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边区著名爱国人士及侨胞 > 续范亭 > 艺术再现
|
续范亭传 九 历史转折点 |
南新宙 |
|
|
郝梦九接到阎锡山的通知,要他返回太原工作。这天上午,续范亭亲自把好朋友送到火车站。临别的时候,郝梦九有些依依不舍,拉住他的手,望着他那仍带有病态的苍白的脸色,很不放心他的身体,更关心他今后的去向和工作。他心情有些沉重地问道: “范亭,你今后怎办?是留在杨主任这里,是回甘肃部队,还是另作打算?” 这也正是续范亭近来一直在考虑的事情。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只好含糊地回答说: “看看再说吧!” “我看,你还是回咱山西吧!”郝梦九态度诚恳地劝道,“阎主席眼前到处聘请人才,特别是欢迎咱山西的人才回去。山西的朋友们都很想念你,前些时赵司令来信,不是还说希望你回山西做事嘛!” 郝梦九说的“赵司令”,就是阎锡山手下的第一集团军总司令兼骑兵第一军军长赵承绶。他是山西有名的大财主,自幼和续范亭是同窗,两个人感情很好,在青少年时代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那时续范亭家境比较贫苦,一度上不起学,赵承绶曾经在经济上帮助过他。后来,赵承绶投靠了阎锡山,不仅是山西有名的大财主,而且是阎锡山土皇帝的心腹大将,成为山西省的大封建军阀。从此以后,续范亭就很少同他来往了。当续范亭遭到阎锡山的通缉,逃出山西后,他们再没有来往。赵承绥这位同窗好友,听说他在西安养病,关心他,想帮助他,他是知道的。虽然他们的政治见解不同,各人所走的道路不同,但他们之间的私人感情还是有的。而且山西还有不少续范亭的老战友、老部下,他也是很关心他们,很想念他们的;何况那儿又是自己的故乡。但是,一想到阎锡山这个阴险狡诈的土皇帝,想到他的封建军阀统治,想到他对革命人士、进步分子的种种迫害和对百姓的残酷压榨剥削,他的心头就燃起仇恨的怒火。所以,他听了郝梦九的劝告,回答仍然是坚定的: “不,我永远不给阎锡山做事!” 郝梦九听了此话,心里不由得凉了半截。他深知续范亭正直的为人和坚毅的性格,不便再说什么,只是满怀忧虑地长叹一声。 “是啊,离别家乡多年了,”停了一会儿,续范亭有些感慨地说,“我也很想念山西的朋友们。你回去以后,见到赵承绶,还有定庵和那些朋友们,请代我问候他们。” 郝梦九点点头,心里有点难过。正在这时,月台上响起开车的预备铃声。郝梦九摇摇他的手,跨上了车厢。 续范亭立在列车旁,隔着车窗同他告别: “梦九,一路平安。咱们后会有期!” 郝梦九扒在车窗口,双手作揖,大声说: “范亭,千万保重……” 列车缓缓启动了,发出“啌咣”的车轮声。续范亭目送着列车开去,望不见郝梦九的身影了,才转身走出车站,脑海中仍缭绕着郝梦九方才提的问题,今后怎办?他沿着人行道,一边慢慢的走,一边紧张的思索着。 其实,西安事变刚和平解决,续范亭就在考虑着今后怎么办了。他当初接受杨虎城的邀请来到西安,本意是协助杨虎城和西北军的朋友们做一些抗日工作,争取机会奔赴抗日疆场杀敌;杨虎城本人也是这个意思。可是,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以后,形势的发展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道路十分隐晦曲折,矛盾依然错综复杂。张学良被扣,中央军逼近潼关,蒋介石派遣的大批特务以及汉奸、托派的破坏活动,使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内部主和与主战的分歧激化。一部分少壮派军官坚持通过战争营救张学良,反击中央军开进潼关;以王以哲将军为代表的高级将领拥护中共代表团的主张,坚持避免内战,通过和平谈判解决问题。这一切矛盾都集中在杨虎城的身上,处境极为困难。他的内部既有分歧,更重要的是他被动地、出乎意料地接受了张学良临走前交给他代理指挥东北军的任务。这时他既不能不承认自己是两军的最高统帅,但实际上又无能为力。东北军除张学良以外没有人能够指挥,同时在东北军的高级将领中,也还没有一个第二把手可以帮他共同控制局势,处理工作。这时,外有重兵压境,内有和战之争,很多棘手问题摆在杨虎城的面前,不便断然处置。特别是和战两派都争取他站在自己一边,领导他们主和或主战。杨虎城内心深处矛盾重重,十分苦闷。少壮派军官认为杀掉几个主和派头头,就可以堵住和谈的路,就可以出兵同中央军打仗,就可以营救张学良回来了。他们拟定了暗杀名单,甚至扬言要对中共代表团实行“兵谏”。杨虎城无力制止他们,并且受到极大的压力。 一天晚上,杨虎城的夫人谢葆贞在外面听说,少壮派军官要枪杀的名单上有南汉宸。她匆匆忙忙来到新城大楼,看见南汉宸仍在这里工作,便劝他说: “你今天晚上不要回九府街,就住在新城吧!” 