍”。孙希旦集解:“纩与蕴皆渍茧擘之,新而美者为纩,恶而旧者曰緼,衣以緼著之者谓之袍。”说明民间的袍衣质量较次。秦俑战袍质料文后讨论,作为军队服饰,理应突破旧制。秦俑袍衣,一般通长1—1.2米,衣厚1.5—3厘米,足见其为有表有里,且表里之间有衬套之物。《汉书·爰盎晁错传》中有“坚甲絮衣,劲弓利矢”。张末元解释汉代将军服装,也说“穿赤色絮衣”。其中“絮”,可能指丝绵,也可能指粗麻丝类物质,因为这些东西在衣内可起到防御箭镞穿射的作用,文献中把絮衣同甲衣和兵器相提并论,是有一定道理的。后代人把这种军服——絮衣称之为战袍,更近确切。秦俑袍衣紧袖,也利于作战。
  袍衣的大襟叫“衽”,《说文》“交衽也”。《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昭公)再拜稽首以衽受”,何休注:“衽,衣下裳当前者”。根据民族习俗,汉人衣襟都向右掩,胡人衣襟向左掩,如孔子在赞叹齐桓公的霸业时,曾说:没有管仲,我们大概要披着头发,穿左衽衣,受异族的统治了,顾颉刚先生也指出:“羌胡被发左衽,不同于其它族系的椎结”。(1)可见,胡人(北方和西方各族)是穿左衽衣。然而,秦俑战袍全为右衽,无一左衽服制,从这一标准分析,秦俑战袍衣著式样为汉服。这一事实说明:经过中国历代的民族大融合,到秦以后,汉族已基本形成为一个相当稳定的共同体。不可否认,秦俑服饰诸如靴子、带钩等方面还存在着汉服胡服杂用的现象,这显然又是各民族间相互学习和相互影响的结果。
  秦俑的袍衣,又怎样和古代的深衣、褐衣、襦衣相区别呢?从特点上看,秦俑战袍是:长到膝,使用革带,右衽交领,内夹絮,紧袖等,关于深衣,据《礼记·深衣疏》:“衣裳相连,被体深邃,故谓之深”。《深衣篇》说深衣“短毋见肤,长毋被土,续衽钩边,要缝半下”。可见深衣的特点是:长到足面,不使用革带,交衽但不夹絮,衣袖宽博。此种深衣古时属社会上层诸如诸侯、大夫、士平居所服,襦衣,谓短衣而言,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衣部》:“襦若今袄之短者。”《西京杂记》卷一,“汉帝遂死皆珠襦玉匣”。由此而知,襦衣仅指短上衣,虽然交衽,但不用革带,内夹不夹絮类物质尚在可否之间,褐,也是粗麻布制成的短衣,襦和褐在古代均为贫贱人,下等人所穿的服饰,睡虎地秦墓竹简《金布律》中,政府统一给刑徒发放的衣服就是“褐衣”,并有大、中、小之分。(2)通过比较,我们可以说,秦俑战袍与古代的深衣、襦短褐等,在形式上,作用上均有不同,它是专用于战服的一种衣著。
  《礼记·深衣注》“衣有表者谓之中衣”。秦俑战袍为表,内是否衬有中衣呢:这一问题我们可以从秦俑脖颈部所显露出的中衣园领,得到确切的回答。中衣为单衣,云梦睡虎地四号墓出土的两方木牍有黑夫给家母寄信,信上说:“母视安陆丝布贱,可为禅裙襦者,母必为之……”云云。“禅”,《说文》“衣不重也”。《礼·玉藻》注:“有衣裳而无里”。《释名》:“单襦,如襦而无絮也”。可知禅与单同。禅裙襦理应是用于内衬的短上衣。它比袍衣短,领部也与外部袍衣有别。这种自备的衣服,似为秦军中的常服,袍衣则是统一的禀发的战服,因为袍衣内有粗丝粗麻类物质,可以起到防御箭镞穿射的作用,所以战时必穿。秦俑军阵处于临战状态,皆身著战袍和铠甲是合理的。但穿上战袍会显得厚实,雍肿,若遇夏天,天气炎热,再复加袍衣,显然不便,因此,除战时外平时是可不穿战袍,仅穿自备的衣服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战袍同铠甲一样,战后是可以御甲脱袍的。
