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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走向和平起义的道路 |
王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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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被迫卷入内战的漩涡 解放战争初期的思想动向和活动 1945年5月,在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邓宝珊与孙蔚如、张之江等作为原西北军将领的代表人物,被选为中央执行委员。①同年8月15日,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人民和世界反法西斯力量的沉重打击下,正式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蒋介石为了抢夺胜利果实,曾把驻桃力民的中央军第二十六师何文鼎部调归傅作义指挥,在绥远东部和察哈尔西部抢占收复的国土。又令驻三边新十一旅开往绥远。该旅代旅长曹又参长期受中国共产党政策的影响,于10月25日在安边起义,率该旅第一团投向了八路军。由于事出突然,使邓宝珊感到十分烦恼。 邓宝珊对民主建国的问题早在抗战时期就有所考虑。民主建国走什么样的道路,对此他有自己的想法。通过对国共两党的分析比较,他认为由于国民党当权者的独裁专制、私心自用,造成了其统治区域内种种腐败社会现象,诸如贪污公行、贿赂成风,结党营私、争权夺利等;而共产党则大公无私、艰苦奋斗、廉洁奉公、团结一致。因此,他钦佩和同情共产党人,感到他们的事业是有希望的。但他又认为自己是国民党的一个老人,自然要对其负一份责任。国民党如能振作复兴,与共产党合作,从事民主建国工作,则中国有望,人民亦可幸免内战之苦。他虽然对蒋介石的本质开始有一定认识,但对国民党的统治还抱有一线希望。故对中国的前途作如是观。 基于上述思想认识,邓宝珊虽在抗战时期不满蒋介石内战政策,行动上多次予以抵制;但他对抗战胜利后,国民党一意孤行,坚持一党专政,并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奉行内战政策的真面目认识不清;对中国共产党将以人民革命战争消弭反革命内战缺乏思想准备。加以种种复杂的历史原因和社会关系的影响,在解放战争初期,邓宝珊未能立即站到人民阵线一边。 1945年10月末,晋绥八路军有进攻归绥、包头的部署,傅作义再三电邀邓宝珊去协助他。邓以在榆林处境维艰,遂仅带一排骑兵前往绥远。邓到归绥,建议傅集中兵力于归绥、包头固守。1946年初,八路军撤围绥、包,邓宝珊去北平看望崔锦琴夫人遗女团子。在北平与军事调处执行部的中共方面代表叶剑英有过晤谈。春节后由归绥飞回榆林。 次年3月,邓宝珊赴重庆参加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会上,国民党顽固分子疯狂反对刚刚通过的政治协商会议协议,尤其反对关于宪草问题的协议。蒋介石则大耍两面派手法,一方面批评极端反动分子“意气用事”,要他们“认识环境及遵循政策”;另一方面宣称政治协商会议通过的修改宪草原则“有若干点实在与五权宪法的精神相违背”,“要把握住重要之点设法来补救”。