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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大学生的记忆里,都有一位鹅腿阿姨

前不久,被北大、清华、人大等多所高校争抢的“鹅腿阿姨”登上网络热搜。虽然有高校表示将在食堂研发鹅腿美食,但是“鹅腿阿姨”被学生们围着的场面,大概无法复制。它是青春的,也是市井的。 亲爱的朋友,你还记得学校周边的那些美食吗? “你要不要也来排队买个鹅腿?” “那个鹅腿阿姨的鹅腿真这么好吃吗?”“真的!” 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我缩着脖子咽下的那个白菜鸡蛋馅的素包子瞬间不香了。放下手中的包子,凝视着在人大念书的朋友得意洋洋晒出的照片,那是一个比手掌还大的鹅腿,光是举着放在嘴边就气势撼人。虽然室外温度已经跌至零下,但鹅腿四周隐约可见的白色热气,却洋溢着一种活泼的温暖,烤得焦黄的肉滋滋冒着油,所以才能如此均匀而慷慨地沾满孜然——那是愿意冒着喝凉风跑肚拉稀的风险,站在寒风中一口咬下的美味。 只需要付出在寒风中排队等待的时间,就可以吃到热腾腾美味的鹅腿。那种幸福感,就像努力熬了三天大夜,终于在上课的前一小时赶完了课程作业;就像值守了数周的等待,终于看到培养皿中的菌完好长成;就像终于在如山似海的档案中找到了自己论文需要的那条史料。大学时代,是愿意去相信,只要付出辛劳努力,再加上一点小小的运气,便能得到确定的回报。 而迈出校园大门后,你可能投出数以十计的简历被一再拒绝,可能费了数周心力写成的方案被甲方一语否定,可能在无数个被要求“明天早晨把改好的设计稿发给我看”的通宵之后,最终又改回了第一版,还可能费尽心力写成的一篇文章,阅读量却低得可怜——走入社会后,唯一确定的就是不确定。 “你要不要也来排队买个鹅腿?”必须承认,这句话确实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诱惑力。我就着照片上的鹅腿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找老板要了塑料袋把剩下的包子打包,拿在手里,打开门,走进扑面而来的寒风里——走进确定无疑的深冬里。 从简餐大叔到麻辣烫大姨 虽然校门口的小吃摊表面遵循着来者皆是客的平等主义,但实际上,它们有着隐秘而相对固定的等级。 在我的大学门口,等级最高的属那个推着小车卖热狗简餐的大叔。“简餐大叔”永远是一身铁灰色的厨师制服,衣褶与头发一样打理得一丝不乱,腰间系着的白围裙散发着一股让人肃然起敬的消毒水味,他的脸上永远挂着多年训练才能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是从某个米其林三星饭店拐了副行头降临到这里的大厨。他的热狗永远均匀地闪烁着油光,酱汁丰沛得咬一口就能从面包里充溢出来,生菜新鲜得就像是从阳光充盈的菜园里刚刚摘下来一样。 从简餐大叔向下依次排列,分别是紫菜海鲜卷(一种广东小吃,用紫菜包上肉糜、虾仁、蟹棒和冷冻蔬菜粒做成的肉卷,有钱的时候才会去吃一趟)、浏阳蒸菜、关东煮、烧烤、炸串,然后是被谑称为“兰州料理”的兰州牛肉拉面和河南臊子面,而排在这个等级最下的三大类——麻辣烫、米粉和铁板饭,才是我们这群穷学生经常光顾的果腹圣地。 最早向我和我的舍友敞开慈悯怀抱的,就是麻辣烫。那是开学一个月后,食堂盛菜大姨终于按捺不住隐藏多日的手抖神技,让我们见识了如何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抖动中,让辣椒炒肉中的辣椒和肉片精准分离——这一抖或许正是解开弦理论终极谜题的钥匙。而厨房大师傅也恰如其分地开启了自己宇宙级脑洞,贡献出辣椒干煸五仁月饼这样创造力爆棚的菜式。 眼看盛到餐盘里的番茄炒蛋,无论是温度还是形态都越来越接近凉拌西红柿,我们冒着学校“不卫生吃坏肚子”的警告,奔向校门口小吃摊的新天地。刹那间拥有选择自由的我们,却迷茫了——该吃什么好呢? 