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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蜻蜓眼原产西亚

作者:王炳华

     
  将“琅玕”明确为蜻蜓眼玻璃珠,对它在古代中国人精神世界中的地位,华夏大地与西亚的交通联系状况等,均可以得到更深一层的了解。
  关于我国已见蜻蜓眼玻璃珠的资料,不少学者如干福熹、关善明、杨伯达、高至喜等,已经做过比较深入的分析、研究。本文的讨论,可在他们已经取得的成果基础上进行。〔1〕
  据不完全统计,近数十年中已出土了相当数量的蜻蜓眼料珠,总数至少也在400颗以上。据关善明的《中国古代玻璃》统计、分析,蜻蜓眼玻璃珠最迟在春秋晚期已进入华北大地。自春秋末年至战国早期,在山西太原晋国赵卿墓、山西长子牛家坡墓地、山西长治分水岭、河南固始侯固堆、河南洛阳中州路、山东淄博临淄、山东曲阜鲁国故城等处古代墓地中,均有所见。一些墓葬中,出土数量还相当多(见图版18),山西、河南、山东是其重点发现地。时代稍后,在河南洛阳中州路、郑州市辉县固微村、郑州二里岗、湖北随州(尤其是曾侯乙墓)、湖北枝江姚家港、湖北江陵雨台山、湖北江陵杨场、湖南怀化黔阳、怀化辰溪、湖南长沙烈士陵园、湖南慈利县、长沙白泥塘、长沙磨子山、长沙氮肥厂、长沙左家塘、长沙浏城桥、湘西自治州、四川成都羊子山、涪陵小田溪等处墓地,也都有所见。战国中晚期,在湖南澧县、沅陵,湖北江陵、荆门,陕西汉中,河北临城,山东曲阜,四川广汉,甘肃平涼,河南淮阳等地,发现同样丰富。秦汉时期,广东广州南越王墓、广州先烈路、河南青州、陕县、四川重庆等处均见出土(见图版19)。汉代以后,就见得比较少了。
  春秋晚期甚至早到春秋中期,时代最早的一批蜻蜓眼料珠,比较集中的发现在山西。如长治分水岭M270、春秋晚期太原晋国赵卿墓、春秋晚期长子牛家坡M7墓等。仅赵卿墓,即出土蜻蜓眼料珠13枚。对上述三个地点,还有山东淄博郎家庄一号墓、河南固始侯固堆M1的玻璃珠进行过成分测试,它们的氧化钙、氯化钠含量较高,不含氧化钡,见微量氧化铅。与我国铅钡玻璃不同,因此肯定为西方生产的钠钙玻璃,应当是由西亚经陆路进入黄河流域的物品(见图版20)。
  判定最早一批蜻蜓眼玻璃珠来自域外,不仅因为玻璃成分与我国传统的铅钡玻璃完全不同,配方、工艺有别。在此以前,我国不见这类蜻蜓眼玻璃珠制品。再者,蜻蜓眼的造型、图像,在中国传统图案中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与此相反,在埃及、西亚两河流域,很早就见到过这类蜻蜓眼玻璃珠的生产,时代最早可到公元前14世纪(见图版21)。公元前5世纪,在伊朗基兰也发现了同类蜻蜓眼玻璃珠实物(见图版22)。尤其是古代伊朗古兰出土的蜻蜓眼玻璃珠,与山西等处所见早期蜻蜓眼料珠的造型、图案更是惊人的相似。根据这些实物资料、分析数据,说最早一批蜻蜓眼玻璃珠来自域外,大家并无异词。分析至此,再看《魏略》“大秦出琅玕”的记录,虽不知其所本,但内容是相当准确的,与考古文物中所显示的文化信息可以说完全一致。
