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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望酒泉秦苑三老


  上世纪70年代末,初入戏苑的我认识了甘肃酒泉地区秦剧团的三位名老艺人,即王新民、姜能易和王景民。看他们登台演戏,和他们日日相随,总感觉到他们身上有一种不可抵御的力量与精神在影响着我和一些青年人。20多年后,我和几位搞创作的同事从兰州去敦煌参观莫高窟,途经酒泉故地,又专门拜访了这三位师长。沧桑岁月,所见所感,真让人心绪涌动。
  王景民仍像一座古塔
  在我脑海里,经常浮现着这样一位英雄好汉的身影:高大伟岸,银须瀑胸,目光炯炯,声如洪钟,立于台上,好似一座雄奇的古塔。这就是王景民先生饰演的老黄忠的光辉形象。在我的印象中,王景民就是正义、神威与力量的化身,即便是饰演《赵氏孤儿》中的反派角色屠岸贾,也有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威慑力。先生系陕西省合阳县人,1939年从陕西来到甘肃。这位秦腔二净演员先后在兰州、玉门、酒泉等地挂牌演戏,凭借着《九江口》中的张定边、《将相和》中的廉颇、《马踏淤泥河》中的盖苏文及他的《荆轲刺秦》《芦花荡》和包拯戏,在甘肃广大观众中颇受推崇。
  先生的老妻将门打开之后,竟能在一见之下便唤出我的姓名来,着实令我感动不已。然而,此时已是87岁高龄的王景民先生却染疾在家。只见他肩披蓝棉袄,双手捂住额头,双肘拄在茶几上,整个身子将三人沙发几乎填满。他抬起头,望我的眼神,还是那样威严,可却认不出我是谁。当我谈到他演的戏曾给人们留下极深的印象时,这些话似乎打开了他记忆的大门,可是没多久他又捂起额头言道:“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些已经成了历史,现在连台都上不了,还好啥呢?”他的声音,宛如拉卜楞寺院里喇嘛的诵经声,那样的低沉浑厚,富有神秘感。我问先生电视上的戏常看吗?他说:“不看,啥都不看,也看不懂。”我想先生是老了,他把他大半辈子的时间用在唱秦腔上,离开艺术舞台也有近20年了。莫非人到这般境况,便会厌弃自己、离异戏剧吗?伴我同去拜望先生的秦腔好家刘耀德却给我耳语:先生有看法,轻易不说,现在剧团不景气,人才越来越少,有几个能唱戏的跑到省城去,先生知道了,便骂起来,说‘演员应该跟你的观众走,为哈尽乱跑?!跑到省上去,你却没你的观众了’”,“说来说去,还是没遇上好领导”。
  这次来酒泉拜望王景民先生,除了看望他的身体,了解他对当今秦腔发展的看法外,还有一桩事,这便是讨教先生的“耍牙”绝技。据说先生的一副“獠牙”,神煞了得,上翻下翘。吞吐自若,遇到唱腔,别人转身吐了牙才唱,他可以将长“獠牙”噙含在嘴中来唱,十分独特。先生讲,“耍牙那是舌唇之功,全靠自己习练,别人无祛教练,也没有啥理论上的说法,只要入戏就好,不可胡耍,也不要流出口水”。先生又疑问道,“耍牙”技巧好久不见了,不弄了,你们还问它做甚?我忙答道,“兰州市秦腔剧团就有人要学这个特技。”先生脸上一悦,缓缓起身说:“那好,那好,有人学就好!”此时,我依然感到先生像座高高的古塔,耐人寻味,个中奥秘,一般人实难破解,我想要理解这位老人,至少要有一颗滚烫的秦腔心。
  姜能易还是诸葛孔明
  当年,姜能易是红极一时的名派须生。他1925年生于陕西省长安县,自小受到秦腔文化的熏染,随后便成为西安易俗社第11期一名出众的科班生,深得前辈名家指点。出科后,即搭班演戏,每每演出《辕门斩子》《法门寺》《鱼腹山》《二启箭》《祭灵》《释放》《杀驿》等剧目时,均伴随着轰动的掌声与叫好声。他饰演的诸葛亮更是光彩照人、传神之极、优美至极,令广大观众交口称赞。可叹的是,先生1950年由易俗杜转到甘肃玉门油矿,又到酒泉,一演就是近40年!可以说,姜先生把他艺术上最为辉煌的岁月放在了广褒无垠的河西走廊。
  我去拜望时,正巧在住宅楼下的走道里碰见了先生。他一身蓝制服,戴着工人帽,背微驼,已是77岁的老者。定睛一看是我,先生高兴地言道:“我给老刘说了,你肯定会来的。咱是唱秦腔的,旧戏上就有个‘严大人来了……”说着,他便唱起来。真是见面乐!
