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第三期】【嗨·阅读】不得不说的安吴寡妇周莹

【摘要】安吴寡妇周莹因家产丰厚、 年轻守寡而得名, 因慈禧西逃西安认其为干女儿而名噪。 诸多演绎和说法就此展开, 超出了文献资料的真实。 甚至有些以讹传讹, 使人难辨真伪。 本文通过资料研究和比对, 缕析脉络, 情理结合, 还安吴寡妇历史本真。

安吴寡妇准备赠送给慈禧太后作为寿礼的屏风，现藏于陕西省图书馆

步入陕西省图书馆善本书库展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珍本展柜及其背后的高大典雅屏风。展柜中陈列着镇馆之宝《碛砂藏》、 《古今图书集成》 和其它馆藏精品。高大典雅的屏风也折射出善本书库文化的厚重。 嘉宾贵客在参观善本书库、 阅读馆藏珍品的同时, 也品赏着屏风的精美与奢华。 屏风就像没有文字的典故, 需要解读。 要满足嘉宾贵客的好奇, 就得从屏风的赠送者———安吴寡妇说起。这是不得不说 “安吴寡妇” 的第一个原因。 不得不说的第二个原因是, 在许多文史资料中, 有关 “安吴寡妇” 的说法, 存在着错讹和失实, 必须订正澄清。

1　并非大家闺秀的周莹

安吴寡妇名叫周莹(1868— 1908年), 陕西三原鲁桥镇孟店村人。在一些文史资料中, 把出嫁前的周莹, 说成是“大家闺秀”、 “豪门千金”, 这与实际情况不太相符。 周莹其曾祖父为周梅村, 在清朝嘉庆时期是三原富商大户。 据 《重修鲁桥镇城乡志》 记载: “周占奎字梅村, 是孟店村巨富。 乾嘉间江西窑业最盛, 迄今号 `梅村自制' 即是也。 屡出资抒国难, 以捐封江西补用道。见贫困不求即助, 生平无邪行。有 `周八爷活财神' 之说” [ 1] 。据 《三原文史资料》 记载, 家道殷实的周梅村,于嘉庆元年 (1796)始修建周家宅院, 历时 24年, 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建成了十七院宅第。然而 “后兵乱,周家古建被烧十六院, 现仅存一院建筑”。 周家 “咸丰七年 (1857)分家, 有分家清单”[ 2]。 这里所说的兵乱, 当指同治初年的陕西回民反清起义 。 分家清单所列家产显示, 在咸丰年间周家仍很富有。 这是史料记载。 从现仅存一院的 “周家大院 ”、 “古建民宅”可以看出, 周梅村在嘉庆、 道光时期, 因经营盐业, 家境殷实, 确是三原富商大户。 周家大院屋正厅, 至今悬挂的三道牌匾, 均是道光年间盐商朋友为其祝寿所赠, 其中有一道为乾隆、嘉庆、道光三朝重臣曹振镛所题。曹振镛亦是盐商出身。就这仅存的一院“周家大院 ”, 可以印证当年周家的富有。 但不知是什么原因, 导致周家在咸丰年间情势急转直下。 最能表明周家情势急转直下的事情就是咸丰七年的分家。 我们知道, 富商大户分家, 是家庭经济出现危机而又难以补救的一个信号。 继分家之后给周家更沉重的打击就是, 同治初年的陕西回民反清起义。据 《三原县志》、 《泾阳县志》 记载 , 三原、 泾阳古县城以及富商大户, 在此次回民起义时受到重创,周家也不会例外。大概从此以后, 周家一蹶不振。因为三原县志再也没记载过周家在同治以后有何善举。这就是周莹出生时的家庭背景。孙杰曼先生在 《安吴堡式易堂轶事》 一文中说, 周莹出生于清同治八年(1869),是周家的养女。 孙杰曼先生此说, 虽没有确切的史料依据, 但 《重修泾阳县志》 对周莹身世的描述,似在佐证周莹为周家养女之说。 《重修泾阳县志 》 载:(周莹)“少孤, 依于兄嫂, 年十六以兄嫂命归吴。” [3] 若从周莹 1869年出生计算, 到十六岁出嫁时应是光绪十一年 (1885)。仔细品味 《重修泾阳县志》 中仅有的这一行关于周莹身世的文字, 也就是说, 到了光绪十一年的时候, 作为周家养女的周莹, 已是家道中衰、经济拮据。上述史料说明了 , 第一, 周家确曾是三原富商大户,特别是在嘉庆、道光时期。 但到了周莹出嫁时, 已是家境日蹙, 每况愈下。周莹明知男方不久人世, 还得 “以兄嫂命归吴”。 第二, 正如孙杰曼先生所说, 周莹很可能是被周家收养的养女 。如若不然, 怎么会在 《重修泾阳县志 》 里出现 “少孤, 依于兄嫂, 年十六以兄嫂命归吴 ” 的记载? 以情理而言, 周莹若是周家千金, 骨肉血脉, 周家怎么会舍得将她嫁给一个虽然有钱却是将死之人! 果真如是, “周莹是大家闺秀”就无从说起。

