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艺术对于人的精神的探索，无疑有着许许多多的险区。人的心灵，自会组成一个世界，其中的风雨雷电、云谲波诡，与自然界相映成趣。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最近创作演出的《漂来的媳妇》，对于女主人公玉娥的精神开掘是值得回味的。她在那动乱时期所受的人生挤压，造成了精神的极度重负，这重负使她的正当生存权利遭到剥夺时，她选择了“死”。世事也奇，“死”却未死，“死”也成了一个难题。而活又确乎不容易，这就面临着新的选择。一方面荒唐的现实要她死，另一方面，人心的温暖又滋润着这株将枯的秀竹。剧作就是在生死意识里进行了开掘。哀莫大于心死，她的死了的心又被善良的人心温泉所浸润。活着，新的精神困惑又不断袭来，理智与情感的冲击，又搅扰得她不得安宁。新的婚姻纠葛的开始，在形式上意味着旧的恋情的逝去。而种种怀思旧日的恋情，又时时袭扰心头。人的精神现象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剧作又进一步把她推入新的精神矛盾之中。新婚之夜虽则易过，但恩与情却又紧相交织。这里既充满着诗意的酸楚，又蕴涵着人生意识的躁动和对人世变异的感伤。
　　对于此种复杂的精神现象，剧作没有做漫画式的勾勒，而是铺展开来做细致的工笔素描。尚云的动帘、掀帘与玉娥的抱被进房，把一对青年生命意识的波动与理性意识的冲突展现出来，从而展示了那一动乱时期青年人的精神美。当尚云与玉娥这一对“假夫妻”，在劳动中和生活中真正达到相知时，突来的旧情——玉娥昔日的情人到来，似一块巨石投入将要平复的情感湖水，激起了更大的精神波澜。一女二男，这惯常的“三角”在这里没有作惯常的表述，而是大胆地揭示玉娥的深层心理，挖掘她深层的精神矛盾。两个男人，她都爱，但却不能同时去爱，这种精神矛盾使她痛苦，使她悲伤。剧作最后做了理智的处理，玉娥终于回来了，民族的感恩恋情，得到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问题不在结局，而在这一精神历程开掘的可贵。迄今为止，我们还很少在戏曲舞台上看到这种对于人的精神独异性的挖掘，特别是对于人的个体生命意识的认识。对于大多沉埋于道德伦理的认同与政治浅层的形象过程的描述来说，《漂》剧的创作演出的功绩是不容忽视的。
　　(写于1988年7月)
　　出 处：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理论文集1 戏剧评论文选/陈彦主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