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李先念

  一次庄严、热烈的山中盛会结束了。此时,快到农历八月底,当晚,天上没有月亮,山峦、树木、农舍一齐隐身在黑乎乎的世界里。凌晨时分,李先念和任质斌在刚刚上任的豫鄂陕边区党委书记、军区政委汪锋和第二分区司令员巩德芳、副司令员夏世厚等人的陪同下,由武装护送,离开封地沟,踏上回延安的征途。他们西绕流岭,再下川道,丹江横在眼前,李先念又一次来到茶坊镇李家湾渡口,这是他自中原突围以来第六次夜渡丹江了。

  初秋的江面,轻风徐徐,水势平缓,汩汩流动,江水像一条温驯的巨蟒,若无其事地在夜幕中缓缓爬行,远远东去。过了丹江,再越西荆公路,便置身于宽仅两三公里的川道平原,再向北,就是秦岭南麓的北山地区。这时,天已明,太阳出,又经过很长一段山路跋涉,黄昏时分,到达庾家河镇,这里距离封地沟六七十公里。

  庾家河是一个山中小镇,大自然造物主也实在太吝啬了,在皇皇的宇宙空间,仅给了庾家河弹丸之地,还安排了四周的大山躯体一齐向它压来,仅能容纳得下十来户人家,“一”字形居住,路面仅有三四米宽,三四十米长,算是一个集镇。山中人烟稀少,居住分散,每逢集日,赶集的人也不多,仅有二三十个山货摊点,摆上柿子、核桃、红薯、苞谷、山鸡、野兔、箩筐、镢锹等山货土特产和用具,这就是整个集市上的主要交易商品。

  别看这不起眼的山中小镇,却有着相当的战略地位,经历过许多不平凡的事件,载入了史册。远的不说,1934年12月10日这天,中共鄂豫皖省委率领长征途中的红二十五军来到这里,在一个叫杨春荣的中药铺召开了第十八次省委常委会议,出席会议的有省委书记徐宝珊,常委吴焕先、程子华、徐海东、郑位三、戴季英等,正式决定改鄂豫皖省委为鄂豫陕省委,作出了创建鄂豫陕革命根据地的战略决策。就在这次省委常委会期间,尾追之敌六十师突然而至,红二十五军仓促应战,恶战竟日,击退敌人,毙、伤300余人。可是红二十五军也付出一定代价,军长程子华、副军长徐海东身负重伤,躺担架半年有余,留下终身残疾。

  十年后,李先念和汪锋来到昔日的红军征战故地,为创建和巩固新的革命根据地而运筹帷幄。

  李先念和汪锋相处近十天了,总有说不完的话,交代不完的事情,住进庾家河街后一户村民家中的李先念,又和汪锋促膝相谈,他建议汪锋尽早成立豫鄂陕边区行政公署,制定各项政策,扩大整顿地方武装,搞好统战工作,依靠人民群众,准备粉碎敌人“围剿”等。

  同一天,李先念又致电中央,建议太岳军区派1500人以上部队南渡黄河,与闵学胜、张忠部会合,并组成豫西党委。

  关于李先念回延安的时间和路线,中原局和西北局曾多次电商,不断地修改方案,争取有一个万全之策。但是,李先念也有一个底线:汪锋不来,边区党委不成立,他绝不离开陕南,即使是身体再不好,也要坚持做到这一点。其实,李先念两个多月来,对陕南的山、陕南的水、陕南的地下党、陕南的游击队武装和人民群众的感情殷殷日深。正如他后来曾自责自怨地说:“在陕南,我要是没有病就不想走。”

  毛泽东不但批准李先念回延安一事,而且一直关切李先念如何安全回到延安。当汪锋还在歪嘴崖、芦家岭时,8月28日,毛泽东就电告李先念,太岳部队南下,与黄、闵部联络好,“你再去黄、闵部转太岳为宜”。李先念放弃了这一次回延安的机会。

  李先念终于等到了汪锋,等到了边区党委成立,也同意了汪锋给他安排选择回延安的时间和路线。汪锋早在到达中原局、李先念为他接风洗尘的第二天,即9月19日,在封地沟曾给中共中央,并西北局习仲勋、张德生及陕西省工委书记赵伯平致电确定:

