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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转变中的五十军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袁文等

  一九三九年二月中旬,五十军军长郭嵩歧将军请我到他那里去作客。天下着毛毛雨,我和张医生骑马翻山前往西面的五十军军部访问。我骑着一匹缴获来的腿长体瘦、仅一只马蹄钉了蹄掌、有喘息病的东洋马。
  天快黑了,我们进入五十军作战地区,每条通道都可以见到岗哨的人影。行近拱桥时,飞步走出一个青年军官,兴冲冲地问了一下跟我来的警卫员,随即跑步立正,向我敬礼,喊道,
  “敬礼!我谨代表郭嵩歧将军向您致敬,并恭请您驾临敝军军部去!”
  桥边,一排身高漂亮的仪仗队,人们带着渴望的神情望着我。旁边放着几乘四川特产竹兜轿子,轿夫在旁,我下了马坐上一乘轿子,青年军官和士兵们的激动心情丝毫掩藏不住,我又一次看出中国军队有一个外国客人访问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在一个被人遗弃,给敌人提供一切支持消灭他们的世界里孤军作战,他们仰望天空看国际援助的迹象,我个人在他们眼里,看来象是第一个报春使者。
  仪仗队伍分开在我们坐的轿子前呼后拥,我盯着轿前快步疾走神气活现不时掉头瞧我一眼的卫队,心头涌起无限的悲伤,唯独我,不代表任何人的孤家寡人!我并非他们的什么报春使者,至为遗憾!
  一个骑马的士兵出现在一个小村子的前面,向青年军官敬礼,问美国友人来了没有?然后打马转身飞奔而去,马蹄的嘚嘚声消失在暮色苍茫中。一小时后,我们接近了一个村庄的边缘,看见明亮闪动的火把和灯光,听到江河湍流般的嘈杂人声。越走越近了,我看见大路两边站着几千士兵和老百姓,里面还有身穿咔叽军服的军官和旗袍、长裙的女士,人声雷动,夹道欢迎!一对夫妇迈步上前,男的正当壮年,身体结实,一张英俊聪明的面孔。我下轿上前握住了他伸出的手,听到他那非常亲热的说话声:
  “鄙人是五十军军长,欢迎大驾光临!”
  “郭将军,您给我的荣誉太隆重了!”
  郭夫人握住我的手不放,热情欢迎的话说不完,她身穿士林布衣,娇小婀娜,一副知识分子相。这时,一片欢迎声,人头齐晃动,场面动人到了高峰。郭嵩歧将军把他军部的长官和他们的太太一一向我作了介绍。从这时起,我发现自己处身在错综复杂、拘泥礼节的世界中。
  五十军军部刚被轰炸过,为了接待我们的访问,村里秩序已经恢复正常。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特别收拾了一院小屋供我们下榻。院墙粉刷一新,桌椅摆设精致,完全是旧中国古色古香的风味。壁上悬挂画联,黑漆发亮的檀木几上摆着一个名贵的大瓷瓶,里而有一株枝节盘错的迎春花。房前两边,一边一棵阔叶芭蕉,显然是刚从人家庭院移植过来的,对着粉墙,相映生辉。这儿一切发出中国古老文明的雅静芬芳的气息,如此幽美的胜境决创造不出新四军那里严肃紧张、团结战斗,口号声不绝于耳的喧哗空气,也不可能从生硬模仿西方美国南部严格信奉基督教的圣经地区文化流派的中国基督教的文明中脱颖而出。
  张医生在可爱的小后院里找到一个特别讲究的新式建筑,一个漂亮的厕所。入内登坐有两层台阶,马桶上盖着紫红绒布做的座垫,如过去保护欧洲公爵和公爵夫人屁股用的厕垫一样的豪华装饰。一见这个物饰,使我想起了米兰公爵夫人一次要雷翁纳多·达·芬奇为她设计私人的夜壶。
  张医生和我小心地窥探四周知道无人窃听,哧哧笑了一阵,她赶忙说了一句:“这一套封建设备,表示出他们对你的欢迎是多么周到!”
