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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军阀肃反先生解危 |
| 李泽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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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军阀井岳秀自投靠国民党蒋介石后，积极进行“清共”、“清乡”的反革命活动，杀害了许多革命志士，对陕北的革命进行了多次军事围剿和残酷镇压。同时他又依附北洋军阀吴佩孚、曹锟，与山西军阀阎锡山建立了同盟关系。井岳秀借阎锡山之力，在榆林建炮厂、办民团，成立军官教育团，并大量扩充军队，加紧操练，任意向陕北二十三县(包括延安地区)的百姓摊派赋税。同时向陕北各县派遣军队，准备在1934年开始进行一场全面彻底剿灭共产党的“肃反”运动，为他与北京、山西等军阀的经济、军事往来扫清障碍。
陕北从1925年起就有了共产党组织，之后建立了农村革命根据地。米脂县是陕北最早的革命根据地之一。井岳秀一直采取军事与政治相结合的手段，千方百计地诱骗共产党人自首，妄图破坏共产党组织，然而总不能称心如愿。特别是米脂东区反帝反封建反压迫剥削的呼声日趋高涨，而且建立了米东县，管辖的地区有米脂县东区、绥德以北、佳县以西部分。米东县地处井岳秀与山西、北京军阀经常往来联系的咽喉之地。为此，井岳秀亲自挂帅成立了国民党陕北“肃反”委员会，并在各县也组建了“肃反”委员会。在召集各县县长会议上，井岳秀下令各县以地方财主、豪绅、恶霸为主成立了“铲共后援会”组织，目的是配合国民党军队消灭共产党。并派最得力的心腹军官孙绍山领兵到米脂任米东区“肃反”委员会主任。井岳秀对孙绍山与新任不久的米脂县长高仲谦单独训话说：“宁可错杀十人，也不得轻易放过一人。”
孙绍山是陕北人，大学毕业，曾加入地下共产党，后因吃不得苦便投靠了井岳秀。井岳秀见其有文化甚喜，立即升任他为高双成旅部少尉军官。在以后的工作中孙绍山果然文武兼备，头脑灵活，受到井岳秀的高度赏识，因此成了井岳秀的心腹。而这县长高仲谦更是非同一般，他与井岳秀是关中同乡，对井岳秀言听计从、忠心不二，只要是井岳秀下的命令便不打一点折扣，百分之百的执行，此人奸诈狠毒老谋深算。
孙绍山、高仲谦二人带着军队到了米脂城后，孙绍山的军队暂驻县城北门外盘龙山军营。高仲谦立即着手组建县党部，并强化保甲制，将全县二十九联保变为执行国民党肃反运动主要机构。同时抽调城乡一伙反动劣绅、富豪建起了“铲共后援会”，正会长由高仲谦自己担任，副会长由城中劣绅头高举人担任。在“铲共后援会”会上，高仲谦一身军装打扮，面对着全体豪绅声色俱厉地讲：“为了维护党国的利益，为了维护在座各位的利益，井军长下令要在全陕北进行肃反运动。肃反是什么哩?肃反就是把所有的共产党人一个不剩全部消灭掉。米脂的共党历来猖獗，尽管多次清乡仍不能根除。现在我们要乘肃反之机将米脂的共产党彻底消灭掉，特别是米东区的共产党。我们‘铲共后援会’的人都是米脂人，所以对米脂的情况最熟悉，大家的任务就是通过各种关系，包括亲戚朋友等，去侦察了解共产党和他们的组织，或者是可疑的人和线索，一旦发现要立刻报告上来。宁错杀十个也不放过一个共党……”
众豪绅听高县长长篇大论如此这般一说，先是惊得不知所以然，好一会才似恍然大悟。随后一些劣绅财主为提前立功很快便说出了米脂可疑的共产党人名字。高仲谦一听大喜，继续鼓励他们，启发他们。在会上，谁提供的共产党可疑人多，谁就受到高县长的热烈赞扬。半天光景竟记录下了米脂城乡数百个可疑的共产党人。
孙绍山根据“铲共后援会”提供的共产党嫌疑人名单，迅速分头带领军队四出捉拿，其大部分军队放在了米东区。米脂城乡立时一片恐怖景象。军队所到之处枪声、哭声、喊叫声响成一片。被抓到的可疑共产党人不是就地处决就是抄家。村上的无辜百姓也被集中起来一一严刑拷打，强迫说出共产党、红军的组织机构。拒不交待的不是关押便是枪杀。百姓因见一句话就关系人的死活，于是宁可打死自己也不肯说害死人的话。敌军官孙绍山气得挥动手枪哇哇大叫：“把全村人都给我逮捕关押起来，不准吃饭，我要把他们活活地饿死!”如此一来村上便没有了人。肃反分子们乘机闯入百姓家中，将所有值钱的财物洗劫一空。
