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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翻越世界屋脊——帕米尔
作者:王炳华
穿越漫无边际的戈壁,迈过不见尽头的茫茫沙漠,不论是经由昆仑山北麓西行进入莎车,还是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到达喀什,人们都同样面对着横阻在眼前耸入云天的世界屋脊——帕米尔,我国古籍中又称它为“葱岭”。
冰峰、雪岭、峭壁、危岩,一座又一座海拔七八千米的高山,连绵起伏,它对怯弱者确实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阻障;但对敢于开拓、矢志寻求新天地的勇士们,只不过是联络广阔未知世界的又一道天然桥梁。只要双脚迈动,人总是可以比任何耸立的高山峻岭更高一层的。世界屋脊——帕米尔,从来没有成为隔绝欧亚大陆人们往来的阻障,而一直是帮助人们西往东来的陆桥,就生动深刻地告诉了我们这个朴素的真理。
帕米尔高原地区,抬头是山,开门见岭。在这平均海拔达4000米的高原中,联络、交通西亚、南亚地区,主要是通过一些行走虽然困难、却还是可以利用畜力往来的天然沟谷。《汉书》记述,丝路“北道”抵疏勒后,越过帕米尔可抵达“大宛、康居、奄蔡”,因此,旅人穿越的山口隘道,主要是喀什近傍的吐尔尕特、乌鲁克恰奇,以及乌孜别里山口。吐尔尕特、乌鲁克恰奇在喀什绿洲西北,穿过山隘、翻过大坂可以抵达吉尔吉斯共和国的安集延,折南行,就可以方便地进入费尔干纳盆地,也就是古代大宛的地境。在乌鲁克恰奇沟谷,20世纪50年代修路,曾经发现近一千枚波斯银币、多根金条,这巨额财宝被隐匿在一块巨石缝隙中。它们的主人,大概是当年丝路上来去的一位巨贾,在这里遭遇到了突然到来的灾难,使他决定把随身财富藏在了此地,准备灾变过去后,再回来取走,但主人一去未返,只留下了公元6世纪前后的一大批历史文物,伴和着深重的历史悬念,出现在20世纪人们的眼前。用实例证明了这条隘道曾是丝路的要冲;也诉说了在这条沟通经济、文化交流的古道上,确也随处存在危险与劫难。由丝路“北道”进入大宛,还有另一条路线,这就是自喀什向西南方向行进,经布伦口、郎库里,翻越乌孜别里大坂,同样可以相当方便地进入费尔干纳盆地。
由丝路“南道”抵达叶尔羌绿洲上的莎车王国后,《汉书》说“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目标是今天的阿富汗、伊朗方向。《后汉书·西域传·莎车国》条中,将这条路线稍稍具体了一步,说是“莎车国,西经蒲犁、无雷至大月氏”。这条路,较之“北道”进入大宛,要困难得多。根据清朝自莎车抵达蒲犁的驿路、近代邮路,实际地理考察,可以穿越的帕米尔山隘共三条:一是由莎车斜向西南,翻科柏大坂,过格力克洪拜孜、奇奇力克大坂,全程12站,但只能晚春、初夏通行,盛夏洪水、严冬冰川都无法翻越;二是由莎车县城经卡群、和什拉甫,过塔尔山,渡叶尔羌河入大同乡。经过大同这条路线,堪称险山恶水,难于上青天。只说途中必须经过的三处石栈道:木梁楔嵌在峭壁石缝中,上铺树枝、石板,行走其上,傍峭壁、临悬崖,胆战心惊。在没有现代工程装备的古远时期,主要依凭人力修建出如此栈道,劳动者的勇毅,以及人们突破地理阻障、走向外部世界的强烈愿望,都可以得到具体的感受。渡越叶尔羌河,也是十分艰难的路段。叶尔羌河落差大,水势急湍,在急流中过河,人们只能选择出露于水面的巨砾,踏石而行,一旦滑落水中就难免没顶之灾。第三条路是自叶城沿提孜那普河谷西南行,通布伦木莎进抵叶尔羌河谷。自然,这条路也只能在叶尔羌河的枯水期,才有安全通行的保证。
这几条路,最后都到达塔什库尔干,也就是汉代的蒲犁。这里也是进一步走向大月氏、安息以及印度河流域的中心。
《汉书》中关于丝绸之路“南”、“北”道穿越帕米尔及进一步的前进方向,规范得十分清楚,但实际生活中却是“南”、“北”道彼此联系,支线纵横,而绝不是南辕北辙,没有干系的。《新唐书·西域传》就具体说明了由“北道”疏勒交通渴盘陀的路线,“渴盘陀……由疏勒西南入剑末谷、不忍岭六百里,其国也。”从地理方位、路程远近,正可与喀什到塔什库尔干相当。塔什库尔干实际也就是唐代渴盘陀王国都城所在。丝路至此,进入南亚就很便利。