来自山西某个“有矿”之家的宿舍大神,只是略略注目了那辆可爱的简餐车,便坚定地转向了靠在墙边的一隅。“我们去吃麻辣烫吧!”大锅里沸腾着辣椒和牛油汤头的香味,蔬菜、各种丸类和肉都一一串好,层层叠叠地码在分好类的塑料小篮子里。“拿碟子自己拿”,正拿着笊篱煮麻辣烫的大姨招呼我们,虽然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却透着一股亲切,但真正让人心动的是麻辣烫的价格:“按签子算,五个签子一块钱。” 我看了一下篮子里串好的麻辣烫,蔬菜都是一根签子一串,丸类与绝大多数肉都是两根签子一串,最让我吃惊的是有些只在关东煮中才有的高贵鱼丸,居然也在其中,但最多只串了三根签子,要知道,关东煮的萝卜都要一块钱一块。 我们像掉进了米缸的老鼠一样,从层层叠叠的串串中拿了又拿,宿舍大神则在旁边不断地出谋划策:“不要拿这个玉米肠,这种单买很便宜,拿这个多肉肠,这个更值。少拿几根鸭胸,都是淀粉,这边的鸡胗才是实实在在的肉啊。多拿血豆腐、少拿白豆腐,血豆腐贵……” “你是真懂吃啊!”这声音是从麻辣烫大姨那里发出来的,我们不由得担心大神指手画脚的挑贵拣贱会引起大姨的不快,但她脸上丝毫没有愠怒的样子。“你们这群学生伢仔,没几多油水,在我这里吃好吃饱,我看着也高兴。” 我看着串串在漂着牛油的汤锅里汩汩地沸腾着,看着新鲜挺拔的菜叶在笊篱里变得柔软,看着冒着白色热气的串串被盛到套着塑料袋的盆里,码得像小山一样。然后,关键的一步来了:“麻酱、蒜、麻、辣都要吗?” “多来麻酱和蒜,少麻少辣!”吃到嘴里的那一刻,我对麻辣烫产生了全新理解,因为它兼具四川串串香的牛油麻辣味道,同时挂上了东北麻辣烫的纯厚麻酱味,最妙的是,麻酱里还调和了岭南当地流行的花生酱,润滑且带着一种甜味。我们吃了一串又一串,直到嘴上沾满了麻酱。 从那以后,每当我去那家麻辣烫时,大姨不待我说,便会说:“还是多麻酱和蒜,少麻少辣?” 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吃 在那顿麻辣烫聚餐的三个月后,我就成功地被岭南又湿又冷的冬天击倒了——这两件事之间当然也没什么联系。那时我在宿舍主打一个体弱多病的人设,或许是已经连续发高烧一个礼拜,我习惯了脚踩棉花走路,每次出去上课都有一种“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的感觉。 在宿舍里晕晕乎乎的,大神问我:“你想吃点儿什么吗?” “妈……”我当时很想叫妈妈,但话到嘴边,又逞强改了口,“麻辣烫!” 舍友得了命令,飞奔出宿舍。等我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经把一大盆像山一样的麻辣烫端到我面前——不消说,这一定是按照他的食量买的。他一边擦着汗一边笑着说:“阿姨听说是你,特别给你加了多多的麻酱和蒜!”我的眼泪和汗水同时奔流出来,不仅是因为感动,还因为蒜给得太慷慨了。 这正是校门口的小吃摊最令人动容的地方。你会因为自己的某个口味,和老板形成某种默契,蕴结成一种人情,就像麻辣烫串串刚出锅时那种腾腾的热气。 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吃。没有他们,这顿饭不过是人生中数以万计吃过的饭之一。因为他们,我记得那顿麻辣烫,记得在舍友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尽力吃下的每一口。它让我这个本该在芸芸众生中泯然众人的家伙,在吃下麻辣烫的那一刻,成了独一无二的自己。 那份廉价又热乎乎的麻辣烫,是属于我的“鹅腿”。我会想念它,就像新闻里那些大学生一样,会想念在寒风中排队买到的鹅腿。

李夏恩 摘自《青年文摘》2024.1(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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