对政治气候变化敏感的邓宝珊,心头又一次笼罩上了阴影。接着,蒋介石又召开了军事会议,部署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武装的作战。会议上,国民党部队的参谋总长陈诚带领蒋介石嫡系将领齐声主战,火药味很浓。为了拉拢非嫡系部队将领为自己卖力,蒋介石在会议上故意征询邓宝珊的看法。邓宝珊回答:“既然已有了停战协定和政协协议,内战我们还是要尽量避免打的。第一,经过八年抗战,人民苦难深重,好容易胜利了,需要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打的话,人心厌战。第二,八年抗战搞得民穷财尽、国力空虚。再若打仗,经济上要崩溃。”蒋介石召集此会,本是假讨论军事之名,行部署内战之实。他本以为碍于会议气氛,邓宝珊不会发表过于明显的反对内战的言论,及邓讲完,蒋颇为不悦。但既是他主动征求看法,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4月9日,邓宝珊携女儿邓团子偕傅作义离渝。到兰州后,傅转道去归绥,邓宝珊在兰州留住月余。他以内战全面爆发已不可避免,有意滞留外间,不愿立即回榆林。 邓宝珊这次回兰州,内心是凄凉伤感的,虽然崔锦琴夫人和两儿一女在抗战中因躲避日本飞机轰炸而罹难的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年,但留在他心头的痛创依然很深。他和女儿团子在崔夫人墓前洒酒祭奠,默默无语,一腔悲愤伤怀尽在不言中。同乡友人、诗人冯国瑞②为此写下了一首十分感人的诗: 兰州城东花如雪,棠梨树树闻啼鴃。 几回掩泪过林园,春风不放丁香结。 消魂忍指山头石,埋碧能温池上月。 将军昔时开府雄,池馆偶拓地数弓。 驻马风流严仆射,草堂乐与宾客同。 行厨花下盛游宴,扑枣折枝任奚僮。 夫人琬琰自清华,相携群稚嬉日斜。 亦培畦町劳树艺,闲涂丹墨就林花。 巾帼时深忧患语,强虏未灭不为家。 锁钥雄封戍上郡,依依园外牵裾送。 剪刀勤自裁征裳,笳鼓频传歌破阵。 西犯狂鹰逞凶轰,遂怜并命一时殉。 凫雏傍母绝可哀,名园孤冢凄崔嵬。 燕子归来寒食后,河山莽莽怯登台。 门前争看中郎笔,题榜行吟髯翁来。 忍灭仇雠久不归,指日降幡照落晖。 招魂宁待三兴土,回戈更解九边围。 八年一腔家国泪,迸向军前洒征衣。 万里飞还寻旧陌,吞声难禁娇儿泣。 何物柔情欢与爱,恋枝啼煞鸟头白。 不堪遍倚认雕栏,未拟寻常怨锦瑟。 樽前花药雨冥冥,屐痕如梦忆曾经。 多为主人留景色,十日从游望郊炯。 天涯芳草春无际,一角荼蘼倚冬青。③ 在兰期间,邓宝珊出席了一些欢迎会和演讲会。这时国共关系由于国民党的破坏已更趋恶化,国民党统治区内反共宣传高涨,邓宝珊实难于公开发表言论,但他仍利用一些场合,委婉表达自己厌弃内战的思想。如在甘肃各界人士的欢迎会上,他说:“大家欢迎我,我实不敢当。我七年多没有回来了,这次回来,看到父老健在,内心很喜悦。刚才主席谈到我八年抗战功劳在国家,我有什么功劳呢?有功劳的是全甘肃的数十万壮丁,是牺牲在抗日战场上的十几万三陇健儿。我这几天看到兰州市容,确实比八年前有所改观,可是没一处是为老百姓盖的!抗战胜利,是用壮丁的血汗,母亲、妻子的泪水换来的!今天抗战胜利了,我们应该给老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而不应该别有什么!”后来,邓宝珊又在甘肃职业学校作过仍要力争国共和解、民主建国为内容的讲话。在甘肃学院(同年5月改为国立兰州大学)、兰州女子中学的演讲中,他曲折地透露了自己几次去延安的情况。