2　情势所迫, 周莹成了 “安吴寡妇”

当周家日薄西山时, 吴家却如日中天。 在同治、 光绪时期, 吴家仍是泾阳富商大户, 官宦人家。 吴聘的父亲吴蔚文 (1830— 1876)曾任湖北候补道台、 山西宁武县知县、 议叙布政使, 又是著名盐商, 承办江苏、 安徽、江西等省盐业专卖。 《续修陕西通志稿》 载: “吴蔚文字汉章, 庠生 , 家素封而好读书, 事继母以孝, 奖布政使衔。” [ 4] 周莹所要嫁的丈夫吴聘, “有父风, 在光绪丁丑(1877)、 戊寅 (1878)旱灾时, 捐赈银两万两千两议叙郎中”[5] 。 这些资料说明, 和周家一样, 吴家也是以盐商为主, 且在光绪初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吴家虽盛, 但吴聘身患重病, 不久人世。这就是周莹嫁给吴聘时, 周、吴两家的家庭背景。从周莹“年十六以兄嫂命归吴”的 “归”字判断, 周莹、 吴聘此前已由两家家长定亲联姻, 只是未曾嫁娶。 当周家不景气时, 吴家因有钱势, 欲将前已定亲的周家养女周莹娶回, 想通过婚庆“红鸾照命”, 来冲散“白虎凶星”, 使病人消灾免祸, 逢凶化吉。花季少女的周莹, 充当了家族联姻的牺牲品。虽在理中, 但却有悖人情。因其太悖人情,更能理解周莹的悲苦人生。周莹就是在这种两难之中, 迫于现状以及兄嫂之命, 不得不在吴聘将要病死之际, 嫁给吴聘。结果是, “成婚之夕, 夫病沈 (chen沉), 逾十日亡。无子。” [ 6] 从此以后, 周莹就成了“安吴寡妇”。

