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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里木盆地“沙埋古城”的两则史料辨析
作者:田卫疆*
摘要:文章通过对唐代玄奘《大唐西域记》和明朝时期喀什噶尔人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拉失德史》中有关塔里木盆地周边古城消亡的民间“历史记忆”材料的解读和分析,研讨了这些传闻材料的来源、内涵及其西域文化史上的意义。希冀通过对塔里木盆地周边古城消失原因的探索,给人们提供一个能够对古代新疆地区沙漠化和生态环境问题进行认识有所助益的文化视角。
关键词:文献 塔里木 古城消失
近代以来,中外考古学家在塔里木盆地沙漠深处相继发现数处古城遗址。在以往对这些沙埋古城废弃原因的研讨中,人们多从自然和社会两个方面的因素入手,所利用的可资说明的依据,就是自然科学测量的数据,前人的文字记录,以及后来考古学家的若干发掘报告,而对历史文献中的传闻材料绝少留意,或许是因此类资料多属乡俚话语、民间传说,可信程度较低的缘故。本文这里拟通过对这些历史文献中的民间“历史记忆”材料的利用和人类学分析,希冀提供一个能够对塔里木盆地沙埋古城废弃原因,以及新疆地区历史上沙漠化问题重新认识的文化视角。
一
我国汉文古籍里对塔克拉玛干沙漠周缘各地古城分布的记述,当以唐朝前往印度取经的佛僧玄奘的记录最为详尽。
唐朝贞观初年,唐僧玄奘西行取经东归长安后,在奉敕撰写的著作《大唐西域记》卷十二“瞿萨旦那(于阗)”境内的“媲摩城凋檀佛像”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扑朔迷离的传说故事:
战地东行三十余里,至媲摩城,有凋檀立佛像,高二丈余,甚多灵应,时烛光明,凡有疾病,随其痛处,金薄帖像,即时痊复。虚心请愿,多亦遂求。闻之上俗曰:此像,昔佛在世矫赏弥国邬陀衍那王所作也。佛去世后,自彼凌空至此国北曷劳落迦城中。初,此城人安乐富饶,深著邪见,而不珍敬。传其自来,神而不贵。后有罗汉礼拜此像。国人惊骇。异其容服,驰以白王。王乃下令,宜以沙土坟此异人。时阿罗汉身蒙沙土,糊口绝粮。时有一人心甚不忍,昔常敬尊礼此像,及见罗汉,密以馔之,罗汉将去,谓其人曰:“却后七日,当雨沙土,填满此城,略无遗类。尔宜知之,早图出计。犹其坌我,获斯殃耳。”语已便去,忽然不见。其人入城。具告亲故。或有闻者,莫不嗤笑。至第二日,大风忽发,吹去秽壤,雨杂宝满衢路。人更骂所告者。此人心知必然,窃开孔道,出城外而穴之。第七日夜,宵分之后,雨沙土满城中。其人从孔道出,东趣此国,止媲摩城。其人才至,像入龙宫。今曷劳落迦城为大垍阜,诸国君王,异方豪右,多欲发掘,取其宝物。适至其侧,猛风暴发,烟云四合,道路迷失。①
依照玄奘口述、其弟子整理的《大唐恩慈三藏法师传》中的记载,玄奘东归行程,曾途经和阗地区并逗留一段时间,一则讲经授徒,二则受命在此等候唐太宗令其东归之敕令。故使他有足够时间对该地的社会民俗情况有一个比较清晰的了解。其书中记载的“曷劳落迦城”的故事,查考其他佛教经典文献,也都曾留有痕迹,如唐朝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道宣的《释迦方志》皆有类似的记载。②其中“凋檀立佛像”的传闻早在玄奘之前成书的《洛阳伽蓝记》卷五中已有记载。③只不过《大唐西域记》中记载得更为详细而已。
按玄奘书中所谓“曷劳落迦城”,从地理方位上分析当地处瞿萨旦那的北部,“媲摩城”之西。一般认为,此即今楼兰故城遗址,④有些学者认为,“曷劳落迦城”(hat-lo-lak—keai)与楼兰(Kroraimna)拟是同音异译。⑤
通过对玄奘书中记录的这些传闻故事的分析,不难看出,关于“曷劳落迦城”的故事,一方面著者杂糅并用了一些佛教教义方面的传说,另一方面也不排除他融会了当地流传的一些民间传说,当然作者有意进行了在他看来比较合乎逻辑的新的阐释,所以,玄奘有关当地这一带地区沙化情景的传说记录应该是其书中的最新创作内容。
