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石板路
责任者： 秦晋
大巴山深处有个小镇，小镇不大，只有一条不长的街道，沿河湾傍山峦蜿蜒如卧龙。街道沧桑古老，两旁是低矮的房屋，长长的挑檐伸出来，挑檐下是避风遮雨的廊地，随意摆放着几个小竹凳，堆放着刚从菜地里摘回的辣椒、山葱。廊檐下的街道不知是何年代用青石板铺就，岁月留下的痕迹很重，青青石板凹凸不平，磨掉了棱角，破碎成几块，仍默默地承受着岁月年轮的碾压。
老街上也有那么几幢古色古香的小院旱船式的屋顶，长满青苔的院墙，隐约地透着恬静和典雅。更多的还是屋檐挨着屋檐簇拥在一起的平房。房后是农户人家的院落，都用高矮不同的篱笆隔开。有的索性把房屋搭建在河沿上，几根粗的木柱牢牢楔入河底，把悬空的半截房屋顶了起来，形成别具一格的吊脚楼。街面上有样式各异的门楣，有样式各异的台阶。门里院内则是差不多的山里日子，平淡无奇的生活。
老街的早晨是安闲的。晨曦初露，慵懒的农妇顾不上拾掇颜面，得先给男人烧水沏茶，“哔哔啵啵”的柴火欢快地舔着锅底，锅里冒出股股水蒸汽，水汽和烟气飞出天窗，炊烟在老街上空聚合飘逸。谁家的鸡舍打开了，一群土鸡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欢快地追逐着。那家的狗咬了，再早也有忙碌的人。房门打开了，家里的男人披着衣服、打着哈欠走出家门，一家之主闪亮登场了。殷勤的女人早把旱烟袋和浓浓的茶水准备好，“早起一锅烟，赛过活神仙；早起一杯茶，舒适到了家”。抽过烟，喝够茶，男人就要下地干活了。女人这才洗脸梳头，打扮自己。
老街的夜晚是喧闹的。夕阳落下，山雀归巢，劳作一天的人们回到家中，女人早把饭菜做好，边吆喝鸡鸭进圈，边给男人端来洗脸水，还顺带着汇报老街上的家长里短。老街的男人晚饭一般都不在家里吃，端上个大海碗，堆的冒冒的炒腊肉，油汪汪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是一种炫耀，可以显摆出家里人的贤惠能干和体贴。
青石路两侧的老房院落，一棵棵高高的柿树、椿树；一丛丛矮小的丁香、栀子；一朵朵鲜艳的刺玫、玉兰，让人们在清香中陶醉。路两旁几家出墙的桃梨红艳俏白，有的无意地流露着顾盼的目光，大红大绿地点缀着老街。岁月的见证是缠绵在围墙上的厚厚苔癣，爬山虎延伸出长长枝叶，窜上了房顶。丁香花风姿绰约，香椿树嫩芽绽开，栀子花芳香沁脾，玉兰花洁白无暇，树木花草在老街开得从容、随意和自然，少了很多人为的匠心。春到了，花开了，老街就是一幅立体的彩绘；春走了，花落了，老街又是一抹浓荫的喜悦。高高低低的院墙下，仿佛是一个飘动着清香和浓翠的世外桃源，与青石板路同在时空中慢慢地、朦胧地向前延伸着，清新的诗意里有一股淡淡的婉约气息。老街青青石板路上的花树绿荫就是这样的特别浓，特别静，特别香，走进浓荫就走进老街，就走进了一个岁月。
牵牛花朝开暮谢，老街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故事，风又在吹动着未扣的柴门，薄暮里炊烟袅袅散开，黎明晨雾中学童的稚嫩歌声在老街回荡，岁月和季节就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老街缓缓流过。
沿着老街的青青石板路一路走去，走在岁月磨去棱角的青石板上，看到两旁岁月痕迹依稀犹见的青檐石阶，是它们记录着若干个时代的脚步。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年轮一圈圈地增多，青石路的痕迹也在一点点地加深。
老街经过了风霜雪雨的无情洗礼，经过了狼烟烽火的掠杀烧抢，留下的是喧闹和宁静的岁月，怆然和凄凉的回忆，好时光总会有人留恋，说过去就会有人伤感。
老街岁月霜重，但它不是隐于红尘之外，它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这个时代的一部分，就必定要与这个世界和时代同呼吸共命运。于是，老街有了卫星接收电视，有了好奇的游客，有了听不完听不够的稀罕事，有了与这个时代飞扬灵动的呼应。少了以往的凝重和纯朴，少了过去的寂静与祥和。老街上百年不变的平静生活，注定要被搅乱打破，与时俱进是时代的色彩和浪潮。
老街的青石板路上，急驶而过的摩托车，轰鸣声扰乱着人们的思绪，也扰乱着老街的古朴和沉静。老街上的人在古朴和喧闹中反思着，渴望着，躁动着，年老人的心早已平静，安于富裕悠闲的生活，但也绝不反对年轻人走出老街。年轻人打听着外面精彩的世界，谋划着飞出山外的行程，虽然心里忐忑不安，最后还是走过青石路，走出了老街。
老街衰老了，缺少年轻人的老街，精气神少了，欢声笑语少了，连鸡鸭猪狗也显得安静了许多。只有那长夜不灭的灯光，是绵长的回忆和深深的牵挂。
老街青青石板路旁的鲜花还是那样绚丽夺目；老街青青石板路上的绿荫还是那样清爽浓郁。我爱这清静无欲的老街，爱这浓荫与鲜花陪伴着的老街，爱这条通向山外的青青石板路。
(原载《三泉》，2006年第1期)
【作者简介】
秦晋，本名郭松林，祖籍晋北，1956年生于陕南。曾任中共宁强县委副书记，现为中共汉中市委市直机关工作委员会书记。发表散文、游记、随笔多篇，出版有散文集《生命的接力》。
出处：羌州古镇青木川/孙启祥主编.—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