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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和运墓志释读 —兼谈雕阴城的地望问题

责任者: 段双印著




    雕阴城以公元前333年的秦魏“雕阴之战”而闻名,秦汉之际亦为上郡名邑之一。关于雕阴的地望问题,史学界一直莫衷一是。一九八一年,陕西省富县城东北约15公里处的茶坊镇皇甫店村附近山上出土一方唐·和运墓志,言及和运“葬于雕阴之左原”,使得探讨雕阴地望的问题有了可靠的依据。根据墓志提供的线索,文物工作者在皇甫店周边寻觅雕阴城的踪迹。目前发现三处城址,但尚缺乏有力证据,来确定它们的身份,还需进一步的考古发掘与新材料的发现。
    我们首先释读和运墓志。
    该墓志志盖为盈形,已残,盖顶边长30厘米,底边长52厘米,斜刹各宽12厘米,志边长54厘米,志盖厚6厘米,志石厚10厘米。志文楷书,21行,满行22字,共约450字。文曰:
    唐故左领军卫翊卫引驾和府君墓志并序
    缅文武,经纶肇,修人纪,周邵状。镬终谐鼎,图君临川,祢融八百。然犹广立枝辅,崇恢孙谟,和王封子,欲内(纳)黄锡。和氏府君,讳运,字休,祥迺其后也。因官创业,家于沮坟。列祖讳康,字雄,随(隋)文州司马。朱绂炫俗,篁松凛节。大父讳岁,字靖,振威卫长上,氛氲十室,声射一时。君少博回仁,长纯忝孝。逸之未展于千里,灵响生扬于九皋。淡林烟滋肆峰云,液顾青颜而自惜;事紫庭而竭诚。岂期鬼神潜谋,天年倾寿,气排南斗,倐殄蛟光,材耀东山,遽沦虹影。圣历三年三月廿一日构痛,终于里,春秋卌有七,权厝第之北阜。
    以上为志文前篇,大意为:
    这是唐原任宿卫京畿的十二卫之一左领军将军属下卫翊卫引驾和府君的墓志和序.
    遥远地缅怀他的文武之材,满腹经纶、做人的修养、完美的行状。终生食君俸禄,祖庙延续数十代,家族数百口人。但是他仍然广立枝脉,荫庇子孙,封官晋爵,纳受赏赐。和氏府君,名叫运,字休,和祥乃是其后人。因为在此地做官而创家立业于祖坟之地。曾祖父(列祖)叫和康,字雄,隋朝文州(今甘肃文县)司马,也曾朱服授带,炫耀一时,有竹松一样的气节;祖父(大父)叫和岁,字靖,也曾是戍卫京师的振威卫长官,盛名威震一时。和运年少时就博学仁义,长大以后也称纯孝。可惜未施展他的千里马之材,使名声闻于九天深泽,但他象山林峰间的云雾一样淡泊,以留青史而自我珍惜,竭诚地为朝廷效力。不料鬼谋神算,夺去他的天年寿算,使南天之气(指寿数)排减,蛟龙的光采突然消失。材气照耀东山,骤然留下彩虹一样的光影。不幸于圣历三年(武则天久视元年即公元700年。圣历年号本两年,公元700年5月改元久视。和运死于三月,尚未改元,故曰庆历三年)三月廿一日得病,殁于故里,享寿春秋四十七岁,暂时浅埋寄葬于府第北边山上。
    以下为志文的后篇:
    夫人赵氏,曩归于君,尤精姆道。感夕雨埏粹,体霄月以凝姿宛。及孀闺,弥历冰操,言行逾慎,威容孔淳。岁嵯峨而不留,人晼晚其将暮。开元十七年六月八日,惟恍惟惚,奄殁于里,春秋七十有二。廿年冬十一月廿七日,合葬于雕阴之左原。礼也。噫!昔年桃李,隔夜台而不春;平生绮罗,殗穷尘而都烬。息楚珪泣血,增惕摧毁;过制沐裡,若卜牛罔,旌輀翩其介道偶,龙俨其□野将以宅。夫形胜庶枢幽明。尚恐陵谷坐迁,敢勒铭曰:
    汉英府君,克扬华勲。婉美淑质,闬谣流芬。珠沉玉碎,空勒颂於丰石;千秋万古,长閟价於幽坟。
    岁次壬申庚子朔廿七日景(丙)寅
    志文后篇,赞扬和运夫人的操守,不乏溢美之词。言及她的卒、葬时间地点准确详细,对于我们推断墓志的年代和雕阴地望尤为重要。
    志文大意为:
    夫人赵氏,很久以前就归嫁和运为妻,尤其精于教育子女之道。感叹过去的风雨,已临人生边际,体察高空的明月,以保持清白的音容形象。到了夫死孀居以后,更加珍惜冰清玉洁的操行,说话做事尤其谨慎,面孔威严而不失淳厚慈祥。岁月嵯峨而一去不返,人到晚年像将落的太阳已届暮期。开元十七年(729)六月八日,忽感精神惶惚,庵然仙逝,享寿七十二岁。开元二十年(732)冬天十一月二十七日,与丈夫合葬于雕阴邑左边原上。这些都是按礼数的要求做的。噫唏!往年艳若桃李,被墓穴(夜台)隔阻而青春不再,平生穿戴绮罗绸缎,如今掩埋土中都将化为灰烬。停止泣血哭涕吧,这样会摧毁鲜亮得像珪玉一样的身体,过度的讲究象用牛骨占卜一样无用。运灵柩的车(輀)翩翩而过道路,那座山俨然也是龙脉,可以作为安息之宅。这个地形胜过一般,做为墓穴还属上等。唯恐以后山陵地形变化,墓坟位置不明,故立石勒铭。铭文是:英雄好汉和府君,华功伟勲扬天下。夫人贤淑貌婉美,芬芳名声留乡里。珠沉玉碎,在大石上刻的这些都是空的,千秋万代,它将閟藏在幽暗的墓室中。
    开元二十年的纪年干支是壬申,十一月为朔,干支是庚子,二十七日的干支是景(丙)寅
    览读和运墓志,我们知道他的曾祖、祖父均为隋代宿卫京师的中级军官,其父事迹志文不载。和运的家世不谓显赫,本人也是一名中下级军官,无多大建树。志文词义生僻奥涩,史料价值不算太大。但文中的“合葬于雕阴之左原”一句,却使墓志的研究价值倍增,为我们探讨雕阴地望的问题,提供了明确的线索和有力的证据。
    关于雕阴城,最早见于《史记·秦本纪》。周显王三十六年(秦惠文王五年,公元前333年),“秦伐魏,秦将公子邛,斩魏卒八万,俘魏将龙贾,遂取雕阴。”这场大战的情况,史籍记载甚为简略。倒是富县父老口耳相传的口碑资料较为详细,说是主战场摆在县城北边的龙安原上,秦军斩杀魏卒八万,俘虏魏军主将龙贾的地方今名伏龙村。然后乘胜北进二三十里,夺取雕阴城。从《史记》记载和民间传说来看,雕阴城在今富县城北是肯定的。
    雕阴之战是秦魏两国反复争夺河西的战略决战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此前,魏已将河西南境之地献与秦。这场大战之后,魏国被迫又将河西北部交给秦国。秦以此为战略支撑,继续北进,公元前328年,魏将上郡15县全部划给秦。《史记正义》云:“今鄜、绥等州也。魏前纳阴晋,次纳同、丹二州,今纳上郡,而尽河西滨洛之地矣……,按,鄜、坊、丹、延等州,北至固阳,尽上郡地。魏筑长城界秦,自华州郑县滨洛至庆州洛源县白于山,即东北至河西上郡之地,尽入于秦。”(《资治通鉴》卷二,周显王四十一年)从此,陕北全境几乎全部纳入秦的版图。雕阴在陕北建置史上的重要性由此可见。秦、汉两代,也着意经营雕阴。《汉书·地理志》上郡条下,记录陕北及陇东当时仅有23个县,雕阴即为其中之一。但地望何在?史籍不载。
    到了唐贞观十六年(642)成书的《括地志》中,雕阴地望有了较模糊的记载:“雕阴故县在鄜州洛交县北三十里,雕阴故城是也。”今富县时称洛交县。县北三十里何处觅雕阴?仍然是个谜。
    至于以雕阴称今之绥德,乃是隋炀帝大业年间的事。成书于唐元和八年(813)的《元和郡县志》绥州条下载:关内道绥州“隋炀帝又改为上州,后又改雕阴郡。”其时很短,不足道哉。
    再到清代,嘉庆本《延安府志》甘泉县条下载。雕阴故城在甘泉城南三十五里。仍说得似是而非。
    直到和运墓志出土后,人们根据它提供的线索,才在墓志出土地皇甫店村附近寻觅雕阴城的踪迹。目前有三种说法:
    其一,李家川说。李家川村现为富县茶坊镇所辖,处在皇甫店村斜对面的洛河西岸。村后山势高峻,依山傍水。后山之巅,现存一座古城遗址,沿山两侧城垣无存,仅有堑山痕迹。北边城墙尚好,层长约50米,残高约5米,正面城堞马面赫然在目。城壕宽约3米,夯厚约11~18厘米不等,圆形夯窝,夯层清晰可辨。城垣座西北面东南,左边不远即墓志所云“雕阴之左原。”皇甫店村距富县城(即唐洛交城)约30华里,也与括地志所记基本吻合。于是有人据此推论雕阴故城在富县李家川一带。(见《延安市文物志》)但经过实地反复勘察,城垣内外几乎不见战国遗迹遗物,仅能拣到少量明清时期的布纹瓦片和黑瓷残片。城的规模也不大,充其量不过是一座土寨子,以此看来,以李家川为雕阴故城,证据尚欠充分。