在这则带有浓郁佛教教义内涵的民间传说中,玄奘无意间给今人提供了两则重要的信息:一是说明当他途经该地时,昔时繁华的“曷劳落迦城”此时为沙漠所掩埋,已成为“故城”,所以才有“诸国君王,异方豪右,多欲发掘,取其宝物”之事。这一点似乎也为近代以来诸多考古发掘报告,如位于塔里木盆地南缘的楼兰、小河、尼雅等故城遗址出土的资料所印证,唐朝之前这些城镇已然消失在沙漠中。二是间接婉转地记录了“曷劳落迦城”被沙尘暴淹没的整个具体过程。借口罗汉的故事,讲述了罗汉因为当地一个居民心存怜悯救他而留下遗言,预告了当地即将发生沙尘暴的消息,然而当该居民告诉市民时却遭到讥笑,尔后唯营救过罗汉的居民因听信遗言而获救,其他人则为沙尘掩埋,所谓“雨土填城,略无遗人”⑥。若排除掉其中的佛教传说成分,这里所反映的当是作者经行该地时征集到的民间关于沙漠古城神秘消失的一则传说。
二
在唐朝玄奘西行取经东归后8~9个世纪,16世纪出生于喀什噶尔地区的具有蒙古皇室贵族血统的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使用波斯文撰写了另一部著名的史书——《拉失德史》,这是作者献给当时叶尔羌汗国的蒙古拉失德汗的一部史书,众所周知,由蒙古察合台汗后裔创建的叶尔羌汗国当时控制着西域诸地局势。在这部被后来人誉作记录蒙古察合台汗后代统治西域历史的流传于世的“唯一的一部”著作里,⑦著者同样记录了一则关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周缘地区发生沙尘暴情景的民间传闻,其内容与玄奘行纪相异处仅是传说带有浓厚的伊斯兰教文化色彩而已。
该书第三章“秃黑鲁帖大毛拉木儿汗信奉伊斯兰教”里如此记载道:
我听他说,在他祖先的历史中写着关于大毛拉叔札乌丁·马哈木的故事。叔札乌丁·马哈木是不哈刺长老哈非速丁(他是最后一位木台吉希德,在哈非速丁死后再也没有出现另一位木台吉)的兄弟。当他在世的时候,成吉思汗按照自己的习惯把不哈剌的众伊玛目集合起来,把哈非速丁长老处死,并把大毛拉叔札乌丁·马哈木流放到哈喇和林去。大毛拉阿黑麻的〈祖辈们〉也被流放到那里去了。在哈剌和林遭天灾的时候,他们的子孙来到了罗布·怯台,它是土鲁番与于阗之间的一个重镇,他们在那里很受尊敬。关于他们这些人的详情我听说了很多,大部分都已经忘掉了。这些子孙的最后一位名叫沙黑·札马鲁丁,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住在怯台。
有一次在星期五聚礼以后,札马鲁丁向群众宣讲:“过去,我曾一再告诫你们,并对你们提出有益的忠告,然而你们都不听。现在,我得到了启示,真主将对这座城镇降下一场巨灾。根据真主的意旨,我本人可以逃开这里,以免遭难,这是我最后一次的讲道,我现在就向你们告别,我要提醒你们,只有在复生之日,我们才会重逢。”
说完,这位沙黑就从讲坛上走下来,穆艾净(唤拜人)跟在他身后,恳求他带着自己一路走,沙黑答应了他。当他们走了三程之后,停下来休息,穆艾净请求沙黑允许他回城去办一件事,说他毫不耽搁地就回来。在这个穆艾净路过城中的清真寺时,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再去朗读一次昏礼的唤拜词吧,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于是,他登上邦克楼朗呼昏礼的唤拜词。正在唤拜的时候,他看见有一种东西纷纷从天上落下,这种东西好象雪一样,然而是干的。他朗读完唤拜词以后,就在邦克楼上做了一会儿祷告。接着,就走了下来,却发现邦克楼的门被堵住,他已经出不来了。于是,他重又登上邦克楼观看周围的情况。他看到天上降下来的沙土,全城都已被淹没;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地面正往高处隆起,最后只有邦克楼的一部分还露在外面。因此,他惊恐地从邦克楼上跳到沙土上,连夜回到沙黑那里,把这个经过告诉他。沙黑听了立即动身登程,他说:“还是远远避开真主的惩罚才好。”于是,他们急急逃走;这座城镇直到现在依然埋在沙土之中。有时大风刮来,会使清真寺的邦克楼和穹顶露出来。时常还有这样的情况,一阵大风吹过,会使一所房舍露出来,走进去时就会看到每件东西都井井有条,只是主人已成白骨,无生命物却没受到任何损伤。总之,这位沙黑最后来到了拜古尔,这个地方在阿克苏附近。⑧
同玄奘的个人经历不同,《拉失德史》作者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虽然具有蒙古血统,但是一个在天山南部喀什噶尔绿洲成长起来的本土作家。故其书中所叙述的这段精彩故事尽管不排除具有浓厚的文学传奇色彩,但所提供的资料应被视为伊斯兰教在当时控制西域政局的蒙古人中进行传播经过的第一手材料,弥足珍贵。
