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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宫腔——最后的玉兰花》引言









  玉兰花,是一种名贵的花木。其花或玉白,或浅紫,花蕾初显聚合,若佛手相拱,早春时节幽幽暗放,香沁心脾。无论其形其色其香,都有一种让人动心尊容的高洁典雅之气。实为花中先知,花中君子,花中王后。
  阿宫腔,秦声戏剧中一枝独秀的奇葩。其腔调幽雅,音乐清美。特别是齐齿音吚呀收放自如婉转,更有高标二音翻高遏低,一鸣惊心,比其母体秦腔慷慨中显婉约,比碗碗、迷胡缠绵中见阳刚。实乃秦地戏曲中的华彩之音,华美之音,华贵之音。
  玉兰花与阿宫腔,一个是玉树独立,大雅脱俗,一个是古调绝唱,高标俊逸。人以深谷幽兰比昆曲,用国色牡丹比京剧,我今以玉兰花喻阿宫腔,名实贴切,二者都具高贵之质,华丽之色,典雅之韵,有香有姿名花喻无形遗产,相映生辉,媲美增色。阿宫腔因玉兰花而神逸,玉兰花因阿宫腔而身显,玉兰花是阿宫腔当之无愧的形象大使。风华天地,阿宫腔是追念玉兰花的精神知己,千年不弃!
  而以玉兰花比阿宫腔,更有种鲜为人知的历史渊源,那就是玉兰花和富平的历史缘分。
  唐时太尉、临淮郡王李光弼的陵园,在富平县觅子乡西吕村。其陵园主人,或是主人的后人,奇思异想,长息之地,不植松柏之类常青树木,竟植下一园郁郁葱葱的玉兰花树。这有何寄托,作何解说,史无记载。而今推想,李光弼将军一生南征北战功勋卓著而遭谗言受压,郁郁而终,种植玉兰花,明显是不同常俗的纪念行为。以玉兰花喻其清白之名忠贞之心,或示其不阿权奸,孤芳高洁的人格风范。后人多慕其名,不知将军内心苦寂。今人赏花,只赞玉兰之美,不究历史沧桑,甚至已不知将军之名。只是每当早春时节,那数百亩大的陵园,如雪如玉的玉兰花竞相开放,一树树玉蕊琅玕,莹霞灿烂,花海潮涌,香波醉漫。十里八乡的老少百姓,都被这妙香吸引得魂魄不安,扶老携幼,呼朋邀友,竞相赏花观景。天长日久,渐成乡俗民风,每年三月时节,这儿就有以观赏玉兰花为主的民间集会。千年世变,陵园湮落,花树凋零,仅留下一株20余米高的孤身玉兰花树。这株古玉兰花树虽经千年,仍年年玉兰盛开,香飘四野,为全国少见。被省、县文物部门列为重点文物予以保护。周围乡民,仍循风守俗,尊玉兰花树为神树花王,每年三月盛花时节,仍络绎不绝,参拜观赏。
  而阿宫腔,和皇家园林高贵的玉兰花一样,出身不凡。溯流追源,亦起自唐大曲之乐,也是千年生发,终成流传于渭水两岸的民间皮影戏曲。到上世纪50年代,只有皮影艺人段天焕先生一人演出,也成了一脉单传,天下无双。到了上世纪中期逢民族戏曲大繁荣的机遇搬上大舞台,却又生机焕发,又有一段鲜花著锦的红火岁月。
  阿宫腔第一次走出潼关,开始山西、内蒙古、宁夏、甘肃大巡演,三千里路云和月,一路遏工一路赞美,最困难的年月,最成功的演出。紧接着晋京演出,怀仁堂翻高遏低,丝弦和鸣,陈老总纵情论戏曲,习老家宴话乡情,风光无限,至今铭记。“文革”虽受挫折,遏工之声不绝,《红色娘子军》《杜鹃山》现代戏的演出,使阿宫腔在表演、音乐等方面又上一个新台阶。文艺开禁,阿宫腔新人辈出,《白蛇传》《金鳞记》令人耳目一新,寄予厚望。步入80年代,新老实力整合,《两家亲》《三姑娘》《四季歌》,连续推出,在陕西省首届艺术节出人意料拿下头名金牌。后又上兰州,下山东,参加中国艺术节和全国天下第一团展演,在全同百戏竞技的大雅之堂,留下阿宫腔独具的风采,真如千年玉兰花独俏,一曲遏工动京华。
