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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疆塔塔尔族民歌之存现及其原因探析

作者:崔斌 王建朝*


  摘要:塔塔尔族民歌是塔塔尔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塔塔尔族音乐舞蹈流传和发展的基础。然而,由于诸多原因的影响,如今塔塔尔族民歌的生存环境每况愈下,日渐凋零,从而使得塔塔尔族民歌的传承亦处于日渐式微的境遇之下,实乃令人担忧。文章通过对塔塔尔族民歌生存的地理环境(自然生态环境)与语言环境的分析和研究,试图揭示塔塔尔族民歌日趋衰落的成因,以期为塔塔尔族民歌的传承和保护工作提供一个研究的平台。
  关键词:塔塔尔族民歌 地理环境 语言环境 保护传承
  伴随着塔塔尔族走过了漫漫的历史长河,塔塔尔族民歌以其特有的艺术形式,折射出塔塔尔族群的思想感情和审美心路历程。就民族文化之发生学而言,由于塔塔尔族民歌与突厥、蒙古、俄罗斯、维吾尔、哈萨克等民族之间有着一定的历史渊源关系,其研究尤其显得复杂而深远,具有极高的人类学、民族学乃至历史学、社会学、艺术学等价值。
  塔塔尔族是我国的跨界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我国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且大多散居。据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资料显示,塔塔尔族人口为4921人。分布在城市的塔塔尔人主要居住在新疆的乌鲁木齐、伊宁、塔城和阿尔泰市;分布在农牧区的塔塔尔人则主要散居于奇台县、吉木萨尔县、伊宁县、巩留县、昭苏县、额敏县、托里县、布尔津县、哈巴河县、青河县等山区和山前缓坡的平原地区。在国外,塔塔尔族主要分布在欧洲东部伏尔加河流域和卡玛河渡口一带以及澳大利亚、土耳其、保加利亚和中亚的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蒙古等国家。
  据史料记载,“塔塔尔”一名最初见于《阙特勤碑》的突厥碑文中,唐代文献称之为“达旦”。之后文献里出现的“达达”、“鞑靼”等,皆为塔塔尔的不同音译。唐代时,“鞑靼”为我国北方游牧的突厥汗国统治下的一个部落。突厥汗国衰亡之后,鞑靼逐渐强大。唐代以后,鞑靼成为中国北方部落的统称。蒙古兴起后,鞑靼成为蒙古汗国统治下的一个部落,称为塔塔尔部落。蒙古人建立的地跨欧亚两洲的金帐汗国衰亡后,于15世纪在伏尔加河一带建立了喀山汗国,至16世纪时归并俄罗斯,塔塔尔人作为一个民族在这一时期已经形成。塔塔尔族主要是由古代保加尔人、钦察人和突厥化了的蒙古人长期融合发展而成的。我国的塔塔尔族大多是19世纪20~30年代及以后陆续从现在俄罗斯境内的喀山、斜米列奇、翟桑等地迁徙而来,其中有商人、农牧民、手工业者、教育工作者及宗教职业者等,信奉伊斯兰教。①“塔塔尔”一名为“Tatar”的汉语译音,是本民族的自称。
  据研究,塔塔尔族民歌是广泛流传于塔塔尔人日常劳动、爱情表达、生活习俗、岁时节日、人生礼仪等场合的由塔塔尔族民众集体口头即兴编创的民间歌曲。就其分类而言,根据《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新疆卷》记载,塔塔尔族民歌按照题材内容主要分为劳动歌曲、爱情歌曲、颂赞歌、习俗歌曲等几种类型,其中之习俗歌曲又依据表演场合的不同而分为摇篮歌曲、婚礼歌曲、祭祀歌曲三种子类型。本文即以田野调查为本,结合文献记载,对塔塔尔族民间的存现状况乃至日趋消亡的原因进行学理上的分析,以此为塔塔尔族民歌的传承和保护工作提供一个研究的平台。
  一 塔塔尔族民歌之存现