  秦俑战袍的沿袭
  河南汲县山彪镇出土的战国时代魏水陆攻战铜鉴的上层图案(甲组),人物衣著虽简化成图案状,但基本上摹画出了当时的战袍服样,与秦俑战袍相比,服制极其相似,两个时代袍衣的共同特点是:衣长齐膝,交衽紧袖。这紧小袖口,可能与历来说的胡服影响有联系。遗憾的是,因为铜鉴图案太小,精确比例难以掌握。所以左衽右衽没有表出来,说明在它之前必然还有一个发展过程。因此,把这种战袍的起源时代定在春秋也是可以的,至晚也应在战国早期。
  据以上铜鉴图案资料,我们初步可以说,袍衣自春秋开始于军服有了瓜葛,经过战国,到秦代,实际上已作为正式军服,在军队中广泛应用并加以推广统一化,历史的继承脉胳看起来是比较清楚的。在铠甲的生产还不能完全满足庞大军队的需要时,这种战袍在战斗中所起到的防御作用,也是不可低估的。所以,秦以后,这种战袍多具全国性,它的相沿和发展,一直到了汉代。
  史有“汉承秦制”之说,衣冠之制相沿关系大概也不例外。从陕西省咸阳市杨家湾出土的两千件武士立俑看(3),在西汉时代,军服仍然保持着交领右衽袍衣制。居延汉简记载戍卒的军装也是袍衣。
  杨家湾西汉武士立俑战袍与秦俑比较,仍可看出袍衣紧袖,衣长齐膝,腰间束带等衣号式样基本相同的情况,甚至连服饰的彩绘颜色也很相同。另外,从现象看,汉俑袍衣也为“絮衣”,其内亦象衬套中衣。但不同的是,汉俑衣襟虽然同样向右交衽,但并未旋绕至背后直下,而多为胸前交衽不到腹部即斜下,这可能与制作袍衣材料的幅度有关。还有一点是,汉俑中衣领不是圆领,而是同外表袍衣完全一样的右衽交领,这些或许就是军服的一点改革和发展吧?当然,这点改革,可使军服穿着更方便一些,并且也节省了布料。
  到了东汉时代,战袍作为军服似乎有了较大变化,如甘肃武威雷台东汉墓清理出土的持矛铜骑马俑(4),衣袖已变得较宽博,上衣下裳已经分开,显然这更方便于骑马和作战。因此,可以认为,战袍的变化和颓废与骑兵的发展;兵器的演进等有关,秦时已经出现了骑兵。从这一角度分析,它的很快颓废,也是不足为怪的。因为汉时骑兵已作为战争的主力了。
  通过讨论,战袍的起源和发展,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它起源于春秋,行于战国,定于秦时,相沿于汉,东汉以后逐渐走向颓废,到了晋代就彻底被淘汰了,就完全被新的式样所代替了。我们在敦煌二八五窟壁画看到的南北朝时期的西魏园领衣步卒,已为单衣(不再是絮衣了),卒挽袖,与秦俑战袍完全不同了。也就是说,此时,战袍作为军服已退出了军事历史舞台。
  秦俑战袍的质料与剪裁
  一、战袍的质料
  秦俑的写实是通过陶塑的手段来表现的,其装束的质地也一律表现为陶质。但我们通过对它的质感、颜色的分析,参照其它文献记载,还是能够比较接近地推断出它的质料的。
  秦汉时期,衣料已有麻织,棉织和丝织等,当然也有皮质类服饰,作为当时军服的秦俑战袍,本应为何种质料呢?文前已讨论了秦俑袍衣内是有“絮”的,而皮服是用不着夹絮的,所以可以排除它是皮质的可能性。丝织物为帛,帛造价高,丝源不易,帛衣应为社会上层之服。云梦秦简《封诊式》说一盗贼盗丹黄色帛面夹衣,有帛里,领和袖有宽大的缘边。所盗之物正是上层大户人家的衣服。作为军队若大量地普遍地使用帛料,是不现实的。因此秦俑战袍在社会现实中的质料应是棉或麻,二者之中麻的可能性更大。古时用粗麻丝制成的短衣名曰“褐”,一般为社会下层的贫贱人所服。还有一种衣服叫“襦”,大概质料也是用麻丝,普通人可服。二者名称不同,可能襦衣的麻丝和质量较之褐衣为细为好,秦军战士来源于不同阶层,社会身份不同,但从军后,身份会有所提高和稳定,作为统一禀发的军装,势必不会是下等所穿的“褐衣”。从秦俑战袍外表观察,也似为用细麻丝织布的衣料。也就是说,它是用近似于做“襦衣”的麻丝所裁制的袍衣,这就是我们对于秦俑战袍质料问题所得出的初步结论。