  就这玉兰花、阿宫腔,都是唐时风物,千古独传,是天地祖先有意无意给我们留下的瑰宝遗产,双秀并存,竞展风光,吉瑞祥兆,珍稀难求。她们已成为寄托富平人文情感的特色文化,展示富平人民文明情操的精神象征,更是凝聚乡情、联络感情、增进友情的富平文化名片。
  可是,天下事总有意外,上个世纪的80年代初,即1982年6月9日下午2时,一场龙卷风突袭吕村,玉兰花树从根部折断。等文物部门的工作人员赶到时,千年古树已被当地农民肢解分身,一抢而空。言说是神树香木,有驱邪祈福的神功,因此人人都想抢得一块,回家供奉。文物工作者只带回几块从农民家中收回的碎木残片,确实香气犹存。我黯然无语,伤叹多日。而今20多年过去,富平能记起这玉兰古树的人已不多。偶有文字提及,只有简略的文字介绍。我这次一念之间,以玉兰古树喻遏工腔,想配发一张古玉兰花树照片,竟遍寻不得。我心有不甘,玉树命殒,玉照应存,她不仅是珍贵的文物资料,也是富平民间文化的象征。念念之中,30多年来关于玉兰花的几件人和事,一一都到眼前。
  一是多次为古玉兰树拍照的李少林先生。李先生在县文化馆是搞摄影的。此君天资睿敏,悟性极好,对新鲜事物极感兴趣,一见就爱,一学就会。吹拉弹唱,声光电化,机械修理,建筑设计,烹调做菜,裁剪缝补,甚至自己的孩子出生,都是他自己动手,不乱不慌。至于人际关系,爽快本色,克难息事,巧言中和,有“李能人”的外号流传至今。就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还在人们视花花草草为资产阶级情调的政治气氛中,他却突然对玉兰花情有独钟,在早春玉兰花开放之际,骑着辆自行车,早出晚归,奔波于陵园的石川道上。回来就钻进暗室冲洗忙碌,不几日,竟拿出几十张玉兰花照片得意地让我欣赏。虽是黑白照片,那纯黑的背景下,玉兰花雪白高雅,楚楚动人。当时的老城文化馆南院,每人的桌上都有一张醒目的“玉照”,李先生的欣慰得意之情,自不言表。他当时哪里知道,他的一时痴迷,为千年玉兰花树留下不可再有的“遗照”。
  另一玉兰花痴,是在西安城舞文弄墨的李孑先生。一日来到富平,发现这唐玉兰花树,竟也老夫聊发少年狂,要为玉兰花树写一篇文章。我介绍给李少林先生,李孑又得几幅玉兰花树的照片,喜出望外,兴冲冲回到西安,挥笔成文,连同照片一起寄一家刊物发表,我将寄来的刊物交与了李少林先生。
  玉兰花总算出了一回人头地,在人前风光了一番。我曾开玩笑说,千多年前有李家王朝李光弼陵园的玉兰花树,被李姓摄影者和李姓作家同时看中,留下玉照铭文,千年李家,古今巧合,人世天机,难测难料。
  30年过去,两位先生中的一位已经作古,唐玉兰花树也已消失26年。我问过许多人,是否知道这棵古树,年长者还听人说过,少数目睹者犹记当年玉兰花开的盛景,大多数人都摇头不知。我仅存的一张玉兰花照片,在我书桌的玻璃板下绽放30余年,伴我度过多少笔下日月,心上沧桑,默然相对,几十年时光如在眼前。不料前年从文化馆搬移旧物,那玉兰花照片竟和玻璃板紧紧黏在一起,无法取下,我用清水浸泡,取下的照片也是残缺不全,花容尽失。惋惜之余,心有不甘,下决心要找回玉兰花照片。我心中还有几个可能存有玉兰花照片的故人,玉兰花不会这样薄命,连一张方寸的照片也不会留下。
  今年7月,老柯先生发思古幽情,写下《玉兰情慰将军魂》一文,在《渭南日报》发表。文章对李光弼将军戎马一生的历史作了详细考述,又以玉兰风骨褒喻将军人格。遗憾的是编辑配发的照片是现代玉兰照片,若是有一幅富平古玉兰的照片同时发表,会增加多少人的思古情怀。此念一起,挥之不去,我一心要找到这消失20多年的唐玉兰花树的照片。日夜痴想,我又记起十多年前另一位探寻富平唐玉兰花树的人。
