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临潼兵谏
何克
1929年我从沈阳原东北军办的“学生队”中被挑选到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手枪队,在“帅府”为“少帅”担任警卫,至1936年奉调离开,一直在“少帅”张学良卫队里工作七年时间。我参加了50年前临潼兵谏的武装斗争。当时,我担任张学良将军卫队营一连一排三班班长,班里有上等兵陈志孝、机轮射手靳富贵及弹药手单德新、郑克田和六个普通兵。卫队营长是孙铭九。
1936年12月8日,我由东城门楼学生队调回连队,我班奉命到灞桥担任警戒,任务是准备劝阻抗日救国的西安学生利用庆祝“一二·九”运动一周年之机前往临潼向“蒋委员长”请愿。随着张学良将军亲自出面向学生们许诺“(学良)以人格担保,一个礼拜保证用事实答复你们!”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便返回西安翘首以待。此后,我们排便驻扎在灞桥东边的一个村子里,奉命演习村落进攻战和巷战战术。我班驻扎在村口的一间小庙中。
12月11日午夜12点至2点适逢我值班查岗,孙铭九营长乘着一辆卡车风驰电掣般的赶来,让我传令阎德明排长“紧急集合”,然后严肃干脆的说:“弟兄们!我们张副司令在西安易俗社看戏,被中央宪兵第三团扣住,我们现在到临潼,抓住蒋介石去换。上车!”在凛冽的夜风中,卫队营士兵们义愤填膺,迅速登车,向临潼方向猛扑。西安事变的核心事件——临潼兵谏,经过精深策划后,就这样爆发了。
我排乘车快到窑村时,不料水箱烧干,因为寻水、加水的短暂停留,被后边由商亚东副营长率领的后一辆车超过。当我们赶到临潼县西门外的大榆树旁时,前边已经接火。蒋介石的卫队拼命抵抗,双方枪声大作,激越锐厉的子弹,在华清池里呼啸。孙营长命令我班固守贵妃池二门,任务是掩护前边战士,警戒周围和后方,并严厉命令我:“蒋介石要从此门跑了,拿你是问!”临时指挥所设在华清池前的禹王庙里。
经过几小时激战,战士步步进逼,已将蒋的卫队手枪火力压住,迫使他们只能在五间厅附近的房上和山麓上抵抗。后续部队赶到后,我班又被调到前沿(这时指挥所已移到山脚下两道土坎下的一块菜地里),当我们冲到五间厅前时,只见蒋的亲侄、原宪兵第三团团长蒋孝先在禹王庙后被枪毙。要员钱大钧在五间厅第一间被打伤,倒在血泊里,卫士、副官们的尸体狼藉在台阶下和道路旁。我们冲进了五间厅。
根据现场分析,左边第三间屋(里套间)应是蒋介石的居室。我们看到蒋的印章、旅行闹钟、假牙、手套等都放在桌子上,上将军装、墨索里尼送的防弹黑斗篷、战刀等挂在墙上……我们把屋里翻腾了几遍,不见蒋的踪影,猛然拉开窗帘,只见一扇窗户敞开,料定蒋系越窗而逃,随即追了出去。但是,通往东花园的门却锁着,料想他可能翻墙而去,我带着机枪组向东追去。山石陡峭,酸枣和荆棘遍地,我们用手分着、用脚踩着刺人的棘条,警觉的沿东山搜索。这时天已大亮。谭海、刘多荃、白凤翔研究后命我排搜山。
山势越来越陡,我命令陈志孝带两个战士沿东山脚的小沟向上搜,我和另外两个殿后,保持50米距离,呼应前进。走着走着前边三个人发现有人蹲在一个小山包上,三条枪立即瞄准并命令他举起手来,原来是蒋的贴身警卫、蒋的堂侄蒋孝镇,陈志孝飞脚上去踩住了他抽身摸枪的右手,缴了械,厉声问道:“见委员长了吗?”
“没有。”
这时我们后边三人已闻声赶到,随着蒋孝镇惊恐、游移回视的目光,我们立即发现有一个人双手抓着山梨子树,在他身后山坳斜坡上,吃力的攀扶在那里,但看不清是谁。陈志孝立即向这个山坡放了三枪,子弹打得山石乱嘣,当那人扭转身来,我们一眼就认出他正是蒋介石。
蒋介石抑制住自己的恐慌,问道:“你们是哪里的?”
陈志孝立即回答说:“我们是委员长在南京中山陵接见过的(张副司令)卫二营。”
蒋又怏怏的说:“好弟兄!你们打死我吧。”
“报告委员长,我们是来请委员长抗日的,怎么能打死委员长。”随着陈志孝机敏流利的回答,蒋介石惊魂稍定。我们看见他从右兜掏出手枪,揩去他双手上被荆棘刺破的鲜血,又去擦他的双眼,他的眼眶中衔着泪水,哭了。然后又将左手放进兜。
我命令靳富贵去接他,手够不着,又命令郑克田踏在靳的肩膀上,两人撑立,才扯住蒋的腿,不想把他竟掼倒在山脚下。蒋一时弄不明我们的用意,以为不祥,一边哭着一边的嚷道:“我救国,我救国……”甩手跺脚,像一个害怕大祸临头的孩童,浓厚的奉化口音将救国说成“救鬼”。见此状况,我便让郑克田在前、陈志孝在后,搀着他向山下走,这时的“蒋委员长”狼狈极了。我发现,他一只脚竟赤着,另一只脚穿着一只礼服呢面鹿皮底的圆口鞋,我怕磨破了他的脚不好向张副司令交待,又命令靳富贵背上他走,但蒋介石怎么也爬不上去(事后才知道他摔坏了腰),我从后面抓住他那古铜色棉袍的衣领,将他拽起来,提到靳的背上,然后我又同陈志孝各扯着蒋介石的一条胳膊,架着他向山下走……走了一段路,孙铭九营长和白凤翔师长从华清池方面奔来。
兵谏,在封建余毒仍很严重的50年前,并不为所有人理解,奉命执行的孙铭九营长隔着东花园外的小桥,恭敬的向蒋磕了三个头①,然后不安的对蒋说:
“报告委员长,我是军人,对不起委员长,让委员长受惊了。”这些在今天看来是笑话的言行,至今仍留有清晰的印象。
孙营长命令我们把枪收起来,“好好保护委员长下山。”
“要求委员长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要求委员长抗战到底打到鸭绿江边!”
……我们呼喊着地下党教给我们的口号,紧随在蒋介石身后,向山下走去。
山下,红旗挥舞,呼声雷动,中华民族团结抗日运动正掀起新的高潮。 (1987年1月) *作者为东北军张学良卫队营班长,1937年加入共产党,1938年到延安参加抗大四期学习。 ①此说和孙铭九的叙述有出入。
文史资料存稿选编:西安事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