3　不同时期的两次诰封

在一些 “史话” 和 “演义” 中, 安吴寡妇被演绎成一个能征善战的商妇。 笔者在此不作论述。 但有些文史资料把安吴寡妇得到的两次诰封混为一谈, 把“二品夫人” 和 “一品夫人” 均说成是慈禧逃西安时所封赏, 则有悖史实, 需要澄清。首先, “二品夫人” 并非慈禧逃到西安时诰封, 而是发生在光绪十一年(1885)之事。宣统 《重修泾阳县志》载:“县文庙自壬戌 (当指同治元年即 1862年)乱颓圮。周 (周莹)承夫志, 独立认修, 三年竣工, 费金四万余。事闻, 给二品封典。”[ 7]此处虽未记诰封时间, 但已说明安吴寡妇受诰封的原委。 在 《续修陕西通志稿 》 中的记载就十分明白:“光绪十一年(1885), 安吴堡封二品夫人。吴周氏捐银四万两有奇, 重修落成, 知县涂官俊建立碑亭为文纪事。” [ 8] 由此可知, 安吴寡妇被诰封“二品夫人”, 与慈禧西逃西安时没有任何关系。其次, “一品夫人”是慈禧逃到西安之后, 得到安吴寡妇助赈捐银、进献宝物时诰封。当义和团运动失败, 八国联军进入北京, 清朝政府危在旦夕。慈禧太后挟光绪皇帝于一九★★年七月二十一日逃离北京, 九月初四抵达西安。逃亡中的政府, 行营驻跸, 花销很大, 资金筹措自然是当务之急。适逢西安灾荒, 急需赈抚。西安巡抚端方接报后, 多方准备, 特设“支应局”。从九月十四日至十月七日皇上、太后驾临, 所准备的御用物资, 就花去库夲银二十九万余辆,用于修建南院门总督府和北院门巡抚衙, 预作行宫。为了招待好皇上、太后, 巡抚大员端方向富商大贾劝捐募银。安吴寡妇不敢怠慢, 积极响应。《重修泾阳县志》中记载:“…庚子 (光绪二十六年即 1900年)两宫西狩, 值大荒, (安吴寡妇)命念昔 (安吴寡妇养子)赴行在 (行在, 指皇帝出行时暂住的地方), 捐十万金助赈, 奉旨赏给一品夫人。念昔亦由郎中赏道员并戴花翎, 秩二品。”[ 9] 确凿无疑, 这是“一品夫人”封赏的缘由和时间。佐证上述不同时间诰封安吴寡妇为“二品夫人 ”、“一品夫人” 的另一证据是, 2005年 11月, 在高陵县找到了安吴寡妇墓志铭。 碑文中有: “清故诰封二品夫人,特封一品夫人……。” [10] 此碑文是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朱益藩所撰。

4　没有文献记载的民间传说

关于慈禧认安吴寡妇为 “干女儿”, 以及安吴寡妇赠送屏风给慈禧太后作为生日寿礼之事, 属于民间传说,无资料依据。但屏风确实存藏于陕西省图书馆。作为安吴寡妇堂侄儿的吴宓, 在1962年 12月 30日的日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安吴寡妇“并未见过慈禧太后, 但以 1900年助赈最多, 诰封一品夫人” [ 11] 。这是吴宓在参加西南师院中文系文科进修班新春联欢会上, 特意附述“安吴寡妇” 堂伯母之实事。 吴宓此话含意, 其堂伯母既未曾见过慈禧太后,何谈干女儿之事。但我们应该分析吴宓此话之前因。在 1962年 12月 30日这一天, 《重庆日报》第三版刊登了李南力的《怀安吴堡》 一文, 内中有些带有政治倾向的不恭之词。 李南力在该文中写道: “安吴寡妇曾经迎过所谓 `圣驾' , 招待过那位顽固的封建老腐败……。但是这样的光荣毕竟随着封建王朝的灭亡而灭亡了。”[12]就是在这种情况下, 吴宓开会发言, 指出该文文字叙事失实, 以示不满, 并将此事写在日记中。显然, 吴宓因不满李南力对其堂伯母贬责之意而出此言。所以, 吴宓此言不能作为依据。第一, 吴宓是在维护其堂伯母时带着情绪而言。第二, 吴宓出生于 1894年, 慈禧太后来西安和安吴寡妇之间所发生的事, 是在 1900— 1901年之间, 当时吴宓只有六、七岁, 属于不谙世事时期。但就现有文献资料, 仍找不出安吴寡妇觐见过慈禧太后的线索。虽然如此 , 笔者认为, 在安吴寡妇助赈捐银、进献宝物之后, 及至慈禧以光绪皇帝之名诰封安吴寡妇为“一品夫人” 的情况下, 如果慈禧认安吴寡妇为干女儿,也是情理之中 。 也只有相互见过面以后, 才有认干女儿之理。所以, 安吴寡妇捐银及财物、 慈禧太后诰封、 相互见面以及认干女儿, 整体事序, 合情合理。更有传说, 现存藏在陕西省图书馆的十二条楠木屏风,就是安吴寡妇作为干女儿, 进献给干娘———慈禧太后的生日寿礼。慈禧太后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九日, 慈禧逃到西安的时间是一九★★年九月初四。《续修陕西通志稿·西巡本末附录》 中记载了慈禧过寿诞时, 婉拒王公大臣、 地方大员铺张之举, 也记载了个别私人所赠微细之物, 但只字未提十二条屏风之事。在北院门巡抚衙门行宫正厅冷暖阁中, 慈禧太后确也曾使用过六条屏风, 但不是十二条屏风。《泾阳史话续集》中, 孙杰曼先生罗列了安吴寡妇诸多进献之物, 包括“珍珠手串一件、象牙凉席两件、 金佛像一尊、 景泰蓝香炉一个、 楠木卧床一张、 楠木小圆瓶八个、 金猴一个、 景泰蓝食盒一对共八件, 送往西安 ” [ 13] , 亦未提及屏风。 可以这样说, 进献之物和生日寿礼, 不是一回事, 可以不在此列。这里想特别说明的是, 这十二条屏风极符合寿诞礼物特征。 屏风高达三米五, 每条屏之间用铁挂钩紧凑相连,浑然一体。 正面上半部镶嵌精美的手工湘绣。 屏风的大背景为:朝阳初升映东海, 紫气祥瑞拂面来。 局部构思精巧纤细:鹿 (俸禄)、 羊 (吉祥)瑞兽地上走, 凤、 燕灵鸟枝头飞。 画面色彩艳丽, 活灵活现, 呼之欲出。 下半部是精致的雕刻图案, 雕刻着许多民间福禄吉祥传说。 木雕图