  1994年5月,我在县文化局工作,西安市植物园派人来了解唐玉兰花树的情况,我遗憾地告知玉兰花树的命运。来人是一位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到植物园工作的学生,听到玉兰花树已消失十多年的情况,不免露出怅然之色,竟认真地要去几十里外的陵园,凭吊一下那空空如也的生长一千年玉兰花的土地。我为她对工作、对玉兰花的诚意和执著感动,就又告诉了曾经写过文章的西安李先生家的详细地址,他可能收藏古玉兰的照片。那学生又一番寻访,找见了李先生,也得到了古玉兰花树的照片,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并给我写来一封感谢信。
  事情就此有了希望,我急急翻寻旧物,寻找那封旧信,生怕十多年过去,这信早已随几次旧物大清理一起消失。几番折腾,终于在尘封之物中找出这封旧信,查出了这个学生的姓名,又是几番电话辗转,终于找到当年那个学生,她说没有忘记十多年前的富平之行,热情地答应寻找当年的唐玉兰花树照片。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她回电话说照片已经找到。我喜出望外,不顾炎夏暑热,抱病去了西安,让懂点电脑的儿子陪着去植物园。她拿出了三张富平唐玉兰花照片,并提供了一批各种玉兰花木的电脑资料。
  面对着已经有点模糊而熟悉的玉兰术照片,我情不自禁,心动眼热!
  离家30年的唐玉兰花树照片找到了!
  离家30年的唐玉兰花树照片回家了!
  最后的玉兰花回来了!
  此后几日,激动兴奋之中,我反复想到的已不是为文章配发玉兰树照片,而是想要更多地复制几套照片,送文化局、文物局、档案局、县志办、图书馆等单位收藏。20多年来,人们只是偶尔以文字简述这消失的玉兰花树,想象中有许多遗憾。再过些年月,连这点文字也会被湮没淡忘,历史就是这样一点点过去,一点点消失的。而真实的历史是由许多细节组成的,如果任其一点点流失,最后只会剩下空壳,甚至失去真实原态,留下许多遗憾、遗恨!保护文化遗产也就成了一句空话。如果人人都来保护身边的文化遗产,历史就会鲜活、真实、生动,就会呈观出真正的原生态,而不会成为任人捏弄的泥巴;富平的富庶太平就不是一句空话,这块土地上的万种风物就会有许多丰富优美的人文蕴涵,就是荟萃精神价值的历史载体。
  这是我激动的原衷!玉兰花、阿宫腔,都是极具人文价值的珍品尤物,是无可置换的文化资本。她在培养这方水土上的人民审美感的同时,传承着我们人民的价值理念、人文情怀和精神气质。
  我记下追寻玉兰花照片的经过,是了却一桩玉兰花的心愿,是想彰显一种珍惜自有文化的保护意识,为玉兰花留下遗照、遗文的人,有意无意间为富平人文历史留下了最后的珍贵资料。我感谢、尊重他们,更想由此引起人们对阿宫腔保护的深思。玉兰花与阿宫腔的历史、品位、命运,确有许多相似相通之处。
  最后的玉兰树,是阿宫腔千年形象的象征。
  最后的玉兰花,是阿宫腔魂魄精灵的寄托。
  敏感的读者会有预感,以花喻戏,是否说阿宫腔的命运也会和玉兰花一样,有朝一日,也会香消玉殒,最终连一张照片也难以寻觅!如果有人产生这种预感,我觉得是一种理智的直觉,中肯的判断。尽管我们不愿看到这个戏剧精灵的最后消失,和我们不愿看到唐玉兰花树的消失一样!