从上述传闻中获知,成吉思汗征讨被誉作“东方郡邑伊斯兰的圆屋顶”的布哈拉城时,一段时间曾对当时该地盛行的伊斯兰教采取了不怎么敬重的政策,这也与相关文献记载相吻合,当然这主要源于当时蒙古竭力征服与其对抗的花剌子模沙·阿剌丁·摩诃末的政治需要,后者此时控制着地域辽阔的广大中亚、西亚区域,并指使下属劫杀蒙古派往该地的商队。蒙古大军攻陷布哈拉城后,据波斯史家志费尼记载:城内的居民“都被赶到木撒剌平原,成吉思汗免他们不死,但适于服役的青壮和成年人被强征入军,往攻撒麻耳干……因城镇荒芜,不花剌人象大小熊星一样四散,逃入乡村,城址则变成平坦的原野”⑨。因此,一些知名的伊斯兰教传教士被强制迁移到蒙古汗庭聚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但是,随着成吉思汗后代在西域各地“诸教并蓄”政策的逐渐推行,伊斯兰教信徒们的活动有所松动,于是来自布哈拉的伊斯兰教传教士方能从哈刺和林等地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各地,并进行自由传教活动。研究结果显示,还在公元11世纪前后,天山南部的喀什噶尔、和田一带区域民众已经皈依伊斯兰教了。⑩
案文中提及的所谓“罗布·怯台”,“它是土鲁番与于阗之间的一个重镇”。此即《元史》中时常提及的“罗卜·怯台”,元世祖至元十九年(1282),蒙古将领别速台请求于罗卜、阇里辉设立驿站以解决交通不便问题。二十三年一月,元朝遂立“罗卜、怯台、阇缠、斡端等驿”(11)。故这里所指的罗卜、怯台俱在今若羌县境内,阇缠即且末县,斡端即于阗。(12)
使人们颇感吃惊的是,该传说中所叙述的这个故事几乎与唐代佛僧玄奘笔下记录的“曷劳落迦城”的情节大致一样。就发生地点而言,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地区,其中所叙述的村民们不听从毛拉的善意劝诫,进而招致了“胡大”的惩罚,一场罕见的巨型沙尘暴最终掩埋了这座城池,导致安逸的市民日常生活戛然而止。
三
以上两则不同时代形成的民间传说内容比较清晰地揭示出,玄奘、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主观上皆欲借助当时塔克拉玛干沙漠周边地区时常发生的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即神秘的“沙尘暴”来宣示宗教和自然的关系,进而为其教义的传播提供一个更为广阔的场景。他们说法唯一的差别就是同样一件事情,由于时代背景不同,作者文化的差异,被赋予了不同的宗教文化色彩而已,前者是在佛教文化的氛围下,强调的是对佛教信仰的固守,后者则有着浓厚的伊斯兰教的内涵,反映了不听从毛拉的预示所遭受到的一种自然惩罚,强调了自然对不虔诚信教者的惩治。
为何两种传说内容相同,却以不同的宗教文化面貌呈现在后人面前,这里就涉及一个古代西域地区文化体系演变传承的复杂背景问题,亦即同样一种自然现象,由于文化背景相异,随着历史的演进,不同时代的人们会以不同的方式进行形象表述。众所周知,西域地区自古就是一个多种宗教文化兴盛传播的区域。在唐朝佛僧玄奘前往印度取经的时代,甚至之前相当长一个时期,包括今天和田地区诸地在内的塔里木盆地南缘各地民众都以信仰佛教为主,东晋时期曾至印度取经的法显后来已在其行纪中记道:鄯善国“其国王奉法,可有四千余僧,皆小乘学……”;于阗“以法乐相娱,众僧乃数万人,多大乘学”,其中一座名叫“瞿摩帝”的僧伽蓝就有“三千僧”。(13)玄奘行纪中记载当时的龟兹国(库车)“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习学小乘说一切有部”。跋禄迦国(阿克苏)“伽蓝十余所,僧徒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14)。考虑到这种浓重的佛教文化氛围,玄奘获悉的这则当地民间传说中夹杂诸多佛教教义内容便不足为奇了。
