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清霞:陈忠实走出国门 寻求人类救赎之路
2016-05-03 李清霞 马尔克斯用爱来拯救自己的灵魂,重塑人类的未来,陈忠实还无法确定他将用什么来救赎自己和国人,有人用过科学,有人用过教育,有人用过爱,有人用过美,他该用什么?儒教,《白鹿原》中他没能找到救赎之路;迷茫,困惑,探索,寻觅,他痛苦而孤独。他依然是人,他依然“在路上”,但他始终不肯“在路上”。
这些年,陈忠实也有几次走出国门的机会。1993年10月,他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意大利,参观了西西里、威尼斯、佛罗伦萨、罗马等名胜古迹。这次出访,他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记日志,而是把最触动心灵的故事记录下来,凝结为《中国餐与地摊族》和《贞节带与斗兽场》这两篇散文。改革开放后,不少中国人因羡慕意大利的富裕和繁华,企图在欧洲淘金的青年们,在意大利的日子并不好过,有些人摆起地摊,与警察周旋;更有人走向了犯罪的道路,成立了“红色旅”等类似于黑社会的组织,可恶的是他们专事抢劫、勒索、绑架中国同胞,意大利政府将之作为与“黑手党”同等对待的打击对象,陈忠实产生了20世纪初《沉沦》的主人公曾经有过的呼喊:让我们的国家快快繁荣富强起来,别让我们黑头发黑眼睛的子孙再做被警察驱赶的兔子……在意大利国家博物馆的墙上,有一件匠心独具的展品——贞节带,想到欧洲中世纪那些戴着贞节带的妇女忍受着怎样的心理和生理上的屈辱和痛苦,他痛心不已,这与中国关中县志上的贞妇烈女卷和贞节牌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扼杀女人“灵、性”上,欧洲人用钢铁强行封堵,中国人用伦理纲常教化嘉奖,枷锁容易打破,而伦理教化的影响却是深远的。那一刻,田小娥的影像闪现在眼前,他说:“这个女人惹得某些脸孔一本正经而臀部还残留着‘忠’字的当代中国人老大不顺眼。”在古罗马斗兽场上,他联想到希特勒、墨索里尼、东条英机这些战争贩子在现代社会是如何将整个地球变成了一个大斗兽场,联想到中国当代史的某个时段我们如何以“文化革命”的名义鼓动人与假想的敌人殊死搏斗,站在古罗马的斗兽场上,他陷入了冷寂的沉思。
1995年4月,他前往美国和加拿大访问,他惊叹于美国和加拿大这些自由国度的静谧、安详,地铁站、大小餐馆、居民区、街道,到处都是静悄悄的,让人感觉清净、轻松、和谐,人们对秩序、规则的自觉恪守让他由衷地感佩,他认识到国民整体素质的提高与健康健全的心理形态,才是民族复兴与壮大的决定因素。华盛顿街头的一尊现代派雕塑,一辆涂抹成铁黑色的实战坦克,炮管是一支口红,长短粗细恰如真实的炮管。奇特的造型和精妙的构思是特定时代的产物,1960年代末,美国人民的反战情绪日益高涨,那一代青年曾喊出“我们要性爱不要战争”的口号,这尊雕塑成为人民意志的见证。陈忠实以为它牵涉了世界人民共同的生存理念和理想,惊异于它能在华盛顿与川流不息各色轿车和谐相处,并成为城市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进而联想到人类该如何面对历史,忏悔、反思,还是遮蔽?波士顿郊外的康克尔镇有一座小桥——北桥,现在是美国国家公园,至今依然保留着1775年的样子,那年4月19日夜,北桥桥头打响了美国独立战争的第一枪。河还是当年那条泥河,河岸上依然野苇茅草丛生,用粗刨的原木构架的小桥,桥栏没有油漆,经游人抚摸磨损得哧溜光滑,木纹清晰可辨,成群结队的梭形鸟儿掠过游人的头顶,从一片树林喧嚣着飞往另一片树林,没有任何人工雕饰的痕迹。桥头有一块纪念碑,一尊雕塑,作为纪念。桥那头是偷袭北桥战死的英国士兵的墓碑,碑文大意是:这些年轻人跑了3000英里从英国来到北桥,死在这里;此刻,他们的母亲还在梦里想念儿子哩!这里没有骄傲、诅咒、仇恨,有的是惋惜与怜悯,是宽广的胸怀和深沉的泛爱,而发动朝鲜战争、越南战争的美国早已迷失了那种人情人性,成为历史的疮疤,美国普通公民内心抹不去的伤痛。他联想到中国人对待历史伤痛的态度,想到自己在《白鹿原》中对抗战的描写和记述,对于侵略者,他还没有这种宽厚悲悯的情怀,而这正是李建军博士几年后指出的“狭隘民族主义”。他反思过,但他无法超越民族性,大约这也是他始终无法完成自己对20世纪后半叶这段中国历史叙述的原因之一吧。马尔克斯用爱来拯救自己的灵魂,重塑人类的未来,陈忠实还无法确定他将用什么来救赎自己和国人,有人用过科学,有人用过教育,有人用过爱,有人用过美,他该用什么?儒教,《白鹿原》中他没能找到救赎之路;迷茫,困惑,探索,寻觅,他痛苦而孤独。他依然是人,他依然“在路上”,但他始终不肯“在路上”。
2006年8月,陈忠实出访俄罗斯,他从莫斯科地铁口脚步爆响的声浪中感受到这个民族内在的劳动激情和创造力,改变他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灌输的“俄罗斯人很懒”、“俄罗斯遍地酒鬼”的偏见。在托尔斯泰的庄园——“林中那块阳光明媚的草地”,他感知着作家伟大灵魂神圣的灵性,他的博爱、高贵、温暖,他的平民意识、自由精神,就如草地上柔媚的阳光一样不朽,慰藉着走过这块草地的每一个人,温暖着每一个徜徉在他奇妙文字中的每一位读者。他感到文学的神圣和永恒,托尔斯泰伟大的灵魂、高尚的人格无处不在,这里就是海德格尔“诗意的栖居”之地,走过通往墓地的林间幽径,开阔的草地上开着红黄白紫各色野花,雨后的阳光热烈灿烂中闪烁着娇羞的明媚,陈忠实将之作为“现实主义的具象”,他向往“高贵的灵魂”,看到了托翁为人的“终极状态”——纯粹。他未来的创作将与托尔斯泰发生精神上的对接,虽然为没能驰骋顿河草原略感遗憾,但在托翁的庄园,他的心灵获得了宁静。在美国南方访问时,他很想去拜访被福克纳称作“地球上邮票大的地方”,即福克纳故居,他一生不曾远离的“生活根据地”,最终却因故未能成行,提及此事,他颇感遗憾。他说,走在托尔斯泰“林中那块阳光明媚的草地”上,他越发觉得神秘了。
作者简介:
李清霞(1967.4——):女,陕西铜川人,西北政法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陕西当代文学与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文学博士。主要作品有:《沉溺与超越——用现代性审视当今文学中的欲望话语》、《陈忠实的人与文》、《陈忠实的文学道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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