  李先念、任质斌拟经渭南王德民家(汝昭胞兄),再经韩国璋地区,马额魏新发同志(镇长)处,再到栎阳仵安升同志家转关系。途中均利用当地党的合法武装掩护,并派王启德带路,请陕委在十日内叫渭南或直接派妥人通知王德民家接洽,以便顺利通过。①

  与此同时,也大体确定了郑位三、陈少敏回延安路线。陕西省工委书记赵伯平接电后,根据汪锋确定的路线,进行了周密的安排和布置,并电告西北局负责人习仲勋。

  29日,习仲勋电告中央书记处书记任弼时:

  接李、任路线及接郑(位三)、陈(少敏)路线,陕委已妥为布置,去人员已经派出。②

  汪锋在封地沟给李先念安排回延安路线时,还曾设想通过武装公开护送这种方式,但考虑到路线太长,困难很多,便放弃了。

  其实,汪锋提出并最后确定的这条路线,正是他这年6月指示权秉华、尹省三去渭南、临潼等地恢复开辟的地下交通线,也正是汪锋刚刚历险关中时其中的一段。

  在庾家河,李先念、汪锋和巩德芳对翻越秦岭前后的一段路线再次进行了仔细研究,因为只有安全通过这段路,才能进入关中。

  汪锋首先征求巩德芳意见:“能不能从腰市、大荆方向通过?”

  巩德芳回答得很干脆:“行,没问题,周寿娃和张俊芝已经签订了六条互不侵犯协议。”

  巩德芳提到的周寿娃,大名叫周兴文,曾是盘踞在商县县城以北数十公里的大荆、腰市、黑龙口一带的“非法”武装头领。周寿娃曾凭借武力,强占民女,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一带地处秦岭南麓,丹江源头,山大林深,周寿娃武装把守在这些地方,实际上就是卡住了北通渭南、蓝田、西安的咽喉。国民党商县当局利用周寿娃的武装对付巩德芳游击队,周由常备队队长晋升为营长,控制着这个具有军事战略意义的地区。

  但是,自从中原北路突围部队到达陕南,与巩德芳陕南游击队一起开展游击战争,进行统战工作,争取地方“非法”武装弃暗投明,一起反对蒋介石、胡宗南打内战,取得了一定效果。周寿娃手下的一些人员已经投奔了中原部队陈德志二十二支队,周寿娃也觉得自己内部不稳,前途难卜,9月上旬一天,便派两个手下拿烟带酒来到板桥桃岔沟垴找到二十二支队第一大队大队长张俊芝。来人说:“周营长想过来,请张大队长择日去营部一趟面叙。”

  张俊芝当面答应下来,来人一再点头答谢后,便返回向周寿娃汇报。

  张俊芝送走来人,赶到北宽坪,向巩德芳报告,巩、张二人商量时,巩一再强调,要机动灵活,见机行事,保证做到既能过得去,又能出得来。

  第二天下午,张俊芝来到周营,周很有诚意,也很热情,备酒摆宴。经张俊芝一番开导,周寿娃吐露心声:“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愿意跟共产党干,不要互相发生误会,我的眼睛不好(独眼龙),行动不便,手下走了不少,正如张大队长说的,弄不好,我这个营长也就成了空架子。”

  张、周这次见面,订了六条协定,其中包括游击队路过大荆、腰市,周营不得武力阻拦,让出道路,保证安全,及时提供情报等。事后,周营除代替购买油印机一条因故未能兑现外,其余各条协议都遵守兑现了。

  李先念一听巩德芳提到张俊芝,便问:“是不是板桥那个张俊芝?”

  “就是他,你在北宽坪时,张俊芝还来向你汇报过工作。”巩德芳解释说。

  26日,汪锋、巩德芳、夏世厚一起陪同李先念、任质斌离开庾家河,翻山越岭,向西北方向的北宽坪进发。

  汪锋对李先念、任质斌行走路线上的安全是特别慎重的。途经北宽坪,当晚住下来,汪锋让夏世厚派人把张俊芝叫到北宽坪,询问他与周寿娃谈判的具体情况以及周寿娃近来的表现,张俊芝一一作了肯定回答。汪锋向张俊芝提出:“我和李司令员一行到灞龙庙去,你要保证绝对安全。”张俊芝向汪锋表态说:“汪书记,我绝对保证安全,我还要亲自带路。”