南汉宸是住在九府街杨虎城公馆里的。听了谢葆贞的话,回答说: “我还是回去,代表团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到我。” 谢葆贞担心地告诉他:“他们要杀你!” “我不怕。” 南汉宸在新城办完事,已是午夜,他仍然回到了九府街住所。 凌晨三点钟,“嘭嘭”的敲门声将南汉宸从睡梦中惊醒。他下了床,问道: “谁?” “是我。” 他听出是杨虎城的声音,便穿着睡衣打开房门。杨虎城跨进来,反手关上房门,宽阔的后背靠在门上。他的脸色阴沉、紧张。 南汉宸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虎城说:“我今天有要紧的事情同你谈。” “好吧,你坐下谈。” 杨虎城没有坐,依然背靠着房门,双臂交叠,语气沉重,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们两人是十几年的朋友了。这种朋友关系,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纯朋友关系,一部分是政治关系。在政治关系方面,十几年来,我是对得起你的。一九二八年在皖北的时候,你们要暴动,蒋介石派韩振声到皖北,要我逮捕你,我不肯。我当时宁愿抛开我的部队,去了日本,我不愿同你们决裂,一九三〇年入潼关以后,我用你当秘书长。一九三二年冬,黄杰兵压潼关,持蒋介石命令要逮捕你,我不惜冒着引起战争的危险,将你放走。从此,我与蒋介石的关系一直搞不好。因此,在政治上我是对得起你的。” 杨虎城说话的声音低沉,态度真诚,站在那里的姿势一直没有改变。南汉宸坐在床沿上,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你这次来西安,我当然不反对你站在你们党的立场。但是,我希望你也要替我打算打算。你刚一来到时,我就对你说,和平解决就是牺牲我。张汉卿主张和平解决,并且亲自送蒋介石到南京,结果如何?现在差不多可以看出来了,回来的希望不大。张汉卿的牺牲是差不多了!”说到这儿,他稍稍提高了声音,显得心情有些激动了。“共产党主张和平,可以同国民党、蒋介石分庭抗礼,他们是平等的。我是蒋介石的部下,蒋介石的为人是睚眦必报的。和平解决以后,叫我怎样对付蒋介石?所以和平的前途就是牺牲我。这种情形,你为什么不替我想一想?你只一味地站在你们党的方面说话。我现在不能看着自己就这样完了!” 杨虎城深深吁了口气,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南汉宸没有插话,默默地思考着。房间里十分沉寂,可以隐隐约约感觉到杨虎城的副官和卫兵在门外轻轻走动。 杨虎城终于离开房门,走到床前,身子斜靠着床栏,又恳切,又关心地接着说: “我们现在的政治关系,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但是,我仍愿与你保持纯朋友的关系。现在的局势发展很险恶,不知道会演变出什么事来。我现在把你送到我老太太家里去(三原县东里堡),你在那里是安全的。你今后不要再过问西安的事情。” 南汉宸听了杨虎城这番话,认为这不是对他个人说的,而是通过他向代表团说的。他站起身,眼睛望着杨虎城,十分坦率地说: “我是共产党员,绝对不能离开党的工作,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目前的严重局势怎样处理,我马上就去找周先生研究这个问题。” 南汉宸匆匆穿好衣服,当即走出九府街。这时正是黎明前,到处黑漆漆的,大街小巷渺无人迹,也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北风呼啸。杨虎城见他独自一人消失在夜色中,放心不下,忙令几名卫兵随在后边保护。 这时候,周副主席也没有休息,正伏在灯下给党中央写报告。为了应付意外情况,减少牺牲,他决定把代表团的大多数同志转移到三原县红军驻地,自己和叶剑英同志等毅然留下来。为了给中华民族争取一个好的前途,周恩来同志、叶剑英同志置个人安危于度外,把一切精力都投入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尖锐复杂的斗争中。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少壮派军官竟然包围代表团,大哭大闹,长跪不起,请求红军帮助他们打仗。周副主席临危不惧,大义凛然,严厉地、耐心地对他们进行说服教育,阻止他们发动一场变故。少壮派军官们刚走不久,南汉宸就赶来,向周副主席报告了杨虎城的谈话。