这两次讲话中,都以法国文学家罗曼·罗兰的名言:“人生就是一个奋斗不息的过程”为赠言,希望青年着眼于将来,关心社会,不断努力。在另一次演讲中,他就国共两党的关系说:“国共两党目前的斗争,好比是一家人的矛盾,尽管吵了架,还是要坐到一起吃饭的。”这一谈话反映了邓宝珊当时对蒋介石存在的幻想,但也说明他对实现国内和平民主的良好愿望。 6月中旬,邓宝珊由兰州转西安,便去三原的家中住下了。同月26日,国民党完全撕毁停战协定和政治协商会议协议,大举围攻中原解放区,同时对全国各个解放区发动了全面进攻。榆林地区的军事,同时划入国民党第十二战区(司令长官傅作义)和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胡宗南),邓宝珊兼任第十二战区副司令长官。胡宗南野心勃勃,继续以大军包围陕甘宁边区,妄图消灭中共中央于斯地。为了借助榆林力量,胡再三催促邓宝珊回榆林。迫于形势,邓于7月底回到榆林。 中国正处于空前剧烈的历史动荡中,许多事情的发生,往往比人们料想的要快。邓宝珊返榆后,10月13日又发生了陕北保安副指挥官胡景铎在横山县波罗宣布起义的事件;不久,二十二军李含芳团在神木高家堡被解放军歼灭。至此,榆林外围国民党军的据点横山、波罗、响水、石湾、镇川等全部被人民解放军解放了。榆林形势,日趋紧张。由于邓宝珊此时尚未下定起义决心,遂为蒋介石、胡宗南所乘,迫使邓卷入了内战的漩涡。 与延安方面的函电往来 在解放战争全面开始的第一年,中国共产党始终希望邓宝珊抛弃蒋介石集团,毅然起义,彻底归向人民阵营。延安方面与邓宝珊的函电往来,由于有特殊身份的信使刘绍庭以及约定的电报密码,仍继续保持着。续范亭是邓宝珊的老朋友,他抗日战争中已脱离国民党营垒,成为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但是,他对孙中山和他领导的民主主义革命仍旧怀着深切的感情,对辛亥、护国、护法诸役中的战友均念念不忘。中共中央通过续范亭,积极开展对邓宝珊的争取工作,希望邓早日起义。续范亭在他晚年生命的最后阶段,仍在孜孜不息的为人民的解放事业鞠躬尽瘁,他为中国共产党的统一战线工作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利用和西北军将领的老关系,向他们写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他们在中国历史命运的决战中投向人民革命阵营。 1946年10月,胡景铎横山起义后,续范亭兴奋地作诗两首: 忆胡老大(胡景翼) 革命英雄关内胡,将军一怒失曹吴; 欢迎总理践前约,风雨八方集豫州。 赞胡老六(胡景铎) 关中豪杰胡景铎,意志如铁最坚决; 革命诚无愧乃兄,义旗高揭横山缺。 此时此刻,他更加关切邓宝珊起义的事,立即致函于邓,详细阐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对邓宝珊的信任和希望,以及自己的殷殷之情。 宝珊老弟如晤: 昨接绍庭转来手函,对我关念,至深殊感!然而一人之生死,又何足道!朝思暮虑,不能安枕者,国家之前途,人民之疾苦,革命之利益耳。闻你身体健康,精神很好,对于和平民主之运动,始终不懈,令人欣慰之至!但兹事体大,未可以口舌达到目的也。必须各方面以种种有效方法促成之。我认为已经到了必要的时候了,不能再犹豫了。西北进步人士,对你和西北前途问题,差不多常常在关心研究中。毫无疑问的,大家一致认为你是西北众望所归,唯一无二的适当人物。实在我们想,现在除了你以外,再没有能把西北革命力量总揽起来的。