  第二天,李先念恋恋不舍地告别相处近两个月之久的巩德芳,其情其景让在场的所有人员为之动容。

  当行至蒲峪画眉台这个地方,住宿一晚,汪锋在这里提笔给周寿娃写了一封信,要周遵守协议规定,保证通过人员人身安全,万无一失。张俊芝连夜派人将信送给周寿娃,并选派了一个小分队,作为前哨,加强警戒,观察异动。

  汪锋护送李先念一行至腰市闵家村,周寿娃在寺垭岭安排一个连队护送,安全通过腰市地区,再经庙湾翻过秦岭,29日顺利到达蓝洛地区青峪青岗坪。

  这里是陈德志蓝洛支队(二十二支队)和蓝田游击队的活动区域。前些日,汪锋将随行的王智德留在这里,先建立起蓝洛办事处,继而建立起中共蓝洛工委、蓝洛县政府和区、乡两级政权,尹省三任工委书记,王智德任县长,汪锋创建的蓝田游击队也发展壮大,改编为蓝洛支队第三大队。

  汪锋护送李先念一行到达青岗坪,尹省三、陈德志、穆继曾早已等候在那里迎接。尹省三向李先念、任质斌、汪锋汇报说:“9月25日,我们蓝洛支队仅用一个半连和一个中队,就在青峪歼敌正规军5个连,缴获机枪4挺,步枪200支,子弹万余发,俘敌85名。”李先念、任质斌、汪锋不住地点头称赞。李先念对尹省三、陈德志说:“豫鄂陕边区党委日前正式成立,汪锋同志任边区党委书记,我把担子交给他了,就要回延安,你们要服从汪锋同志的领导,听从他的指挥。”

  青岗坪,是秦岭北麓万千峪沟中的一个小山庄,庄子夹裹在青石耸立的山峰之中,山峰下散落着几户人家,属蓝田东山地区,西距汪锋家几里路程,当晚李先念、任质斌、汪锋被安排在村民陈启文家西屋。夜深人静,李、任、汪三人在昏暗的松油灯下谈论至五更,东方欲晓。这天正是10月1日,毛泽东在延安为中共中央起草指示,高度评价了中原突围和豫鄂陕根据地的建立:“过去三个月内,我中原解放军以无比毅力克服艰难困苦,除一部已转入老解放区外,主力在陕西南、鄂两区,创造了两个游击根据地。此外,鄂东和鄂中均有部队坚持游击战争。这些都极大地援助了和继续援助着老解放区的作战,并将对今后长期战争起很大的作用……”这个指示编入《毛泽东选集》时题为“三个月总结”。

  留宿青岗坪,李先念、汪锋召集蓝洛县负责人尹省三、陈德志、王智德以及区长、游击队中队长以上干部开会,进行了谈话,指示他们即日破坏张家坪到流峪口的交通要道,使敌人的军车不能顺利通过商洛;发动群众开展防奸、防特和反霸工作;做好募捐和支前工作;坚持斗争,迎接最后的胜利。

  汪锋交代刚刚上任的蓝洛县委书记尹省三负责护送李先念。

  10月2日中午,汪锋带夏世厚率领蓝洛支队护送李先念、任质斌离开青峪沟,由蓝田东川地下党负责人穆继曾带路北向厚子镇进发。为确保李先念一行万无一失,蓝洛支队已将附近反动保安团队驱赶到20多公里以外的蓝田县城。东山地下党组织在山王村一带与保长秦培坤一起密切监视国民党许庙镇乡长、特务王希文的举动,这样,厚子镇附近敌人已无力干扰。汪锋已派交通员穆春发和刘安华前往渭南大王镇,联系地下交通站的王德民,约定晚上10点在厚子镇以北蔡垴背后接头,并规定了双方到达约定地点的联络方式和暗号。汪锋一行到达厚子镇青峪上场,晚上10点,王德民派自己的护兵班长刘正印(党员)带七八个武装队员按时赶到约定地点,汪锋在蔡垴再次慎重地询问穆继曾:“前面路线通不通?”穆问过刘正印,刘正印肯定地回答:“通着哩,一切都安排好了。”汪锋再三叮咛:“要安全!在敌占区通行,马虎不得,一点儿都不能出差错。”刘正印发誓似的表态说:“你放心,绝对保证安全。”