  二、战袍的剪裁
  《一号坑发掘报告》把秦俑袍衣分为六式,区别主要在于衣式的长短和垂于背后襟边所形成的斜边或直边,这些区别当与所用衣料的尺寸多少有关,但在剪裁方式上则是雷同的。根据测量,陶俑袍衣的数值为:通长1.1—1.2米,袖长50—55厘米,袖口15—20厘米,腋部20—25厘米,领口20—22厘米,胸围1.1—l.2米,下摆1.3—1.5米。秦俑战袍的展开面料大小应为长2.4米,幅度1.5米许。有关这种服装的裁剪方式,史籍未留下任何直接的记载。有关深衣等的裁剪程式似乎太礼仪化,据以推测秦军服的裁制,有些欠妥。传统大襟服的裁剪却更多地保留了低级服装裁剪的基本特点。兹姑以其作为钥匙,试对秦俑战袍的剪裁作些基本推断。由于其时的布幅只有二尺二寸,合今50厘米左右,因此以1.5米的宽度,布幅的拼接只能是两种,其一是三幅拼接,剪裁却颇不易,其二是二幅拼接,剪裁颇易,又有布料。其基本裁制方法分解如下:先长度对折,然后再幅度对折,所示,沿虚线剪裁,展开后面襟也叫左襟,里襟双叫右襟,若将展开没领中向右腋之下斜线剪裁(ab线),则需要为右侧加缝一片四形状的布料形成内襟(右襟);若将展开图从领口中线直向下剪裁(ab线),则右侧为右襟,左侧衣襟又需加缝一片布料。但这两种剪裁方式均可得到秦俑战袍衣著的基本式样。秦俑战袍是衣襟右掩,根据布料尺寸加襟是这种衣著式样的定规。再是,按一般襟衣的剪裁制作,双袖也需加缝补料(俑袖筒大约需加约40厘米)。秦俑的战袍革带束腰后,衣襟下摆幅度较大,呈喇叭口状,显得衣襟宽博,另外,秦俑战袍下摆一律不开叉,构成不同特色。
  战袍内怎样夹“絮”制作成衣呢?参考今之大襟袄的手工夹棉絮作大襟袄的方法,从中可得到启示。其做法是将所剪裁著式样展开,同时将另一同样式样里面压于其下,按中虚线把下摆和袖口先缝合然后在上面摊“絮”,襟须分别上絮,絮要求摊得平,薄厚一致,絮推平压好后,为了防止折迭中絮和絮的粘连,需在上面暂放一层隔离物(纸或丝绸类),此后,就可以把双袖和下摆分别向领部折迭形成的方块状,把主块再前后,左右对折,就形成的形状,按从a处伸手抓住c向外拉,再抓住b向外拉,这样就把衣面反过来了,摊平又形成的式样,而后抽出隔离物,再引线数道,线引好后,把前后对折,形成的式样此时,衣面在内,衣里向外,沿中虚线再把袍衣两侧及双袖下部缝合,缝好后,再从双袖处掏翻,把衣面反过来,旋剪衣领,贴裹领边,形成的形状,双袖虚线之外是加贴上去的袖筒部分。如此,这件袍衣的剪裁,制作工序即算完成。把衣著式样穿给秦俑时代的战士,经革带束腰后,就会如同秦俑战袍式样了。这样剪裁方法和衣著式样看来在秦汉时是比较流行的。
  秦俑战袍的染色
  秦俑战袍的颜色,据统计有朱红、枣红、粉绿、天兰、粉紫等色,其中朱红、粉绿占比例最大,这些服色应是当时秦军战袍颜色的真实反映。以前,研究者只是注意和考证了陶质的秦俑颜色的成份和上色方法,若要进一步考察,则当时作为麻布的颜色是用什么染料,用什么方法完成,也不能不予以重视。