县长高仲谦、肃反主任孙绍山得了好处发了财心下欢喜，竟想起要为自己的士兵娶老婆的事来。他二人亲自到军队中登记光棍汉，然后将窑内关押着的可疑共产党人、红军的妻子放了出来，强迫她们与国民党光棍士兵结婚，不从的女人直至被活活打死。这一消息迅速在所有的乡村传开来，老百姓为了避难，全都躲进了深山野沟和山洞里，等到了深夜才敢偷偷回村安歇。有的村庄一齐迁居到了偏僻的旧山寨居住，还有的人家全家躲到外县或外地逃难。因此肃反军队所到村庄时常扑空，要到所有的山头深沟搜查老百姓又苦于兵力不够。孙绍山与高仲谦只得将情况呈文速报井岳秀。井岳秀得知情况后，立即派高双城带领本旅人马增援米东区，并责令军队要进驻米东区所有村庄。
这高双城是井岳秀的第一心腹大将，字立卿，渭南人，与井岳秀同乡。少时经井岳秀介绍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时，也曾随军在山西与清军作战，勇猛顽强，立下过战功，此后跟随井岳秀一直驻守榆林，因精于治军，甚有威望。而且此人善动脑子，颇有心计，为人处事留有余地想得还宽远。此次随行的还有最残暴毒辣、杀人如麻的战将姜大胡、钟振国等。
高双城一旅人马开进米脂地，以排、班为单位，配合地方迅速占领了米东区二百多村庄，依照“铲共后援会”提供的黑名单对村庄进行大搜捕、大屠杀。国民党军队大肆疯狂搜山搜村，只要某村某家有一人是红军或党员的，以及同情过红军的，就全村抓起并抄家。每个村庄都被烧杀抢掠破坏得不成样子。百姓惊恐万状，东奔西跑到处寻找藏身之处。
中共米脂地下党书记景仰山见国民党军队威势甚大，共产党组织严重受损，心想有许多共产党人被抓了去，一旦严刑拷问供出内部同志，到那时自己也难保性命，想到此便一个人偷偷到榆林坦白自首了。根据景仰山提供的情况，陕北肃反委员会主任李犹龙立即派遣景仰山赴米脂协同高双城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在景仰山的出卖下，崔凌汗等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惨遭杀害，全县有100多名共产党人、300多名革命群众被列入赤色对象关押，米脂城乡中共党、团组织基本停止了活动。
这一连串不幸的消息一一传到米脂县城的常春医馆，老先生急得坐立不安。自国民党军队进驻米东区后，老先生便密切关注着米脂的肃反情况，时常打问肃反动向及进展。这天奉老先生之命回米东区探家观看情况的申长有走到半路又返回县城跑到常春医馆对老先生颤声说：“啊呀呀!国民党剿共真的连老百姓也剿开了，我走到半路上又跑回来，听说国民党宁错杀十人，也不放过一个共产党人。”
老先生一听睁大眼怒喝一声：“这国民党太过分啦!连老百姓都杀开了，这还了得。就是对共产党也该让人家有点爱国的言论自由么，岂能将人家都杀掉!我看这事我不管不行啦，我得找井岳秀去谈。”
老先生对老百姓从来是向着、爱着、为着的。他的许多学生参加了共产党，不少人已是共产党的地下领导人，老先生从中逐渐了解到一些有关共产党的思想主张，故老先生对国民党屠杀老百姓持强烈的反对态度。可这时申长有又说：“这米脂到榆林来回坐架窝子也得几天哩，等你再和井岳秀交谈些时间，咱这里老百姓、共产党不知又要死多少人哩……”
老先生听了申长有的话沉思片刻说：“嗯，我直接找高双城谈吧。”
申长有忙劝阻：“啊呀!这伙兵痞杀人杀红了眼，你去了万一对你不尊敬起来如何是好，人常说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况且我听城里劣绅们扬言共产党中不少人是你的学生，你也值得怀疑。这话只怕已反映上去了，我看你还是别去的好。”
老先生沉吟一会说：“哎!米脂百姓遭此大难，东区民众面临灭顶之灾，我这区区一身何惜哉。”
申长有知道老先生言必行，行必果，于是便没有再说话。
老先生一身长袍马褂，手拄拐杖，头戴圆顶帽，昂首挺胸只身来到了高双城驻扎的县府军营，只见大门口站着几个挂手枪的哨兵。哨兵指着老先生大喊：“你是什么人?”