赵寿山虽然进步,然资望尚浅,(孙)蔚如又不能与之语比,你想还能有谁能负起此重任者。大家都相信,你始终是革命的,但多犹豫不决。如欲有为,就在今日,千载一时,不可错过。榆林军中将领干部,或为陕军柱石,或为革命后代。左(世允)、胡(景通)两将军,深识大体,必能成此义举。又在边远,伸缩可以自如,事易举耳。此间同人,都切盼你当机立断,及时发通电,主张民主和平。一方面号召西北人士,同起救国,共挽国难,建立西北民主联军总司令部。现在西北潜势力,正在各方接头,苦无中心领导,把西北所有力量统一指挥起来,继承革命传统。此真爱国救国之第一等行为也。否则迁延日久,蒋方增加队伍,那时不但不能举事,而榆林的力量,一定被他们吞没了,岂不是送礼于反动派,更增加国难也。此次胡景铎六弟起义,系出于良心行为,笠公(指胡景翼)先贤,可谓有弟。若认为这是背叛你们,那就差了。回想当年靖国军时代,你和张、董在三原起义,拥护笠公乎,背叛笠公乎?可以恍然矣。这不是一个归谁不归谁的问题,而是一个如何共同挽救国家人民的问题。 话也不必多讲,你都比我清楚的多,再不能对蒋介石有一点幻想了。如果再为他效力,不是罪恶也是愚人。 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死而无憾!这样做下去,真有千百万知己拥护我们,我们又何乐而不为。此间自毛、朱领袖以至所有党内外人士,都在盼你能早下决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况国家危难至此,人民疾苦至此,反动派无耻至此,蒋介石卖国至此,可谓极矣急矣,尚能等待乎?! 这里毛、朱及西北局诸负责人决定你们宣布之后,孔从周队调回绥、米,曹(又参)、胡(景铎)亦归建制。关中有几部,统一起来归你指挥,另成一局面,则国事前途,大可改观。西北革命又树一帜。以你的多年资望,智勇足备,清白高风,必能转易西北颓废之民气也。同人等心香以祝之,岂不快哉!我近日更好起来,请勿系念!专此 敬祝健康,并祈胜利! 左、胡两将军同此致敬,不另函。 范亭上 一九四六年十月二十一日④ 续范亭此信得到毛泽东的称赞:“给邓信甚好。弟近日不甚好,绍庭兄来请为致候,我可不谈了。请兄特别注意保养,‘留得青山’。”⑤ 然而,邓宝珊在起义问题上仍然犹豫不决。主要原因是他对人民解放战争的神速发展估计不足,同时有打算与傅作义共同行动的想法。于右任、徐永昌等人对他也有一定影响。在当时的情况下,邓宝珊还有另外一些考虑:二十二军会不会完全听他号令?晋陕绥边区总司令部人员家属在榆林以外国民党统治区的甚多,会不会受到蒋介石集团的迫害? 1946年11月9日,续范亭电邓宝珊,全文如下: 邓总司令宝珊兄勋鉴: □密。酉电敬悉。争取和平民主,为全国人民应负之责,非独中央之单独任务也。尊电所云大局终须和平解决,敬佩之至。然蒋方不顾大局,屡次失言。得不到合理的民主,不会有真正的和平,尽人皆知。以和平为烟幕,然实际进攻不已,此半年来之事实也。欲使每人相信不亦难乎!至于榆林与边区之和平,则甚易维持,只要榆林不相帮威胁后方,延安固愿边境无事,更愿作永久之和平也。此次之误解与纠纷,实因种种原因凑成:当蒋方声明欲进攻承德、张垣(张家口)、延安之时,边区军民愤慨方达极点。而兄归榆多日,未通音问,且闻有扩充飞机场、增兵东乌,及进攻佳县边境和夺巴兔湾等事。又因胡景铎宣布脱离内战,引起地方部队之移动与冲突。边区为中共中央所在地,十年创造,十年教养,人人皆知边区安危关系国家命脉,保护根据地如自护其头脑与眼珠,然诚所谓“利剑砍胸前,流矢看不见。白刃加首脑,十指不辞断”。群情愤激,几难遏止。防止意外,亦不得已。