  玉兰花树在一场突袭的龙卷风中倒下,而阿宫腔在市场经济的风浪冲击下被逐渐边缘化,她正面临着最危急的生死关头。
  这非是危言耸听,这也是整个中国戏曲面临的状况。娱乐的多元化、快餐化、现代化、功利化,使当年独霸娱乐天下的戏剧被挤向一隅为生计发愁。阿宫腔也不例外,甚至表现得更沉闷无奈。她不能像省戏曲研究院那样独立潮头,顶风破浪,保住秦腔大省的一点体面;不能像沉寂多年的老腔那样异军突起,仅凭几句“拉坡”唱段就使自己占尽风光,游走四方;也不像华县皮影守旧不移,在蓝眼碧发洋人的猎奇惊叹中寻找生机,在雕刻产品上开辟文化市场;更不像提线木偶艺人那样又走下大舞台,重走当年走村串乡的卖艺之路,不过地点变成了大唐芙蓉园一角。如此种种,尽管市场冷落,仍有叫卖声切,虽然田园荒芜,还见守望者身影。相形之下,阿宫腔则显得乏力失声。想当初,阿宫腔搬上舞台的风光是这些剧种羡慕不及的,曾几何时,就颠倒了盛衰,露出了惨淡。仔细分析,阿宫腔这小剧种的不振是正常的,阿宫腔的特色是音乐唱腔,不如以技巧展示易于为人接受是原因之一。变脸到处露脸,高腔难以出川,京剧武打精湛,普及遭遇冷落。甚至至尊高雅的昆曲,也只在圈内叫好。真正面对戏曲,几乎处处是剧团告急,剧种呼救的无情现实。浮躁的人们已无耐心去花一两个小时欣赏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更无意去品味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节奏有什么韵味蕴涵。有人在短上想点子,只是演戏剧名家的折子戏,还是常有人坐不住,再缩成选段,似乎能留住不少人,也确因其广泛的参与性而轰动一时。但好景不长,选段的赛潮回落。又有人出招,限时演唱,已不顾情节、情绪的连贯呼应,只听那几句,就鸣金噤声。更有先行者,只留下戏曲锣鼓音乐节奏、服饰包装、传统技巧等戏曲元素的点缀,风搅雪歌舞一番。且不说这是不是戏曲,其结果还是短时喜欢长时愁,观众审美情趣、生活心态的变化,娱乐追求的异化,靠几个戏曲花招是无法根本扭转的。各县、市剧团的生活危机和戏曲的巨大包袱,许多戏曲内外的深而广的问题要探讨,要实践,有些已经喊了几十年,还是解决不好。振兴秦腔的口号,已喊了快30年了,如果真的解决问题,30年还不够吗?
