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
　　这首见于北齐时代少数民族诗人斛律金所创作吟唱的《敕勒歌》，出色地描绘了北国草原的辽阔壮美，且意境高远，气势恢弘，可以说是描写北方游牧民族生活的千古绝唱。“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丽草原风光，不仅仅单指阴山一带。最晚在两个世纪之前，整个地球上的草原分布还相当广阔，东起我国东北大小兴安岭，越过蒙古高原，阿尔泰山，直到欧洲的伏尔加河畔和多瑙河畔，几乎全是连绵万里的带状草原。在漫长的岁月中，曾养育过众多的游牧民族，差不多每个游牧民族的诞生与发达都与一块辽阔壮美、水草丰茂的大草原紧密相关。比如延绵千里、辽阔雄浑的祁连山牧场，就曾养育过几个见诸史册、久负盛名的游牧民族。先秦时期祁连山北麓的广阔牧场，即今日甘肃河西走廊，养育了月氏和柔然等游牧民族；祁连山南麓，即今日青海一带，则养育过吐谷浑、羌、吐蕃等以游牧为业的民族。游牧业与农业的根本区别在流动和定居。农业只要有固定的土地，便会产生固定的村落，春种秋收，世代相袭。牧业则不同，必须根据季节的变化和牧草的生长以及水源的分布，来决定放牧的地方，所谓“逐水草而居”。这样，水草丰茂的牧场便往往成为争夺的对象。一方面，游牧民族文字产生较晚，很少受传统礼仪束缚，再是居无定所，不去考虑与邻里长期相处的关系；另一方面，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搏斗，又必须合伙抱团，这样由亲缘关系联结的部落虽精诚团结，但又常会因为本部落的利益与另一部落甚至民族发生纠葛乃至战争。加之，游牧部落常一边游牧，一边狩猎，崇尚武力，善于骑射，一旦战争爆发，常在速度和骑射方面占有优势。比如，匈奴就曾在西汉开国初期长达半个世纪的岁月中骚扰中原，迫使汉代皇帝和亲纳贡，处于弱位守势。初唐时，占据青藏高原的吐蕃人和蒙古草原的突厥人也曾对唐王朝构成威胁。汉唐两朝都曾对入侵者进行反击，反击的措施也大致相同，就是建立足以同匈奴、突厥骑兵抗衡的强大的骑兵军团。建立骑兵劲旅的关键，是获得良马。汉唐采取的办法不外两种，一是开通马市，用中原生产的粮食、丝绸、茶叶、生活用品同游牧民族展开边贸，换取良马；二是颁布积极的养马政策，鼓励民间养马。从实际效果看，汉唐采取的这些办法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尤其自己养马成果更为显著。养马就必须有优良广阔的牧场，而且必须是与中原较近，又比较安全的地方，祁连山牧场就恰好具备这诸多优势。
　　自汉武帝组织反击匈奴，卫青、霍去病等名将连续取得河南、河西、漠北等三次决定性胜利，夺取河西走廊起，“设四郡、居两关”，再加修筑长城烽燧，迁徙汉民实边，奖励耕战等切实可行的措施，便把河西走廊牢牢掌控于中原王朝的庇护之下。不仅断匈奴之臂，切断了匈奴与吐蕃、羌氐的联系，还夺取了祁连山的优良牧场。
　　二
　　今日，我们已经不能用道德的观念去评判先祖们的对错，尤其是华夏大地上众多而古老的民族，最终都融入了中华民族这个伟大又生生不息的群体，祁连山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祁连山并非一座大山，而是延绵千里，横亘于青藏高原与河西走廊之间多条东西走向的山脉的总称。我在穿越祁连山的过程中，就曾目睹青海大通县境内的大坂山与冷龙岭之间，竟有宽达20公里的川道，不仅安顿了祁连、门源两座县城，还天然形成了辽阔无垠的牧场。至今，在这壮阔无垠的祁连山腹地，生活着藏、蒙古、裕固、哈萨克等民族。这些民族的语言、信仰、服饰和习俗尽管有所不同或很大的不同，比如藏族、蒙古族、裕固族群众信仰藏传佛教，祭峨博、转经筒、房前屋后插风马旗是其明显的标志，哈萨克人却同回族、撒拉族、东乡族一样信仰伊斯兰教，如果可能，他们一定要在屋顶竖起一弯新月，并早晚朝着麦加的方位祈祷。但只要在祁连山中生活，只要是以游牧为主业的民族，便有许多游戏规则要共同遵守。比如游牧，他们不会固定在一条山沟或一面山坡，要根据不同季节，不同方位选择“夏牧场”和“冬窝子”。夏季，当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山坡上，冰雪融化草木发芽开花时，广袤的山岭被青草覆盖，白炽热烈的阳光驱散了山崖间的寒气，他们便赶着牛羊，按照一定的线路，逐渐向高山游牧，以便把山脚的牧草留给寒冷的冬季。他们游牧的时间是计算好的，每天赶的路程不会有太大的差错，而且宿营地也尽量反复使用，免得践踏损坏更多的牧草。祁连山靠近雪线的地方，往往有最优良的牧场，这里人迹罕至，除了牧人，一切都保持着原始状态，很少有瘟疫发生。当然，在转场时都要赶着牛羊从浸泡着消毒药液的池子走过，免得细菌扩散。牧人在避风向阳的山崖下搭起帐篷，夜间会很寒冷，他们就去树林捡来枯枝生火，煮奶茶和揪面片。这样的日子要过三个月左右，视天气或草场情况，直到高山牧草枯黄，才慢慢赶着牛羊下山。祁连山谷海拔一般不超过3000米，河谷地带还会更低一些，冬季仅有小雪，不会覆盖牧草，有太阳的时候还很温暖，是极好的“冬窝子”。牧民常选择河谷过冬，在这里盖有固定的房子和暖炕，还有圈牛羊的矮墙，可避风，能晒太阳，便于接生羊羔和牛犊，牧人也在温暖的毡房做较长时间的休整。
　　三
　　我们经过的地段，应该是祁连山的“夏牧场”，因为要翻越海拔近五千米的冷龙岭，公路牌标着3700米。只见四处溪流纵横，坡塬起伏，全被绿莹莹的牧草覆盖，苍穹之下，帐篷星罗棋布，炊烟袅袅飘升，远远近近的羊群像云团般聚集移动，三五成群的马匹在溪水边饮水，一大群黑色牦牛大约已经吃饱喝足，在阳光充足的山坡上静卧，只有几头不知疲倦的牛犊在嬉戏撒欢儿，一只硕大无比的牧羊犬则吠叫阻止着牛犊远离。几个藏族妇女在帐篷边弹羊毛，一个骑在骏马上的牧人挥动鞭梢，引吭高歌，引得那几个弹羊毛的妇女咯咯直笑。这如诗如画的祁连牧场风光，看得人直发呆，看得人直感叹：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