从喀什到塔什库尔干,目前公路可以通达,而且路况颇佳,汽车来去,朝发夕至。沿途可领略到高原上冰峰雪岭相继、峭壁悬崖连续;高山湖泊特别清洁、纯净;更有毡幕点点散落湖边,其情其景非同寻常。但这总是利用现代技术凿山劈岩、架桥为梁的结果,因而不大可能就是唐代“剑末谷”路线。
唐代“剑末谷”路线,从考古调查分析,应是自英吉莎西南入塔什库尔干河谷的路线。离英吉莎后,进入依格孜也河谷,逐渐斜向西南,经过克孜尔塔尔、切里贡拜,翻奇奇力克大坂,进入兴地峡谷,抵达塔什库尔干县城。在切里贡拜等地,古代墓地、废墟可以印证古道的存在,每天也都可以得到水、草补给,沿途同样也是山峰接天,峭壁入云,“剑末谷”、“不忍岭”均可由此联想。按骡马行程走这条古道,须7天,也大概与古代疏勒进入渴盘陀的里程相当。
“塔什库尔干”汉语意为“石头城”。县城所在,是东帕米尔的崇山峻岭中相对比较宽平的一块谷地,也是交通四方的枢纽地带。汉代蒲犁、南北朝至唐代的渴盘陀王国都城,唐王朝派驻在帕米尔高原的“葱岭守捉”都曾设置于此。渴盘陀与葱岭守捉城故址,至今仍巍然耸立,其具体位置,就在晚清建置的蒲犁厅城西侧。目前,介绍帕米尔的种种著述中,大都有一个误会,总是把形制依然完好、高耸在塔什库尔干河边的清朝蒲犁厅城作为渴盘陀国都及葱岭守捉城故址。其实,它们的范围远较蒲犁厅城为大,巨石垒就、依山势铺展的城墙,城墙外部的马面,城内高低错落的石砌小屋,与蒲犁厅城呈现着完全不同的面貌。城墙、居室多以石筑,也与“石头城”这一概念完全切合。
自石头城依塔什库尔干河南行,过吉尔阿勒、达不达尔、公主堡、克切克巴依,越红其拉甫大坂,可通达巴基斯坦吉尔吉特、白沙瓦,抵达印度河上游。但在20世纪前期,与南亚印度等地的联系,却是走的明铁盖大坂。具体路线是到克切克巴依后,沿喀拉其古尔河谷西行,过排衣克、罗布盖子河谷,向南翻越海拔4700米的明铁盖大坂,过大坂后,地势平坦,行进相当方便。
而自罗布盖子河口向西,沿火石壁河西行,翻越瓦赫吉里大坂,即可进入瓦罕走廊。走廊南为兴都库什山,北为瓦罕岭,全长约300千米,自瓦罕走廊西行,即可进入阿富汗,也就是古代大月氏的中心地区。
在这一段行程中,塔什库尔干河西岸距达不达尔约十千米的克孜库尔干,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所在。“克孜库尔干”汉语的意思为“公主堡”,它坐落在海拔4000米的山头,控扼着南去克什米尔、西南去阿富汗的两条径道,形势险要。玄奘西行求法时,途经帕米尔,记录了一个“渴盘陀”王国起源于“汉日天种”的故事,至今仍保留在《大唐西域记》中。危岭孤峰上的“公主堡”古城,又正当西去波斯的孔道,真好像就是古堡遗迹的历史演义。抚今思昔,更念及玄奘当年历经种种危难,但不变孤身西行的初衷,中国人民与印度、伊朗人民通过帕米尔来去交往曾经历过的艰辛,古代印度文明、波斯文明在古代西域文明中留下的多方面影响:华夏文明远及南亚、西南亚的故实,令人油然而生万千感慨。在壁立万仞的帕米尔山中,这随处可以感受到的深邃博大的历史文化精神,值得今人具体品味。
翻越世界屋脊——帕米尔,必须走过最雄伟的高山,跨越湍急、奔腾咆哮的大河,可以看到洁净得一尘不染、清澈见底的高原湖泊,但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在高原深处、峡谷岸边生活的如高山般坚毅、勤劳勇敢的山鹰民族——塔吉克,他们是我国目前仅存的属印欧语系、东伊朗语支的一支居民,不论你进入水边草丛旁的帐篷,还是进入高山草场上十分简陋的以块石、草泥堆砌的石屋,你都会遇到纯朴、诚挚的笑脸,一张紫红得近于黑褐的健康的笑脸,得到热情而真诚的款待和帮助,享受到人世间一种最美好、最纯真的感情!一种在市场、金钱交换关系下,难以品味到的感情,从而获得难有的精神快乐。
丝绸之路——从西安至帕米尔/谷维恒,潘笑竹主编.-北京: 中国旅游出版社, 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