自公元11世纪前后喀喇汗朝时期伊斯兰教传入天山南部的喀什噶尔、和阗等地以后,这一带原先的宗教信仰和文化形式为之一变。同在塔里木盆地流行的内容相同的民间传闻则在形式上出现了很大的转变。《拉失德史》里讲述的这个故事就是为了印证若不听从毛拉的启示虔诚地信仰伊斯兰教必将受到沙尘暴天谴,所以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伊斯兰教在新疆深入传播的真实过程。其中所提及的传奇人物沙黑·札马鲁丁在推动伊斯兰教在蒙元时期统治西域的蒙古贵族散播过程中具有显要作用,据文献记载,正是在沙黑·札马鲁丁及其子的着意劝导下,蒙古东察合台汗国创建者秃黑鲁帖木儿汗亲率下属16万蒙古人皈依了伊斯兰教,这一举动彻底改变了元朝之前新疆地区的佛教和伊斯兰教曾以库车地区相隔并行不悖的文化分布地图,自此天山北部诸多民族都从信仰佛教等其他宗教开始改信伊斯兰教。(15)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书中这个传闻还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伊斯兰教在传播的过程中,为了树立传教士的威信,使更多的人皈依其信仰,传教士们曾借助了该地人们无法解释的自然环境的变化情况,因地制宜地将这些不可预测的自然现象同是否听从教士的教义宣示巧妙地对应起来,以此提高教士们在信徒中的威望,增强伊斯兰教的神秘主义色彩,扩大其宗教影响,(16)进而达到推进伊斯兰教教义影响民众的目的。
四
古老的民间传说往往是对真实历史情景的一种隐晦曲折的间接反映,上述两则不同时代形成的,却是对同一区域的内容相同的传说故事客观上则给我们提供了深入探索和准确认识西域地区古代自然环境变迁问题的珍贵资料,亦涉及人们以往对这些深处沙漠若干故城遗弃原因传统观点的另类思考。
众所周知,在今天广袤辽阔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腹中区域,近代以来中外考古学家陆续挖掘出土诸多神奇的遗址古物,尤其是众多历史古城的相继面世更引起世人广泛关注。其中最为知名的就是曾被称为中国“庞贝城”的楼兰故城。最近再度发掘清理出来的尼雅和小河遗址因为诸多新文物的出土曾先后被评为当年的中国考古“十大”重要发现。面对相继显露地面的深埋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诸多古代遗址,以及揭示出来的古代人类活动的诸多真实生活画面,人们无疑震惊自然环境的变化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深刻影响。
楼兰故城,以及塔克拉玛干沙漠中散布的其他古城遗址给今天人们认识生态和气候变迁过程提供了一个鲜活的样本,所以这些考古新发现引发了有关这些历史古城废弃原因的新一轮的热烈讨论。从早期的瑞典地理学家斯文赫定、俄国地理学家普尔热瓦斯基,以及美国的亨廷顿,到最近国内外知名学者,都曾参与这场讨论。其中这些故城被废弃的原因一直是中外学术界激烈争论的焦点,最知名的观点主要有河流改道说,气候变干说,以及人为战争说等。截至目前依然争执不休,诸说并存。
所谓“河流改道说”,认为新疆干旱荒漠地区水系和湖泊流向不稳定,并呈现周期性的变化,例如斯文赫定就提出与楼兰城废弃关联的是邻近的罗布泊存在一个1500年为周期的变迁,公元4世纪初罗布泊从北部移至南部,20世纪初复从南部迁回北部,国内有人也指出:楼兰城的消失是因为塔里木盆地中间从西向东流的孔雀河水改道,致使位处下游地区楼兰等城镇的水源枯竭,并最终使当地的居民不得不放弃该地迁徙他处。(17)
“气候变干说”则认为从第四纪以来,塔里木盆地气候已趋于干旱,这种气候的演变遂引起了地理环境的深刻变化,例如美国地理学家亨廷顿就提出,罗布泊原来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内陆海,之后由于气候变干,罗布泊渐渐缩小,气候干燥,对人口的压力增加,最后造成人们的大迁徙。赞同这一观点的人还从分析湖泊周围高山的气温变化入手,气候的变化导致高山冰川消融减少,水系缩小,湖泊的给水也随之减少。(18)
“冰川萎缩说”则认为,楼兰等塔里木盆地诸古城的废弃直接的因素是周边的冰川萎缩,河流水量减少所造成的。英国的斯坦因等人认为:塔里木盆地诸古城主要依赖南部的昆仑山诸山脉雪融河流,从古迄今,塔里木盆地的气候,尤其是干燥程度无很大变化,变化的是河流进水量大为减少,昆仑山北部冰川过去容量很大,后由于气候温和,冰川缓缓融化,其量有减无增,年复一年,高山水量日趋干涸,最终导致河流的水源日趋减少。
“人类活动说”认为楼兰城的废弃,以及罗布泊地区环境的变化是人类活动所导致的。例如人们不合理的引水造成塔里木河下游水域河道的改变,还有经常性的战乱也导致干旱区水利灌溉系统疏于管理,遂引起整个环境的恶化。另外,交通路线的变动应当同楼兰故城的废弃相关,比如,西汉时期,从玉门关后通往西域的交通,所谓南北道实际上都必须经过楼兰,该地为西域交通的枢纽,承担着“负水担粮、送迎汉使”的职责,但是后来随着哈密至吐鲁番盆地通道的打开,道路沿途乏水草、多风沙的楼兰古道逐渐丧失了它的功能和优势,并开始被放弃,等等。(19)
