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来去匆匆。不知不觉中，走下秦腔舞台后的平淡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年。昔时没完没了的下乡演出，一日三出场，台上鼓乐声声，台下掌声阵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40年秦腔舞台生涯转瞬“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寂寞时不觉哼几段平生珍爱的秦腔段子，自思自叹，自斟自酌，咀嚼玩味一番。清晨早起，漫步渭水堤畔，或面对涓涓细流，或观望漫漫黄涛，引吭高歌，歌过之后，新的一轮旭日便又在东方升起了。生活常常出人意料，平淡中也会出现不平淡。2001年12月，作为诗词爱好者，我有幸随中华诗词社组织的“中越诗联文化考察团”出访，居然把中国秦腔唱到了异国他乡的越南红土地。
　　从广西南端的凭祥站告别了火车，步出以凉山为界的友谊关，踏上越南国地，汽车奔驰在平坦的红河平原。红土碧水，波光粼粼，稻田纵横，绿树浓荫，芭蕉冉冉，天高云淡，热风拂面。脱去臃肿的冬衣，换上轻柔滑爽的薄纱连衣裙，二度炎夏，心旷神怡，由不得低吟悄唱起沿途感触：
　　插翅如飞奔河内，凉山南北伏玄机。
　　故国正飘鹅毛雪，越南蕉黄披纱衣。
　　红河源出我大理，赐福越南出奇迹。
　　稻谷一年收四茬，问谁居此忧寒饥?
　　越南，古称交趾国。明代小说家李汝珍在《镜花缘》里对其有神秘诡奇、异想天开的演绎。其语言、文字、民风民俗与我国大同小异。故沿途所闻所见，既新鲜又亲切。考察团一行150余人，分别来自全国各省市诗词社，为了方便行动，分了三个团，我所在的C团团长张结先生，曾是第一任驻越大使，多次受到胡志明主席接见，他对越南情况了若指掌。他和我的缘份可追溯自我还没出生时的1942年，那时他在陕西宝鸡求学，看了不少秦腔戏，如今事隔半个多世纪，居然还能背出《游龟山》、《柜中缘》剧中主人公的数段唱词。得知我曾从事秦腔艺术事业，倍感亲切，一路之上与我谈论秦腔，成了莫逆之交。导游黄碧霞，是位典型的越南女子，微黑的面庞，稍厚且外翻的红唇，苗条健美的身姿，紧贴腰身的体恤衫曲线分明，修长的腿上着一条褪色的蓝牛仔裤，不久前毕业于河内师范学院中文系，汉语普通话说得细声细气亲切和蔼。一路上为我们介绍越南的人文历史、自然风光。大约为了调节长途行车的单调，她提议搞车厢联谊。她与我同坐一排座椅，首先提议让我带头出节目，我故意调侃：“我没有什么节目呀!”她笑嘻嘻地说：“您怎么能没有节目呀？那您刚才低声悄悄唱的是什么呢?”“那不是节目，那是我随便哼的家乡调。”“您的家乡调蛮好听的，就哼您的家乡调吧!”邻座的诗友喊起来：“她刚才小声哼的是秦腔，是大西北人最迷恋的秦腔，秦腔可是中国戏曲的鼻祖呀!慷慨激昂、婉转豪放，好听极了。我是地道的秦腔迷，咱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就请这位女士带个头，先唱一段秦腔吧!”高喉大嗓，普通话中带着浓浓的甘肃乡音，一听就是甘肃省的诗友，他的话音刚落，全车厢就嚷起来：“好！就给大家唱段秦腔!”一直在微笑着的张结团长，向我慈眉善目地点着头：“唱吧，让我也过过50年前的秦腔瘾。”“秦腔戏浩如烟海，唱什么呢?”“就唱拍成电影的《火焰驹》!”甘肃诗友点了戏名，谦恭不如从命，唱就唱吧。“清风徐来增凉爽，只遣情思赏秋芳……”一曲唱罢，掌声，欢笑声，整个车厢活跃起来，大家纷纷自告奋勇报节目，一时间吟诗诵词、唱歌、猜迷、说笑话，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暗，汽车驶进河内市。    