此间自得到兄之手函,毛、朱急命绥德前习(仲勋)政委赴绥(德)、米(脂)勘察一切,解决纠纷,现已大体就绪,并于前几日发表声明:并非进攻榆林。从此务期相安无事,不生枝节。倘有难于直接为言者,弟当转达一切也。吾人处处立在整个国家人民利害上着想,当少错误。即有一二,亦易谅解,尚祈明教。 续范亭 十一月六日⑥ 电报就内战气氛中榆林军队与人民解放军发生的小规模冲突作了解释,重申延安方面对邓宝珊之争取态度。 续范亭与邓宝珊的信电往来一直持续到续范亭离开陕北之时(1947年3月)。续范亭离开陕北前,于1947年1月17日致信邓宝珊,内容为:“看了淳化帖,如睹故人,笔体稍变,请勿疑。数年以来,我的哓哓不休,绍庭的仆仆风尘,毛、朱的义气勤恳,诸好友的属望殷切,皆集中于此时此事。纯粹的为国为友,非有他求也。而朱、毛的对你的期待,亦可谓特殊无二,为国家虑心,为人民惜才,一而再,再而三,岂有他图哉!这次绍庭兄去,能作最后之决定,甚盼!只要宣布了脱离内战,我们估计将来的影响与战绩,当可与西安双十二事变并驾齐驱。”写完后感到意犹未尽,又复言道:“过去我写的信,激切之处颇多。但我以为春秋责备贤者,应当如是也。但凡知道你的人,都对你抱极大的希望。看了你的身体,都说至少尚能奋斗二十年。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如此变化的中国,而欲以静态处之,绝对不可能也。周副主席此次回来,谈到你的问题,他说将来能有资望统一指挥起义的民主军,长江以北,只你一人而已。非过语也。可见此间当局,切盼殷且诚也。”⑦毛泽东对续范亭的工作十分称道,曾写信给他说:“致邓函已看过,词严义正,发人深省。最近刘绍庭兄来电述及邓之方针,鄙意以为可以同意,暂时各守原防,将来再决进止。目前时局,邓之地位,只能做到这一步。”⑧2月22日,续范亭在离开绥德的前夕,又一次写信给邓宝珊:“宝珊老弟如晤:绍庭上次赴榆,虽然未得进城,但是你的雪夜奔驰数十里来会,同人闻之殊深感动。知你的同情革命至深且切。我们把你的手函及谈话内容转至延安后,毛主席来信云:‘按宝珊的地位及现在局面也只能做到这一切,现在各守原防,将来再决进止。’毛、朱当然对你的期望更深,但你的为难处当然多能谅解也。我们认为中国革命现在正在进行,对此大时代大事业之中,能多添点力量,是每个人的义务,而况革命之先进如老弟乎。历史给你使命自应努力完成之,不然后半生之不称必为终生遗憾也。中共负中国全部改造的责任,一切政策都要多方面的顾到,虽有错误,必能改正,非如国民党之千疮百孔不可救药也。特务政策,祸国殃民,权力所及不能任其放纵也。”⑨并赋诗两首赠邓宝珊,后来颇为国民党起义将领所乐道: 立场不定求真理,差以毫厘谬千里; 羞为权门称大将,原来穷汉是知己。 厨师不用夸,先看炒腰花; 将军不用夸,先看为谁打。⑩ 朱德总司令也给邓宝珊写了信。接到续范亭和朱德的来信,邓宝珊反复考虑过适时起义的问题。他曾在给续范亭的回信中表示:“只要有机会,决当为人民革命事业尽一番力。”(11) 两次榆林战役带来的惆怅 由于邓宝珊在起义时机问题上犹豫不决,毛泽东、朱德希望他起义出任“西北民主联军”总司令一事遂未能实现。而榆林国民党军面临的形势,正如延安方面的估计,越来越严峻了。先是胡宗南要扩修榆林机场,中共方面闻讯,毛泽东忧虑地说,看来北方的朋友交不成了。继请刘绍庭告诉邓宝珊不要上当。但是由于榆林专员徐玉柱和八十六师师长坚决执行胡宗南的命令,扩修任务于1946年冬初进行,并且很快得以完成。1947年3月,胡宗南抽调了他的劲旅、整编第二十八旅徐保部,空运榆林,加强防卫。另外,蒋、胡以众多的特务加强对榆林非嫡系军队的监视和控制。