  因此,要心平气和看戏曲,对阿宫腔委靡应从戏曲的大环境着眼,不怨天尤人,不浮躁不安,冷静面对自我,脚踏实地的一点一点去努力。就此而言,阿宫腔门户独存,苦力支撑,已属不易。一些问题的逐步解决和演出条件的改善,使振兴有了基础和后力。但如何在多元化的艺术竞争中找寻自己的生存位置和发展平台,体制的转化需要过程,艺术的竞争将更加无情,市场经济不相信眼泪,艺术竞争不进则退,阿宫腔需要一种进取的态势和战略眼光。小剧种的弱势地位使她已陷窘境,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阿宫腔没有创新剧目,没有突出的代表性演员,失去了参加省级艺术水平的竞争实力。在多次省级大赛中,一长串的地方剧目也少提阿宫腔了。这不能不使亲历目睹过阿宫腔火红年代的人心急火燎,脸上无光!这不是一两次艺术展示机遇的错失,这是一个珍贵剧种自身生存能力的日渐式微,是一个危险的警示。河水断流,非一日之竭,知玉兰根朽,早取措施,绝不会有一风吹去的千年遗叹。中国地方戏曲剧种从新中国成立初的千余种,到今天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仅剩300多种是令人惊心的。渭南市原有地方戏曲11种,省、市戏曲志明确记载,可到了近日举办的渭南市首届文化旅游节,报纸介绍中只剩下6种。这又使人心头一沉,十余年间,在愈喊愈响的保护声中,一个市的5个剧种就消失了!这不能不使人深思许多。富平县的阿宫腔皮影团,是当年阿宫腔搬上大舞台的启蒙师祖,是全市唯一一个列入事业编制的集体性质社团,曾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和华县皮影同时选调进京演出,且在表演探索上略胜一筹,十几年来,已没有正式演出。这就是一个剧种静静地消亡,一个剧社无声地消失。列入国家级保护名录,是确认她的珍贵文化价值,同时也说明她所处的生态环境,已经成为遗产。遗产就是先辈留下的东西,不是普遍都有,且不会再有。珍贵珍稀里包含有危机、危亡。保护实质就是挽救危亡。从这个角度讲,阿宫腔是最后的玉兰花!最后的是最珍贵的,是最应珍视、珍惜的。
  正视危亡,不是灭自家威风,更不是妄断消亡,而是对复兴的期盼。这是富平多少有识之士从未停止的呼喊,是几代阿宫腔艺术工作者不懈的追求。这是一种对自有文化的衷情和苦心,这是守卫精神家园的民气,这是振兴的希望和基础,谁也不愿看到她玉容远去,希望她找回自我,恢复生机,重现芳华。
  这当然需要做很多努力。如何传承振兴,需要探索的问题很多,那需要另外写文章去探讨。我们每个平常人能够做到且不难做到的有两点:一是珍惜阿宫腔;二是享受阿宫腔。
  珍惜阿宫腔,因为她是富平人共有的家产,地址最具魅力的文化形象。每个人的文化情感都和她有一份牵连,每一个人的精神DNA里都有她的基因,每一个人都会因独拥这份天下唯一的自有文化而有一种光荣感。
  珍惜阿宫腔,是这方水土的人民在人文情怀、精神气质、生存方式表达的选择。如同蒙古族的草原牧歌、藏族的雪山放歌、维吾尔族的手鼓响铃,以至陕北的信天游、陕南的山歌号子等等,我们由此看到的不只是一个民族地域的文化特色,而是这个民族生存方式、精神追求的体现,并产生深刻的认同感。如果失去这些文化符号、精神元素,一方水土的人文的丰厚性和独特性也不复存在,精神光彩也无法展现。
  不能设想,我们如果逐渐失去四时八节的民俗民风,传统故事的神秘离奇,锣鼓社火的红火热闹,烟花响炮的惊喜欢呼,还有街巷的石刻门墩、大门的鲜红对联、香酥的琼锅糖、甜腻的合儿饼,当然也包括阿宫、秦腔、眉户等民间戏曲野声尽情地吼叫自乐,那还会是你念念不忘的家乡吗?即使城市化加速,文化因素不能丢失,精神色彩总需本色。我不会忘记,阿宫腔让我多次亲身体会到的乡情和感动。1987年,阿宫腔《三姑娘》赴兰州参加中国艺术节西北荟萃演出。那几天,几乎在兰州的富平乡党都来了,他们有的已离开富平几十年,看了家乡戏,激动地说想不到在兰州看到了家乡戏,想不到演得这么好。接连几天,几十个富平籍人来到住地,谈乡情,谈感受,有的人已入暮年,竟欷歔不已。有的亲自开车,陪我们游兰州的风景名胜,临走时又是送纪念锦旗,又是合影留念,说家乡人为他们在兰州争了光。第二次是阿宫腔《四季歌》在山东淄博参加“全国天下第一团”优秀剧目展演。首场演出,我听剧院工作人员小声传说:“今晚是啥戏?市长要来看!”我心里清楚,这位市长姓韩,是临潼人,他中午让工作人员联系,晚上要来看家乡戏,还要接见演员。因此那晚的演出戏票紧张,气氛热烈,记者也竞相采访。更有为大家念念不忘的40多年前的进京演出,习老(习仲勋)那乡情深长的周到安排,令人至今怀念不已,成为许多人一生最难忘的回忆。那几张珍贵的怀仁堂演出、接见照片,不知被翻拍了多少次。而今斯人已去,感怀万千,如果我们连珍惜阿宫腔都做不到,我们又该如何面对先人,面对遗产,何言保护传承!