周副主席认为情势非常严重,眼前军队中的主战派和社会上的主战呼声交织在一起,造成不打不足以平民愤的气氛,战争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周副主席考虑到,虽然从总的形势出发是不应该打仗的,但从西安具体情况来看,如果坚决反对打,就可能失去很多朋友。为了巩固西北这支抗日力量的团结,帮助和支持杨虎城将军;为了打击汉奸、特务、托派分子的造谣中伤,我们必须采取灵活的态度,暂时保留自己的主张,在张、杨两军上下一致主战的情况下,全力支持他们打好这一仗。周副主席当即对南汉宸说: “请你回去告诉杨先生,就说我今天去三原红军司令部驻地开会,今天晚上一定回来。请杨先生放心,我们一定对得起朋友,我们绝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天亮后,周副主席虽然一夜没有休息,还是同叶剑英参谋长乘车到达三原县云阳镇红军司令部驻地,召集在三原的彭德怀、任弼时、左权等党政军负责同志开会,经过反复研究并报请中央批准,确定了这个大政方针问题。当天晚上,周副主席和叶参谋长赶回西安,把代表团的意见和决定分别通知杨虎城和东北军的将领以及少壮派。叶参谋长和东北军、十七路军的参谋人员具体地研究了军事部署和作战计划。红军的诚意使杨虎城及两军的朋友们深受感动。接着,在西安召开了东北军、十七路军和红军三方最高军事会议。当大家再一次研究具体行动计划时,经过冷静分析,大多数人认识到:无论是从全民族利益出发,还是从两军的前途考虑,都不宜进行战争。会上作出了促进和谈成功的决定。大部分原来主战的军官都服从了这个决定。周恩来同志考虑到可能还会有少数人思想不通,在会上特别强调要注意维护内部团结,防止少数人进行分裂活动。然而,这些少数人仍不听周恩来同志的劝告,一意孤行,发动了枪杀主和将领王以哲将军的事件。在十分艰险、危急的情况下,周恩来同志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以风雨同舟的精神,给予东北军、十七路军和杨虎城本人巨大的帮助,在惊涛骇浪的险恶环境里,经过艰苦曲折的斗争,终于胜利地完成了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任务,南京与西安双方达成了和平解决的协议。…… 续范亭沿着鼓楼东大街,边走边回想着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思考着,分析着,选择自己今后的去向。从当前西安的局势和杨虎城的处境来看,自己留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也为杨虎城帮不上什么忙;回甘肃部队吧,那儿地处偏僻,死气沉沉,离抗日前线很远,回去又有什么作为?至于阎锡山那里,他根本不加考虑。那么,今后到底该怎么办呢? 这时已近中午,红日当头,正是春光明媚的季节。续范亭身上穿着毛衣,不知是因为天气热了,还是由于心里焦燥,额上微微冒汗了。他没有回家,想到几天没有见到南汉宸了,便向九府街杨虎城公馆走去。 南汉宸刚从新城大楼回来,见续范亭来了,非常高兴,当即请厨师多做两个菜,留续范亭午餐。他细心地发现续范亭有些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便关切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或者有什么为难的事情。续范亭于是把送走郝梦九,以及他们在车站的谈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南汉宸听了,当即笑着说: “我也正要同你商量这件事,只是这几天代表团和虎城这里的事情太多,没能抽出时间去看你。” 老朋友的关心和爱护,使续范亭心里热乎乎的,感到温暖和亲切;他满怀着期望,两只大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南汉宸,等待下文。他心里明白,南汉宸要讲的不是个人的意见,而是共产党方面的意见,很可能还同杨虎城商量过。他特别想听听共产党的意见。 南汉宸仍然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我们的意见,同郝梦九一样。” 续范亭不由得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莫名其妙地眨着眼睛。 “我们也希望你能回山西工作。这一点同郝梦九的意见一致。”南汉宸认真地解释说,“不过,跟郝梦九不同的是,我们不是让你为阎锡山做事,而是团结和帮助他抗日;更重要的,是为群众办事,为抗日工作。你在山西群众中有一定的影响和威望,又有许多同乡、同学、老战友、老部下,你完全可以作他们的工作,组织起来,进行抗日活动。” “可是,要我跟阎锡山……?” “对,我们希望你能同阎锡山合作抗日。