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霜王朝的流亡者
作者:王嵘
米兰佛寺绘画出现西方画风,有着所处时代、地理位置和特殊的人文背景。
在佛教传入之初,佛教艺术也刚刚开始发展。从西方神话中寻求相应的形象,象征性地宣传佛教教义,这是佛教传入米兰不久时画家们驾轻就熟的一种选择。在佛教艺术发展中,艺术形象和艺术表现手法的形成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更由于贵霜王朝影响米兰这一重大历史背景,所以米兰画家佛教绘画希腊化的倾向,就成为势在必行的自然现象。
公元前四世纪马其顿亚历山大东征的结果之一,就是埃及、波斯及印度河上游一带的希腊化。征服者所到之处,必然带来自己的文化艺术和社会观念。犍陀罗佛教艺术正是吸收了希腊、罗马艺术风格建立起来的。因此,所谓犍陀罗艺术,就是希腊化或带有希腊文化色彩的佛教艺术。
犍陀罗艺术发生期,也正是贵霜王朝的活跃期。贵霜王朝的继承人迦腻色伽是一位伟大的君主,被称为犍陀罗之王;其首府在今白沙瓦,他的统治从中亚一直延伸到孟加拉。他信奉了佛教,是一个虔诚狂热的佛教徒,有阿育王第二之称。他和同时代的罗马政权关系很好。当时罗马政权统治着整个西亚。由于这种关系,容易受到罗马的影响以及获取那里的艺术家,以促进犍陀罗佛教艺术的发展。犍陀罗艺术所受的影响不是纯希腊的,而是希腊和罗马的双重影响。
迦腻色伽死后,贵霜王朝出现内乱,在政治和佛教的残酷斗争中,一部分失败者、被排挤者可能被迫出走,流落于阗和鄯善。至东汉末期,贵霜移民对鄯善产生过重要的影响。其影响主要表现在佉卢文的流通和佛教艺术两个方面。佛寺以佛塔为中心的建筑艺术,具有犍陀罗风格的绘画、雕塑、家具、装饰品、图案纹样等,反映出大量贵霜移民在鄯善生活的痕迹。所以佛教和佛教艺术在鄯善流行和发展,与贵霜王朝衰亡后有相当一部分贵霜人流落到鄯善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种关系,改变了鄯善国的人口成分和国情。
这种关系,也导致了鄯善国文化的变异、艺术的倾向。
“有翼天使”及米兰出土的相关绘画,无疑都是佛教题材,但表现形式却无一例外采用了希腊、罗马的造型艺术。这一现象,是这一地区特定的历史背景决定的。
鄯善国的居民是混合型的,有当地土著民族,有中原汉人,也有不少从印度犍陀罗流入的移民。这里奉行的是一种具有犍陀罗特点的佛教,其艺术特性必然是犍陀罗的。正如德国学者克林凯特所说:“在米兰的佛教艺术中,之所以有明显的西方因素,根源在于:鄯善国是混合型文化,其中有各种不同的民族传统同时并存,而看不到人们特别致力于把外来的事物披上本地的外衣;但印度却是这样。新疆与南亚和东亚不同,它曾经让各种不同的艺术风格以及生活方式同时并存,而不是立即把这些不同的事物,融合成一个新的统一体。这一点也反映在使用各种不同的文字上。”
诚然,这种混合型艺术只能是一个历史阶段的现象,随着相互交流融会的过程,外来因素只能作为本地主体艺术的一种成分、一个补充而被吸收,形成地域民族本身特有的艺术个性。但是,米兰与龟兹、于阗、高昌等地的情况不同。这里的佛教由于不甚明了的原因而中断,尚没有来得及以当地文化为主体对外来的移民文化——犍陀罗文化进行吸收、融会和形成新型文化。佛教文化在米兰发展和消亡的过程,正是贵霜文化在米兰产生重要影响的时候,甚至寺庙的绘画,都是由犍陀罗(贵霜)具有希腊、罗马血统的人一手包办,因此,米兰佛教艺术借用希腊神话中的爱罗神——“有翼天使”来装饰佛教寺院的墙壁。虽然把爱罗神引进佛教是违反佛教精神和教义的,佛教的教义里始终也没有为“爱欲”开过大门,佛教艺术造像里也没有爱罗神的地位。但深受希腊、罗马文化熏陶的画家“提塔”等人,又在有贵霜移民文化背景的特殊时期,加之佛教传入鄯善的历史不算太长,所以把“有翼天使”引进佛教艺术不是不可以理解的。
当然,任何文化交流都是双向的和有取舍的。无论多么发达的文化都不可能完全取代另一地区另一个民族的文化,也不能成为另一地区民族文化的主体。即使出现这种文化入主的现象,那也只能是暂时的和局部的。况且,鄯善并没有出现贵霜移民集团,更没有出现贵霜势力统治鄯善的局面。事实上,就是在当时普遍使用佉卢文的时候,汉文仍在鄯善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发挥着作用。同样,米兰寺院佛教艺术出现“有翼天使”和犍陀罗风格的绘画雕塑,适应了贵霜移民及其中的知识阶层的审美需求。但鄯善的土著居民和中原汉族屯田将士及其家属,所占人口比重也很大,这就使米兰的佛教艺术中也闪现出中原汉地的成分和色彩。就是斯坦因本人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他承认因为西方艺术经过中间的过程,“当然受有东方观念的影响”。充分显示了两种文化的撞击,并存在着交汇、扬弃、融合和创造新型地域文化的可能性。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必然产物,也是中华文化巨大包容性的一个实证。
西域古寺探秘/王嵘著.-成都: 四川文艺出版社, 2007 ;米兰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