老先生高声说：“我是米脂的李鼎铭，是来见你们旅长高双城的。请通报一声。”
那哨兵歪着头将老先生细细打量一番，然后走进大门去通报。好一会，那哨兵才慢腾腾走出大门向老先生招招手说：“来，我们旅长让你进来。”老先生跟着那哨兵走进了高双城的办公室。一见面，高双城盯着老先生问：“你就是米脂的李鼎铭?”
“正是。”老先生不动声色地回答。
高双城见老先生一本正经满脸严肃的样子，便转脸笑着说：“许久不见先生，不料先生变得苍老消瘦了许多。”转身对护兵说：“给先生看座。”待老先生落座后，高双城又问：“先生不是在榆林干过吗?还记得我吗?”
老先生坐在凳子上，挺着腰用双手按着拐杖看着高双城说：“记得。那时你倒是比尔今瘦多了。老井似乎对你很赏识的。”
高双城听了老先生的话点头哈哈笑着说：“先生好记性呀。难怪井军长常叨念你是米脂的个人物哩。”
“人物谈不上，只是今有件事要和高旅长谈一谈。”老先生仍不苟言笑地说。
高双城看老先生一副认真的样子，便热情地说：“先生有何话，只管说。”
老先生一字一顿地说：“此次肃反打击面过大啦，剿共连老百姓也剿起来啦，这是老井的主张?”
高双城忙摆手说：“哎!井军长可不主张剿老百姓，只是我们剿共时发现老百姓与红军、共产党关系密切，很多老百姓就是共产党，因此才将他们与共产党一同抓起来拷问一下。”
“嗯……”老先生语调重重地说：“这样冤枉的人太多啦，你们这做法不行。红军、共产党来了叫听宣传，老百姓也是不得不跟随。你来肃反也不能屠杀，这样搞下去陕北地不是没人啦?以后这苛捐赋税谁来承担呢?是你?还是你的军队?到时老井向你要钱要人，你该如何?以我之见应以和平方法解决最好。”
高双城若有所思地问：“何谓和平方法解决?”
老先生看了他一眼说：“就是对老百姓、共产党、红军进行劝解、安抚，教育他们不与当局对抗，能自首就既往不咎，这就是和平方法。”
高双城听了老先生的话飞快地眨动着眼睛，想了良久才说：“先生的话应该考虑，待我思虑商讨一下再做决定如何?”
“好，越快越好。我这就不打扰你了，回家等你的消息。”
老先生说着立起身走出了高双城的办公室。高双城将老先生一直送出了大门。
两三天过去了，老先生仍不见高双城的答复，而米东区被关押的大批群众的生命时刻有危险，老先生只得再次去与高双城交涉。可高双城只口头答应此事重大，得酝酿一段时间再说。
老先生一听转头边走边说：“你若有难处，我便上榆林与老井商谈去。”
高双城赶紧赔着笑脸说：“老先生的面子还是要看的。和平解决的事，我马上召集会议，你看如何?”