  在家中,我问先生退休后再登过舞台没有,他讲,“1992年西安纪念李可易先生八十诞辰时,让我演了《祭灵》,这戏是师兄排的。1997年香港回归时,又演过一场,再就没演。”先生叹息了一声说,“酒泉这里秦腔观众少多了,看样子今后会越来越少。兰州现在还经常邀请陕西名家演戏,李爱琴、肖玉玲、刘随社、李梅们都去演,消息传得很快,每次演,我都知晓了,好得很!”先生笑着又说:“你这文化局艺术处处长又到剧团里当团长,麻缠事情多,倒是一件喜事!”我苦笑了。先生的话,让我想起20多年前在酒泉背着铺盖卷下乡演出时,他不经意说过的一句话来,他说,人的命,既由天又由人,秦腔的命运一个样。今天打剧本,弄不好,你将来还会领一班戏淘气呢……面对今天的现实,先生真是诸葛孔明。于是我又问道:“那您老再看看将来秦腔会怎么样?”他说:“一定要有人抓呢,不然将来会日塌了。艺术这东西是永存的,你抓了,才会有亮相,抓得好了,才会有人才、有掌声,不然势必会销声匿迹。当然进博物馆也不是件坏事情。”先生侃侃言道:“京剧还是好,啥派就是啥派,穿着打扮,一点不动,特别讲究。秦腔反过来要向京剧学,要规规范范的。”谈到现代戏,这位曾经任玉门市秦剧团副团长的前辈认为:“我们当年演过《钢铁钻井队》《祁连风雪》等剧目,还去大庆慰问过,很受工人欢迎。王新民就动笔搞创作,剧中主人公就是王铁人的化身。生活需要,观众需要,你就创作,你就上演,演现代戏就是一种新的学习,没有提袍甩袖、行当分工,但同样要有学问和技巧。而最要紧的是基础不能乱改,盖平房与盖高楼,都有各自的基础,乱改基础,办啥事情都不行,都走样子。”而对优秀的传统戏,姜先生说,“现在的青年人主要是看不懂,要介绍内容,介绍表演技巧,慢慢地就入门了,就喜欢了。这就是一种继承。秦腔是大西北的产物,现在需要的是大开发,而不是减团减人,特别是要有文化造诣的剧人,那才是秦腔艺术的未来!”
  王新民做了一个怪梦
  谁人都做梦,可我十分惊叹王新民先生在84岁高龄时做一“怪梦”。“我梦见陕西戏曲研究院把我请去补戏,急得不得了!我问让我补啥角,来人言道,让补李玉和。我傻眼了,我这矮的个头能补李玉和?来人急禀,救场如救火,你非去不可,还要等你导戏哩!于是我就去了。我他妈呀,那一摊场把我没忙死!”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站在当屋用手给我比划着,说这是他见我的前两天做的一个梦。耳虽背了点,交谈中,先生的声气还是那样亮豁,思绪还是那样活跃,记忆还是那样清楚。先生至今还给投上门来的学生说戏、导戏。我想,莫非这世上,戏还真能健体养生?
  王新民是陕西省蓝田县人,12岁入西安牖民社学艺,工须生、小生。1935年来到甘肃。在兰州,在西宁,又在武威、张掖、玉门、酒泉等地演戏,久负盛名。先生不仅能戏极多,善取各家,有“活六郎”“活周仁”美誉,还当团长,教诲出许许多多优秀学生,遍及大西北,成为各地秦苑栋梁,先生文化素养很高,集表演、导演、编剧于一身,屡出成果。1979年赴首都人民大会堂参加第四次全国文代会。离休后,又是20多年了,还一直与戏打交道,坚持每日写几张毛笔字,先楷后隶,笔笔规整,力透纸背。连做梦都在“救场”之中。有书法家应先生“嘱书”题“秦声高扬”四个大字,悬于客厅,这是极合先生心境的。这种生命的活力,对艺术的憧憬和与秦腔牢不可破的情结,正是今天从艺者所不可或缺的。
  “秦腔今天似乎有穷途末路的趋向。虽然说上面喜欢了,下面日子就好过,可关键在秦腔队伍本身。兰州向郭金芳不是梅花奖演员,可她的《小二姐做梦》满台生辉,百看不厌。”先生说话,旁征博引,间或抨击,滔滔不绝:“如今是经济的天下,市场的天下,酒泉秦腔发展到今天,剧团的演变就是秦腔的缩影。一般来看,哪个地方的剧团有活力、有市场,哪个地方的秦腔就兴旺,就有希望。”
  一一拜望了酒泉秦苑三老之后,我特意邀请他们来和我们的创作人员,还有“声震三秦”的花脸演员张兰秦交流交流,试图用他们一生曲折的经历、创业的经历,乃至人到耄耋之年对秦腔人生的况味勺感悟来引发青年人的激情与智慧。遗憾的是王景民先生因身体不适来不了,姜能易先生倒是与刘耀德、许永芳两位酒泉的戏迷就戏沦戏、评点古今,好不热闹。而王新民先生又从秦腔谈到歌舞谈到中国足球,乃至巴西的罗纳尔多及即将来临的世界杯,“啥都有魅力,而魅力来自尖子,来自明星,来自整体实力。”他端起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言说:“我想活个百岁老,看看将来的秦腔是咋个样子。至少也得等到2008年,看了奥运会后我再闭幕……”这些话至今打动着我的心。
  出处:当代戏剧. 2004年/当代戏剧杂志社编.西安:陕西省戏剧家协会,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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