他是省主席,自然在他的‘领导’下工作了。国共合作抗日,我们可以同蒋介石合作抗日,你怎么不可以同阎锡山合作抗日呢?你也认为,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是英明的、正确的。” “这个,”续范亭觉得有些突然,思想一时转不过弯来,“你知道,我同阎锡山有血海深仇,誓不两立!” “你该没有忘记,共产党同蒋介石的血海深仇吧?不记前仇,不念旧恶,一切为了抗日,为了民族解放。共产党在这次事变中的作法,你是赞成和钦佩的。就说虎城吧,他对蒋介石也有很深的仇恨,他还是接受了我们党的主张,从大局出发,同意和平解决,放掉了蒋介石。这些,你都是清楚的。” “我看,阎锡山恐怕也容不下我这个人。” “至于阎锡山方面,这个工作由我们来作,帮助你安排。”南汉宸胸有成竹地说,“当然,不是共产党出面,是请你以虎城私人代表的身份,回晋协助阎锡山抗日。” 续范亭睁大眼睛望着他:“虎城的意思……?” “你已经猜到了。我同虎城商量过,他也是这个意思。” 续范亭沉默了。共产党、老朋友们对他的关怀、爱护和帮助,使他心里热乎乎的。他们为他的前途设想得很周到,很具体,并且为他今后的工作作了妥善的、实际的安排,他是非常感激的。但是,一想到阎锡山那副丑恶的嘴脸,他的心就凉了半截;这个土皇帝能够真心抗日,说什么他也不相信。可是,蒋介石也是不会真心抗日的,共产党还是争取他,团结他,只要他有一丁点抗日的表示,就积极地鼓励他、帮助他……。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续范亭从沉思中惊醒,只见南汉宸接完电话,抱歉地说道: “周公要我现在去他那里,有要紧事。你就在这里吃饭、休息吧!” “时间还早,我回去了。”续范亭立起身说。 两个朋友在九府街分手了。南汉宸匆匆朝七贤庄方向走去。 续范亭一路仍在思考着方才的谈话,回到家中,已是午后一点多钟了。他草草吃了点饭,躺到床上,刚想睡一会儿,不料南汉宸又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脸色红润,汗水涔涔,显然是匆忙赶来的。续范亭一愣,忽地从床上坐起来,惊异地问道: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南汉宸笑着说,掏出手帕擦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天气热了。” 续范亭看他的脸色,很正常,不象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这才放下心来,一边下床,一边招呼道: “坐,坐下歇口气。我给你拿毛巾……” “不,不用了。”南汉宸拦住他,仍站在那儿问道:“你要休息吧?” 续范亭笑了:“你来了,我还休息甚?” “你的身体……” “这些日子养好了;再养下去,只怕又要养坏了!” “那么,”南汉宸用商量的口吻问:“你能不能跟我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大中午?”续范亭很诧异。 “周公现在有空,很希望见见你。” 续范亭听说后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周恩来先生要跟他见面,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周公本来要亲自来看望你,”南汉宸补充说,“因为有很多事情缠身,一时走不开,再三让我向你表示歉意。他说,如果你累了,可以改日再……” “不,不要改日,”续范亭截断他的话,“咱们这就走;不能耽误周先生的时间。” 门外停着一辆黑色小汽车,是周恩来同志派来接续范亭的。续范亭和南汉宸坐进汽车,不一会儿,到达七贤庄一号红军联络处。这是一所四周用青砖砌着围墙的大院,门前立着岗哨。南汉宸领着续范亭进了大门,穿过天井,来到第二排平房,走进周副主席的房间。房中没有人,南汉宸对续范亭解释说,周公在后院“救亡室”开会,请他稍坐一会儿,然后返身走出房门,请周副主席去了。 续范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桌旁的木椅子上,看到房内的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三屉桌,桌上放着台灯、笔筒和墨盒;桌前一把旧木圈椅;屋子的一角放着一张木板床,上边铺着灰色的旧军毯,和一床旧被子。他看到眼前这样艰苦朴素的生活,不禁联想到国民党官场中那种豪华奢侈的腐败情景,心中十分感慨。从平凡的生活中,也可以看出一位政治家的人格。对于周恩来先生,续范亭是早已闻名的,知道他是共产党和红军一位具有丰富革命经验、聪明睿智和卓越才干的领导人;在这次西安事变中,周恩来先生临危不惧,力挽狂澜,他那光明磊落、胸怀宽广的为人,续范亭是十分钦佩和敬仰的。