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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察喀拉墩废墟

作者:(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


  2月26日,我们离开安迪尔废墟,快速赶回尼雅。在古遗址西南大约10英里处跨过河流,由于最近几天温暖阳光的照晒,在较浅处薄薄的冰层已经消失,不过在大约15码宽的主河道里,冰层仍坚硬得足以负担重载。我们的驼队依次安全地横渡过了河道,然后为穿越广阔的沙漠地带奔向牙通古斯河,再次装满了水箱。沿着安迪尔河的一条古河床向南走,穿过茂密的胡杨林又走了10英里,天黑时到了托古孜库勒牧羊人废弃了的草棚,地名意为“九个湖”,却不见一点儿水。
  27日晨,我们直向正南,穿过一块长满芦苇的平地,真正沙漠荒凉的迹象一时皆不见了。变化显著的景观是遥远的昆仑山的轮廓在早晨清晰可见,虽然这里离山脉有60—80英里之遥,可是能清晰地看到一系列突兀的山峰和四周垂下来的冰川。它们被及时地录绘在平面图上。幸好在当时完成此事,因为午后当我们踏上克里雅至车尔臣(且末)的大路时,一阵强烈的北风刮起了沙土尘雾,立即使山脉的景象犹如幻影一般消失了。在这里我辞退了当向导的安迪尔牧羊人,还送给他的孩子们一点小礼物。我曾在路上碰到过那两个壮实的小男孩,但当时除了马褡子里有一些朱古力糖块外别无他物。这种糖开始时他们不敢吃,我请小狗作了一次示范后,他们才高兴地吃了几块。希望这次从行李中取出一些俄罗斯塔糖作为礼物,他们会更乐于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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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通往车尔臣的大路之后,看到这条曾是通往中国内地的交通要道,如今实际上已成为很少有人来往的荒漠小路。当天还要走很长一段路程。我骑着马一直在坚硬的砂石地上向西南走了20多英里,没有沙包,也没有植被,直到约克托格拉克为止。这里的一小块地上有红柳和胡杨,勉强可充燃料;同时在有6英尺深的井里,找到了发黑的水。骆驼队直到将近午夜才赶到,清晨才用毕正餐。然而第二天却很轻松地就到了牙通古斯河。在那里,人和牲畜都很舒服。途中,我高兴地遇到了忠实的马夫提拉拜,他给我带来了邮件和储备在和阗的必需用品。收到装满“家信”的邮袋总是很愉快的,但当它们突然来到时则格外激动,那时我会坐在路边,静静地加以阅读,而这一次就是如此。浏览近3个月前的《时代周报》,使我重新了解到东西方的各种动态。
  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我又再次回到尼雅。当我们经过小湖泊和沼泽地时,激起了我的欢快的心情:泉水顺着在阳光下刚刚解冻的小水沟汩汩地流进长着芦苇的咸水湖里。我们停歇在如此形成的希达拉小河沟旁,从这里一条连绵不断的丛林带在尼雅河边延伸出几英里。正像和阗以东流入沙漠中的所有河流一样,尼雅河的东岸依傍着一道沙包群组成的高大沙梁。在希达拉麻扎附近跨过尼雅河,那里不多的几根木杆上挂着牦牛尾、飘动着小布条。最后骑马穿过众多的沼泽地之后,我又进入了小绿洲,在暮色中好像是回到了文明世界。自从1月23日从尼雅出发以来,我绕了一个300英里的椭圆形大圈,在平面绘图板上记下来的起始位置与实际对照,经度相差只有3/4英里,纬度相差只有一英里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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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骆驼队甩在后面,我用两天就赶完了从尼雅到克里雅约80英里的路程。在克里雅我赶快写报告和信件,并重新整理我的行装。天气很快转暖,因此在出发考察远处的克里雅河下游古遗址之前,要把笨重的冬装全部留在后方,还要重新组建从事发掘工作的劳工队伍,准备人和牲畜所需的口粮供应。在两天的时间内,我和精明能干的差役伊不拉欣抽不出一点休息的时间。