以上关于楼兰等塔里木盆地诸古城的废弃原因的诸说可谓融会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各个方面,都应有一定的合理成分。当然,若综上所述,对于楼兰等塔克拉玛干沙漠诸古城废弃原因的准确认识,或许一种从自然的和社会的变化的综合性要素的认知观点可能才是最接近客观事实的。应当说,对于楼兰等古城废弃原因的研讨,要有间接和直接两种因素的认识角度,楼兰等古城的兴衰过程,从自然环境角度来看,此期间气候与水系并无大的变化,这个间接要素实际上并不占据主要地位。但是导致这些城池废弃的直接原因可以说有多种,不应仅限于某一种因素。像楼兰城的消失主要还是缘于河流改道、战争引起居民迁徙,以及交通路线的变化等综合因素。但是具体对其他各故城而言,我们上面所言的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未必就不是一个导致古代城镇消亡的诱导因素。在国外探险家斯坦因、斯文赫定的西域探察报告中,都有不少对于塔克拉玛干周缘各地由于沙化因素导致城镇废弃的报道,这些也包括一些近代以来被当地居民放弃的城镇。本人在和田等地调研过程中,就听到过当地民间流传着的一些关于某一城镇由于自然因素而引起民众主动放弃旧城,被迫迁徙其他地区的说法,例如策勒县境内有一个名叫“达玛沟”的地方,当地居民中就一直流传着所谓“达玛沟”三迁的传闻,大意是他们的祖先起初居住在北部沙漠中一个名叫“丹丹乌里克”的地方,之后由于古城为沙漠掩埋,当地民众被迫向南迁移到一个称作“乌曾塔提”的地方,(20)后来时过境迁,该城复受到沙化影响,无法居住生活,人们再度迁到距离今天“达玛沟”约30公里的地方,当地人们称之为“老达玛沟”,再后来还是因为沙化的作用,“老达玛沟”复被沙漠覆盖,人们只有放弃该地第三次迁徙到今天名叫“达玛沟”的地方。还在20世纪80年代本人赴该地考察时,“达玛沟”部分区域已颇受沙化的严重威胁,其真实景象触目惊心。(21)一些科研人员预测,若沙化范围继续延展,无法遏制,该地可能还得重蹈覆辙,再度放弃。可见,在新疆一些具有特定沙漠环境包围的区域,一些故城的消亡恐怕与沙尘暴的发生有必然的联系。
综上所述,玄奘和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书中关于塔克拉玛干周缘古城消失的若干民间传说不只给我们提供了西域宗教文化体系兴亡更替的相关信息,丰富了对西域古代居民宗教信仰和文化变迁的内涵,这些传说还对全面、准确了解自然环境因素对该地社会和民众生活的深刻影响提供了一个新视角,特别是对认识现代日益猖獗的沙尘暴现象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有所助益。当然,就注意并合理地使用古代一些民间传说资料来解释和认识历史真相而言,上面所引的这两则民间传闻资料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例证。
本文摘自《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1年第1期
* 田卫疆,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① 季羡林等校注奉《大唐西域记校注》,中华书局,1985,第1026~1027页。另参见慧立、彦悰著《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对此的简略记载(中华书局,2000,第124页)。
② 如唐朝道宣:《释迦方志》遗迹篇第四:“……其像本在矫赏弥国,是邬陀衍那王所造。凌空至此国北曷劳落迦城,有异罗汉每往礼之。王初不信,以沙土坌罗汉。乃告敬信者曰:‘却后七日,沙土满城。’于后二日,乃雨宝满街。至七日,夜果雨土填城,略无遗人。其先告者预作地穴,从孔而出,东趣媲摩,像亦同至。有记云:‘法灭之时,像入龙宫也。其曷劳城今为大焰。王欲掘宝,必遭风变’”。一般认为,此当为玄奘书的节本,但仍有相异处。中华书局范祥雍点校本,2000,第15~16页。
③ 《洛阳伽蓝记》卷五称:“从未城西行二十二里,至捍么城,南十五里有一大寺,三百余众僧。有金像一躯,举高丈六,仪容超绝,相好炳然,而恒东立,不肯西顾。父老传云,此像本从南方腾空而来,于阗国王亲见礼拜,载像归,中路夜宿,忽然不见。遣人寻之,还来本处。即起塔,封四百户,供洒扫,户人有患,以金箔贴像,所患处即得除愈。”