  一般认为,四川队伍是中国最封建保守落后的军队,五十军也是。但是,战争使得军队内部起了巨变,如今成了新旧斗争和争夺兵权的混合体了。天生的民族爱国主义和最落后的实践概念交织在一起的是现代人性的最高原则和一知半解的民主与社会主义思想。战争教育了部队:不搞现代化就要被消灭。
  郭嵩歧将军代表现代化倾向,有些青年军官成立读书会订购图书杂志支持他。在军内,他是一个最为进步、头脑开明、具有民族爱国主义思想的军人,但是,他处处受到反动落后腐败堕落的参谋顾问们的刁难,使他寸步难行。这些家伙好逸恶劳,萎靡颓唐,靠赌牌、逍遥、抽大烟消磨日子。这个军队的载重车辆从四川到江南贩运走私、捎带鸦片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因此地方当局不得不在艰苦转战中对外国敌人的毒品同对内走私的鸦片两面作战。鸦片生意秘密进行。官商结合销售黑货的黑市渠道建立了。泾县县长跟我讲过,他手下的人不敢检夜过县的川军车辆,否则稽查就会被枪毙。
  直到我作这一次访问时止,我跟五十军的接触仪限于同他的伤兵和一个青年军官打过交道。作战期间五十军伤兵穿过新四军防地山村。穿一身单衣,破破烂烂,赤脚走路。躺在担架上的连盖被也没有,蹒跚步行的一路呻吟,晚上象野狗一样卷缩在老乡的屋檐下,
  新四军医院收留了五十军的伤兵,出院前他们到每个病房向病员和医生鞠躬作揖,表示感谢。新四军为收留五十军过路伤兵准备的紧急包裹站,有一次接待了一个坐担架的旧军官,他目空一切地命令张医生先看他,后看普通士兵。张医生不动声色地没有理他,最后解开他手上的绷带一看,不过擦破一点浮皮,什么伤也没有。
  然而那些普通伤兵却是为了祖国光荣负伤的。他们同新四军战士并肩作战有如兄弟打退鬼子的进攻。他们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热血同流,友谊成长。也许,日益猖獗的法西斯势力,知道了这种情况,他们反对国共士兵团结合作并肩作战,从重庆派来了一个新的政治部主任到五十军控制军队思想。他一来郭将军的声望下降,川军队伍里反新四军的情绪滋长,郭和一些军官反对这种情绪,但政治部主任是一个对重庆上峰独自负责拥有实权的人物。他可以随意不通过他们同意向上而打报告,有权调阅军内一切档案卷宗。他的工作看来是一个超级特务的工作。
  我们到五十军军部当晚出席了欢迎宴会。西餐、糕点、名菜,银器刀叉、玻璃酒杯,台布、餐布各色俱全,还有桥牌、军官太太作陪。根据西方习惯,男女成对分坐长桌的两边,除了郭太太照常一身穿着外,所有军官太太都身穿丝绸旗袍,佩戴金珠、项练、环镯,脚蹬进口高跟皮鞋,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席作陪。张医生和我穿着干净的军服,来时特地浆洗熨平过,但在酒席筵前捉襟见肘,很不相称。尽管如此,张医生象皇后般地昂然就坐保持尊严。宴后她说穿一身军服赴宴很感到骄傲自负。使我们惊奇的是,我们的一身衣服使太太们害羞了,两天后,她们都象我们一样穿起了一色新亮的黄咔叽布军服,唯有郭太太不装模作样,照旧穿她平常穿的那身蓝士林布衣服。
