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窑“秘色瓷”琐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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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唐人陆龟蒙《詠秘色越器》脸炙人口的诗句,生动地描绘了越窑秘色青莹滋润之美,也是“秘色”之名的滥觞。由此可知,早于唐代,已存在秘色瓷。

    至于何为“秘色”及其含意,古往今来却有多种解释:

    宋人周辉《清波杂录》云:“越上秘色器,钱氏有国日,供奉之物,不得臣下用,故曰秘色”。持“秘色”始于吴越钱氏之说。而宋人庄季裕《鸡肋编》却将龙泉青瓷称作“秘色”,云:“处州龙泉县,……又出青瓷器,谓之秘色。”南宋太平老人《袖中锦》记有“高丽秘色”,金人赵秉文《汝瓷酒樽》称汝窑青瓷为“秘色”;此外,又有明人著《玉芝堂谈荟》云:“吴越时越窑愈精,谓之秘色,即所谓柴窑也”。关于“秘色”还有指为湖田窑影青等诸多说法,皆为探究者之言,后世其中既有旧时京城显贵,清末遗老,也有名校教授,清室善后清点委员与善于精*(左钅右监)的古玩业者,亦有众说。

    有古玩业者早在本世纪四十年代初期就明确指出,浙江省余姚上林湖越窑的唐至五代青瓷即为秘色瓷。笔者于1937至1948年间在上海的古董市场,曾见到大量的越窑器,造型不等,有葵口碗、盘、洗、划花盖盒、长颈瓶等。其中部分胎薄体轻,釉面温润青翠若同“千峰翠色”的精品,辗转流入北京市场。将这些器物多配有精制囊匣,签书“唐秘色窑葵花瓣口浅碗”、“唐秘色窑八棱长颈瓶”等。这些早于四十年代初就确认的“秘色瓷”与后来故宫博物院研究室陈万里先生、冯先铭先生在六十年代考察浙江省余姚县上林湖等采集的标本,乃至1987年陕西省扶风法门寺塔基地宫出土的唐懿宗咸通十三年(874年),供奉的秘色瓷器(有“物帐”标明)完全一致。这些考古标本与珍宝再次证实了,所谓“秘色瓷”实为唐至五代时期越窑青瓷之上品。

    秘色瓷的问题既然早已解决,为何社会上还会长期流传着种种异说?笔者认为,这是受秘色瓷影响及追摹秘色瓷的窑场产品给人造成的混沌与困惑。唐、宋时期,中国对外贸易发展,中国瓷器行销世界,影响深远。毗邻的高丽国、与大唐王朝过从甚密,文化交流广泛。是时,中国的陶瓷技艺传入高丽,而高丽国同时也仿造中国越窑青瓷,几欲乱真。北宋人徐竞曾于宣和五年(1213年)作《奉使高丽图经》书中有“陶器色之青者,丽人谓之翡色,近年来制作工巧,色泽尤佳。……狡猊出香,亦翡色也,上有蹲兽,下有仰莲以承之。诸器唯此物最精绝,其余则越州古秘色,汝州新窑器,大抵相类。从实物看,也的确如此。如韩国国立博物馆收藏的高丽青瓷八棱长颈瓶,虽有素面、暗刻与嵌黑白花几种装饰,但造型无一不与陕西省扶风县法门寺出土的秘色瓷八棱长颈,素面器尤为乱真,只是高丽的器颈略为细长,口沿下多一小整而已。又如1980年,北京市文物工作队于南苑发掘的金大定二十四年(1984年)墓,曾出土一件青瓷葫芦形执壶,釉面青绿光润,胎质灰白坚细,出土时亦有越窑、龙泉窑、高丽青瓷之争议、经笔者鉴定确认为高丽青瓷。这是因为此器造型独特、器腹上小下大,曲流细长斜直,柄若宽带,明显有别于我国越窑器型制。高丽青瓷盘、碗类素面器,因刻意追摹越、汝二窑,更为难辨。在各地博物馆藏品中,不时见到混淆于越窑青瓷中的高丽青瓷、其特点是胎质不及越窑坚硬细密,釉面略为干涩或有细密开片,底多有粘沙。此外,唐至五代时期,秘色瓷作为被皇室推崇的贡品而促使是时的其他南、北窑场争相追摹。正是“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如唐至五代时期的耀州窖,因毗邻京都城长安而受到这种影响。以致有唐郑仁泰墓出的刻“官”字款青釉五葵口碗与扶风县法门寺秘色瓷出土时,都曾有越乎?耀乎?之争。又如辽开泰七年(1018年)辽陈国公主与附马合葬墓、应历九年(959年)辽驸马赠卫国公夫妇合葬墓出土的刻对蝶、缠枝花卉青瓷盘、碗等等,出土后,亦长期有越、耀之困惑。