  我们通过田野调查发现,如今流传于不同塔塔尔族聚居区的塔塔尔族民歌呈现不同的发展面貌。如塔城地区的塔塔尔族民歌主要是以家族“口传心授”的方式流传,该地区的塔塔尔族在语言上呈分化状态,一部分人群有较好的塔塔尔语言基础,同时又具备了汉、维吾尔、哈萨克等不同民族的语言能力,另一部分人群本民族语言已经弱化,在这里承载塔塔尔族民歌的主要载体为日常生活、婚礼、撒班节等。以维系塔塔尔民族文化精神的撒班节为例,如今在撒班节中表演的塔塔尔族歌舞中,维吾尔、哈萨克等民族的元素随处可见,甚至很多塔塔尔族民歌即用哈萨克等民族语言演唱。因此,流传于不同聚居区的塔塔尔族民歌无论在曲调还是在唱词等方面均呈现一定程度的变异。笔者在奇台调查时,据当地民间艺人介绍,如今在民间婚礼中演唱的塔塔尔族民歌仅仅有《美丽的情侣》、《婚礼之歌》、《艾比拜》等几首较具代表性,而且大多是用哈萨克语演唱。大大少于往昔塔塔尔族人传统婚礼中塔塔尔族民歌演唱连缀不断的规模和数量。伊犁地区也是塔塔尔族聚居的重要地区,且部分人尤其是一些老人还能够用塔塔尔语进行日常交流,如今能够操塔塔尔语进行交流的青少年已经很少,他们大多只会说汉语、维吾尔语和哈萨克语。与塔城地区的塔塔尔族人相比,该地区流传的用塔塔尔语演唱的塔塔尔族民歌也相对较为完好,但相对往昔而言,其民歌的数量也大大减少,且有些民歌的曲调也由于受周边各民族音乐的影响而发生变异,其宗教习俗中祭祀歌曲也正处于濒临灭绝的边缘。
  我们知道,新疆奇台县大泉乡为全国唯一的塔塔尔民族乡,该乡的黑沟村主要是由塔塔尔族和哈萨克族所组成。我们通过调查发现,该地的塔塔尔族人基本上不会讲塔塔尔语,主要以哈萨克语进行日常生活的交流,其生活习俗也与哈萨克族有着诸多的相似点,民歌也主要以哈萨克语演唱。因此,该地塔塔尔族民歌的流传状况尤其令笔者所注目。在与奇台县文体局负责人的交流中获悉,由政府出面,策划近期在塔塔尔民族乡举办一场完整的民族婚礼仪式,其过程完全用塔塔尔族传统方式进行,仪式运用全套的婚礼习俗民歌并用塔塔尔语演唱,现正在多方寻找各种相关文献和具备语言及演唱婚俗民歌的专家和艺人并对相关人员进行培训,以期以此为契机,唤起塔塔尔民族乡对传统文化的追求。笔者曾多次对该地塔塔尔族民歌的生存情况进行田野调查,并从诸多的调查案例中窥见塔塔尔族民歌的传承正处于不容乐观的境地。现试举几例如下。
  田野调查案例一:依木拉提,男,80岁,奇台县大泉乡农民。
  据依木拉提老人介绍,他的父亲是塔塔尔族,母亲是哈萨克族,这样的家庭结构在当地已是普遍现象。依木拉提老人曾告诉笔者:“我小的时候也听父亲说塔塔尔语,但随着哈萨克语的普遍使用,塔塔尔语也就不说了,我们现在日常生活中都用哈萨克语交流。”尽管依木拉提老人即兴演唱时边唱边跳,但多数歌曲已不能用塔塔尔语演唱,而是被哈萨克语所代替了。我们在调查中采录到他所演唱《吉儿》、《巴拉米斯肯》和《家乡》等民间歌曲。前两首用塔塔尔语演唱,后一首则用哈萨克语演唱。
  田野调查案例二:卡美娜,女,奇台县大泉乡政府打字员。
  卡美娜从小就喜欢唱歌和跳舞。据其介绍,她所演唱的很多民歌都是从亲戚那里习得的。譬如,她演唱的塔塔尔族情歌《琪士玛达》就是跟阿勒泰过来的一位亲戚学的。她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演唱流行歌曲,都不唱塔塔尔族民歌了,很多塔塔尔族民歌已经消亡了。
  田野调查案例三:沙明,男,34岁,奇台县大泉乡的副乡长。
  据沙明介绍,其担任奇台县大泉乡副乡长一职已三年有余。当笔者问到有关塔塔尔族音乐的相关问题时,他亦显示出无可奈何。他认为塔塔尔族民歌之所以不能很好地传承下去,主要是由塔塔尔语的退化造成的。他告诉笔者:“两年前,我们专门从伊犁请来塔塔尔族老师教授我们塔塔尔族语,可是根本就没人学。”当我们问及原因时,他说:“现在塔塔尔乡的哈萨克人比塔塔尔人多得多,所以和哈族人接触得比较多,塔塔尔语根本就用不上。”由此可见,塔塔尔族语言的退化和传统生活方式的改变息息相关,正是此原因造成了塔塔尔族民歌的生存状况正处于被边缘化的境地。很多歌曲仅仅是存在些许的印象而用塔塔尔语进行完整的演唱几乎已经不太可能了。很多塔塔尔人表示,塔塔尔族民歌在他们这代人身上已经流失了很多,普遍感慨:是民族语言文字的退化造成了塔塔尔族民歌正处于青黄不接的局面。
  二 塔塔尔族民歌之生存现状的原因分析
  面对塔塔尔族民歌的濒危状况,笔者试图通过对塔塔尔民族散居的地理环境(即自然生态环境)与语言缺失成因的调查和分析,找到塔塔尔民歌日趋衰落的成因,以期为塔塔尔民歌的保护和传承工作提供一个研究的平台和突破口。
  (一)散居的地理环境阻隔了民歌的生存空间
