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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用艺术的魔棍创造戏曲新程式


  “世界上、历史上、生活里和人类中的一切,都应该而且能够在舞台上得到反映”。①雨果这话是针对话剧说的,但是我认为对戏曲也适用。雨果说这话时,是在一个半世纪以前,那时,电,电流还只刚刚发现,电灯、电话、电动机尚远未发明,不要说现代的火箭和卫星了。这一个半世纪以来,人类的社会生活确实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的生活活动不仅到达了月球,而且比月球更遥远的天体。但是能否因此说,舞台已无法表现这样广阔的生活了,戏曲则就更无能为力了?依我看,戏曲不仅能表现,而且有远比话剧优越的地方。这里关系到对于戏曲舞台表现生活能力的估计,又关系到对艺术表现生活的法则的认识。就戏曲舞台表现生活的能力来说,一方面,戏曲受到程式的束缚,表现生活没有话剧自由,但另方面,戏曲是写意的,其表现生活又远比写实的话剧要优越,话剧写实不能到达的地方,戏曲则可自由驰骋。譬如说,戏曲满可以设计一套程式化的舞蹈,来表现宇航员的飞行,而话剧要真实、逼真地再现这种飞行,倒是不可能。所以现在,无论是西方或中国,话剧都在学习戏曲的写意法则。正因为“写意”能扩展舞台表现生活的能力,能够使舞台无法表现的生活场面通过写意而获得表现。黄佐临早在一九六二年就提出“写意戏剧观”,正是看到了戏曲的写意法则对于话剧舞台的妙用。话剧都在学习运用戏曲的写意法则,而戏曲自身反而能把写意这个法则否定吗?戏曲的写意,必须依赖程式,而程式又必须是写意的。戏曲的基本法则,也是戏曲的根本特征,就是写意的程式,写意的程式化的舞台表现形式。戏曲舞台表现生活的能力,正存在于戏曲艺术表现生活的基本法则之中。正是这个基本法则,使戏曲舞台具有了表现生活的无限能力。戏曲只要依赖运用这个法则,就有可能达到表现现代生活的目的,就有可能创造表现现代生活、现代人物的新程式。
  艺术要表现人类的社会生活,“必须是在艺术的魔棍作用之下才成。②。什么是“艺术的魔棍”?这“写意”就是戏曲所最为擅长的“艺术的魔棍”。因为只有在写意的指导下,各种自然形态的生活动作、生活环境,才有可能变成优美的程式化的舞蹈和道具,而在舞台上得到表现。譬如角色骑马作战,在元代戏曲初兴之时,演员用的是竹马,实则是实,但既不利于表演又极不雅观,以后用鞭象征示意,才有今天优美的马舞出现。而马舞的设计,也并不只是追求形似,而别有一套以形示意、以神制形之法。阿甲说:“舞蹈马舞,为求形似,双腿开跨,表示骑在马背,人则躬背跳动,表示勒缰纵跃。但不如真人惊马,连人带马,一跳两三丈高,真是威风。戏曲则避短扬长,它别出心裁,不是用两腿跨马的形状,而是左右挥鞭,勒缰旋转,或交跨踢脚,或前后翻身,无马而马势朦胧,杀敌则神威显赫。《走麦城》的关云长,手持青龙偃月,跨下赤兔,疾步如飞,长髯飘洒,气概不凡。《挑滑车》的高宠杀敌,或纵跃翻腾,或蹉步后退。蹈马于泥坑,而人犹有余勇,人力疾乏而马则勃然兴发。看戏的人,并不去辨别哪是人腿,哪是马蹄,只看到纵马奔腾的雄姿和线条,随着锣鼓节奏,都拧在一起,在演员的心里迸发出来,观者为之动容惊叹。”③所以写意,不只是为了拟形,而且是为了美化;不只是为了美化,而且是为了概括;也不只是为了概括,而且是为了传人物之神。拟形绝对不是简单的刻板的模仿。刻板的简单的模仿,与戏曲程式无缘。戏曲拟形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象征示意。
  戏曲程式创造的最高目的是为了传人物之神。因此人物动作就不必绝似自然,人物环境更加简略。戏曲程式这种设计之法,使戏曲表现生活有了极大的自由。如果以逼真而论,那么即使简易如古代人的生活活动、生活环境,也无法如实地搬上舞台。戏曲程式的这种写意法则,赋予了戏曲表现以无所不达的能力。依我看,不管是火车隆隆疾驶、飞机凌空而起,还是轮船在大海中破浪前进,都可以通过某种道具、人的动作以及与音乐、音响相结合而进行表现。中国戏曲的表现生活的伟力,正存在于这个法则之中。中国戏曲的一个显著特色,就是一切集中于人。角色的活动、动作就是一切。不仅通过演员的动作表现角色的活动,而且通过演员的感受、动作表现角色所处的环境。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中,一路上的景色都是通过演员的歌唱和表演而得到展现的,在舞台上哪有什么梅花、喜鹊、白鹅、鸳鸯、池塘、小河、独木桥、井、观音堂等等。京剧《杨门女将》穆桂英进葫芦谷时,天色的昏暗、山势的险恶、风沙的狂暴都是通过演员的身段得到体现的。既然如此,那么今天如果表现一个角色乘飞机,难道就不能运用某种身段吗?难道就必须展现机场全景、飞机起飞的实况?依我看,把他登上飞机的舷梯,在机舱门口转过身来,挥手向送行者告别,以及坐在机上欣尝云端景色等等动作设计出来就行。戏曲的写意是戏曲的一条魔棍。