  在这里,李先念一行改服易装。李先念化装成国民党的少将军官,胸前佩戴陆军大学和西北军政干校两枚证章。将官服,就是汪锋来时穿着的那一套;任质斌化装成书记官;肖健章参谋化装成随从卫士;尹省三化装成陪同送行的当地高级军官。化装完毕,李先念与汪锋、夏世厚等握手道别,然后按照汪锋安排的路线,由刘正印率武装队员护送离开厚子镇蔡垴,北向渭南大王镇附近的刘正印家中赶去。当夜,刘正印按王德民的事先交代(实为党组织布置),安排李先念一行住进自己家中,还布置了十多个武装人员在村周围警戒。

  半夜时分,刘正印跑来王德民家中报告说:“人已经接到家中,共四个人。”王德民问了问食宿安排,再三叮咛刘正印说:“万一发生问题,你向空中鸣枪,我来支援,明早你把客人领到大王镇王尚俊家中,我在那里迎接。”

  第二天,天麻麻亮,东边的太阳还没有露出脸庞,村院中人还处在梦乡,刘正印带李先念一行前往大王镇王尚俊家中,马峪乡乡长王德民与李先念一行见过面,便带到自己家中吃饭。

  吃过早饭,王德民请四位“国军长官”在自己家中做客,多住几天。“长官”们也一再道谢:公事要紧,急着赶路,不便停留。尹省三对王德民说,此行不去渭南县城方向过渭河,而是西拐铁炉庙去新丰过渭河。王德民一听尹省三所说的方向,便说:“西拐铁炉镇,那是临潼的地盘。铁炉镇镇长韩国璋和我都是好朋友,还有另外两个朋友,我给他们写封信,你带上,他们都会给方便的。”王德民所说的韩国璋据说是军统特务,同韩秉森、张仰哉互相勾结,横行铁炉镇十余年,人称“铁炉三害”。另外两位好友一个姓邓,一个姓睢。

  王德民写好信交给尹省三,只见信上写有:“……这几位客人,都是我在二十六路军时的好朋友。”王德民还给李先念四人一一编了假姓名。出发前,王德民让刘正印找两匹好骡马,未找到,找来两头驴,尹省三还风趣地说:“姜子牙骑四不像,我们骑驴显得特殊和威武。”李先念、任质斌一旁露出笑容。王德民事先还派了两个可靠的人前去铁炉镇打通关节。

  告别王德民乡长,李先念、任质斌各骑一头毛驴,由两个老乡牵着,尹省三、刘正印、肖健章跟在后边,不远处,还有刘正印的武装人员化装分散跟踪随行,武装警戒。李先念骑在毛驴上,幽默地感叹道:“阎老锡(山)骑了一辈子毛驴,可能是别有风味,我今天也来尝试尝试。”逗得一行都乐了。

  李先念一行不知不觉间走了四五十里路,快到铁炉镇,下坡时,李先念让刘正印返回大王镇。下坡后走在到铁炉镇附近一条小沟内,这一路段是相邻的渭南、临潼两县南原地带,属于关中平原区域,是西去临潼县城,北过渭河的必经之地,到此眼界一下开阔多了。正在沟口巡逻的保警队哨兵持枪喝问:“站住,干什么的?”李先念一行停步,尹省三神气十足地上前答话,向哨兵指着李先念说:“长官前去镇上看朋友,找你们韩镇长。”哨兵说:“韩镇长去西安开会。”尹省三问:“邓世培、睢可民二位在不在镇上?”保警队员一听这一行人是来找保安队长邓世培和地方绅士、小学校长睢可民,也不敢再多盘问,连声道歉:“对不起!”就放行过去。

  李先念一行走进铁炉镇北头一家铺店,店铺老板种肇煦是临潼地下党的统战人士,一看是熟人尹省三领来几个“国军”长官,赶忙上前,满脸赔笑,端茶递烟,客气话一句接着一句。李先念刚落座片刻,镇保警队队长就带人来到店铺,进行盘问,查看证件。尹省三先发制人,抢先一步诘问镇保警队队长:“你认识我尹子健吗?我们是刚从渭南阳郭镇赶到此地来,从南京刚到陕地,长官下来检查防务,睢可民、邓世培在不在,长官顺便来看看这两位朋友。”

  尹子健是尹省三的亲兄,幼年与韩国璋曾为同窗,时在南京任职。

  镇保警队队长一听说是尹子健,陪同“长官”下来检查防务,气焰一下收敛起来,笑脸奉迎:“韩镇长今日去西安,在下陪‘长官’视察防务。”李先念说道:“沿途看了一下,还不错嘛,派出的哨兵也很警惕。不过共党李先念部已到陕南几个月,你们要特别小心,从严防范,不可粗心大意。回头代我问候韩镇长好。我们马上回西安,去见你们胡长官。”保警队长一个劲地点头说:“是。”