  众所周知,特定的地理自然环境是人类生存、繁衍并进行生产和生活的先决条件,在此基础上逐渐形成了不同民族、不同地区的传统文化。诚如我国著名音乐学家张振涛先生在《冀中乡村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中所言:“越是深入地了解一个地区的文化现象,解析这一特定环境下生成的艺术组织,就越能深切体会到自然环境对文化的深刻影响。”②张先生这一观点意在彰显自然生态环境对该环境中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所起到的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自然生态环境是传统文化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天然舞台。民歌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其产生和发展自然离不开人类生存和生活的自然生态环境,并在不同的生存空间中孕育出了丰富多彩的民歌文化资源,塔塔尔族亦概莫能外。
  新疆塔塔尔人因生态环境和人为因素的双重影响,而星罗棋布地散居于不同的地理生存空间,与各地的土著居民杂居相处,并形成了不尽一致的生产、生活方式,进而形成了不尽一致的文化类型。据调查显示,目前的塔塔尔人相对集中的地区主要是阿勒泰地区1300余人,昌吉州900余人,乌鲁木齐800余人,伊犁地区800余人,塔城地区500余人。其中昌吉州奇台县500余人,吉木萨尔县200余人;阿勒泰市区400余人,布尔津县400余人,青河县200余人;伊犁地区伊宁县近300人,昭苏县200余人,巩留县100余人;塔城市200余人;乌鲁木齐市的塔塔尔人口分散在天山区、沙依巴克区、新市区和乌鲁木齐县等。③
  以上数据均显而易见地表明,不足5000人的塔塔尔民族生存的地理环境竟然被割裂在广袤新疆北部的不同地区,如此分散的居住环境,严重地影响了族群之间的往来与交流,故此,塔塔尔族民歌因地理因素带来的危机隐患就显得尤为突出。我们知道,塔塔尔族民歌来自于民间,来自于特定的自然生态环境,它们带着伏尔加河流域沉淀的泥土的芬芳,辗转千里飘到了新疆并扎根于此。它在流传和发展的过程中像一条海纳百川的河流一般汲取了各方精华文化的滋养,而充满着浓郁、鲜明的地方特色和多彩的生活气息,无不彰显出其浓烈的民族特征。然而,随着城镇化发展步伐的逐步加快,加之生态环境变迁、人口迁移等原因使然,原生态的民歌环境不可避免地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以“撒班节”为例:撒班节是塔塔尔族最重要的传统节日,因撒班节在每年春耕后的间歇期间举行,也称“犁头节”或“犁铧节”,包含着欢庆丰收的意义。一般在每年5~7月间举行,没有固定的日期。据知情人介绍,撒班节曾因历史等原因而中断了几十年,直至20世纪80年代才又得以恢复,越来越受到塔塔尔民族的重视,成为弘扬塔塔尔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节日。撒班节是以展示塔塔尔民族的服饰、饮食、音乐、舞蹈、赛马和摔跤等传统项目为主要内容的重大节日。每逢此节,男女老少共同演唱塔塔尔族民歌而成为凝聚民族情感、展演其传统文化的重要标志。2007年6月23~24日,我们在昌吉州奇台县大泉塔塔尔民族乡参加了由400余人参与举办的撒班节。其中,来自伊犁、塔城、阿勒泰和乌鲁木齐等地州的130余名代表参加了文艺会演乃至赛马、摔跤、跳麻袋比赛等诸多民族传统娱乐活动。2007年7月14~15日,在塔城市三道河坝举办的撒班节上,由来自乌鲁木齐、伊犁、阿勒泰、昌吉等地区的共计300多人的参加者,其中来自城镇的塔塔尔族人即占到了总参加者的60%以上。这些塔塔尔族人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参加他们共同的传统节日——撒班节,最近者一二百公里,最远者甚至达到七八百公里至1000余公里不等,即便是在公路交通相对发达的今天,诸多的不便因素亦是不言而喻的。众所周知,与其他民族的民歌一样,塔塔尔族民歌也是塔塔尔族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始终与他们的生存环境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散居的地理环境则像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在相当的程度上阻隔了塔塔尔族民歌赖以生存的土壤,此乃塔塔尔族民歌日渐式微的主要原因之一。
