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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2河西民族:裕固人家

作者:王蓬







  一
  在人们的印象中,雪域似乎成了青藏高原的代名词。其实,海拔只要达到3600米以上,不管在哪里都会常年积雪。比如秦岭主峰太白山海拔3767米,“太白积雪六月天”自古就是长安美景。隔断青藏高原与蒙古高原的祁连山是由多条东西走向的山脉构成,超过4000米的山峰大坂比比皆是,祁连山主峰则高达5500米。所以终年四季,在河西走廊武威以西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看见白雪皑皑的山峰。正是这些终年积雪的山峰为河西走廊提供了水源并形成绿洲,建起城镇,滋润了祁连山腹地高低延绵、一望无际的牧场。裕固族、藏族、蒙古族、哈萨克族的牧民便世世代代居住在祁连山中,仅是县级建制便设有互助、大通、门源、祁连、肃南等县,分属青海和甘肃省管辖。这就决定了许多生活在祁连山中的牧民终年四季都会看见银光闪耀的雪峰,终生都与雪峰为伴,是名副其实的雪域人家。
  裕固族姑娘银召的家在肃南县境内最高的大岔牧场,离雪峰最近。每天清晨出门,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巍然高耸的雪峰,这是指夏天;若是冬天,银召家的屋顶院落、四周的山峦、鹿栏羊圈便全被积雪覆盖,完全融进了银白世界。从银召爷爷的爷爷起,他们家便扎在这里。老爷爷曾说过,雪山下的草旺,干净,牛羊吃了长膘,挤出的奶喝了不生病,住在这里好。银召的爷爷辈曾经是裕固人部落的一个小头人,部落的男女老幼都听他的,家里自然也听他的,于是几代人就住在雪峰下面,是地道的雪域人家。
  房子是用片石砌墙,茅草盖顶,冬暖夏凉,再用青石板铺成火炕,冬天用羊粪蛋烧炕,满屋都暖洋洋的。银召从小在这儿长大,五岁就开始放羊,七岁那年曾把羊放丢过一次。尽管那时天色已黑,但她还是独自闯进牧场找羊,那一带全是海拔3000米以上的山坡,天黑路滑,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树林。她小小年纪,仍无所畏惧地爬上山坡,从小她就知道丢失牛羊是裕固人最耻辱的事情。
  二
  裕固人的学校是在牧场、在火塘、在长辈的讲述和吟唱忧伤苍凉的民歌之中。如果说先祖们游牧于蒙古漠北高原,迁徙于河西乃至葱岭西域的故事显得朦胧遥远的话,那么银召记忆最清楚的是长辈们讲述的裕固族最后一任世袭大头目,也就是肃南裕固自治县成立后第一任县长安·贯布什嘉的故事。记得清楚,是因为银召的爷爷是大头目直接领导下的小头目,他们都是一个姓氏家族。细论起来,大头目也是银召的先辈,大头目姓安,整个家族也就姓安,银召的汉名叫安晓英。
  大头目并非自封,而是中央政府任命。最早可追溯至明朝初年,现保留的记载是清初《平定朔漠方略》。大头目于康熙三十七年,即1698年由皇帝册封,为第12代,若从明初计算则为第21代。这也为整个裕固族人民所公认。
  大头目贯布什嘉于1915年继任亲政时还只是个17岁的小青年。经过多年流离迁徙,裕固群众生活十分悲苦,即使大头目家也十分清贫,仅有几十只羊和七八头牛维持生计。继承职务并非继承财富和权势,而是要在与各种势力的争斗中维护部落牧民的利益,承担的是一种十分严峻和神圣的责任。由于大头目从小在牧区艰苦环境中成长,深谙牧民疾苦和民族习俗,且又性格坚强,勇于负责,于是很快成为深受牧民拥戴的领袖。在之后的岁月里,马步芳、马步青等军阀统霸西北,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裕固族群众深受其害。大头目为守卫裕固牧民的草场和利益,竭尽全力,恪尽职守,在牧区流传着许多佳话。当时驻扎张掖的是马步芳的部队,师长叫韩起功,作恶多端,鱼肉乡民,还曾残忍地杀害过许多西路军红军,建国后被人民政府镇压。裕固族人少势孤,不能与韩起功碰硬,只能智取。大头目的夫人叫尕尔昂,机敏能干,是位出色的歌手,也是大头目的得力助手。经过周密计划,大头目留下与韩起功周旋,由尕尔昂带助手,骑马悄然越过祁连山,到青海西宁找韩起功的顶头上司马步芳告状。到西宁后才发现侯门似海,马步芳公馆戒备森严,她根本无法进去。但尕尔昂并不沮丧,她耐心等待,一天打听到了马步芳正操练部队,便立即赶往练兵场,举状鸣冤,终于见到了马步芳。
  尕尔昂把要讲的话早就练习默记,胸有成竹,因此见了马步芳并不畏怯。她礼仪周到,不卑不亢,一条一款地列举韩起功敲诈勒索裕固牧民的血泪事实,恳请马步芳为牧民解冤,否则,她无颜返乡,将每天告状。马步芳横行西北,广交军政各界,但像这样有胆有识的牧区女杰,他还是头次见识。为顾及脸面,也为延揽人心,他当即令人写公文盖上大印,尕尔昂带回后面交韩起功。至此,韩部不敢再欺凌裕固牧民。
  之后,在马步芳军队占草原办牧场,统一验收“官皮官毛”,临泽县县长强加赋税等一系列侵犯裕固族人民利益的事件上,大头目都竭尽全力与之周旋,尽量减少牧区贫苦牧民的损失,度过了相当困难的阶段,终于迎来了解放。