    笔者认为,越州与耀州两窑,东西南北相距数千里之遥,虽产品造型、纹饰同具时代风格,胎、釉工艺却不相同。唐代的耀州窑器多裹釉支烧,釉面乳浊肥厚,圆器未见玉壁底,而秘色窑多胎体细密,釉面稀簿平滑如玉,圆器支钉肥大留有痕迹。五代时二窑青瓷均胎轻体簿,盘、碗亦多是五出葵口,但耀州窑器不及越窑胎体坚硬,釉面青绿色较越窑色浅,碗足不及越窑器之外撇。据此,郑仁泰墓“官”字款青釉五葵口碗应为唐代耀州窑器,而扶风县法门寺的青釉器则为越窑“秘色瓷”。

    越窑的制瓷窑场,唐代集中于浙江省上虞、余姚、宁波等地,至晚唐、五代已扩展到诸暨,绍兴、镇海、鄞县、奉化、临海、黄岩等县,从而形成一个颇具规模的越窑系,从而1986年——1988年,笔者曾两次到杭州,去浙江省博物馆与浙江省考古队参观、学者,饱览各窑口发掘标本,收益非浅。所见余姚县上林湖产品相当精美,显示越窑特色;而邻近黄岩的临海县许墅窑产品尤其典型,过目所及的标本,有刻花、镂空工艺之香薰、盒等,均胎质细密若玉,釉色青绿如翠,堪称“秘色瓷”上品。笔者据此认为该窑场不见经传,却极可能为陕西扶风县法门寺出土“秘色瓷”故乡之一。

    唐至五代时处于东南隅的吴越政权,虽“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铸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于天下”,然为谋求偏安以“保境安民”为国策,不借生产质地上乘,数量颇丰的“秘色瓷”,进贡于强大的北方诸国。此举的影响,最先扩展到安徽省的歙州窑,竦口窑与绩溪窑及而颇及江西省景德镇的黄泥头等窑。这些窑口所产青瓷与越窑工艺一脉相承,但造型、纹饰略粗,釉面冷黄,支烧方法也略有差异。

    “秘色瓷”的烧造唐至五代最盛。其后,随着吴越国的覆灭而渐次式微。笔者曾见不少的接近宋代风格的越窑器物,有款的如后晋石敬唐天福五年(942年)的青瓷长方砚,北宋赵光义太平兴国三年的“太平戊寅”(978)款盒、碗。署端拱、淳化、元丰纪年款的等粗器,工艺粗糙,由此不难窥见,曾经盛极一时的越窑器,已呈现渐被北宋初期兴起的龙泉窑青瓷所取代的迹象。

    下面,笔者再谈谈建国以来,“秘色瓷”在国内出土的精品:

    1、江苏省苏州市博物馆收藏有1956年于苏州虎丘云岩寺塔出土的五代越窑凸莲瓣带托盏。其造型隽秀,釉面青翠滋润,工艺精细,器底刻有“项记”款。初定为国宝。

    2、陕西省扶风县法门寺塔基地宫,1987年出土有详载于“物帐”的秘色瓷十四件,其造型以五出葵口的盘、碗为主,器腹分深浅二式或有折腰。其中两件银扣碗,外涂漆平脱银花,装饰精美。尤为难得的是碗外壁还残留着有唐代白描画的包装纸,成为研究唐代绘画的宝贵资料。地宫中还出土一件长颈八棱瓶,此种瓶即是前文提到的高丽青瓷追摹并流行的造型,另有故宫博物院收藏二件;其一为1964年先师孙瀛洲先生于北京琉璃厂购得,经考证确认一级品,其二为1979年笔者为故宫收集的一件,以上两件相比,前者足径略大,底旁刻有“四”字,后者腹部下收,底旁刻有“七”字,此件送来展出。另有1959年收集到的类此的圆腹长颈瓶一件,也收藏于故宫,均与法门寺塔基地宫出土与余姚窑址出土器完全相同。