  (二)语言流失导致了民歌的衰落
  塔塔尔民族的语言才能非常出众,被新疆各族人民称之为“天才的翻译家”。究其原因,我们发现,强势民族的语言环境导致了塔塔尔族这一弱势群体不得不在诸多强势民族之语言环境的夹缝中求得生存和发展的机遇。譬如,塔城地区自清代以后就有蒙古、汉、满、锡伯、达斡尔、回、哈萨克、维吾尔、乌孜别克、柯尔克孜、俄罗斯、塔塔尔等民族杂居相处。如今在塔城市境内的民族亦有25个,它们分别是汉、回、哈萨克、维吾尔、东乡、乌孜别克、柯尔克孜、俄罗斯、塔塔尔、锡伯、蒙古、达斡尔、藏、苗、撒拉、裕固、犹太、鄂伦春、满、壮、鄂温克、侗、土家、朝鲜、彝等。就奇台县大泉塔塔尔民族乡而言,如今全乡有917户4117人,分属于塔塔尔、哈萨克、汉、维吾尔、回、蒙古等8个民族,其中塔塔尔族1482人,占全乡总人口的36%,主要集中在黑沟村。该乡的塔塔尔族人在日常生活习惯、接人待客、婚丧习俗等方面皆与哈萨克族基本相同,因而其本位文化处于弱势的边缘地位。其他有塔塔尔人生存的地区也与以上情况如出一辙,大多与哈萨克、维吾尔、汉等民族杂居相处而深受其影响。众所周知,不同的民族都有着不尽一致的语言体系,即便是处于同一种语系之列,其所持语言之归属语族、语支也千差万别,因而造成不同的语言方言区域。新疆很多地区的塔塔尔族人通过与其他民族的杂居、交融,现在已经被维吾尔语、哈萨克语等语言环境所同化。我们知道,一种文化的形成、生存和发展既离不开自然因素也离不开人为因素,是维系其兴衰存续的先决条件。塔塔尔族民歌乃至传统音乐文化的生存与发展也是由其表象背后的自然生态因素和人为因素的双重因素来维系的。
  众所皆知,民歌是语言的艺术,与语言有着天然的内在联系。无独有偶,塔塔尔族民歌与塔塔尔语言的水乳交融将以上真知灼见展现得淋漓尽致。塔塔尔语的音节构成及其格律特征均对塔塔尔族民歌的旋律、节拍节奏等状况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据周建华先生的调查结果显示:目前,全区除占塔塔尔总人口25%左右,2300余人使用哈语的塔塔尔族人之外,使用塔塔尔语的总人口为3590人左右,占塔塔尔族总人口的73%左右。④他们主要生活在天山北麓的哈萨克族、维吾尔族和汉族聚居区,处在三种大语言环境之中。塔塔尔语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西匈语支,是塔塔尔单一民族使用的语言,在长期的散居生活中因地理因素而形成了不同的语言区域。大致分为乌鲁木齐语言区,共约900人;阿勒泰地区语言区,共约900人;伊犁地区语言区,共约700人;塔城地区语言区,共约300人。⑤以上数据均显示出塔塔尔语是在三大语言的包围中生存着,三大语言的辐射能力均以其强大的惯性影响着塔塔尔语的使用和传播。然而,从另一个层面也无情地揭示了生存法则下的残酷事实:塔塔尔族人少且散居,造成了他们在与其他民族杂居相处的境遇下而被其所同化,进而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机制。毋庸置疑,这是他们在适应民族环境时必须做出的选择。
  此外,塔塔尔族没有教授本民族语言的学校亦是其语言被同化的重要原因之一。我们通过调查获知,几十年来,塔塔尔人无论在小学、初中,还是在高中或者大学,哈萨克语、维吾尔语和汉语均为他们的必修课,这在相当的程度上培养了塔塔尔族人精深的双重语言乃至多重语言的能力。据调查获知,大多数塔塔尔族人都能够熟练掌握哈萨克语、维吾尔语和汉语等多种语言,“天才的翻译家”的称号当之无愧。但是,本民族自己的语言却在这种趋势下渐趋消亡的事实亦不得不引起我们乃至每一位塔塔尔族人的反思,进而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来实行自救,因为语言是一个民族存续的鲜明标志,语言的消失即民族文化的消失乃至民族实体的消亡,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即是同理。田野调查告诉我们,现在新疆能够操塔塔尔语的百分之八九十的塔塔尔族人仅仅能够掌握些许简单的日常用语,能够运用塔塔尔族语言文字的人大多已进入风烛残年,年轻者甚少,尤其是生活在城市的青少年,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连最简单、最基本的日常用语都难以驾驭,还何谈用塔塔尔语进行交流和演唱民歌?