  享受阿宫腔,是珍爱而产生的自觉行为,是对自有文化的本色亲近,是让其逐渐成为自我生命特色的个性张扬,是滋补心灵的精神温汤,是一种自然融入的生活方式。
  如果你是戏迷,是阿宫腔迷,你自然魂萦梦绕,痴迷相随,永不言弃。一句句回肠百味,一声声滴入心醉,你每日每时都怀有乡土情深的音乐感受,永不孤独,终生享受。
  如果是欢聚,大家都各露一手的时候,你来几句啊依呀哈的翻高遏低,清新悦耳,雅致动人,四座称奇。你告诉大家这是天下唯一的家乡戏曲,你独具这份自豪的精神凭寄,你享受本色文化的情感魅力。
  如果你一人独处,无论什么情境,或得意、或失意、或兴奋、或寂寥、或无名无绪、无言无由,你随口轻吟,信腔由调,甚至荒腔走板,只让那情绪宣泄、稀释,让心灵得到抚慰、松弛,进入释情超脱的境地。你独享乡音的情感源泉滋润,这是品位至上的人生升华,心灵享受。
  如果这些都不是,你甚至不懂戏曲,你也可能享受。在四时八节的集会上,红白喜事的聚会上,村口街头的庆典中,会有阿宫腔的演出,你记着这是家乡戏,是一脉单传的珍贵剧种,你就去走走、看看、听听,放松放松,拥挤中招呼熟人,喧闹中体验快乐,你就为家乡戏烘托了气氛,增添了人气。这是最大众、最自我、最本色的享受,这会让人联想到人类生命享受的本源。这是戏曲艺术源自民间的与平民百姓共生共长的原生态享受。
  这是我期待的阿宫腔享受。
  这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自我享受,这是最具人文本色的享受。这也是神圣庄严、不可剥夺的享受,不可亵渎,不可舍弃!它是民族文脉,它是人生品味,它是文明回归!
  珍惜、享受阿宫,是对阿宫最基本的保护和传扬。国家文化保护是一个系统工程,民间保护是一种情感传承。国家保护需要政策、法规、投入,民间保护一念即可。如果全县有一半人一年看一次阿宫、每次只花一杯豆浆的钱,阿宫腔都会兴旺不绝!何况外面的世界更精彩,总会有阿宫腔一片蓝天,有阿宫腔一个梦想,总会有让千年玉兰一展芳容的伊甸园。
  曾有人言,一杯牛奶强壮一个民族,那有商家炒作的成分。一杯豆浆兴旺一个剧种,是人人可做的实事。如果连一杯豆浆之力也不愿为,那我们就不能怨别人夺去了我们口中的奶酪,是我们自己丢掉了手中的玫瑰。几年前,为复兴昆剧艺术作出过巨大努力的白先勇先生曾说:“最好的文化,最美丽的一朵牡丹在你的后院里面,你不去欣赏,不去灌溉,人家是不会替你做的。”(《南方周末》2004年4月15日《厮守昆腔》)同样,我们这最后的玉兰花,我们若不去着意关爱,特别呵护,人家不会来替你珍惜的!
  让我们都来为阿宫腔这最后的玉兰花做点什么,她虽有沉寂,犹如其发音遏到低迷之时,她也会翻高一声,排空直上,响遏行云,声动碧霄!
  我们期待着,
  永远的玉兰花!
  永远的阿宫腔!
  2008年8月8日
  出 处:阿宫腔——最后的玉兰花/曾长安编著.—西安: 太白文艺出版社,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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