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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闲笔不闲」


  所谓“闲笔”,指的是那些虽无关宏旨,不见经义,却可相映成趣,足以娱人的情节或语言。它们或穿插,或点缀,或铺垫,或引逗,或正戏中的插科打浑,或冲突间的旁生枝蔓,在艺术的结构链上表现得十分自由,十分活跃。但是,它们又似乎是身世卑微,命运常常不佳,被人视为“浅薄”,“无聊”之类,贬入另册。尤其在“左”的文艺思想甚深的那些年月里,凡“闲笔”,每每在劫难逃,大斧之下,几无幸免。举斧人打出一张王牌,名曰“提纯”,这就冠冕堂皇得很了。久而久之,提笔者诚惶诚恐,也就不敢纵其笔意了。结果呢?每每出现这样一类作品;文尚可读,义也无伤,只是情趣半消了。一难怡神,二难养性,三难悟道,只觉得与普通人的识见情味相去甚远。
  其实,在我们的艺术传统中,虽十分讲求炼意炼句炼字之法,不允许“繁文缛节”充盈于作品之中,但并不排斥属于审美范畴的“闲笔”。就戏曲而言,“闲笔”之妙用,其例不胜枚举。《梁山伯与祝英台》中“十八相送”一折,可说就是“闲笔”,它在组织戏剧冲突,推进剧情发展,体现作品主题等方面,并没有多少作用,无非是送行、定情而已,只要一笔带过就能完成。但是,高明的艺术家却不为其所囿,心旌摇荡,迁想妙得,起起落落、洋洋洒洒地做出了整整一场有口皆碑的绝妙好戏。妙在哪里?妙在景随情迁,妙在巧设伏笔,妙在难言之中比喻联类,吐纳珠玑,妙在情思流韵,兼有如诗如画的意境。
  调节气氛,缓解情绪,提供艺术表演的自由空间,常为“闲笔”的又一功效。无论是剑拔弩张的间隙中的插科打浑,悬念未释前的故意延宕,还是激战将临前空寂平静的渲染,唇枪舌战后琐事旁枝的描摹,均属此类。观众的剧场心理,须张驰有节,缓急有序,须从社会学,心理学,生理学等多方面去满足他们的欲求。如果一根心弦自始至终绷得很紧,便会感到疲劳,觉得枯燥,艺术的审美功能也由此而降低。焦菊隐在《豹头、熊腰、凤尾》一文中说:“能运用旁枝细节,以起到刻划人物、推动剧情的作用,自然很好;即或有时起不到这样大的作用,它们至少也能介绍时代背景,增加生活气息,或调剂戏剧空气,使得剧本色彩更为浓厚。”这是很有见地的阐述。他还进而发现,旁枝细节“常会使剧情因偶然出现的生活琐事而出人意外地向前发展”,如《四进士》中,“杨春因偶然去如厕,杨素贞就被流氓追赶,因而得到宋士杰的搭救”,到后来,杨素贞又“因为偶然发现堂上的巡按是柳林写状的算命先生”,“于是宋士杰就得到了解救。”明代戏剧家高廉的《玉簪记》中有一出《追别》,写的是陈妙常闻知情人潘必正被迫离庵赴试,急急去秋江追赶的一段事情。原本中,陈妙常行舟,仅只如下一段对话:
  [旦]我要买你一只小船,赶着前面会试的相公,寄封家书到临安去,船钱重谢。
  [小净]风大去不得。
  [旦]不要推辞,趁早开船赶上,宁可多送你些船钱。
  [小净]这等下船下船。
  仅此而已,若视剧情发展,这样一笔带过也够了。不料后来几经敷衍,陈妙常与船翁之间,拓出了很长一段“闲笔”。他们二人,一个老,一个少,一个“水里”,一个“火里”,一个存心和她耍着玩儿。一个急求快舟驶航。两种心态,两种意向,构成了足以展开场面的戏剧情境,一笔带过,岂不可惜!于是,便不慌不忙地拉出了一个虽无深意,却饶确情趣的精彩段落。
  “闲笔”不闲,还在于它能贯通生活和心灵的自然流程。当代观众审美心理的特征之一,就是呼唤艺术贴近生活。“艺术起于至微”,只有把艺术的触须探向生活的各个层面,才能游刃有余,情意交融,和观众进行亲密无间的感情交流。人有七情六欲,事有巨细轻重,都该囊括在艺术的视野之内。过去,曾过分强调写重大题材,重大事件,排斥人情味,排斥琐事杂项,不闲的“闲笔”势必难以容身立足于作品之中。现在,这种情况已有所改观。在一片“戏曲危机”声中,何以滑稽戏仍现旺势?原因之一,就是它贴近生活,就连杜小西捉蟋蟀(《阿混新传》),于跃玩洋泡泡(《勿要板面孔》)等细碎杂事,都可入戏。在滑稽戏中,还有一些既不庸俗,也无多少意思的噱头,若以“无聊”为由,将其统统砍掉,那么,滑稽戏可能将不成其为滑稽戏了。电影导演桑弧说:“我想在一百个噱头中,如果有十分之一具有较深的思想性,十分之九,只是逗人一笑,那就不错了。”他的本意,是正确的。是否可以这样说,只要脱出恶趣,不堕庸俗,它就必然或多或少在生活的自然过程中得到依托。
  戏剧是一种富有跳跃性的艺术,它要求“虚化”和“省略”,以扩充表现的容量,突破时空的限制。在跳跃的跨度之间所造成的隙缝,需要有一种不经意的情节因素加以弥合,以接续情节,润滑情节。这种情势下,“闲笔”就不闲了。祝英台辞别梁山伯后,命运发生突变。如果不加铺垫,让梁山伯径自登门,去承受痛不欲生的打击,在结构上无懈可击,但在艺术效果上总有突兀之感。现在戏中添出一场“四十八”,情况就大不一样。它是风暴将临前悲喜对比的烘托,它是通过心灵感应给观众以摄魂动魄的感情输入,它恰似在平缓如水的回环中拉开了大悲大喜大跌宕的序幕。好一“闲笔”,其艺术魅力,足以留芳。
  戏剧中的“闲笔”,可以作味精,作调料,也可充润滑剂,催化剂;可以仅为取悦,以博一笑,也可旨在象外,余音不绝;可以如雕虫小枝,微不足道,也可以穿针引线、呼应前后。唯此,笔者才有一言:愿君关注此道,切莫等闲视之。
  出处:当代戏剧. 1987年/当代戏剧杂志社编.西安:陕西省戏剧家协会,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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