这样一来,邓宝珊被卷入内战漩涡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了。 徐保部到榆林后,邓宝珊认为胡宗南将要命令自己进攻陕甘宁边区,他以自己有不进攻共产党军队的诺言,决心再次离开榆林。然而这时不仅胡宗南不允许他离开,而且二十二军将领和中下级军官、榆林城内士绅也要求他不要离开,邓只好滞留榆林。 1947年夏,人民解放军由于战略需要,不能不对榆林国民党驻军采取军事行动,终于导致了两次榆林战役的发生。 首先发生的是三岔湾前哨战。8月初,人民解放军向榆林作战略运动。邓宝珊决定把驻鱼河堡、米家园子、归德堡的徐保部八十二团向城内集中,除神木驻军外,其他外围据点一概放弃。5日,邓宝珊召集二十二军军长左世允、八十六师师长徐之佳、总司令部参谋长俞方皋等开会,研究城防部署,决定:二十二军防守榆林城东、西、北三面,以及北关一带;二十八旅防守城南凌霄塔、三义庙、飞机场;调新十一旅二团由三岔湾撤回,防守金刚寺、桃林山庄。是日,人民解放军教二旅、三五八旅等3个旅已由镇川堡向榆林前进;光明店、打火店、青云寺一带也有人民解放军3个旅直插榆林,沿着无定河到了响水堡,其中有一个旅向榆林国民党军右侧前进。这样,邓宝珊的防守计划就不能完全执行了。6日清晨,邓部向榆林集中的部队有一部分被人民解放军在三岔湾公路上截获,即八十二团一个营和一批辎重;新十一旅二团两个营在人民解放军猛攻下退回三岔湾。此时三岔湾战斗打响,邓部未及行动的两个营——新十一旅二团的一个营和八十二团一个营,被人民解放军从正面包围了。战斗至下午3时,4个营全部被歼,新十一旅二团团长周效武被俘。 三岔湾的战斗,给邓宝珊刺激很大,他绝没有想到自己真与解放军打起来了,而且损失的是自己带出来参加抗战的甘肃子弟兵。离开桃林山庄,撤向城内时,他面色阴沉,行前巡视各办公地点。邓步行到榆林南门,回头看到解放军的红旗已飘扬在身后沙梁上了。 此后,榆林便处在了人民解放军的包围之中。8月7日晚10时,解放军开始对榆林发动攻势,国民党守军放弃了飞机场、三义庙、东岳宫和官井滩的部分阵地。但由于榆林三面环沙漠、一面临水,人民解放军缺乏攻城利器,故连日攻城未克。(12)接着几天,解放军向榆林发起进攻,战斗甚为激烈。至11日晨3时许,解放军用炸药将小西门炸开,少量部队猛扑进城。邓部守城部队伤亡惨重。12日晚,胡宗南的整编三十六师师长钟松,率所部由靖边沿长城线星夜兼程援榆。人民解放军遂撤围榆林。整编三十六师到榆林后,钟松连邓宝珊准备的一顿饭都不吃,便领军南下。邓宝珊说:“钟松急急忙忙去配合二十九军,想夹击米脂、佳县的解放军,把人家赶过黄河,我看他是钻到彭德怀的‘口袋’里去了!”钟松部南下,果然在沙家店大败,仅本人得以身免。 在这次榆林战役酝酿中,邓宝珊曾打算派秘书汤昭武(中共地下党员)去通秦寨,找彭德怀商谈。由于三岔湾部队迟撤一步,未能实现。邓宝珊事后归咎于总部副参谋长于浚都听了徐保的话,拖延了撤退时间。 人民解放军“攻榆打援”解决了胡宗南的两个整编旅,取得了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胜利。然而,蒋介石、胡宗南却认为,损失两个旅尚可掩饰,丢掉一座名城,则无法遮人耳目。于是大肆渲染胜利。各方贺电如雪片飞来。邓宝珊对此,只感到负担沉重:今后和共产党的关系怎么处?榆林城内满目疮痍、粮食乏匮,何以继续存在下去? 沙家店战役后,胡宗南急令在陕北各部沿咸(阳)榆(林)公路向人民解放军已经主动放弃的延安龟缩。10月9日,胡宗南派飞机把邓宝珊从榆林接到延安商谈军事,目的是进一步拉拢邓为其出力。胡这时趾高气扬,俨然以胜利的主帅自居。他在延安的场面十分讲究,什么都是从西安搬来的,连招待员都来自西安,邓宝珊对此十分反感。