  最早一批蜻蜓眼玻璃珠,从亚洲西部通过陆路长途输入至中原,数量不会多,价格必然高昂,自然不可能是一般社会成员可得享受的珍宝。河南固始侯古堆M1,墓主人是吴王夫差的夫人,是宋景公的妹妹,身份非同寻常。而晋国赵卿,也为晋国贵族。郎家庄一号墓主人是齐国卿大夫一级的贵族,长子牛家坡M7墓主人也是身份不一般的贵夫人,只有如是身份特殊的上层统治集团成员,才可能得到这类人们从未所见、而且被视为有特殊辟邪功能的瑰宝。
  赋予蜻蜓眼玻璃珠存在所谓辟邪功能的信息,来自最初生产了蜻蜓眼玻璃珠的埃及王国的古老信仰。在公元前14世纪或更早,埃及即生产了蜻蜓眼玻璃珠。蓝色、黑色圆形玻璃珠上显示了眼白、瞳仁,清楚地表现了眼睛的形象,在当时的埃及人的观念中这是天神的眼睛。人们相信这种神眼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能驱走恶魔,保佑平安。蜻蜓眼玻璃珠作为护身器物带在身上,正是期望蜻蜓眼这一神奇功能可以化为现实。〔2〕这是任何人都会尽最大力量寻求实现的目标,也是人们无法拒绝的生命诱惑。这样一个古老的埃及信仰之所以会很快传布到两河流域,传到北欧英国,进入了南亚伊朗,也进入了亚洲东部的黄河流域,附着在蜻蜓眼玻璃珠背后的这一文化思想,才是最强大的原动力。《管子》书中描述的当年上层统治集团中的人物可以不惜付出高昂代价,去寻求“琅玕”——蜻蜓眼玻璃珠,精绝国王、夫人、太子也都以得到一枚“琅玕”为幸福所系,道理无不在此。
  蜻蜓眼玻璃珠最早出现在埃及,到美索不达米亚,进入伊朗,再来到我国华北地区,受高山、沙漠、戈壁等自然条件的局限,行走的大方向也就是汉代以后张骞重新走过的“丝绸之路”。但这里有个问题,为什么最早期的一批来自西亚的蜻蜓眼玻璃珠,主要是出土在山西、河南、河北、山东这一带?联系古代文献记录,这一现象实际揭示了战国前后由鄂尔多斯草原进入华北平原、齐鲁大地的一条古代交通径道。《史记·赵世家》中曾收录了一件苏励给赵惠文王的信,信中谈到防守太行山中上党、羊肠、勾注径道的重要性:“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羊肠之西、勾注之南,非王有巳。□□勾注、斩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巳。”羊肠,是赵国著名险塞,在今天太原晋阳之西北,山形岖僻、状如羊肠,故称“羊肠”;勾注,为雁门山,居代县西北。因山形勾转,水势流注而得名;常山即恒山。秦国东进,一旦控制住羊肠、勾注、常山这些晋北险要,赵、燕将无险可守。统治阶级需求的西北地区之良马、猎犬、宝玉,就将无法到手。这些历史信息透露的是:战国时期,居于今山西东北部、河北西部地区的赵国,穿过恒山、雁门关、勾注山一线,进出河套、鄂尔多斯草原,也曾是交通西域的一条重要通道。西亚所产蜻蜓眼玻璃珠,最初进入华夏大地,相当数量均见于山西,应该与存在着这一交通路径有着密切关系。
  西亚蜻蜓眼玻璃珠进入华夏大地后的另一个积极贡献,是刺激、促进了我国蜻蜓眼玻璃珠的制造,也就是古代玻璃制造业的发展。在人们的心目中,这种造型新颖、既往不见的珠子,蕴含着一种驱邪得福的神奇力量,是人们不惜重金以求的瑰宝;但它量少、价高,难以进入寻常百姓家。广大的社会需求,是刺激生产、发明的最强大的动力。正是在这一强大社会需求的推动下,激发了人们去寻找其后面的奥秘,摸索其制作的工艺,为战国时期开始出现中国式铅钡成分的蜻蜓眼玻璃珠,准备好了强大的思想基础。同时,由于蜻蜓眼玻璃珠工艺实际并不复杂,可以说是一点即破。于是,在中原大地出现了自己生产的蜻蜓眼玻璃珠。湖北随州曾侯乙墓出土蜻蜓眼玻璃珠173颗,其夫人墓中出土24颗,数量可以说相当巨大的,而其成分既不是西方钠钙组合,也不是典型的中国铅钡成分,而是含有大量二氧化硅及较多的钾、钙,很少一点铅,几乎不见钡,为钾、钙类型的玻璃珠,是植根在本土资源基础上的一种配方。〔3〕虽成分不同,外观却并不逊色。随着蜻蜓眼玻璃珠产量的增加,使普通平民亦可享有。这一普及化,且其终非必需之物,反倒使它逐渐走向了没落。