案又分上下两层, 上一层从内向外依次相对称:(象)大象九贡, 寓意博物多财;麒麟祥瑞; (鹿)加官封禄;(猴)加官封侯;(狮)太师少师; (羊 )三阳开泰。下一层是诸多美好传说 , 老子出关、紫气东来、天台圣灵、人间仙境等等。 屏风两侧基柱是头向外大张口的两个狮子。 屏风背面是各种不同书体所书的成百上千个红色“寿” 字。 整体屏风壮观精美, 秀雅超凡。 寓意福如东海、 吉祥如意、 万寿无疆。这套屏风作为文物珍品, 现存藏在陕西省图书馆善本书库。 就在义和团运动失败以后, 慈禧委曲求全, 满足了八国联军的议和条件,授权李鸿章签署了《辛丑条约》, 于光绪二十七年 (1901)八月二十四日离开西安,赶回北京。屏风因体大厚重, 携带不便, 留存南院门陕西省图书馆“亮宝楼” 内。 随着陕西省图书馆新馆建成而搬入新馆。

综上所述, 关于慈禧太后认安吴寡妇为干女儿, 以及安吴寡妇赠送屏风给慈禧太后作为寿礼之说, 虽然缺少文献资料佐证, 但情宜理通。如今, 三原鲁桥镇公路上就有“古建民宅:慈禧太后义女安吴寡妇娘家———周家大院”的行路标牌。 陕西省图书馆善本库的讲解人员,对参观善本书库的嘉宾贵客也会时常说到, 这是安吴寡妇赠送给干娘———慈禧太后作为生日寿礼的十二条屏风。可征的文献, 记载历史的真实。附会的传说, 增添历史的想象和魅力, 可谓含英咀华, 幽韵缭绕。

参考文献

1　冯　庚, 郭思锐.重修鲁桥镇城乡志 (卷七 列传二)[ M] .西安:精益印书馆印, 民国十二年(1923):38-39.

2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陕西省三原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三原文史资料 (第五辑)[ M] .西安:陕西省政府铅印, 1988:66-67.35679(清)刘懋官修, 宋伯鲁纂.重修泾阳县志 (卷十五列传 贤孝)[ M] .天津:华新印刷局,

宣统三年 (1911):10-11.

48　杨虎城修, 宋伯鲁纂.续修陕西通志稿 · 祠祀[ M] .西安:陕西省政府铅印 , 民国二十三 (1934)年卷一百二十四:16-17.

10　李 智.熔炉 · 丰碑—安吴青训班文献集 [ M] .(下).西安:中共党史出版社,2006:592.

11　吴　宓.吴宓日记续编.第五册.北京:三联书店第一版,2006:524.

12 　李南力.怀安吴堡 [ N] .重庆日报, [2006-12-30] (第三版).

13　王兴林.泾阳史话续集 [ M] .泾阳史话续集编委会编辑出版(内部资料) 1996:271— 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