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帝王陵

　　二
　　在人类历史上，落后文明战胜先进文明不乏实例。相对东方六国来说，地处西方一隅的秦国无论从各方面来说都应该比较落后，但它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宗法血统观念淡薄，没有形成庞大的宗室贵族阶层的一面。商鞅变法以后，秦人以耕战立国，使得国力由弱而强，逐渐建立起了一个以今天的关中为中心、西至今甘肃天水一带、东至今陕西华县附近的强大诸侯国，国土由小而大，加之关中地区优越的地理环境和易守难攻的军事战略要地，奠定了它雄吞八方、兼并天下的基础，之后秦国靠强大的军事力量在短短的数年间灭东方六国而实现了统一。秦人长期与夷、狄杂居，民风彪悍纯朴，不墨守成规，不受“礼乐”之类的条条框框限制，处事简约务实，急功近利，锐意创新，以战争思维管理天下，展现出强大无比的表象。
　　但是，强大并不能等同于文明，也不一定代表着先进，其实看似强大的秦帝国已在各方面表现出它的某些先天不足与脆弱。
　　首先，秦帝国的军事化管理体制是其弊端之一。秦国靠武力征服天下，以战争统一六国后，仍然用军事化的体制，秦代的地方官吏，多以秦国军人担任，明显地表现出征服而不是包容的姿态，以军人粗暴残酷的手段管理国家。秦国从商鞅变法开始实行奖励军功政策，给英勇作战的军人不仅授爵，而且斩一首者“欲为官者以五十石之官”，“斩二首者爵二级，欲为官者以百石之官”[1]，连韩非都对这种做法提出批评。“秦王朝以军人为吏，必然是各级行政机构都容易形成极权专制的特点，使行政管理和经济管理都具有军事化的形制，又使统一后不久即应结束的军事管制阶段在实际上无限延长，最终酿成暴政。”[2]
　　其次，在经济上实行弱关东以强关中的政策又是秦统治的一大弊端。秦王朝的行政制度总的来说是以秦人对关东地区的征服压迫和奴役为前提的。秦统一后，曾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以防范关东地区的反抗力量，除了平毁城郭，拆除堡垒，收天下兵器聚之咸阳加以销毁以外，秦王朝还强行迁徙天下富豪12万户至于咸阳，以图削弱关东地区的经济力量。秦王朝连续兴建规模宏大的土木工程，肆意征发军役，承受繁重徭役负担的主要是关东人。当时有“秦富十倍天下”的说法，据睡虎地秦简《仓律》，各地仓储均为“万石一积”，即以“万石”作为积储单位，而“栎阳二万石一积，咸阳十万石一积”。关中经济之丰饶富足与关东经济之凋敝残破形成鲜明对比，正是由于所实行的政策有明显的区别。[3]关东地区在经济上受秦政府的盘剥与控制，必然会在政治上形成反秦的立场。
　　再次，实行严酷的文化专制是典型的以落后、残暴的手段摧残压制先进文化的事件，是秦王朝对先秦思想文化成就的毁灭性打击。除了“挟书律”的颁行、焚书、坑儒造成了中国文化史上一次严重的浩劫外，秦王朝文化政策的一个重要特征，即强调所谓的“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由官吏来担任思想文化方面的领导，以替代之前私学繁荣时代的“师”。对秦王朝来说，令行禁止、上行下效，偏重法和暴力，倚重地方行政和严苛的刑罚，靠一以贯之的权力来维持整个国家的整体行动和统一步伐，远远比对人民进行教化要实际得多。禁止私学，重“法”轻“学”，这种愚民政策实际上正反映了秦王朝在文化方面的愚昧与狭隘，也正是秦人在文化心理上与东方六国无法达到统一的真实写照。中国古代文化在经历了几百年“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繁荣之后，秦政权没有使自身相对落后的文化与关东占据优势的文化相融合，反而以“法”的政治文化心理，以反动的文化政策和暴力手段，使关东关西两大文化系统相互冲突，从而最终开启了之后中国古代文化专制主义的先河。
　　秦始皇统一之后声称其功业远超先周时期的各个君主，也希望自己的皇朝能够达到前人不能达到的高度。然而终因蛮族出身的限制，虽然统一了华夏，但对关东经济与文化的发展水平却不能做出正确估价，始终沉浸于统一战争中表现出来的绝对军事优势的错觉，他多次出巡、在各地刻石，又以各项宏大的工程不断地为其帝国的强盛做光环，向被征服的关东六国宣示秦帝国的强大。但这些举措最终未能掩盖他内心深处的惶恐与其帝国的脆弱，东汉史学家班固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他曾在应答东汉明帝所问对司马迁在《秦始皇本纪》之赞语的看法时，讲到：“贾谊、司马迁曰：‘向使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秦之积衰，天下土崩瓦解，虽有周旦之材，无所复陈其巧，而以责一日之孤，误哉!俗传秦始皇起罪恶，胡亥极，得其理矣。复责小子，云秦地可全，所谓不通时变者也。”[4]秦的覆亡确是“积衰”所致，正如贾谊所说，一个戍卒发难就使貌似强大的秦王朝顷刻之间土崩瓦解，这也应该是历史发展的规律。
　　注释
　　[1]见《韩非子·定法》。
　　[2]王子今、方光华主编：《中国历史—秦汉魏晋南北朝卷》第17页，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
　　[3]同[2]。
　　[4]《史记·秦始皇本纪》第291—293页，中华书局，1959年。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2011/秦始皇帝陵博物院．—西安：陕西出版集团 三秦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