他也知道,当前西安的局势仍然非常紧张,周先生正在同国民党进行尖锐复杂的谈判,还要对东北军、十七路军作艰苦细致的工作,不断同各界人士会见和谈话,在这么繁忙的情形下,还在关心自己,抽出时间同自己会面,续范亭心里是很受感动的。……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续范亭急忙立起身,只见周副主席身穿红军服,神采奕奕地健步走来,跨进房门,不等陪同他的南汉宸介绍,便主动伸出手,热情洋溢地说道: “是续范亭先生吧?我是周恩来。” 周副主席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是清晰有力;紧紧握着的手,使续范亭感到有一股热流传在他身上。他激动地望着周副主席,看到他的脸色由于过度劳累而显得有些苍白、消瘦;刮掉胡子后,那一双剑眉更加显得浓密、漆黑,十分威武;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里,布上了红丝。续范亭不由得说道: “周先生太辛苦了!” “不,我没有什么,大家辛苦了。”周副主席微笑着,动作很潇洒地挥挥手,“续先生请坐。” 续范亭刚要坐回木椅上,周副主席拦住他,坚持请他坐在圈椅里,自己和南汉宸坐在桌旁的木椅上。他很关心地问续范亭腹部的伤口有没有复发,肺病好些没有,是否还有时发烧……续范亭明白,周先生是很了解情况的,在他面前,你心里的事情是瞒不住他的,便简单地讲了近来的身体情况,谈话才转入正题。 “续先生的事情,汉宸同我谈过一些,”周副主席看看坐在身旁的南汉宸,接着说:“续先生忧国忧民,奔走抗日的事迹很感人,这种爱国主义精神令人钦佩。” “惭愧,我实在没有做出什么事情。”续范亭说,态度很诚恳。“汉宸要我回山西……” “噢,那只是杨先生和我们的初步设想,供续先生考虑。”周副主席解释说,“我们很希望听听续先生的意见。” “我不相信阎锡山会真心抗日。这个人阴险狡猾,唯利是图。我对他的了解,可以说是入木三分……”续范亭接着谈到他所知道的土皇帝阎锡山的为人,山西方面的情况,以及他思想上的一些顾虑和看法。 周副主席精神专注地倾听着,不时点点头,表示理解或赞同他的意见。续范亭为人耿直豪爽,谈话诚恳、坦率,周副主席很高兴。听续范亭幽默地谈到一些有趣的情节时,他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续范亭讲完了,周副主席并没有具体地一一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向他提出什么要求,只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沉思了一下,然后向他介绍和分析了山西目前的形势。 周副主席说,从民国元年以来,山西一直处在阎锡山的黑暗统治下;在军阀混战时期,老奸巨猾的阎锡山本着他的“存在就是一切,一切为了存在”的人生观,利用各个方面的矛盾,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但是,从一九三五年红军东渡黄河后,山西的局面起了很大的变化。这首先表现在:苦难的山西人民看见了党,看见了红军,找到了正确的革命道理;在党的影响和号召下,山西的广大工农群众和知识分子,从一九三六年秋天起,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山西人民的抗日怒潮,是任何人包括阎锡山也阻挡不了的。其次,我党的政策不但深入人民群众心中,也深入到阎锡山统治集团的内部,连他的核心组织“自强救国同志会”的干部委员,也绝大多数赞成我党提出的“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阎锡山也很难完全压制住。第三,蒋介石嫡系部队关麟征部等五个师,假借“剿共”、“堵截红军”之名,开进了河东道,赖在那里不走;阎锡山明白,蒋介石想要“挤掉”他,“吞并”山西这个“独立王国”,他当然不干了。第四,寇深祸亟,华北危机日趋严重,日军的触角已经深入到阎锡山的势力外围——察绥地区,严重地威胁他的安全,使他不能不考虑今后的“存在”问题了。最后,这次西安事变实现和平解决,我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取得成功,即将出现国共合作的抗日局面,这对于阎锡山也是很大的推动和影响…… 周副主席讲到这里,缓了口气,似乎有些累了,于是立起身,在小小的房中慢慢踱步。续范亭的眼睛紧跟着他,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话,认真领会每一句话的含意。