  此时,有人唤镇保警队长有事,他也没有纠缠,便离去了。镇保警队长离开时,尹省三也见机行事,说道:“那好,我们也该走了,队长公务繁忙,后会有期。”

  李先念一行匆匆离开戒备森严的铁炉镇,西向马额镇。汪锋上次路过时,已事先作了安排和布置,镇长魏新发派共产党员华新让、曹进辉和几个班长带镇丁以防共为名严守各关口要道,监视保安队活动,李先念一行才得以顺利通过,向南杨村尹省三家方向行进。

  尹省三长期从事地下工作,常不落家,这次又一个月左右未进家门,不知家中近况,不敢贸然走进家门,就领李先念一行到附近皂角村舅父家休息。不料,国民党一个副团长的太太也暂居舅父家中,这位太太一看“国军”高级长官驾临,比丈夫官衔高得多,主动上前攀谈,献殷勤,套近乎,李先念还和她闲聊片刻,从其口中得知当地国民党驻军、保安团队的一些布防情况。在舅父家吃过饭,李先念说:“此地不能停留,必须马上离开。”尹省三又带一行来到自己家,这时已到凌晨两点钟。第二天,尹省三打听到敌人可能要在渭河各个渡口警戒,封锁渡口,李先念分析认为,敌人可能有新的行动,必须尽快设法北渡渭河。当晚10点以后,李先念一行向渭河胡家窑渡口走去,摆渡的正是送汪锋过河的那位老艄公胡德胜。

  尹省三问:“水急成这样子,能过得去吗?”

  老艄公答:“送咱的人,不好过也得过。”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有滔滔的渭水哗哗拍岸,农历九月中旬的明月,映照着宽宽的河面,河面秋风习习,有点凉意。李先念示意参谋肖健章给老艄公披件衣裳,一行人也帮老艄公摇桨。老艄公显得格外轻松高兴:“听说李先念部队快过渭河了,咋还不来。”尹省三说:“快了,快了。”船拢渭河北岸,下船时,李先念紧握老艄公双手:“谢谢你!李先念部队过河时,你可一定要帮忙渡河。”老艄公笑眯眯地说:“那还用说,没麻达。”③

  李先念一行下船上岸,天还很黑,这儿不是正式渡口,行人极少,道路很难辨清,又不能在河滩乱行走,便沿着一条隐隐约约的路径,绕道交口镇西一条大路向北。天刚微明,正行走间,偶遇一伙保安人员,押着几个人过来,近在咫尺,被押人员中,其中一位是地下党员,认识尹省三,他一见尹省三,便装作极痛苦的样子停步不走了,保安队打他,他就喊道:“我实在走不动了,我跑不了,后面还有‘狗’哩。”尹省三听到此话,知道是暗语,后面有叛徒,随即领李先念他们从另一条小路向栎阳镇北聚合村方向走去。这天上午,尹省三找到仵步淮,仵按照事先的计划,将李先念安排在北聚合村李发春家,肖健章随住,任质斌住在村中小学。

  就在当天夜里,李先念胃病发作,不能再起程了,必须留下来医治。第二天,尹省三一面安排李发春找来当地有名的老中医龙金鉴给李先念看病,一面和临潼地下党负责人朗瑞亭等商量,让朗瑞亭出面去找栎阳镇镇长魏景元。魏是地下党十分信赖的统战对象,他一听朗瑞亭说有几位朋友要在北聚合村住几天,需要照应,很快领会了意思,十分痛快地表态说:“好吧,是朋友就多住几天,你不要操心,安全我保险。”魏镇长表态后,尹省三、朗瑞亭等还给老仵村保公所地下党支部和义和村地下武装作了安排布置,如果一有动静,就会采取行动。

  其间,除李发春夫妇一手照顾李先念,煎药、做饭、放哨外,地下党的仵步淮、朗瑞亭、孙士谦常来看望,地下党的武装人员或化装成田间干活的农民,或化装成走村串巷的小贩,暗中警戒,保护着李先念一行的安全。几天后,几个国民党特务在栎阳镇窥探,被地下武装以“共军嫌疑”抓捕,送到镇公所,镇长魏景元亲自警告特务,以后不得在这一带乱窜。