④ “曷劳落迦城”之考证可详见季羡林等校注本《大唐西域记校注》第1029页注3。按玄奘弟子慧立、彦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五中记载,玄奘抵达于阗后,得到唐太宗敕令,皇帝“令敦煌官司于流沙迎接,鄯鄯(一本作鄯善)于沮沫迎接”。尔后,玄奘离开于阗后,经媲摩城、泥壤城,至“折摩驮那故国,即沮沫地”,又“东北行千余里,至纳缚波故国,即楼兰地,展转达于自境,得鞍乘已,放于阗使人及驼马还”。可知曷劳落迦城应是“纳缚波故国,即楼兰地”组成部分。慧立、彦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华书局,2000,第124页。
⑤ 参见余太山《楼兰、鄯善、精绝等的名义——兼说玄奘自于阗东归的路线》,田卫疆、赵文泉主编《鄯善历史文化论集》,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第77页。
⑥ 道宣:《释迦方志》,中华书局范祥雍点校本,2000,第15页。
⑦ 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拉失德史》(A History of the Moghuls of Tarikh-i-Rashidi of Mirzs Muhammad Haidar,Dushlat,translated by E.Denison Ross,London,1972)英译本序言,第7页。
⑧ 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拉失德史》,E.Denison Ross英译本第11~13页,中译本第一编,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第159~162页。
⑨ 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上册,何高济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第123页。相关研究可参见巴托尔德著《蒙古入侵时期的突厥斯坦》下册,张锡彤、张广达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第465~466页。
⑩ 参见魏良弢《喀喇汗王朝史稿》,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第77~78页。
(11) 《元史》卷十四《世祖纪》。
(12) 刘迎胜:《察合台汗国史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第612页。
(13) 《法显传》,杨建新主编《古西行记》选注本,宁夏人民出版社,1987。
(14) 季羡林等校注本《大唐西域记校注》,中华书局,1985,第54、66页。
(15) 《中国新疆地区伊斯兰教史》编写组编著《中国新疆地区伊斯兰教史》第1册,新疆人民出版社,2000,第212页。
(16) 根据有关研究,伊斯兰教在西域地区传播过程中,巧妙地运用了当地诸族一些生活习俗和文化现象,甚至古老的萨满教的形式,例如天山南部维吾尔族等穆斯林民众中迄今还有祭拜“麻扎”等一些独特的宗教形式。见热依拉·达吾提《维吾尔族麻扎文化研究》,新疆大学出版社,2001,第18~19页。
(17) 侯灿:《论楼兰城的发展及其衰废》,《中国社会科学》1984年第2期。
(18) 周廷儒:《论罗布泊的迁移问题》,《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78年第3期。
(19) 黄文房:《楼兰王国的兴衰及其原因的探讨》,穆舜英、张平主编《楼兰文化论集》,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第62页。
(20) 这两个地方已经为文献和考古资料所证实确为唐代古城遗址,参见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丹丹乌里克》,文物出版社,2009。
(21) 参见田卫疆《和田达玛沟三迁历史调查》,《新疆社会科学研究》1987年第23期。
丝路文化新聚焦/梁超主编.-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