此外,此种窘境在农村牧区也是不容乐观的。譬如,笔者于2007年6月中旬在奇台县大泉塔塔尔乡调查时发现,在这个全国唯一的塔塔尔民族乡——塔塔尔族和哈萨克族共同生活的辽阔的山地、牧区,他们与哈萨克族不但朝夕和睦相处,而且相互通婚的惯制早已有之,相互之间建立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深情厚谊,颇似一个团结、和谐、温暖的大家庭。这里的塔塔尔族人专用哈萨克语进行日常生活中的交流乃至书信的往来,哈萨克语已经成为该地区塔塔尔族人的第一语言,其母语——塔塔尔语几乎销声匿迹,偌大的一个塔塔尔族民族乡能够操持其母语(塔塔尔语)者可谓屈指可数、凤毛麟角。加之子女族别的不断变化,让我们的调查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之中。这不能不说是因地域因素抑或人为因素等诸多因素的影响而造成文化(语言等)的同化而致使本位文化消失。由以上论述已知,音乐艺术尤其是民歌艺术是语言的艺术,无论是民歌的歌词抑或旋律、节拍节奏等音乐形态状况均与语言的音节、格律等元素有着千丝万缕的天然联系,犹如《中国大百科全书》之民歌词条中所云:“民歌是民间口头流传的歌曲,各民族民歌的旋律与该民族的语言密切结合,最容易在本地区流传。”⑥其实,这在新疆塔塔尔族民歌中表现得尤为典型。2005年,民族音乐学家毛继增先生在奇台县大泉塔塔尔族民族乡采风时发现,他们千辛万苦采录到的一首塔塔尔族民歌《你的眼睛》的演唱者——6位塔塔尔族姑娘只能够在专家的提示下唱完全曲子,且基本上是采用哈萨克语演唱。笔者在调查中也发现,现在奇台县大泉塔塔尔族民族乡能够用塔塔尔语演唱民歌者已凤毛麟角。由此可见,塔塔尔族语言的渐趋消亡已成为塔塔尔族民歌青黄不接乃至渐趋消亡的最主要原因。塔塔尔族民歌正处于以上窘境之下,可以说,我们采取有效措施进行保护和传承塔塔尔族民歌的工作已经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我们知道,民歌是广大民众在日常生活实践中经过广泛的口头传唱、即兴编创而产生和发展起来的草根艺术,即兴性与群众性是其最显著的特点。民歌以口头传唱而著称,语言(唱词)是其核心之所在,失去语言便失去了传播的平台和途径。纵观历史,多少与民歌相伴相生的民族,在历经沧海桑田、迁徙、融合和同化之后,从失去语言文字开始,便慢慢的、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类的历史舞台。我们中华民族有着流传数千载的诗歌总集——《诗经》,也有着历久弥新、经久不衰的《乐府诗集》,还有着定格历史、表现中华民族顽强不屈的革命歌曲……试想,这一切优秀民族歌曲的兴衰存续哪一点不是与民族语言息息相关、血肉相连?生活在当今世界的我们仍然可以从这些以语言文字为载体的符码中探寻出古代民族的歌魂、神韵,究竟是什么留住了我们的音乐记忆?毫无疑问,是语言文字。我们的少数民族民歌何尝不是与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塔塔尔族民歌也是这一艺术百花园中必不可少的绚丽多彩的音乐奇葩。以上论述也从反面论证,语言文字是民歌存续的载体,失去了语言这一载体亦即失去了民歌这一艺术奇葩。峰回路转,言归正传,再来看看我们的塔塔尔族民歌吧,很多塔塔尔人尤其是都市的年轻人甚至连最基本、最简单的日常用语都难以操持了,还何谈以语言为载体的塔塔尔族民歌呢?由此可见,其濒临灭绝的窘境也显而易见了。
  我们知道,保护民族文化遗产,既是我国各民族文化传承和发展的基础,也是维护中华文化独特性和复兴中华文化的重要一环,具有重要的战略性意义。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我国的物质文明得到了快速发展,追求精神文明已成为中华民族与时俱进的真实写照。我们欣喜地看到,伴随着“维吾尔木卡姆”、“玛纳斯”申遗成功和新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的成立,随即自上而下形成了研究、保护和传承民族文化的有机链条。就塔塔尔民族文化而言,传统节日撒班节已成为弘扬和传承塔塔尔民族文化的重要平台,受到了政府、专业研究机构、社会和民间的高度重视。
