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二事变回忆片断
王菊人
一、张、杨合作关系问题
在1935年张学良将军到西安以前,杨虎城在中国共产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深远影响下,受到了全国抗日高涨的推动,且以大势所趋,与本身利害关系,已经下了决心,不和红军再打仗,觅取停止内战的办法。杨曾说:“抗日,大家都有出路;打内战,大家同归于尽。要抗日,先要停止内战。”为解决这个问题,杨曾分别与少数人(蒲之政、王炳南)个别商量了好些次(派崔孟博到天津和南汉宸商量过一次)。他自己把中国共产党的八一宣言反复研究(这个宣言发表后,陕西省的地下组织油印邮寄西安各阶层人士,杨也收到了一份)。后来杨定下来一个停止内战的腹案。记得当时意图,是以反蒋停止内战,内战停止了,再商量团结抗日的办法:(一)与红军合作反蒋,停止内战,(二)注意国内各实力派的反蒋倾向(当时注意联络华北的韩复榘、宋哲元,两广的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设法联合反蒋,先打破蒋的武力统一的企图,推翻它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国策,以停止内战。当时着重于实现第二个办法。
东北军调到陕甘之后,又增加了一个新问题,即本着停止内战的目的,如何对待东北军的问题。
在历史上,十七路军与东北军没有来往,杨和张也未打过交道。对张和东北军到陕甘,他们自己的真正意图搞不清楚,以张回国和他任“豫鄂皖”边区剿匪付司令时期的言论行动看,是亲蒋的。但从张入关,帮蒋反对冯、阎以后,发生了“九一八”事变,从此东北军到处颠沛流离,遭受丧家亡国的痛苦,还得在蒋的威胁下为他拼命,估计到东北军的绝大部分官兵,对蒋是反对的,抗日情绪是暂时受到压抑的。东北军入关,被蒋岐视,实力削弱,地位日下,张对蒋会不满的。张受蒋骗,给他戴了不抵抗的帽子,张不会甘心的。张蒋之间,必然蕴藏着很紧张的矛盾,也是不可避免的。爱国抗日的思想,在十七路军和东北军大部份官兵中是普遍的,十七路军历来受蒋的压迫和剥削,其遭遇与东北军相同,因而估计到在反蒋抗日这一点上,十七路军和东北军可以达到基本一致的要求。在这个前提下,同东北军合作,觅取停止内战的办法,是可能的。杨赞同这些看法,并说:“患难的朋友好交。”但也有疑虑的地方,论兵力,东北军(数十万人)比十七路军(约三万余人)大数倍。若果东北军受了蒋的愚弄,加上蒋在陕甘的兵力,对我们采取压迫的办法,对我们是极不利的。不过东北军初到陕甘,根基不固,人情不熟,而且受到红军的压力,东北军力量势必分散,不会立刻对我们下手。我们虽比东北军少数倍,但我们是地方军队,久在陕西,在地方上有很多联络,陕西的团队绝大部分我们都能拿得动(杨兼任陕西省保卫委员会主任,各县民团都归这个机构指挥),东北军会有顾忌的。当前的办法,主要在联络张。只要在反蒋抗日这一点上彼此一致了,那未合作就可靠了,停止内战的办法也好想了,我们顾忌到对十七路军不利的形势,便减少了,杨说:“我专试探张的动向,尽量设法和他在政治上合作。”并严嘱对这些事,绝对保守秘密。
张到西安后(张任西北剿匪付司令,代行总司令职权。杨任西安绥靖公署兼十七路军总指挥,军事上归张节制)和杨的来往很频繁。但在很长时间,双方都是官方酬对,内心话都不肯说的,在礼貌上都很尊重。
某一次,杨去张宅,有意识的试探地谈了国内政治形势,杨回来说:“很糟糕!张很赞成法西斯。认为要统一中国,要用法西斯制度。我没回答可否。他对法西斯的看法,和我正相反。”当时,对张这种说法,是不是对杨的政治态度来试探呢?推测不出来。
杨约王以哲吃便饭,饭后谈了很久。王以哲谈到自东北军入关,失去东北的苦处,谈到他的一些部下,妻离子散,国破家亡的惨况时,凄然泪下。杨说,“照这样下去(继续内战),我们的遭遇都是一样的。”事后,杨估计说:东北军高级将领有这种感觉了。中、下级军官和士兵痛苦更大。对这一层军官联络很重要,他们对张会发生影响的。杨即派定专人同王以哲来往。王那里派人同十七路军发生关系的是王的秘书孙达胜(党员)。孙在沟通王同十七路军的关系和对王在政治影响上,做了不少工作。