第二天,邓、胡正在谈话时,桌上的电话机响了,胡接电话的同时,不断传来枪炮声和隐隐约约的喊杀声,这是人民解放军在清涧又一次把胡军引入伏击圈的一场战斗。胡焦躁异常,连骂“土匪,土匪”,并说:“土匪还这么厉害!”邓宝珊在一边感慨地说:“在榆林我已领教过了。”从延安回到榆林后,邓宝珊对其部属说:“胡宗南的雄才大略,也不过如此!我是败兴而去,又败兴而归。”几天后,他看到蒋介石败局显露,遂决定前往张家口去找傅作义,商谈共同的出路问题。傅于是年1月改任张垣绥靖公署主任,为拉拢邓宝珊以为臂助,推荐邓为绥署副主任。 这时是10月下旬,傅作义将主持华北军事已有所风闻。蒋介石召见华北将领于北平,傅、邓同往。一路观察,邓感到傅作义接受新命在即,颇有扩展之意,所以原准备与傅一谈的满腹心事,一语未曾道出。见蒋介石时,蒋对邓“坚守榆林”表示“嘉勉”。邓宝珊却感到更加烦恼:自己难道能去为蒋介石卖命吗? 就在邓宝珊赴张家口的时候,11月初发生了人民解放军第二次进攻榆林的战役。2日,攻近城郊的解放军进攻凌霄塔和官井滩两个阵地。3日下午3时,加紧猛攻凌霄塔和南城;至夜12时,凌霄塔下阵地大部分被解放军占领。从8日起,进攻减少,每天早晚两次,重点是南城和北关。城内国民党军分析,一种可能是解放军采取“慢慢围困,粮尽自开”的办法;二是仍运用“攻城打援”的战略。11日,人民解放军佯攻后开始撤走。13日,解放军在榆林西北之野茅滩、袁大滩重创援榆之宁夏兵团,马鸿逵派出部队的两千多人被俘。同日,榆林城外的解放军全部撤围。19日,宁夏兵团进榆林城;下午2时,在张家口闻讯赶来的邓宝珊率卫队一连和二十多辆运粮汽车进城。21日,宁夏兵团以回防三边(13)为借口,要求离去。邓宝珊考虑榆林粮秣困难,亦未挽留。 解放军第二次攻打榆林未克,是由于对邓宝珊部队情况估计不足;加以个别指挥员疏忽,战术上强攻与坑道爆破脱节;另外,当时陕北气候已甚寒冷,解放军装备单薄,粮食不足,部队久战疲劳。(14) 人民解放军第二次从榆林撤围后,南京国民政府又是一阵渲染,以掩盖其部队在西北战场的真正失败。面对南京送来的“青天白日勋章”,邓宝珊陷入了更深的内心苦闷:自己多年来一直不愿与共产党打仗,如今却卷入了内战漩涡,……在极度的思想矛盾中,他寻找着出路。他曾借部队军官聚会的机会,与他们讨论时局,向他们提出蒋介石与毛泽东谁优谁劣的问题,使在场的军官们全体愕然。军官们在惊讶之余,齐声答道:“我们不知道,还是请总司令说说吧。”邓宝珊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讲述了抗战期间在延、榆两地分别见到毛泽东和蒋介石的事,特别讲到毛的豁达大度,平易近人,又讲到这次在北平见到蒋,蒋大发脾气的事,说:“他当着我的面,把石家庄的一些头面人物告发罗历戎的信,劈头盖脸甩去,并夹有脏话,把罗历戎骂得狗血喷头。” 11月底,蒋介石又到北平,召集国民党华北将领布置华北作战。抗战胜利后,华北地区国民党的军事主官实际上是孙连仲,北平行营主任李宗仁用他自己的话讲,是一个“吊在空中,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虚设首长(15)。但孙连仲在损失了他所能直接指挥的部队后,已经不能在华北有所作为了,只抱着维持现状的思想,在任内坐守了两年,毫无战绩。(16)蒋介石此行是要最后决定“华北剿共总司令部”的指挥大权。孙连仲知难而退,一力向蒋介石保荐傅作义担任华北“剿总”总司令,自己愿意出任南京的首都卫戍总司令。12月5日,傅作义在张家口就任华北“剿总”总司令职。