  经过十来天的医治调养,李先念病情好转,事先,他还让任质斌、肖健章由尹志廉带路起程北上,与边区联络,借机进入边区。他们三人大白天离开北聚合村,故意让外人知道“客人”已经走了。任质斌一行走到离边区约15公里处的一个山区小镇附近,国民党军队戒备森严,未找到接头关系,不得不又返回北聚合村。

  10月17日,李先念一行就要离开北聚合村上路。16日晚,尹省三把仵步淮、李发春夫妇等召集到李先念住处,一起为李先念送行。尽管李先念的姓名、身份自从上路以来,一直未予公开,但是途中护送、住宿、照顾的人都知道这位“客人”是个“大人物”、“大首长”。临别时,李先念对尹省三、仵步准、李发春夫妇一再感谢,他对能够在北聚合村与大家相聚感到非常荣幸,终生难忘。新中国成立后,李先念曾三次给李发春来信,表示谢意和问候。

  17日黎明,李发春夫妇提早起身做饭,饭后,李先念一行在尹省三和两个可靠的村民陪同下起身上路,一直送到富平县的洪水头地下交通站米忠全家。凌晨,赵伯平派出原柳林交通联络客栈负责人张仲平率百人武装队员赶来接应。洪水头离边区20多公里路程,中间要在耀县要硷村通过敌人封锁线,武装队采取武装护送的方式连夜护送李先念一行进入边区。

  通过封锁线时,凭借从碉堡闪出的探照灯光,观察地形、道路,灯光一离开,李先念一行和上百名武装队员从小路冲了过去。此时,天已拂晓,惊动了敌人,听到碉堡内哒哒哒射出几排子弹,李先念一行已经安全进入边区境界,和前来等候在那里的接应人员握手拥抱,随后来到中共陕西省工委所在地马栏镇。10月21日,中共中央电告汪锋、文建武:

  李、任已安全到达关中,请释念。

  李先念一行,之所以能够从秦岭南麓的丹江之滨,翻山过关,涉水跨涧,跋涉三四百公里,安全无恙地回到边区,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汪锋及其陕西地下党精心安排护送的结果。1978年,李先念来陕西,曾旗帜鲜明地说:“商洛党是个好党,在我去延安途经商洛时,感到很安全,像在解放区一样。”1984年4月中旬,李先念在北京谈起陕西地下党时说过:“那里的党坚强得很,不仅有党,还有武装,有政权,干什么都是共产党员,敌人的组织里边好多是党员当头哩!”

  汪锋送走李先念、任质斌,便和蓝洛支队护送人员,返回青岗坪,路过石鼓山与渭南县“剿共”司令姜胖子一队武装遭遇,经一场激战,姜胖子溃退,汪锋他们上了瓦瓮山,翻过北老沟,回到青峪沟青峪庙。

  夜已经很深了,汪锋仍然惦记着李先念、任质斌一行的路途安危。秋夜的秦岭山峪口,凉风阵阵,空气清新,劳累多日的汪锋躺在铺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吟诗一首:

  师座④宿青坪,谈论破五更。

  临行言未尽,惜别柳桥情。

  四海阴云扫,三川红日升。

  延安早日到,一路踏春风。

  敌人从灞龙庙、青峪沟切断了去路,情况十分紧急,为了摆脱敌人,他们改变行进路线,转向西南方向,越过姜山、高尖,经黄沙岭和大葫芦岔,穿越流峪公路,向商洛挺进。山区道路崎岖,有马不能乘骑,只得下马行走。饥饿、阴冷和追兵一起袭来,汪锋率百多人经三天长途跋涉,终于摆脱敌人回到目的地。路过家乡东山高尖时,汪锋触景生情,这是汪锋幼年放牧牛羊、采摘野菜的地方,吟出《行军东山》诗一首:

  幼年放牧东山阳,撅蓣采芹拌菜汤。

  一身离乡闯五关,百死残生奔四方。

  横戈七尺战倭寇,长索千寻缚虎狼。

  踏破岭南三尺石,重临昔日放牛场。

  ①②中共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共商洛地委党史研究室编:《豫鄂陕革命根据地史稿》,陕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57页。

  ③“没麻达”,陕西方言,即没有问题的意思。

  ④师座,指李先念。

出处:

秦岭之子:汪锋革命传奇/许发宏著.-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