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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人民艺术家张寒晖同志*

柯仲平

(一九四六年三月二十日) 　　寒晖!“磨炒面”是你从城壕村学来的一首民歌。你顶爱这民歌的曲调。你教我们唱，还曾提炼它，用它来配你《打开脑筋》一剧里的“军民合作”歌。今天追悼你，我也就用你顶爱的“磨炒面”这曲调，先为你唱一曲悼歌! 　　文化山头葬寒晖， 　　一把土来一把泪! 　　你在这里开过荒， 　　这里把你来安葬! 　　含泪的黄土垒成堆， 　　哀悼的诗歌刻成碑! 　　一块碑，立延安， 　　一块要立在那—— 　　哗啦啦啦，哗啦啦啦， 　　长流不息的松花江畔! 　　你的歌：松花江上， 　　动员了我们—— 　　成千成万，成千成万， 　　勇敢的人民去抗战。 　　还有碑，纪念碑， 　　立在人民的心坎内。 　　你编歌，你编戏， 　　你挖心吐肝为人民。 　　你的心血都流尽， 　　你还不肯闭眼睛! 　　你的口，还张着， 　　你还要唱呀，人民的歌。 　　寒晖寒晖你唱呀， 　　不朽的人民要不朽的歌。 　　寒晖!医生说，你由重感冒，转成肺水肿，你心力衰竭，所以救也救不活了。 　　寒晖!我们早几天，强迫你到医院去，还许能救活的吧?寒晖哟，五年来，我对你关心太不够，这是我今天流泪流得多的一个原因! 　　寒晖哟，不管病到怎样危险的程度，你总还说“不要紧，不要紧”。 　　你有这样的一种优良品质，这样的一种生活态度： 　　为公，我能多做一点事，我就要拼命地多做一点。为我本身，我可以少麻烦公家一分，就要尽量的减少这一分。 　　你在老百姓里工作，从来也就是这个态度。例如：前年你到城壕村做文教工作，你就不是坐在那里工作，而是由帮助老百姓锄草、收麦……由实际帮助群众，而完成了你文教方面的工作。老百姓没有说你是去麻烦他们的。劳动英雄张振才对我讲过，他们都很喜欢你。 　　由于你从来就抱着这样崇高的生活态度，自然，你的生活就是很刻苦、很简朴的了。但是你却不愿我和你一样的刻苦。有两年，你曾经派人给我另外做较好的伙食，我要你和我一同吃，你硬说你身体比我好。又说你是文协秘书长，等把文协大家的生活改善了，你才好意思和我一块吃。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你跑关中，跑出几百里去搞生产。临走的时候，你拒绝带牲口，你只披上一件棉大衣就走了。那正是飞着雪的天气。我和你没有把生产搞好，有一半还曾经搞垮了，你我都差不多气破了肚皮。有几次，我曾经很不合理的埋怨过你，但你却没有埋怨我一句。生产没搞好，你死都不服这口气——你认为，你是能够把文化建设搞好，也能把经济建设搞好的。你比我们中的谁都更切实更能苦干。冰雪天，你跑三十里，参加打井，准备种菜；又跑六十里，找荒地准备开荒。 　　寒晖!你那种朴朴实实、埋头苦干，对革命、对人民极端负责的作风，每一个曾经接触过你的人，都很敬佩，都不会忘掉。因此，今天为你流泪的同志也就特别多。 　　寒晖!你病故，使我警惕起来了。首先我觉得我对同志的了解太差。从你参加革命起，你有十六年，都在外面那极端恶劣的环境里，坚持工作。你付出多少心血、受过多少伤害，从前我估计得很不够。四二年，当我们几次打电报欢迎你来延安的时候，只知道你是《松花江上》的作者，是会搞戏剧、当教员、办过《老百姓报》，还会造纸搞工业的一位老同志。你来后，觉得你为人踏实可爱，但又以为你有个很大的“缺陷”：脑筋迟钝。那时期，你拿起笔来，笔真象有万斤重。你读起文件来，真象爬壁立的高山。