  徐复《秦会要订补》卷二十二说秦刑徒服赭衣,《睡虎地秦墓竹荀·司空律》说秦刑徒穿红色囚服,均与秦俑不符,如前述秦军成员中虽然也有刑徒的成份,但他们一入伍,地位就会相应改变和提高,且斩“甲首”还可得到“赐爵”,所以,是再不会按刑徒去对待了,文献资料和考古资料说明,秦国现实社会生活中,人们衣着有各种颜色,不管是军人还是平民,服色上似乎不存在严格的等级区别,也并非全国上下衣皆尚黑,刑徒专服赭、红色。这中间尤以秦俑服饰的五彩综缤纷给人留下了强烈印象。当然秦俑服饰是秦军服饰的反映。而实际中的秦军服饰的艳丽色泽,却只能是染出来的,并且以其工作量之大分析,还应当是在染坊中用染料染成的。
  这里有必要先叙述一下颜料和染料的区别。颜料是不溶于水或油的白色或有色粉状物质。可分为天然和人类两类,天然颜料多为矿物质的,一般用于传统绘画,现代工业广泛应用于油漆,油墨、橡胶、塑料、搪瓷等,秦俑色彩所用的正是矿物质颜料。染料则是能使纤维及其他材料着色的有机物质,也分天然与合成两大类,天然染料大多是植物性染料,主要用于给纤维材料染色。颜料和染料二者不但成份不同,作用也不同。秦俑施色用的是颜料,秦代服饰颜色用的应是染料。
  用染料染色,就是用染料使纺织纤维材料染得均匀而又坚牢的加工过程。染的起源很早,《周礼》记载古时设有“染人”一职,说明已有较大规模。唐时的染坊则更发达。清乾隆年间,上海的染坊按所染色的不同,分有蓝坊、红坊、漂坊、杂色坊等,这种手工业作坊一直延续到解放初期,甚至本世纪五、六十年代民间还保存着这种传统的染色工艺,在现代,按染色性能的不同,染色方法分为直接染色、媒染染色,还原染色,不溶性染色等。中国古代染坊主要采用的是直接染色方法,即把染料溶解或分散在水中,直接染着纤维或纤维织物。五、六十年代,民间通常仍采用着这种原始的方法把棉线、棉布浸染、煮染。煮染时在水中还配加烧碱(NaOH),使被染物不易退色。秦俑战袍(秦代服饰)的染色主要也应是采用类似的直接染色法。
  毕竟通过文献,我们对秦代染织的规模印象很有限。秦俑军服却使我们有机会窥见豹斑,我们似乎可以认为:秦代当已设有专门职官主管染色,社会上已有染色行业,有了一定规模的官办和民办染坊,以从事染色工作。染色的材料、程序也都有了相应的规定,染色技术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甚至可以大胆推测染坊的起源比以前确定的早得多。由于这种古老的技术和经验,多半是在实践中口手相传,从而理论总结往往晚得多,秦俑的出土,为我们探索和研究这一问题,提供了可信的资料,使我们有机会对中国古代染坊的起源和染色技术进行更全面的考察。
  注解:
  (1)顾颉刚《从古籍中探索我国西部民族——羌族》《社会科学战线》1980年1期。
  (2)《金布律》记载:“囚有寒者为褐衣……为褐以禀衣,大褐一,用枲十四斤,直(值)六十钱;中褐一,用枲十四斤,直(值六钱),小褐一,用枲十一斤,直(值)六钱”。
  (3)《陕西省咸阳市杨家湾出土大批西汉彩绘陶俑》,《文物》1966年3期。
  (4)《甘肃武威雷台东汉墓清理简报》,《文物》1972年2期。
  (5)见《考古与文物》1983年3期。
  原载《文博》1990年5期)
  

秦俑学研究/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编.—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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