  军官太太们都是受过教育的妇女,有的是大学毕业生。在中国当官的可以娶到最漂亮的女人。她们温柔淳厚、通情达理,都是些健康的女人。受高等教育,同有钱人结婚,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在军队里打麻将、说闲话、消磨光阴。
  她们里面有两个另当别论,表现突出与大家格格不入。一个是在上海音专学过西洋音乐刚结婚的虔诚基督教女学生。她在她们中间行动迟迟,闷闷不乐,象个幽灵似的。另一个是郭太太自己。她大学毕业,当过教师,丢下三个儿女在四川,同丈夫在一起经受战争危险的生活岁月。她是一个朴素的爱国者,是人烟、牌赌、逍遥的敌人。有些军官怕她比怕郭军长更厉害。她象是五十军最有良心的人。我也听说她和郭军长为了部队购买必要的药材,曾向娘家婆家要过钱。
  每天我坐轿去访问五十军各单位,也看了它的医院。医院为了我们访问收拾得整整齐齐,墙上石灰粉刷未干。医务官和工作人员均不合格,甚至连疟疾发病原因和科学诊治方法都不知道。因为五十军去年仅得到二千奎宁锭剂,在一个疟疾流行地区杯水车薪他们也难以治疟。
  郭军长和他军部几个人一天带我去军训营访问,那里有两百名待任命的军官和一百名受过教育的青年正在受训。后者出来从事政治工作。他们请我讲世界各国对华态度和日本在英美的宣传情报活动。这两个问题我从上海寄给我的杂志,集累了大量材料。我在演讲中毫不掩饰地说,在为祖国献出生命而战的人们中间也有为日本人出力的汉奸卖国贼,美国人有从事日方情报工作的,我例举了一些人的名字。我的演讲他们花了很多小时的会议讨论。对他们提出的问题,有些我能解答,有些我回答不了。不过我观察到军训营是现代中国的一个侧面,人们在这里努力学习,争取掌握了解艰苦抗战的一切本领。
  讨论中间,可以听到远处江边大炮隆隆地震声,因为五十军部分新式炮兵队在朝敌人的船舶和据点发动炮击。我们听到越来越近的轰炸机声时,才停止讨论。营房孤立在开阔的山谷里,我们听天由命坐以待炸,没有跑警报,每个人想着不死即活。敌机飞过,我们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开讨论会。
  另一天上午军部开运动会,军部的警卫、参谋、郭军长和几个妇女参加了竞技比赛,五十军重视体育训练,郭军长是一个网球爱好者。各种球场、田径跑道、拳击和剑术的赛场都布置就绪。在天清气爽春光明媚中我似乎没有见过那样健美的选手。体质上他们要比新四军战士好的多。我问郭军长为什么不向长江下游一带其他兄弟部队开展体育运动比赛,体育活动可以增强体质和友谊。他同意但犹豫了一下说:“我担心它会遇到政治上的反对。”他的意思当然是指那些反对新四军的政工人员的反对,那些政工人员是极力阻止国共部队之间的友谊增进的。
  我们常在一起看五十军前线服务团青年学生演出的现代爱国话剧。戏是好的,演得真好,因为中国人几乎人人都是天才的演员。某晚,军部参谋演出京戏,办了豪华的戏装。郭军长精神饱满,多才多艺,爱听京戏。但京剧宣扬封建德性,现在中国人鄙视它。参谋顾问唱封建京戏,青年学生演爱国话剧,各有所好,又具体反映了军内两种矛盾的侧面。
  散戏回来的路上,郭军长太太突然掉头问她的丈夫!“戏衣的钱归谁出?一套彩衣值几百块钱!”