可没有想到，一方面，那正表现了你是从来不放一次空炮，不浪费一粒子弹，真是“钻”，真是“研”，真是“创作的精神，处处负责的态”；另一方面，那就是因为你在长期苦斗中，心血流得过多，你的健康已被黑暗势力糟蹋得差不多了!不注意加油，你明亮的灯就要灭了!不是么?是的。你还常常把一些决定要做的小事情忘记。我曾强迫你要经常带一枝笔和一个小本本，强迫了半年多，你才开始有了这种拿笔和纸帮助脑筋的习惯。你说，你长期在外面工作，什么都只得用脑子记，笔记有可能变成敌人杀害你、杀害同志们的桥梁。你说你的种种创作，一经传到群众里，成了群众自己的，你就一份也不留在你的身旁了。真的，你发表过许多好作品，都没有写上你的名字。有人到你面前说，某一歌一戏真好，你也只微微一笑，说“不见得十分好吧”，你从来不说“那就是我作的”。这样呀，一方面，证明你有只求革命实效，不计个人名利的好作风；另一面，也就证明，你在长期奋斗中，费尽了心机，苦尽了肝了!在从前，当我看见你还有某一缺点的时候，我还没有能够从你全盘的斗争史、全盘的优点中，同情你这一缺点，而又帮助你克服。反过来，你对于我的缺点，你都尽到了同情和帮助的责任。那一次，我对别人发了粗暴的脾气，你除了从思想上规劝我，又还从我的病上来关心。你对于同志，都是这样。寒晖!因你对你自己，是那样的自克，对同志是这样的耐心，对敌人又是那样的一点也不肯松劲，你就能随地随时用脑筋。仔细、深刻、周到的用脑筋，象把一颗螺丝钉用力钻进去那样的用你的脑筋。你是用脑用得过多了，一点也不是迟钝。 　　你对于文艺，从来是把它当作为人民服务的工具。哪种内容、哪种形式的作品，能够在目前服务得最有效，你就会去用它，创造它，十多年来，你一贯是这样想，这样做的。 　　你有很多最宝贵的经验，都是我永远忘记不了的。可惜你没有完全写出来。我今天，也只能先说几个例子追悼你。 　　你那《松花江上》的曲调，为什么是那样的悲伤，那样的动情?为什么人一唱起你的这首歌，就会由不得要流泪，流着泪去报仇，去夺回“我那可爱的故乡”。你对我说过，你当时在东北军里工作。他们失了家乡想家乡。你就用这种心情，动员他们和一切的中国人民去抗战。你怕还有一些人太麻木，所以那样伤心的写，那样悲痛的唱。你说，“我把北方‘娘们’在坟头上哭丈夫、哭儿子的那种哭声，变成《松花江上》的曲调了。当然，这要变一变才成……”寒晖!你从实际的人心出发，把这种心编成歌去动员人民起来为祖国战斗!为一定的政治目标去战斗，是我们要学习的。在作曲方面，你的这个“变一变”的秘诀，也是值得每一个人民艺术工作者仔细学习的。 　　你对民众剧团全体同志们讲话，曾说：“利用旧形式，要会钻，钻进去，还要能够钻出来。”这也是你的大众化的一句名言。钻进去，就是要学会彻底掌握它的规律。钻进而又能钻出，就是能掌握它的规律，就能有自由，自由灵活地运用它为人民服务。你曾运用“磨炒面”那民歌的曲调，创造一篇《军民合作》歌。使得大家都非常喜欢听又喜欢唱。徐老听罢，当时就问我这歌的来历，而且还想拿去看。这就是你会“钻”的一个范例。你不是死死板板地用它，而是自由灵活地用了它。它原来是人民血肉的一部分，你又借了它，为人民造出更新更健康的血肉来了。 　　寒晖!你的作品，和你的为人作风一样，是非常踏实、结实、深刻，非常群众化的。要发扬你各种优良的作风，还得我们再研究，再体会。今天，只是对你表一表悼念的心怀。你有多种多样的特长，谁能一下把你道尽呢? 　　寒晖!让你的老友说过了这些话以后，再重复地唱，唱老友献给你的那一篇悼歌!…… 　　* 本文原载于一九四六年三月延安《解放日报》。 柯仲平诗文集四：文论/王琳,刘锦满编.—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