当日下午，高双城果真召集“铲共后援会”与“肃反委员会”的人开会，共同研讨老先生提议的和平解决方案。“铲共后援会”的劣绅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说老先生的学生很多都是共产党员，如郭洪涛、马明方、刘志丹、李之常等等，有的甚至还是中共地下党领导哩，可至今一个未抓住，这老先生恐怕也是地下共产党哩。县长高仲谦更是大声说：“此事早有人反映了，我正准备呈文将这位老先生抓起来拷问，一方面让他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另一方面让他说出他的学生的下落。说不定他那就是全陕北共产党的老窝子哩。”
孙绍山立即附和说：“高县长说得有道理，咱们赶快将这老先生抓起来算了。”
高双城摆手制止说：“这样不妥，咱们现在没什么证据证明这位老先生就是共产党，至于他的学生是共产党那是另一回事。况且井军长对这位老先生格外看重的，我临到米脂时，井军长还说这老先生一直担任米东区的区长，对米东区情况最熟，若得这位老先生相助，米东区肃反不愁理料不好。可惜这老先生性格古怪，不为咱们所用。因此我这几天考虑着一个计划，想让这位老先生出任米东区肃反委员会主任，将此作为和平解决的条件，逼迫这老先生为我们干事，这样我们就可利用他的威望和影响来规劝共产党‘自首’，然后一网打尽。诸位以为如何?”
“妙!妙!”有人击掌表示赞同。众人将视线移过去一看，却见是城绅头高举人。这高举人做事惯于暗中拐着行事，不爱抛头露面直接与人计较，自从“大黑狗”走后，才无可奈何出来当了城绅头。但他与“大黑狗”截然不同，即使害了人还要人家不知，以为他是好人。此次米脂肃反是他认为富人向穷人复仇的最好时机，所以积极活动城乡反动绅士、富人参加“铲共后援会”。
县长高仲谦问：“高旅长如此计划甚好，我表示赞同，只是肃反主任让这老先生出任了，那原肃反主任如何对待?”
高双城说：“孙军官就任副主任吧。”
第二天，两个军人将老先生请到了军营。高双城一见老先生显出喜出望外的样子说：“啊!老先生，快请坐。你为肃反提出了很好的建议，会议一致要求只要老先生出任米东区肃反委员会主任，这和平解决的事才能实现，否则事情难办。我想老先生不会推辞吧。”
老先生没想到高双城竟让他出任米东区肃反主任一职，一时犹豫半晌，接着说：“我已多年不从政，况且不习惯从政之事。如今年龄也大了，这肃反主任的事还是你们干吧。”
高双城听了老先生的话，立即说：“你不干不行啊，你是米脂县最有影响的头面人物哩，在群众中的威望太大太大，只有你当肃反委员会主任，人民大众才会相信我们，共产党人才会出来‘自首’。还有只有你的规劝，才能让你的学生都脱离共产党组织，你的和平方案才能实现，否则我便无能为力了。”
老先生看着高双城变幻多端的面孔，自知若不答应下来，自己的想法就要落空，可这救人的事已是刻不容缓。他左思右想后向高双城点点头说：“嗯，既然你们一定要让我当这肃反主任，那就只好出任吧。但有的话我得说到头里，你现在答应我，我便当这肃反主任。若不答应，我绝不当这肃反主任。”
“何话?只管说来。”高双城干脆地说。
老先生边思索边说：“嗯，既然我是肃反委员会主任，我说了话就要算数。首先必须将所有关押的无辜老百姓及共产党人家属全部释放回村，让他们安居生活。接下来可向老百姓宣传是共产党员的劝其‘自首’，只要是‘自首’了的便既往不咎。这便是我和平解决肃反问题的根本。如若依此执行，我便任这肃反主任，不然的话我不会任这肃反主任的，你看如何?”高双城听了老先生的话先是一愣，突然又大笑着说：“好!好!就依你，你这老先生井军长都多次请不出山，如今能和我们一起合作共事，井军长知道也会高兴的。”
老先生不以为然地看了看高双城，一言未发。