  和蔼可亲的按办黄大老爷,在我来到后的第二天刚好办案归来,因此我有机会对他从远方给我的帮助表示一下个人的谢意。从和阗带来的储备品中,我尽量挑选了最好的罐头食品送给他。每件东西似乎都很合他的心意,他也以多得多的物品如饲料、羊只等等送给我作为回礼。在我离开他那里几分钟之后,按办就来回访,我用木牍等等满足了他对我的发现的好奇心。似乎所有受过教育的中国人都具有历史知识,他立刻就准确地判断出用木板作为书写工具的时代,与中国内地纸张发明前使用竹简的时代相当。无稽的谣言如说我发现了装满金子的箱子等等,这时传遍了各个巴扎,甚至传到和阗以及更远的地方。但是我看得出黄大老爷对我要找的和已经找到的东西有一个清醒明智的理解,因此,我们在友好和相互信任的气氛中再次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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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按办的大力帮助,我才能于3月7日出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那就是位于克里雅以北大约150英里沙漠中的喀拉墩。这里,赫定博士在1896年沿克里雅河顺流而下的有意义的旅行中曾短暂地访问过。从曾两次到该地寻宝的吐尔地的介绍中,我得知这个“古城”的遗物十分贫乏,然而我觉得有责任对该遗址做一次个人的考察。因其距离远所要损失的时间,我决定用更艰苦地加快进程来补偿。
  行装减轻了,一部分骆驼用新雇来的牲畜进行替换,这样我就可以加速前进,3天之内就赶到了上次从丹丹乌里克来时到达的克里雅河边地点。河岸的景色仍和两个月前一样的荒凉静寂,可是河中有些地方原来闪光的薄冰,现在已淌着的浑浊水流,是克里雅附近沼泽地冰层融化造成的每年春汛“喀喇苏”(黑水),而山雪融化形成的“阿克苏”(白水)还得过几个月。在鲍尔汗努丁麻扎,我受到谢赫们的热情招待,他们还记得上次得到的重酬。在那里,我一直在清真寺的廊檐下忙于写作,当我离去追赶驼队时,喀孜谢赫一定要陪伴送我。他是一位豁达的老人,也是一个“巴依”或富翁。据当地人说他至少也有1000只羊牧放在河边,当然熟悉这个小牧场上的每一个牧羊人以及每块草地的名称。因此,我的差役很容易地就从牧羊人中补充并加强了我从克里雅带来的劳工队伍。这些人都欣然同意随我前往。他们外貌比较粗笨,穿着粗糙的皮衣和山羊皮鞋,然而却非常活跃,想找机会挣一点硬币,以作为按期去克里雅赶巴扎(集市)的花销。因此,这伙人在路上一直情绪高涨,激动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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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3天中走过了从考什葛尔奥欧勒往下的一段路程。这段路对我是陌生的,可是时间不允许我欣赏景色的变化,只能走马观花地一晃而过。这里的河床深而狭窄,有许多急转弯,而后又伸展变宽。虽然河道在当时实际上的宽度只有80—100码,可是有明显的痕迹说明夏季洪水暴发时,河床足可达到半英里。河道两旁的植被带穿过沙漠,伸展的面积宽窄不等,但胡杨树高大、芦苇丛茂密,说明水分充裕。
  3月l2日,我们翻过了一道恰如其名的“高大沙梁”,它横向延伸直插河床,对面东岸也是同样高大的沙梁。一过这道障碍物,河水又变动不定地流淌在开阔地上。从高大的沙梁顶上,我至少看到了3条干河床,像手指一样伸向不同的方向。我们沿着中间那条河床——一道宽大平坦的沟壑前进,里面枯黄了的芦苇被风吹动,好像是农田里成熟了的奇特的庄稼。河沟往下又在通古斯巴斯特牧点附近会合于真正的河道。喀孜谢赫的羊群当时正好在这里牧放,因此,那天晚上受到了羊肉和乳食的款待。通常废弃的河道尾都有一股潜流形成泻湖和现在实际上的河道沟通,而且使浊水变清,水流清澈。这里似乎经常有野鸭出没,它们成百上千地在水面上嬉戏。我的营地扎在200码之内,看来不会惊扰这些野鸭。在经过了空旷静寂的沙漠营地后,它们响亮的叫声对我很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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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斯文?