  以蜻蜓眼玻璃珠释“琅玕”,与《禹贡》、《尔雅》、《说文》、《管子》、《魏略》、《本草经》等古籍中关于“琅玕”的性状、产地的记录,完全可以统一,言之成理。
  小小的蜻蜓眼玻璃珠,最早出现在埃及,春秋时进入华夏大地,它在灿若繁星的华夏古代文物中,是很不起眼的一点,但却也同样负载着厚重的历史文明。它的流行过程清楚地揭示了早在公元前1000年中期,黄河流域与西亚大地间已经有了交通往来及文化交流。对此,蜻蜓眼玻璃珠即为实证之一。
  蜻蜓眼玻璃珠进入华夏大地后,中国的学人给了它一个十分美好、令人与美玉联想的名字“琅玕”。这是纯粹的意译名称,还是在“琅玕”语音上留有西亚语音的痕迹?笔者寡陋,难说究竟。这是一个有待进一步探索、解析的问题。
  在尼雅精绝王墓中出土的蜻蜓眼玻璃珠,究竟是钠钙玻璃系统抑或铅钡玻璃系统,出土当年未作分析,留下了遗憾。目前,在不损伤文物的前提下,进行成分、比重的分析并不困难,希望今后能补上这一缺憾。有一点可以注意,王室中人均以“琅玕”这一十分汉文化的名词称蜻蜓眼玻璃珠。可以推见,当年王室中必有深谙汉文化的中原知识分子存在。可见,两汉王朝统治新疆时期,出于统治的需要,其十分注意汉文化的推行,这是不容置疑的。
  〔1〕杨伯达主编《中国金银玻璃珐琅器全集》“玻璃器”卷,河北美术出版社,2004年;关善明《中国古代玻璃》,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2001年;干福熹主编《中国南方古玻璃研究》,上海科技出版社,2003年;高至喜《论我国春秋战国的玻璃器及有关问题》,载《文物》,1985年第12期;后德俊《谈我国古代玻璃的几个问题》,载《江汉考古》,1985年第1期。上述专著,论文,对国内已经刊布的蜻蜓眼玻璃珠,作了深入的分析、讨论。稍令人抱憾的是对新疆出土的蜻蜓眼玻璃珠资料,除《中国古代玻璃》中,提到轮台穷巴克所见一枚公元前9世纪蜻蜓眼玻璃珠外,其他均未见介绍。其实,新疆各地散见蜻蜓眼玻璃珠并不少,这与新疆资料刊布不足有关,这里稍予介绍。仅以近年考古发掘为例,山普拉墓地(洛浦县境,属古于阗国)即发现蜻蜓眼玻璃珠21颗,蓝色珠体上显白色、黄白色眼睛形。且末扎洪每克墓地春秋早期墓葬中,见蜻蜓眼玻璃珠6颗,蓝色珠体,以白色线显眼睛纹。另在古龟兹沙雅县境,也见过蜻蜓眼玻璃珠的报导。穷巴克、扎洪鲁克墓地,时代均早到春秋或更早时段,颇可以助她于说明蜻蜓玻璃眼进入中原的路线、过程。
  〔2〕关善明《中国古代玻璃》,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2001年,第18页。
  〔3〕后德俊《谈我国古代玻璃的几个问题》,《江汉考古》,1985年第1期。

西域考古文存/王炳华著.-兰州: 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