在老先生的主张下，米脂所有被关押的老百姓全都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高双城总以为利用老先生可以一网打尽共产党，然而他打错了算盘。老先生在他的学生郭洪涛、马明方、艾楚南等传播的马列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对国民党的所作所为已是十二分的反感。
早在国民党肃反前不久，老先生的学生郭洪涛、马明方受中共地下组织委派回到米东区，成立了中共米东区委，接着又建立了中共米东区委的革命武装——米东特务队，这是中共党组织在米脂建立的第一支军事武装组织。中共米东县委为了积极主动地对付国民党的肃反大围剿，决定在小寺则村的山寨子里召开会议研讨方略。谁知这一消息被“铲共后援会”的劣绅们获悉，他们通过叛变分子刘盖力为内应，火速与高双城联系从吉镇调来国民党驻军李登科的一个营，当晚将小寺则山寨子来个猛然包围。经过一番战斗，中共领导只有少数人脱险，大多数人或牺牲或被国民党军队俘了去，中共米东县委遭到严重破坏，只得和特务队全体成员撤离米东区，暂时进入佳县、吴堡一带修整。此后他们又以团县委工作人员和特务队全体战士组编为红十五支队打回米东区。不料在反动劣绅财主的监控下，红十五支队刚进圪妥店村，便遭到国民党军队的四面伏击，只有少数人退出了险境。在老先生的帮助下，他们有的去了吴堡、佳县一带，有的到荒凉落后的米西区去开辟新的阵地。
老先生出任米东区肃反委员会主任以来，大多数时间仍在县城常春医馆行医。一天早上，高双城的副官带着一班军人抬着架窝子来到常春医馆门口。那副官快速走进门对老先生敬礼后说：“主任，高旅长请你回桃花镇处理该镇抓获的七名共产党人。请老先生马上起程。”
“嗯……”老先生一边口里应着，一边心里嘀咕：平日里乡下抓到共产党人一般不通知我去亲自处置，可今天桃花镇抓到的共产党人却让我去亲自处置，这里边恐有蹊跷。老先生虽感其中有诈，但又想自己若见机行事能救下这些乡亲岂不更好。于是老先生二话没说，当下便走出常春医馆，坐上了架窝子向城东门走去。
老先生一行走了40里路，来到了桃花镇。老先生让人直接将自己抬到了区公所。在桃花镇驻军的孙绍山、高仲谦听说后，立即前来区公所请老先生到军营议事。老先生在炕上半躺着身子说：“路途劳累，有话就这谈。”
孙绍山无奈地看看高仲谦，二人交换眼神后，孙绍山立刻向老先生立正站直说：“报告李主任，在桃花镇抓到共产党嫌疑犯七人，已查证确系共产党人，依其表现都该枪毙。请主任签字画押，明日午时枪决。”
高仲谦此时立即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张填好的表格放在老先生跟前，用手指着一处“恭敬”地说：“请李主任在这上面签字。”
老先生看了一眼表格，只见上面的7个名字都很熟悉，略一停顿，口里便说：“是高旅长让我回来查处此事的，我还没查哩，你们就做出处决的决定了。这肃反主任是我当着哩，还是你们当着哩?是你们二人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高仲谦、孙绍山相互看看，迟疑了一下回答：“当然是李主任您说了算。”
“嗯……既如此，你们把犯人带到我这来，待我今晚审讯后，自会做出处理的。”老先生拖长腔慢声说。
孙绍山只得一个立正：“是。”高仲谦则恼恨地从老先生身边捡起了那张要签字的表格装进了公文包。
不一会儿，“七个犯人”押到了老先生住所。老先生见他们个个被折磨得有气无力，脸和身上的衣物脏乱不堪，便对侍候他的军人吩咐：“让他们先去洗个脸，整理整理衣服，将刚才的剩饭全给他们吃了。然后我再审。让押送来的军人可以回去了，这有你们一班人马就行啦。我先睡会觉休息一下。”
老先生一觉睡醒，已是半夜时分，那7个人早已吃饱饭洗过脸整理好了衣服，在士兵的监视下站在了老先生睡觉的炕前边，等待着老先生审讯。
只听老先生先问那7个人：“你们吃饱了没?”接着又说：“吃饱就好，人家说你们都是些共产党人，可我记得你们都是些善良农人，怎一下成了共产党人?”