戏曲依赖这条魔棍设计身段动作,设计脸谱服饰,设计道具,设计音乐,依赖这条魔棍表现各种各样的社会生活,形形色色的人物。戏曲的舞台艺术形象的创造,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依靠这条魔棍。戏曲依赖这条魔棍创造出以表演为中心的舞台程式体系。古人既然能够依赖这条魔棍创造出表现古代生活、古代人物的表演程式来,那么今人又为什么不能依赖这条魔棍创造出表现现代生活、现代人物的表演程式来呢?今天的话剧也都在开始应用这条魔棍。譬如话剧导演陈颙在排演布莱希特的《高加索灰籣记》一剧时,不仅别开生面地在舞台上用“三块不规则的菱形幕布象扯起风帆似的悬挂着,上面轮换投映着山川、星月、火光、农舍等示意性图象,既标示客观环境,也标示女主人公格鲁雪的心境”,而且更别致的是让“阿兹达克坐着一架空荡荡的、由抬轿者的舞蹈身段示意出来的轿子”④。一切环境都处在与人的活动的相互作用之中。既然在现实中,无论环境对人的作用,或人对环境的感受,都会在人的形态和动作中自然地反应出来。那么戏曲就有可能通过演员的身段动作来表现自然的社会的环境。正是这一点,使戏曲有了表现现实生活的无限能力,从而也为戏曲表现生活开辟了极其广阔的道路。用动作去表现角色的内在心理、外在活动,以及其所处之环境,这正是戏曲写意的基本精神之所在。这是戏曲的真正的魔棍!我们应该运用这根魔棍去创造、设计表现现代生活、现代人物的动作程式。而戏曲的现代化,正有赖于这种创造。
  戏曲程式的功能基本上是在两个方面:一、表现人物的活动及其所处之环境;二、表现人物的心理。中国古典戏曲常常应用夸张之法,利用服饰、冠戴并通过特技来表现人物的异常的情绪和心理活动。如李少春演《野猪林》中的林冲在白虎堂挨打时,甩水发,表现激烈愤懑之情。又如蒲剧演员阎逢春在《杀驿》中扮演驿丞,为了要冒险救一个犯官,思想斗争很是激烈,就巧妙地运用了纱帽翅技巧:“他的纱帽翅慢慢地在抖动,这暗示他脑子里在紧张地思考,这边的帽翅抖了一阵,那边又接着抖起来,表示他这么想想又那么想想,忽然之间,两个纱帽翅全停了,一点都不动了,这使观众立刻意识到他是做了决定。”⑤现代人不蓄长发,干部也不戴纱帽,将军也不插翎子,妇女也没有水袖,过去表现古人心理的这些东西,已经无法再用了。要表现现代人的心理,就必须另辟蹊径,创造新的特技和程式。不能说没有了长发、纱帽、翎子、水袖,现代人的心理就无法运用新程式通过特技进行表现了。关键在于钻研精神。现代人固然没有长发、纱帽这些东西,但总还会有眼神、脸部表情、手势、身段。这里就需要运用艺术的魔棍——根据写意的法则,通过夸张去进行创造。事实上,即使是古人,其情绪激烈也不至于象李少春的林冲那样甩水发,思想斗争也不至于象阎逢春那个驿丞那样抖纱帽翅。这里就有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的区别。艺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刻板模仿。即使是话剧,也不能“提供原物”。艺术必须善于撷取事物的某种特征,通过夸张来予以突出。写意的戏曲尤其如此。因此,这里还必须有想象的翅膀,没有想象就无以夸张。戏曲是最善于运用想象的一种艺术形式。戏曲程式的设计、创造,离开想象和夸张,就会如鸟失羽翼。现代人虽无长发、纱帽,但总也还会有所佩戴,譬如冬天不免也要围上围巾,夏天也不免要拿起扇子,人人也不免会有手绢,这就也可以有“围巾功”、“扇子功”、“手绢功”等等。但更重要的是人的心理并不是一种孤立的内心现象。它的产生,它的表现,总是与客观事物、客观环境相联系的。因此,程式的创造就有了最广阔的道路。
  戏曲革新,已经有了许多实践,特别是建国以后创作演出了很多表现现代生活、现代人物的戏,并且取得了相当的成功。但是戏曲的固有的一套程式体系还相当稳固,它妨碍了对于现代生活、现代人物的表现。因此,戏曲的革新,必须打破旧的程式体系,创立新的程式系统。只有这样,戏曲才能新生、发展。而新的程式的设计,新的程式系统的创立,并不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要从生活出发,从艺术创造的人物出发,运用艺术魔棍——依据写意的法则,发挥想象,突出夸张。自能创造出表现现代生活、现代人物的程式来。
  注解:
  ①②雨果《<克伦威尔>序》见《论文学》第62页。
  ③阿甲《无穷物化时空过 不断人流上下场——虚拟的时空,严格的程式,写意的境界》,转引自人大报刊复印资料《戏曲研究》一九八七年第8期,第18、17页。
  ④林克欢《导演艺术的多元发展与整体跨越》,转引自人大报刊复印资料《戏剧研究》一九八七年,第2期,第78、84页。
  ⑤张庚《戏曲艺术论》第133,118页。
  出处:当代戏剧. 1989-1990年(合订本)/当代戏剧杂志社编.西安:陕西省戏剧家协会,1989-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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