1948年1月,“剿总”正式办公后发表的副总司令有:晋陕绥边区总司令邓宝珊,北平警备司令陈继承,热河省主席刘多荃,以及宋肯堂、冯钦哉、吴奇伟、郭宗汾等。(17) 1948年年初起,西北人民解放军已转入了外线作战。先后向蒋管区陕西省的宜川地区和西府地区进军,榆林形势,顿时和缓。3月,邓宝珊赶赴宁夏马鸿逵处,名义上是去面谢榆林第二次被围时的援助,实际上是去了解马鸿逵的政治动向。邓宝珊一直认为,解决西北问题,回族军阀势力是一大障碍。然而较之“青马”,“宁马”还有争取共同行动的可能。在宁夏,他遇到的是盛大的欢迎和宴会。及至交谈,才了解到马想的是共谋抵抗人民解放军。邓宝珊在谈话中列举了国民党军队在各个战场上的失利情况,以及全国民心所向,想对马有所启示。但这时的马鸿逵得到蒋介石允其扩兵的许诺,正野心勃勃觊觎着西北军政长官的地位;其部队在援榆林时虽有损失,却未遭到歼灭性打击,还存有打败解放军的幻想。因此,根本理解不了邓宝珊的弦外之音。邓离开宁夏前对亲信人员说:“少云对战争的发展趋势认识不足,国共两党的事是政治问题,不是你几根枪杆子所能解决得了的。” ① 陈鉴波《中华民国春秋》(中国现代史),第739页。 ② 冯国瑞(1901—1963),字仲翔,甘肃天水人。1927年毕业于北京清华国学研究班,为梁启超所赏识。曾任东北大学、西北师范学院、兰州大学教授和中文系系主任。著有《张介侯先生年谱》、《守雅堂稿辑存》、《麦积山石窟志》、《炳灵寺石窟勘察记》、《绛华楼诗集》等。 ③ 冯国瑞《绛华楼诗集·续集》,台北1992年印,第14—15页。 ④ 《续范亭文集》,第419—420页。文中括号为本书作者所加。 ⑤ 《续范亭纪念册》,第23页。 ⑥ 据邓成城同志提供的电报抄收件原稿,文中括号为本书作者所加。电报上注明收到日期为11月9日,原电末署的“十一月六日”当为草成之日。年代根据文中所叙事件确定。 ⑦ 续磊、穆青编选《续范亭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23—424页。 ⑧ 《毛泽东给续范亭的十封信》,《文献和研究》,1984年第6期。 ⑨ 续磊、穆青编选《续范亭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24页。 ⑩ 《送邓宝珊将军》,《续范亭文集》,第206—207页。 (11) 甄载明《榆林两次战役及和平解放经过》,《甘肃文史资料选辑》,第6辑,第120页。 (12) 《中共党史人物传·彭德怀》,第30卷,第51页。 (13) 靖边、定边、安边,原为陕甘宁边区的一部分,解放战争中暂时弃守。 (14) 《中共党史人物传·彭德怀》,第30卷,第53页。 (15) 《李宗仁回忆录》,下册,第872页。 (16) 抗战胜利后,孙连仲任第十一战区(后改保定绥靖公署)司令长官兼河北省主席。1945年底其副司令长官高树勋起义;另一副长官马法五战败被俘;鲁崇义的第三十军也遭到重大损失,不久拨归胡宗南指挥。 (17) 见《傅作义生平》,第343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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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宝珊传/王劲著.—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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