  三
  尽管,大头目并没有接受过革命教育,但西路军与马家匪兵英勇作战的事迹他曾亲眼目睹。西路军血战河西,最后兵败祁连,几乎就在裕固牧区发生。西路军最后一次军政会议就在大头目的故乡红石窝召开。大头目对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正义队伍有一定认识,所以建国初期,大头目组织牧民用披着红绸的牛羊欢迎解放军,可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大头目还积极带头拥护新中国的一系列政策,尤其是民族自治政策。他骑马到牧区宣传,努力加强部落之间的团结。1953年贯布什嘉大头目曾代表裕固族人民出席甘、新、青三省各族人民联席会议。1954年裕固族成为新中国第一批被确认族名的少数民族,并正式成立肃南裕固族自治县,贯布什嘉被一致推举为首任县长。至此,也宣告了延续明清两代五个多世纪的世袭制大头目制度的结束。
  当时自治县首府规模不大,几十幢土木结构的房屋坐落于隆昌河畔,尚构不成一条小街,四周则林木茂盛,绿草如茵,河水湍急喧哗,山坡上还有不少牧民帐篷,牛羊放牧河谷,更多地保持着牧区气象。贯布什嘉领导的县政府便在这里办公,除了上级派来的汉族干部,更多的则是从裕固族牧民中选拔的年轻人,经过培训后参加工作。县长和干部们去专区开会,仍像牧民一样骑马往返。那时老县长骑着高头大马,精神抖擞,每次从上面开会返回,总是一马当先,一串矫健的裕固族骑手紧跟在后,马蹄扬起烟尘,在隆昌河中溅起闪光水花,于是满县城的人都会出来观看这精彩的一幕,大家会说:“准是老县长又从上面带回好消息了。”于是满怀喜悦迎接过去的大头目,现今的裕固人第一任县长贯布什嘉。当时的政策是“不分不斗,不划阶级,牧工牧主两利”,因此人心安定,几年中畜牧业和刚起步的卫生、教育事业都发展很快,是裕固族群众常常怀念的时期。
  裕固族成为祖国大家庭的一员,便注定要与共和国同甘苦。1957年内地搞反右派、反右倾运动之后,1958年民族地区也搞起反封建牧主运动,对县长贯布什嘉大批大揭,老县长不堪其辱,和他的6名助手先后含冤辞世。紧接着,青海、甘肃两省划分牧场,不顾实际情况,强制要求大批牧民迁离故土,引起大量人畜死亡,虽经周总理发现制止,但已造成相当大的损失。老县长去世后,他的夫人——备受牧民尊敬的尕尔昂,亦背着罪名,受尽折磨,强迫劳动改造达20年之久。直到1980年平反,尕尔昂已84岁,被推举为县政协委员。作为大头目的夫人和优秀歌手,在许多年里,尕尔昂临风雨不惊,陷逆境不馁,只要在牧民中就引吭高歌,传唱裕固民族悠久的历史,唤起人们渴望新生活的勇气,所以她生前死后都备受裕固牧民尊敬。
  四
  之所以要叙述裕固族最后一个大头人的故事,是因为他影响了许多雪域人家,包括年轻姑娘银召的生活道路。银召的爷爷与大头目原属同一部落,曾是小头人。爷爷一生最敬重的便是大头目夫妇,处处用他们的风范要求自己和子女。银召的父亲也深受影响,这个英俊的裕固族小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代马背上的学生,学习汉语有了文化,还入了党,成为裕固族干部,在修家乡公路时曾任工程队长。在人民公社期间,又担任了大岔牧场的场长。但父亲认为自己是党员,要克己奉公,虽然把两个儿子、五个闺女全部送进学校,有了文化,成了才,但从不找人给他们安置工作,尽管当时并不困难,以至于至今所有的子女包括银召姑娘都得自谋出路。
  但父亲又绝不保守。牛羊承包以后,父亲不当场长了,却又带头引进新疆高山细毛羊,在牧民中推广,还第一个改猎鹿为养鹿。父亲胆大心细,又能吃苦,潜伏在山林,观察野鹿的生活习性,挖陷阱、布网,终于抓到几只幼鹿,经过驯养,繁殖成了一群鹿。
  父亲又是大岔牧场最早购回小水电机,利用水力发电,最早购回电视机,也最早融进了现代社会、现代生活。银召兄弟姐妹在父亲精神的感召之下,也都自食其力,靠诚实勤劳,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大哥与父亲坚守高山牧场,二哥则用机动车每隔两天把牧场产下的鲜奶运送下来。大姐做服装,二姐刺绣,三姐做奶制品,四姐开商店,银召姑娘最小,也最能闯,在兰州打工。全家牧场、制作、销售一条龙,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在肃南的几天,在银召姑娘的引导下,去了壮阔雄奇的祁连山牧场,见到了驯养成功的大群梅花鹿,见到了银召全家五姐妹,却没有见到银召的父亲。原来他赶着大群牛羊到祁连山高山牧场赶夏牧场去了,海拔四五千米,只有盛夏才能赶牛羊去放牧。在遥远的雪峰下面,有炊烟飘起的地方,就一定是那位坚强的牧人,银召的父亲。
  

从长安到罗马——汉唐丝绸之路全程探行纪实(上卷)/王蓬.-西安: 太白文艺出版社, 2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