    其二,史家湾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当地的文物工作者在甘泉县道镇西北3公里的史家湾村后山发现一处毛片石镶包的古城址。同时,史家湾村民在山麓修窑时,也挖出一段相同的石片城址。史家湾村距李家川村约6公里。也处在洛河西岸的台地上。单从地望上看,史家湾城址与《括地志》、《和运墓志》中提到的雕阴故城也基本吻合,故而有人提出史家湾古城址为雕阴故城的推论。近来,在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中,我们又对史家湾古城址进行了仔细勘察。城址坐东北面西南,背倚山梁,略呈箕形,沿山体两侧堑山为墙,原包镶毛片石,现大部分石片已被当地群众修窑时拆去,仅剩一些残块。山腰两道城墙交汇处为一段横墙,长约50米,筑法相同,残石块堆积零乱。城址的山上部分最宽处约200米,最窄处约50米。据当地群众说,两侧的城墙原来一直延伸到洛河岸边。山下部分的二阶台地,也应在城址范围以内。如今西延铁路从城址的川台部分横穿而过,两侧也被群众修建破坏,城址的山下部分已面目全非。经调查,史家湾城址建筑在一大片新石器至秦汉文化遗址之上,发观红陶、灰陶、灰坑等新石器文化遗存和锥刺纹,交错粗绳纹等战国时代陶片,说明这里曾是一座文化底蕴深厚的古城址。但它是商代的石城?还是战国时的雕阴故城?目前也缺乏有力的证据。
    其三,甘泉道镇说。2008年8月,在对甘泉县道镇的一处新石器至秦汉国遗址复查中,普查队员发现一段战国时代的陶排水管道,表明这里曾为一处战国时代的大型建筑遗址。于是,雕阴故城踪迹的争论再起波波澜。经过几次的实地勘察,该遗址处在一块相对独立的黄土台地之上,高出地面约二、三十米,东西两侧系堑挖而成的断壁,南北两则为缓坡。台地的面积广阔,约有500米见方,现已被西延铁路分成两部分,但文化面貌一致。在地层断面发现几处灰土层、文化层和灰坑。灰坑内夹杂细泥红、灰陶器物残片和圆点勾叶纹彩陶片及小动物骨头等。地表散落大量红、灰陶、彩陶残片和大型板瓦、筒瓦等建筑材料残片。台地的东南侧有夯土层,高约3-5米,夯层明显,厚约14-20厘米不等。此处还夹杂有块石堆积和大型动物的骨骸。在台地东北侧的断面外露一段陶排水管道。清理出的一节陶水管,长70厘米,直径35厘米,有子母接口,外饰交错粗绳纹,内饰麻点纹。综合考察台地的地形地貌和文化遗物,这里应是叠压在新石器文化层上的一处战国时代大型建筑遗址。
    新发现的这处战国时代大型建筑遗址,东面有壕沟与山体相连,西边不远处为洛河,南北两侧是川道,地形开阔平展。堑挖成崖的陡壁,高耸的地势,宽阔的面积,使它具备了良好的屯守与防御功能。这里距富县城(唐洛交城)17公里,距李家川城址约3公里,距史家湾城也约3公里,三城鼎立,呈猗角之势。联系史籍中的有关记载,有人推测,道镇的战国时代大型建筑遗址是否为“雕阴故城?”还是秦代“四百座别馆离宫中的一座”?或是秦的别馆离宫筑于魏雕阴城之内?也有人大胆臆测,雕阴城是以道镇故城为中心,与史家湾故城、李家川故城互为猗角,鼎足支撑的一个完整防御体系。
    尽管人们苦苦地寻觅,雕阴故城的踪迹依然是扑溯迷离。但是,根据文献记载和近年来文物普查的新发现,我们有理由认为,雕阴故城大体位置在富县甘泉之间的道镇周围应无大错。它的真正迷底,只有等待进一步的考古发掘和新的确凿材料去证实了。

出处:陕北古事钩沉/段双印著.—西安:三秦出版社,2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