  最后,还是用我们调查的一个传承塔塔尔族民歌的典型个案来结束本文吧。塔城市有一个传承塔塔尔民歌的家庭,在塔塔尔族中小有名气。家庭的主人叫纳吉姆丁·安尼瓦尔,60岁,在一家医务所当医生,该主人有6个孩子,一家三代十几口人,老老少少个个都是演唱民歌的佼佼者。当我们来到这个家庭的时候,拉琴、唱歌和跳舞,场面激情荡漾、热闹非凡,无不感人至深。主人纳吉姆丁·安尼瓦尔告诉我们,他的爷爷就是一名优秀的民歌手。我们有幸在这个家庭里聆听了他和家人演唱的如《萨合奴库依》(思念)、《阔孜拉列》(眼睛)、《乌扎克康达》(送别)、《阿友拉格》(弯月)等塔塔尔族民歌,每一首歌都被他们演绎得精妙绝伦,实乃令人感动至极!从这个家庭传承民歌个案的表象背后,我们似乎看到了塔塔尔族发展前景的曙光。同时,在“非遗”保护之热潮奔涌而来的时候,我们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急于求成,好大喜功,因为保护和传承塔塔尔族民歌的工作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而是一个浩大的系统工程。我们只有以理性为指导,在借鉴其他民族民歌之保护成功经验的基础上,结合本民族民歌文化的特点,才能找到一个科学合理、循序渐进的有效方法。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无论岁月怎样变迁,文化怎样涅槃嬗变,只要我们从今天开始,从自我开始,认识到塔塔尔族民歌的多重价值和重要性,采取一系列行之有效的保护措施,想必,塔塔尔族民歌的发展前景一定会越来越好。
  参考文献
  [1]周泓:《我国塔塔尔族历史来源略述》,《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5年第2期。
  [2]王远新:《加强人口较少民族语言的调查及弱势和濒危语言的保护》,《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
  [3]文体记者:《塔塔尔:中国穆斯林人口中最为奇特的现象》,《民族团结》2000年第3期。
  [4]李建新:《新疆塔塔尔族调查研究——现状、问题与思考》,《西北民族研究》2001年第4期。
  [5]周建华:《新疆塔塔尔族文化构成分析》,《民族研究》2004年第2期。
  [6]李晓霞:《新疆两乡民族混合家庭调查》,《新疆社会科学》2005年第3期。
  [7]曲笛:《论塔塔尔族民间音乐纯正性及相关问题》,《石河子大学学报》2000年第3期。
  [8]张敬仪、阿克赞:《关于“塔塔尔”一词的多种解释》,《西北民族学院学报》2001年第4期。
  [9]《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新疆卷),中国ISBN中心,1998。
  [10]刘维新主编《西北民族词典》,新疆人民出版社,1998。
  本文摘自《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0年第3期
  * 崔斌,新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王建朝,文学硕士,新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青年教师。
  ① 《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9,第417~418页。 
  ② 张振涛:《冀中乡村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山东文艺出版社,2002,第37页。
  ③ 周建华:《中国塔塔尔族人口规模的变迁和人口分布现状》,《辽宁大学学报》2003年第2期。
  ④ 周建华:《中国塔塔尔族人口规模的变迁和人口分布现状》,《辽宁大学学报》2003年第2期。
  ⑤ 周建华:《塔塔尔人的语言使用概况》,《语言与翻译》2001年第1期。
  ⑥ 《中国大百科全书》(音乐舞蹈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9,第631页。
  

丝路文化新聚焦/梁超主编.-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