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超现实的魔幻的现代艺术形式表达被现实理性世界压抑埋没的爱欲情感和心灵自由是现代艺术常见的表现手法。近日，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改编完成了大型碗碗腔古典剧《金琬钗》，并在配合现代人观赏心理的要求下由原来三个多小时的演出时间完善缩减到两个小时。观赏完毕，最让人感觉冲击的是其热烈夸张、浓重诡异的戏曲风格，其中热闹纷呈地开展于人鬼、人仙两界的爱恨情仇、公案私情让人在时时忍俊不禁的同时意外地发现：竟然在这出已经上演了三百多年的被称为古典戏剧活化石的“古典剧”中鲜明存在的“现代”基因与“纯戏剧”的自觉精神。
　　在《金琬钗》这出来自于中国民间的原汁原味的通俗剧中，不知是民间艺术家在长期压抑窒息的生存环境中追求真挚情感宣泄的强大力量的自发迸发，还是颇有先见之明的对现代艺术表现手法的自觉运用，它的主人公都以各种面目生活在这种超现实的、魔幻的“现代”意识安排的“真实”之中，实践着如常社会中种种无法抵达的幸福彼岸的追求行动。
　　所谓现代性，是相对于传统古典而言的。传统艺术执迷于“现实的真实”，而对“超现实的真实”视而不见，它们真实地直接地再现现实生活，以日常意义化的世界确定的真实为真实，可我们都知道，现实世界的意义常常不可捉摸地近乎转瞬即逝，所以现代艺术往往打破现实世界的完美与和谐，解构世俗价值的经典与永恒，在超越时空、在幻想与假象的异质世界用耀眼的和表现性的虚构形象来批判、否定着现实力量的强大粗暴的统治原则，最终达到对美好的终极意义的拥有。在《金琬钗》这个看起来幻觉和虚假的世界里，发生的事实让我们惊讶。艳娘可以在异界狐仙的帮助下漠视封建力量的强大，身为鬼魂与自己的意中人再续前缘，芦生能够在狐仙施法下逃避森严法律的制裁，转而为后来达成理想结局而赴科赶考……这些剧情设置都显示了这出古典戏剧对传统艺术价值的背离而向现代价值的靠近，它在这种解构中获得了展示自我推崇的价值的地位，也从对传统的顶礼膜拜的价值凝神关注转变为对现实之不能完成的丰富多彩的精神追求的实现。这种创作精神是何等浪漫不羁，又是何等为所欲为!
　　另外，此剧让人感觉酣畅淋漓的另一个显著特征是基于要表达超现实的真实而注定的情节虚构的“纯戏剧”性。一种说法，戏剧因为它的强烈的戏剧动作、冲突、激变等手段的运用，制造的艺术幻觉往往使观众陷入不清醒状态，从而失去理智判断。可《金琬钗》好像理直气壮地在突出虚构，它将戏剧的本初本质一一虚构性最大限度地还原，这一方面是上述提到的它的“现代性”区别于传统戏剧表现形式的关键，另一方面，也表现了中国古典戏剧艺术家对戏剧虚构本质的娴熟使用。它将日常的(尘世)和反常的(仙／鬼界)东西，将现实的和空想的东西对立地放在一起，就在这种对立冲突所形成的张力中形成了真正的戏剧性。观众在如此夸张随意、细腻煽情的戏剧中并没有体验到遭受虚假控制的感觉，也未因艺术制造的幻觉而沉迷其中，失去对真善美的理智判断。相反，这种酣畅淋漓、不拘一格的虚构正是实现了艺术对人们在现实中被挤掉了的幸福的补偿性拥有，这种精神性的补偿解放了被理性压抑的感性，让人在惊愕、过瘾、新奇、感叹的情绪激励下更加理智地摄取思维的收获。
　　(原载于《陕西日报》2004年11月14日)
　　出 处：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理论文集1 戏剧评论文选/陈彦主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