　　夜幕初降的河内，碧水环绕，绿树婆娑，华灯辉映，天上星月，街上霓虹一齐倒映水中，银河倾泻，天地连接，乾坤斑斓，扑朔迷离中，一时辨不清身在天上，还是在人间?导游黄碧霞介绍：“今晚下榻在河内市本湖饭店。河内西湖因为小于杭州西湖，所以叫小西湖。晚餐后开中越诗词楹联联谊会。”当晚的联谊会，我被安排唱了段即兴填的秦腔《西湖美》：
　　玉镜双开照南北，一在杭州一河内。
　　杭州西湖大为姐，河内西湖小作妹。
　　好比乔翁生二女，一嫁周郎一孙策。
　　大乔雍容小乔媚，别样风流别样笑。
　　考察团在越南的活动日程安排的满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要考察的内容太多太多：历史悠久、典雅占朴的文庙，汉字楹联触目皆是，庙内供奉的中国孔夫子在香烟缭绕中受到千秋万载的虔诚礼拜；巴争广场上的胡志明陵寝，每日络绎不绝接待五湖四每游人的观瞻；胡志明主席故居掩映在绿树花丛中，一派幽雅娴静，居室内窗明几净，凉席闪着淡黄光泽，一切陈设如昔，好象主人还在，只不过临时外出罢了；越南军事博物馆里陈列着当年驱逐侵略者用过的钢枪铁炮依然铮铮发光，显示着昔日英雄气慨和威风凛凛；神话般神秘的镇国寺，金碧辉煌的福林寺、柳子林、槟榔果……七天内跑遍了越南四个省市，驻越大使张嘉祥的亲切接见，越南国家音乐歌唱团的演出，水中木偶精彩绝伦的表演，最令人心驰神往的莫过于英雄岛上唱秦腔了!英雄岛位于越南东南端的海防省的下龙湾地区，因为群山林立于茫茫碧海之中，颇似我国广西的桂林景观，故取名曰水上桂林。要说水上桂林的景观，可称天下一绝。
　　南国仙境下龙湾，碧海青山紧相连。
　　不知山中生绿水，还是绿水长青山。
　　海上生青山，一石一景观。
　　蝴蝶戏碧水，蛤蟆瞪眼看。
　　雄鸡相对峙，鸳鸯意缠绵。
　　阿谁入海游，将头昂水面。
　　何人赋诗篇，笔锋刺青天。
　　奇景不忍去，款余久留连。
　　水上桂林风景异，水中长山山生水。
　　拾阶登上英雄岛，水天一色心放飞。
　　英雄岛上极目望，海阔天高苍茫茫。
　　飘然欲仙不忍归，慨叹此处非故乡。
　　英雄岛啊英雄岛，当年胡志明主席率领越南人民驱逐法国殖民者，就是从此岛最终把侵略者赶出越南国土，结束了百年殖民地的屈辱的。为了永久的纪念，胡志明以苏联第一个宇航员加加林的名字命名英雄岛。英雄岛高耸挺拔直插云霄，山势险陡，让人望而生畏。已经疲惫不堪的我心里直嘀咕：游水上桂林不登英雄岛岂不是终生憾事?于是牙一咬，用尽全身之力，终于登上英雄岛的最高处，凭栏远眺，极目四望，任海风吹得长发矗立，衣裙飘起。正当我拍遍亭上栏杆，留连忘返之时，来自东北哈尔滨的诗痴黑眼仁喊了起来：“如此美景，岂能无歌，请把中国秦腔留在越南的英雄岛上如何?”称她为诗痴，因为她连日来已写了厚厚的一本诗稿，称为黑眼仁，因她的黑眼仁较常人大了几许，她的提议立即得到了人家响应，在大伙的催促声中，我茫然无措，一时不知唱什么才对景。还是那位甘肃戏迷点了窍：“样板戏《红灯记》。”这个戏点得好，国内外人皆耳熟能详，于是大伙鼓起掌来，我稳了稳神，唱了段李铁梅的“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这段唱腔音乐设计最能表现秦腔的高亢激昂，凄美悲壮，所以唱起来感染力极强。一曲唱罢，英雄岛上的众多游人，无论金发碧眼、黑肤白牙还是乌眼黑发，无不深受感染，激动不已，热烈的掌声一阵又一阵回荡在英雄岛云天海空，穿云破雾……团长张结先生感慨万端“此情此景，一曲秦腔《红灯记》，响遏行云，振聋发聩，催人愤发，秦腔的魅力真的是无穷啊!”人群中的金发碧眼、黑肤白牙们则个个伸大拇指“哇啦哇啦”地叫。想不到我随口甩出的一段秦腔《红灯记》恰好巧合了英雄岛的历史背景，居然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效果，身在异国他乡，我深为中国秦腔的无穷魅力而自豪。
　　出处：当代戏剧. 2002年/当代戏剧杂志社编.西安:陕西省戏剧家协会,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