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处安生的谷皮树
随处安生的谷皮树
一两个月没回家，谷皮树就侵占了院子。有泥土的地方，都是一尺多高的谷皮树，甚至水泥坪的缝隙里也长了几棵，还有二楼阳台的外侧，竟然也长了一棵瘦不拉几的谷皮树。
自从父亲走(去世)后，我就承担了给院子除杂草的工作。我回去得并不多，所以每次的工作量都很大。我渐渐发现，最难除掉的是谷皮树，因为一不留神，它就长成了大树，扯又扯不动，砍了没多久又长无数棵出来。
谷皮树，学名构树，桑科植物，是一种乡村里随处可见的落叶乔木，生命力极其顽强。春天发芽时，它的叶子有点像桑叶，但它比桑树长得粗犷。如果把桑树比作一个翩翩少年，谷皮树就是一个野蛮生长的孩子，在冬天积聚能量，一到春天就四处撒欢。
我仔细查找过院子里谷皮树的来源。种子来自村子里的一棵大谷皮树。它的树干我们用双手环抱都抱不住，树冠比两层楼的屋顶高。秋天，这棵风华正茂的谷皮树的果子像杨梅一样变红、成熟，引来了大量鸟雀。鸟雀们吃饱之后，带着它的种子，飞往农场的各个角落。
我突然想起，那棵烟囱之树。
农场里有过一个糖厂。糖厂早就不产糖了，但那个巨大的烟囱一直都在。那是我们幼年时见过的最高的建筑，红砖砌的，砖缝非常紧致。我们经常坐在烟囱下面，仰着脖子去研究：这么高的烟囱是怎么砌上去的?脚手架要怎样才能够搭那么高?大潮里的风吹来，为什么不会吹倒烟囱?毕竟，大湖里的风吹倒过很多大树、电线杆子，甚至吹倒过红砖砌的房子。可是，我们的脖子都仰酸了，也争论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我们都发现了，烟囱的顶上长了一棵小树。
我们开始担心，这棵树长大了，会把烟囱拱倒，毕竟烟囱的直径那么小。父亲告诉我们，很多年前，这棵树就长在烟囱上了，这么多年过去，它并没有长大多少。这真是太神奇了，烟囱顶上没有泥土，水也全靠老天，它是怎么长这么多年的呢?
后来，经过多方考证，我们认定那棵神奇的烟囱之树，就是谷皮树。只有谷皮树才能够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顽强地活着。谷皮树的种子应该是鸟雀带上去的。后来，我自己回农场当了老师。烟囱就在学校附近，当我的孩子们好奇那棵烟囱之树时，我用刚买的数码相机拍了高清的照片，验证了我们之前的猜想。
这真是能屈能伸的树种。在肥沃的土壤上，它一年就可以长得一层楼那么高。在贫瘠的砖瓦中，它也可以几十年只长高两三尺。
看我费力地去除院子里的谷皮树，母亲不无感慨地说：“以前粮食不够时，我们会摘谷皮树的叶子来喂猪呢，树枝砍了当柴烧。现在没人喂猪了，做饭也不烧柴了，谷皮树成了没用的树。”它们兀自生长，肆无忌惮地占领了一块又一块土地。后来，我还知道谷皮树是一种药材，根、茎、叶都可入药，只是在农场无人使用。
我现在居住的小城里，经常能够看到谷皮树。
我办公室的窗外就有一棵谷皮树。我坐在座位上，只要一偏头，就可以看到绿茵茵的一满窗，让我觉得自己置身青山绿水之中。来文联工作五年多了，它一直陪伴着我。看着它的枝叶在微风中、雨水中、阳光中轻轻摇曳，我心底会生出很多愉悦。
我从未如此仔细地关注过一棵树的四季变化。
谷皮树的春天最为生动，冬天的雪融化之后，枝丫上冒出新绿，先是一个小绿坨，然后伸展开来，一整个夏天都绿意盎然。秋天是谷皮树最为热闹的时节——树上的红果子成熟了，会飞来许多鸟雀。这让我恍惚回到少年时代的农场。冬天，谷皮树的叶子纷纷掉落，光秃秃的枝干，印在灰色的老楼上，像一幅挂在窗外的水墨画。
资水河边的三台塔上也有一棵谷皮树。三台塔已经颇显老态，塔上的谷皮树虽然很瘦小，但给古塔增添了几分生动。
三台塔是麻石造的，已有几百年历史。我年少时候，三台塔是可以登上去的。我曾经把头伸到第七层塔门外，观察过那棵谷皮树。它的形状很有特点，颇像那种盆景里的小树，但它劲瘦的根深深地扎进了麻石的缝隙里。我甚至伸手扯了一把谷皮树，它纹丝不动。
现在，登塔的门已经被封了。但站在塔下，我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谷皮树的身影。2022年的夏天，小城遭遇前所未有的干旱，长达几个月的时间，持续高温少雨。我非常担心三台塔上的谷皮树能不能熬过这个季节。每次经过三台塔时，我都要放慢速度，抬头看看谷皮树是否还活着。
好在，天气转凉之后，秋风细雨迎面而来，三台塔上的谷皮树还有着为数不多的树叶。我知道，它又经受住了大自然的严酷考验。
游军 摘自《小学生导刊》202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