赫定博士的记述中得知,我要去探察的这个沙漠中的遗址,在通古斯巴斯特西北不到一天的路程。一位有经验的牧民毛拉夏,作为我们的向导夜晚才来到。开始他一直说不知道路,后来才承认曾两次到过喀拉墩。和他同来的另一个牧羊人穆罕默德夏,是一个猎人,这位活泼的青年人也曾到过那个地方,他是来协助其师傅毛拉夏找路的。这任务并不简单。清晨有大雾,水箱早已灌满,暂不需要的物品也已存放好。这时刮起了一阵强烈的北风,按级别看是这个季节的首次风暴。我们几乎是朝正北方向顺着一条路走了大约7英里,在洪水形成的妥勒达玛小湖旁,穿过前述一条最西边的旧河床,而后向导就直奔西北方。
  在滚滚沙尘中,我们走了很远一段路。现在,逐渐增强的风暴使天空更加昏暗,即使在100码之内也很难看得清楚。即使如此,毛拉夏和他年轻的徒弟仍很有把握地引导我们继续行进,自然我们欣然跟上。沙土扑面积聚在睫毛下,瞪着双眼也难看清面前的路,不过我注意到走出两英里之后稀稀落落的胡杨树便落在了后面,而且沙包越来越高。在连绵不断的沙包间艰难缓慢地又走了一小时,向导宣布,我们已经走近了长满红柳的沙包群,遗址就是因它们而得名“喀拉墩”。但是在这迷茫的尘雾中,他们辨不出正确的方向。我让他们先走,我们则掩蔽在一个长着红柳的沙包后面。这种景象非常奇妙,刮起的厚厚的沙尘一阵阵从沙包顶端上飘过,恰如暴风激起的波涛。半小时后,穆罕默德夏带着使我们欣慰的消息回来:这个遗址就在我们正西不远处。他还捡来了一块古陶片作为证明。于是我们趁风力减弱时,又走了两英里半路,绕过了高高的沙包群来到了废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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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拉墩遗址主要为一个四边形的废墟,它由235英尺见方的泥土围墙构成,上面有一排木料建成的房屋。在这个四方形内,有两个高出原地平面20英尺的沙包横亘其间,我恰好认出了从深沙土中突出来的毁坏严重的建筑物的破木头。过分的风蚀使建筑在围墙顶上的房屋毁坏殆尽,很难看出墙壁的界限,只有陶器碎片、琉璃和金属碎片、破毡片以及其他零碎的小废物,说明了它们以前所处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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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来到这个遗址,使我奇怪地想起了玄奘告诉我们的沙埋曷劳落迦城的故事,这是他在媲摩听到的一个当地传说。曷劳落迦位于和阗北面大沙漠中,据说曾有一位罗汉来访,国王无礼对待而冒犯了这位罗汉,因而降祸于他,一阵沙雨把这个古城埋没。罗汉曾经预言,7日后这座城将毁灭,只有一位虔诚的信徒听信了他的忠告,从地道里逃至媲摩城。取经人玄奘告诉我们“第七日夜,宵分之后,雨沙土满城中”。“今曷劳落迦城为大堆阜(大沙岗),诸国君王,异方豪右,多欲发掘,取其宝物,适至其侧,猛风暴发,烟云四合,道路迷失。”
  我不像玄奘长老所说的“异方豪右”一样去喀拉墩寻找财宝,也未曾因来的那天迎接我们的暴风而迷失道路,但若以发现的古代文物来衡量,其结果与传说相差不大。不久我了解到,除了已经简要介绍过的那些遗址之外,在附近再找不到任何种类的其他废址,甚至连破碎的陶片也很稀少,而且局限于很小的地域。当地人也许确实称呼这些遗址为“古城”,在这整个地区任何古代遗址都叫这个名字,但在此处却只是出于想象,不值得考古学家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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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这个四方大院里废墟结构的发掘,消耗了我这个小小挖掘队的两天艰苦工作的时间,可是只得到很少的劳动报偿。掩埋于堆积沙土之前,这些建筑物曾长期完全暴露在风力侵蚀之下。墙上的灰泥不见了,它们的木构架也都腐朽成了松散的碎块,然而仍能看得出这些房屋的一般规划,很明显它们似曾作为住房使用。