周副主席的话犹如甘泉,滴滴渗入续范亭久旱的心田。他也察觉周副主席有些累了,想到周副主席连日劳累,自己现在又占去这许多宝贵的时间,心情有些不安,又有些矛盾;他非常渴望周副主席继续讲下去,帮他认清形势,分析问题,决定今后要走的道路。 周副主席敏锐的眼光看出续范亭有些不安,舒展浓眉,亲切地微笑了,似乎是安慰他;然后双手扶着椅背,继续讲下去。 周副主席说,总之,目前山西已处在抗日战争的前哨。在形势的逼迫下,阎锡山打出了抗敌救亡的招牌,企图利用共产党和群众的力量,来巩固和扩张他的势力,保持他的独立王朝。阎锡山既想利用共产党给他“保驾”,又知道共产党不好那样利用;不发动群众是个空子,发动起来又是个乱子。他在核心组织的一次决策会议上说:“现在要手执电鞭,把群众发动起来,又能为我所用。”他又说:“这中间可能有风险,但目前不跟共产党合作又有什么办法呢?目前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要看谁能制服谁了!”就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阎锡山在名义上接受了我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主张,想利用共产党人和采取共产党的某些办法,外御日寇,内抗蒋介石,发动群众又能为己所用,还可以缓和跟群众的矛盾,确保自己的统治地位。虽然这样,他毕竟表示了一点点抗日的意愿(他一方面是被迫的,不是真诚的;另一方面为了保存山西的民族资本,又是自愿的),这就为我党提供了和他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可能性,在客观上成为我党组织、领导山西人民抗日斗争的一个有利条件。…… 周副主席对山西和阎锡山的情况熟悉得简直是了若指掌;对问题的分析又是那么精辟、准确,合情合理,使续范亭感到十分惊异和佩服。虽然周副主席没有一一回答续范亭提出的具体问题,也没有给续范亭提出具体的解决办法,但却从根本上提高了续范亭的思想认识,解除了返晋的顾虑和怀疑,明确了前进的方向。当续范亭向周副主席告别时,他已胸有成竹,决心很大了。 续范亭就要离开西安了。这一次,他虽然在西安住了不到半年,然而这却是震撼中国和世界的半年,是经历狂风骤雨般革命锻炼的半年,也是他一生难以忘怀的半年。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充分体现了我党统一战线政策的伟大和正确,充分体现了毛主席的远见卓识。在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下,在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过程中,以周恩来副主席为首的中共中央和红军代表团,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机智勇敢地冲破惊涛骇浪,力挽狂澜,战胜许多艰难险阻,稳稳地掌握住党中央、毛主席指引的航线,对中国革命事业建立了伟大功绩。西安事变的结果,结束了十年内战,形成和发展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爆发了全国抗日战争,提高了党的威信,壮大了革命的力量,并为最后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和蒋介石反动统治铺平了道路。毛主席深刻地阐明了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历史意义,指出:“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成了时局转换的枢纽:“在新形势下的国内的合作形成了,全国的抗日战争发动了。”周副主席指出:“双十二事变本身的意义,是在它成为当时停止内战发动抗战的一个历史上的转变关键。”对于续范亭个人来说,也是他一生经历中具有决定意义的转折点,是他从旧民主主义走向新民主主义革命,最后走上无产阶级革命道路的历史转折关键。西安事变以后,他的思想有了飞跃的前进,他把平生的革命理想和共产主义事业紧密联系起来。在以后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中,他同共产党合作,接受共产党的领导,成为抗日疆场一名赤胆忠心,热爱人民,骁勇善战的指挥员。 |
|
续范亭传/南新宙.—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79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