    3、北京首都博物馆藏有1981年于北京西郊八宝山辽代统和十三年(995年)名士韩佚墓出土的秘色瓷九件,其中刻花宴乐图执壶造型优秀,纹饰清晰,釉面温润呈青灰色,器底刻“永”字。此壶与同墓出土的刻鹦鹉纹的花口碗,均为“秘色瓷”的上品。

    4、内蒙古自治区博物馆收藏有1983年于哲里木盟奈曼旗青龙山镇发掘的,辽开泰七年(1018年)陈国公主与驸马合葬墓出土的“秘色瓷”暗刻对蝶花口洗,缠枝莲洗,精致程度无可名状,为辽代皇家用瓷,可与法门寺的“秘色瓷”媲美。

    5、浙扛省博物馆收藏的1980年于临安县唐天复元年(901年)水丘氏墓出土的二十五件“秘色瓷”,其中采用镂雕彩绘工艺装饰的云纹香薰及盖罂、灯等、应为国宝级的上乘之器。

    6、苏州博物馆藏有1979年江苏省吴县七子山,五代钱缪墓出土的越窑青瓷镂空方盘和银扣碗。此种四方委角镂空方盘,可层层高叠,或单个使用,余姚窑址曾采集有标本,同此造型的,还有宋定窑,辽缸瓦窑三彩器与高丽青瓷。

    7、浙江省博物馆藏有吴越国钱氏家族墓出土的典型“秘色瓷”一批。其中钱元瓘墓出土的瓷罂,浮雕云龙,龙身贴金、富丽华贵,气势磅礴。

    8、江苏省吴县藏有江苏省武进西村出土的五代“秘色瓷”镂空卷草纹香薰,胎轻体薄,釉色葱翠,工艺精细。此种精美的香薰,浙江省余姚窑与临海县许墅窑均有标本出土。

    9、江苏省南通市博物馆收藏有1973年于本市出土的晚唐“秘色瓷”刻花皮囊壶,器腹凸雕仿皮囊式的缝合纹,造型别致,相类唐代邢窑作品与西安何家村出土的唐代银流金舞马衔杯皮囊壶,为世所罕见,一级品确认时被认定为国宝。

    10、藏于南京博物院的江苏杨州五湖乡出土的“秘色瓷”瓜棱壶,其与杭州五代墓出土的瓜形执壶相同。壶身分六瓣瓜形,上小下大,覆以瓜蒂钮半圆器盖,上下合为一体,造型秀美,釉色碧翠,并有银扣装饰,均为“秘色瓷”上品。

    11、江苏省镇江市藏有1980年北宋墓出土的“秘色瓷”八棱盖罐、器身修长,分呈八方,亭顶形盖,釉面青绿,晶莹明亮,也系珍品。

    此外,上海博物馆收藏多件“秘色瓷”精品,尤为早年出土的刻划海水龙纹碗最为出色,同类见于大英博物馆藏品。

    “秘色瓷”作为陶瓷精品,历来被受重视,正如清代乾隆鸡缸杯上御题诗所赞“李唐越器人间无”,其来龙去脉曾是中国陶瓷史上的一大疑案,困惑陶瓷界达数百年之久。如今随着扶风法门寺珍宝与贡品“物帐”的出土,这层迷雾被化解,本次由上海市博物馆举办的国际“秘色瓷”研讨会诸位学者的发言,必将进一步把“秘色瓷”的研究引向深入,我在此谨祝大会圆满成功。

    耿宝昌:故宫博物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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