其中一人说：“我们是种田的穷人，这谁都知道，可他们没根没据，硬拷打得让我们承认是共产党。老先生，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另一个也说：“是啊!老先生，你可要救救我们，为我们做主说句公道话，不然我们明天就没命了。”7个人党一起跪在了地上。
老先生连连点着头说：“嗯，快起来吧。既然他们没根没据冤枉了你们，我便放了你们。可我这远水不解近渴，明天就要回县城，以后你们提防着点，别让再抓了去。尔今你们都快快回去吧。”老先生说完向那7人扬扬手示意赶快离开。那7人见状忙向老先生叩了一头，一齐出了区公所。
第二天早上，孙绍山得知老先生放走7个共产党嫌疑犯的消息后，便气势汹汹地来找老先生理论。无奈老先生对站岗的军人早有叮咛，在他未睡醒之前，任何人不得干扰，不许通报，否则以违军令处罚。孙绍山干着急了半天，直待老先生睡醒，方才进得门去。可老先生未等孙绍山开口便直说：“你们捉的那7个种田的，都是好农人，经审讯，已无罪放了。”
孙绍山两眼一瞪不满地说：“请你从县城回来，是要你签字画押，好杀一儆百的，不想你却将7个共产党人全放了!”
老先生也双眼紧盯着他怒声说：“据我亲知那7个农人都是我们镇上的善良贫苦农人，我怎能乱杀无辜。即使是共产党人，只要‘自首’便既往不咎，这是和平肃反早议定了的，你怎么不执行?”
孙绍山听了老先生的话，气得半晌一句话说不出来，转身走出了区公所。老先生见孙绍山离去，愤然对身边军人说：“准备架窝子，立刻送我回县城。”军人们手忙脚乱地备好架窝子，抬着老先生回了县城。
自从这件事后，孙绍山与高仲谦不论任何事情都不再向老先生请示汇报，更不商量了。他二人仗着自己手中的军队和“铲共后援会”的一帮劣绅财主的帮助，肆意在乡下搜捕拷打百姓，捉拿共产党人。
一次，孙绍山竟擅自主张下令杀掉了3个共产党人。此事传到老先生耳朵，老先生怒不可遏，当即到军营找高双城辞职说：“和平肃反是议定了的事情，可你手下的孙绍山拒不执行，仍然捉住共产党便杀，而且极端藐视我这个肃反主任，大小事不与我商量，尔今竟然擅自下令连杀3人。我这个肃反主任成了聋子耳朵，只是个摆设嘛，既然这样我坚决不干了，就让你手下的人随便瞎搞去吧。”
高双城见老先生满脸的认真，情知事情发展的程度，于是向老先生又敬烟又送水，赔着笑脸解释说：“老先生威名谁人不知，一个孙绍山岂敢得罪先生，就是井军长也要敬先生几分哩，何况乎我们这些人。先生既能和我们一同共事，便是天大的面子。至于孙绍山他们有什么对不住老先生的地方，自有我训斥他，这肃反主任的事你一定要干。以后米东区的大小事都让他们请示你，至于杀人的事，没有你的签字，决不许随便乱来，不听令者军法处置，老先生，你看这样如何?”
老先生听了高双城一番言语，思索一会儿，“嗯”一声长叹说：“既是如此，那就以观后效吧。”说着起身就走。这边高双城派人紧急调孙绍山回县城。孙绍山得到通知立即来到盘龙山军营。高双城一见他便问：“米东区肃反的事你为什么不请教老先生哩?怎么连杀人的事也不和他商量一下哩?”