  “啥子事情?啥子事情?”军长吃了一惊。
  “这样花钱真丢脸!我们穷得一塌糊涂、正在为国家生存作战的时候,”郭军长太太的话里夹着哭声。
  郭军长对这类事很少考虑,但他的太太处处留心算计周到。他们走后,张医生笑嘻嘻地说:还是郭太太比军长强。
  张医生一天晚上偶然碰见一个从前线回来的旅长,一同走进参谋部大院。张医生后来告诉我,他们一进里屋,掀开门帘,就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鸦片气味迎面扑来。大会客室里摆了几桌麻将,参谋顾问和他们的太太,政治部主任夫妇也在内正在搓麻将,跟前一堆堆钞票和银钱。人们点了下头毫不在乎地请来访客人打四圈,真是恬不知耻不以为非!张医生说她不会打麻将,但在旁边留下观战。郭军长太太正找张医生,这时不期而至。她坐在门边一言不发,没精打采,冷眼瞧着。每个牌桌上传出了悄悄细语声,接着人人起立鸦雀无声地狼狈地盯着她。
  “张医生,我正找你。”她尽力提高嗓子说:“我带你去看看鱼塘去。”
  张医生跟她走了。穿过漆黑的街道没有说一句话。在村边找到鱼塘,毫无所见。矮小的个子身着布衣还是不开腔,她转身走到旁边失声痛哭,张医生上前抓住她的手,安慰她道:“不要哭吧!我明白,我们的国家有两个世界,一个旧世界一个新世界,你和郭军长是新世界的。我也是。”
  她们俩人手牵着手回到我们的房子里来了。
  后来郭军长本人也来同我们消磨了几个小时。回忆那个晚上,永世难忘。我们长夜交谈,不象一个中国人和外国人,也不象是一个军人和老百姓,而是象追求一个自由、进步、新的生活的两个朋友之间的对话。我又一次体察到中国拥有世界上最聪明勇敢、见识超群的爱国志士。
  我从搜集到的五十军伤亡统计数字中进行研究,了解它的死亡比伤兵数字大。这种情况令人可怕,它说明了这个军队同老百姓的关系极坏,老百姓在战斗中不帮忙把伤兵抬到后方。医务人员不但不符合医生条件,而且有时擅离职守。敌人进攻,他们逃之夭夭,丢下伤兵不管。大家知道国民党军队的伤兵丢在战场上总是被鬼子兵杀死。而这个军队看来没有打扫战场救护伤兵的制度。据我所知,日本军医院里未曾收留一个中国伤兵住院治疗过。因此,五十军伤亡统计数字损失严重:死亡八千,一等残废三千。
  我和郭军长在一个晚上的谈话中间讲了一件新闻:我听人说他的一个军医官在南陵前线上临阵脱逃,丢下医院全体伤兵自寻生路。有十九个伤兵爬到山坡上,雇老百姓把他们抬到新四军医院。郭军长表情严峻,询问时间、地点和具体情节。郭军长太太立即把那个军医官叫来了。他抵赖狡辩,甚至撒谎。我重述了事实,注意他特别害怕郭太太的样子。最后,他战战兢兢筛糠似地一连鞠躬退出室内。一阵沉默过后,我说在全军政治教育抓得不紧、风纪松弛、士气低落之际,临阵逃脱是不能由个人负责的。
  当晚郭军长和我谈到他的军医官到长沙湘雅医院受训的必要性,并且谈到急需在东线设立分校。在鬼子随时可以发动新的攻势急需军医工作人员的情况下,派人穿过战区去受几个月紧急训练是非常困难的事。
  我问过郭军长太太,为什么她不去军医院作点服务性工作。她说对药物一无所知。我现身说法我也不懈医药,但是我们都熟悉家务,井井有条,干干净净,担架需要多少,饮食饭量多少我们是一清二楚的。我见过也确信有些家庭妇女负责军队医院比许多前线上的军医官和医助护士会更好的救死扶伤、活人性命。为什么受过教育的军官太太们不能抛弃军部的无聊生活参加医院的工作,我不知道道理何在?
  我在五十军向红十字会医务团写了一个报告,敦请林可胜博士速送应急医药物资来前方医院。并给医务工作人员颁发医疗手册。最后我应郭军长的请求,催促林博士视察一次五十军医务工作并进行内部整顿。
  新四军来电催我速返会晤刚到的红十字会医务视察员。于是,我对五十军的访问遂告中断,急忙动身回去报告我这次观察所得的种种印象。
  一年半后郭军长解除了五十军军长的职务,因为他太进步得不到政治部主任的支持。他和许多青年军官在战场上阻止五十军对准侵略中国的民族敌人的枪口转向新四军。
  

史沫特莱文集(1)/(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袁文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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