  这些建筑物和围墙结构所使用的木料只见到了胡杨木。所有流入沙漠中的河流其附近丛林都有充裕的胡杨树,可是它们扭曲不直的枝干,并不像白杨树、沙枣树以及其他人工种植的树木那样是优良的建筑材料。在丹丹乌里克和伊玛目?加帕尔?沙迪克麻扎那边的古遗址里,只有后述那些木料用于房屋的建筑,因而要比喀拉墩的光滑美观得多,而且那些遗址上死的沙枣树和其他种植的树干形成了明显的特色。可是在喀拉墩四周却见不到它们。矗立在沙包中的死树很多,然而都是古老的胡杨,正如东面几英里以外沿着现今河床仍在生长着的茂密丛林一样。由这种情况可得出的结论是,在这些建筑物修建的年代,喀拉墩遗址周围未曾有过任何规模的耕作区。
  在这明显处于河流与沙漠之间的窄长地带,修建些房屋是为什么呢?从它的位置以及废墟结构的独特规划看来,我不成熟的想法是,这个遗址曾是一个边防站或者是路边的旅店。从蒙兀儿一位领导人和历史学家米儿咱?海达儿的说法看来,克里雅河流入塔里木河的年代最迟可能延续到16世纪,如今仍不难找到那条穿越沙漠的古河道。这肯定是古代从于阗到库车古城乃至更远的东北方之间的一条非常便捷的通道。喀拉墩大约恰正处于塔里木河与和阗往东伸展的绿洲线正中间,这个小哨所修建在这里,其目的在于守卫这条通道并防范从北方来的侵袭。废墟的年代大致可以由我在附近地区捡到的铜钱来断定,这些铜钱都是东汉时代的,显得很破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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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旅店或哨所保留得最好的部分,是我后来发掘出来的一个22英尺呈正方形的巨大的木门道,位于围墙东边的一面。其门楣完好无损,仍保持在围墙的顶端。除由两扇木门封闭的中央门道外,两侧还各有一个狭窄的便门,这和我拜访过的衙门的大门完全一样。整个大门都被沙土埋至距地面14英尺高的顶端,花费了两天的时间才把它挖掘清理出来。大门顶上曾经还有一层建筑,可是只留下了一些木柱和厚厚的地面。从它上面的垃圾堆里,我们发现了一个保存得很好的小仓库,里边埋着两磅豆子(这种豆子克里雅一带仍有种植),还有少量的麦子、稻子和另一种豆子,也有一些用作调料的植物根和干得发硬的红葡萄干。我煮熟了少量的豆子,发现它的汁渣可以用来粘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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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发掘工作继续进行时,刚来时迎接我们的风暴又回来了。虽然这时来自西南方向的风力有一点减弱,可是刮起来的沙子使人在帐篷内外都不得安宁。水的供应对我这个规模较大的队伍来说也很困难。令我内心感到高兴的是,在这个荒凉处所的工作终于在3月17日傍晚结束了。第二天早上我离开了喀拉墩。正如来时一样,浓厚的沙尘使天气变得灰雾蒙蒙。眼前沙漠的景象,和我那天在半路上收到的一封从克里雅送来的短信中的信息一样,很令人沮丧。这封短信是从家乡通过撒马尔罕和奥什转来的,马继业先生根据俄罗斯的情报通知我,女皇逝世了。我向两位印度随员转告了这一不幸的信息,我知道他们也以自己的方式分担了我的沉痛哀思。没有其他的琐碎的事务能够分散我对这个重大要闻的注意力,那位自海外扩张开始即已举世闻名的大英帝国最伟大的统治者从世界舞台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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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埋和阗废墟记/(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著; 殷晴,张欣怡译.-兰州: 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