孙绍山站直了身子紧张地说：“报告旅长，这老先生许多事和他商量不通，上次桃花镇抓住7个共产党人，本来让他签字画押后杀掉，不想这老先生既不让杀掉，又不让自首，便将那7个共产党人全都放掉了。因此以后行事便不与这老头商量，况且这米东区肃反主任他只是表面担个名，实际上仍由我行事。”
“胡说”高双城怒喝一声：“和平肃反是我答应李老先生的事，不管是谁都应以此执行。从现在起米东区大小肃反事，你们都要请示李老先生，至于杀人的事，没有他的签字不许再杀啦，否则军法处置。”
“是”孙绍山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勉强答应了。原来这高双城做事惯会看风使舵，给自己留有后路，他一方面觉得自己能使这位清高的老先生担任米东肃反主任，既显示出自己的高明，又讨好了井岳秀。另一方面知道老先生有许多学生是共产党人，国共两党斗争的事，日后凶吉难卜，因此为自己修修后路也是当务之急。
孙绍山被训话后，其一伙人物便不敢再怠慢老先生，遇着了紧要事就派人进城请教老先生，或请老先生亲临乡下处理事端，因此米东区的肃反活动显得比以前平静了许多。
一天，“铲共后援会”突然发现了共产党活动的线索，孙绍山与吴天昌两支军队同时出击，竟然抓获了几人，可经严刑审讯他们一个个拒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人。而“铲共后援会”通过别的渠道证实他们都是共产党人。孙绍山与高仲谦、吴天昌一合计，决定3人直接进城先与高双城交涉此事。高双城听了他们3人添油加醋的陈述，便指令：“如此顽固，全都杀掉!”
孙绍山3人走后不一会儿，高双城猛然记起此命令须经老先生签字的事来，于是立即书信一封让勤务兵骑马火速送交孙绍山。孙绍山一行3人刚回到乡下还未喘息定，忽然见高双城的勤务兵像天上掉下来似的递上了高旅长的信。
孙绍山看信后垂头丧气地叹息说：“咳!这人又杀不成了。”转头对高仲谦、吴天昌说：“你二人将这几个共产党人的情况写个材料，以证实他们真实的身份。我去写个便函，让这勤务兵带回去请李鼎铭来此审查。”
第二天，当老先生来到军营后，孙绍山将材料一一交与老先生。老先生戴上老花镜，细细将材料审视一遍然后说：“这材料漏洞百出，证据不力，应立即解除嫌疑，将人全放了。”
孙绍山又气又急地说：“高旅长的意思是要我们把这几个人全杀了。”
老先生不动声色地慢声说：“嗯，谁的面子也不能乱杀人。既是高旅长有了意思，那你何必来请示我?”
孙绍山吞吞吐吐地眨眨眼睛说：“只要你老签个字就行了。”
老先生冷笑一下说：“这字我不签。”
孙绍山一伙见老先生拒绝签字，情知僵持下去也没结果，只得恼羞成怒将那几个共产党嫌疑人全放了。
“铲共后援会”见自己一次次辛辛苦苦抓住的共产党人，都让老先生一次次放掉了，一时全都没了信心。肃反委员会孙绍山一伙也时常回城消遣度日。
一天，孙绍山、高仲谦与高双城一起饮酒，孙绍山酒后说：“共产党难对付，可李鼎铭老先生比共产党还难对付!”高仲谦也附和说：“我听城里高举人说，米东区之所以闹红造反的人多，全是李鼎铭办学教化的结果，这许多共产党领头人便是他的学生。要不是有李鼎铭，也就不会有如今这样红的米东区。你看米西区同在一个米脂县，可到处风平浪静。可米东区就不同了，直搞得咱们东跑西奔，看来这办学教化的事以后应该彻底禁止才好。”高双城眨眨醉眼用手指着二人说：“自古人无才便是德嘛，越愚越蠢越好，我们也就省心了。”话音一落，3人竟发出一阵怪笑，听得店小二莫明其妙。
转眼到了1935年，据报告中央红军到了陕北吴旗镇，井岳秀为了加强榆林城防，下令高双城将在米东区肃反的部队全部撤回榆林，只留吴天昌带领一小股部队驻守米东区桃镇、团长姜大胡驻守米脂城。肃反活动至此停了下来。
在老先生的保护下，此次肃反大围剿中，解救了许多无辜群众和革命党人。百姓们感恩戴德地传颂着：“这次大屠杀若非老先生出面的话，我们这些人都变成了国民党的刀下鬼，米东区就要变成荒凉的没人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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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鼎铭先生/李泽民著.—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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