张和杨有一次又谈到法西斯问题。张问杨“这个办法在中国行得通行不通?”杨说:“人家(德意日)法西斯,对外扩张领土,他们国里的野心家,可以升官发财,还会有些人拥护;咱国里的法西斯(指蒋)对敌(日本)投降,他(蒋)当小皇帝,我们当亡国奴,你看行得通吗?”张听了以后未答,但从此以后,张对杨再不谈法西斯这些话了。
蒋的特务,这时极力散布张、杨不合的谣言,不是说东北军要解决十七路军,便是说十七路军要驱逐东北军,并指挥双方部队里一些复兴社分子,挑拨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的关系,企图使之恶化火并。的确,当时存在着可以使特务利用的机会。情况是:东北军随军眷属不少,为了争住房,打架争吵。双方下级军官和士兵,为了看戏占座;在街上相逢,为了避路、争路,也常打架、争吵。有时几乎演到互相开枪的地步。双方一些人,为此确发生了恶感。双方少数部队之间打过架,驻地近,也有时互相警戒。这些事,确给蒋的特务以挑拨的机会。日子久了,这些坏影响,扩大到一些中上层军官方面。因为十七路军中有些军官,怀疑东北军对十七路军将有不利行动,常向杨报告,这时杨同张的关系还不深,中层关系还没有勾通透,部分下层关系恶化,杨和张暗中都有这种感觉,觉得这样下去很不好。怎样改变这种不好的情况呢?张把他的朋友高崇明叫到西安,介绍给杨认识。杨和张当时有些不便明谈的,高崇明作了好些沟通关系的工作。上层有些打通了,但下层打架、争吵的事还是劝不下,禁不住。杨某次对张说:“我们握手言欢,底下(指下层官兵)举手打架,长此下去,不是好事。”张随即叫总司令部下了个严肃军纪的通令,比前稍好了些,但吵咀打架还时时发生。
杨和张的关系渐渐密切了。但可以招来蒋对他们的怀疑。他们二人商量了一个“暗通明不通,上合作下不合作”的方法(即是说,暗里往来,明里不往来;上层合作,下层让他们闹事打架)掩护杨和张的密切关系,避免蒋方特务的怀疑,并麻痹他们。双十二事变发生后,我们从抄获到的特务机关(伪省部、宪兵团、西安军警联合稽查处)的情报中发现,大部分都是十七路军和东北军即将发生冲突的报告。
杨和张某日说话回来说:张说蒋把我害得好苦,我当了替罪的羔羊,终有一日,我有证据将此事表白于天下。我说,往事不要再提了。只要我们立即抗日,大家不光原谅你挨了暗砖(吃了蒋的暗算),还一致拥护你呢。
在这时候,杨和张的谈话,是可以比以前深谈了。但限于抗日问题,至于反蒋、联共的事,彼此还存在着不很相信的心情。互相试探的谈话多,都不肯吐露自己的真情。其实,这时杨和张都已同红军建立了单线的交通和人的关系,但都不愿意说。
劳山之战,东北军被红军击败之前,杨看了“西北剿总”的秘密命令,便去见张,劝他慎重,不要进攻,张未赞同。杨回来说,看他(张)是不碰钉子不回头。让他试试看。还是少年气盛,等碰回来再说。
经过劳山、榆林桥、直罗镇战败后,张见杨很少再说“剿共”了。在1936年的下半年,每次见面,便秘谈抗日的事。从抗日谈到反蒋、联共是一次很突然的事。杨从张的家中回来说:“我和张今天谈得很痛快,张突然问我:怎样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指抗日)呢?我说:先要停止内战。张说:我同蒋谈过好多停止内战的事,蒋的态度很坚决。蒋说让我死了以后,你再去联共好了。我说软说不行就硬干。张沉思了一下立即说:这个办法好。刚柔相济,刚柔并用。张又说,那我们对红军怎么办?我说,反蒋抗日,红军和我们的主张是一样的。张点了点头。这时,双方对于停止内战,推翻蒋的“安内攘外”政策是下了决心了。但对蒋介石怎样硬干?怎样软干?在什么情况下该硬干还是软干?当时还没有定出个办法来。可是杨和张的关系,已达到相当密切的程度。除联共的事还少谈到外,其它都可以谈了。
十七路军和东北军奉令做这工作的人,秘密在一起商量了好几次。怎样硬干呢?有人主张:等外省军队反蒋,我们便响应,出兵占领河南,解决在甘肃的中央军(胡宗南的第一师,关麟征的二十八师),造成割据形势,叫蒋介石奈何不得,我们联合红军共同抗日。又有人主张:等着旁人发动我们是不可靠的,我们先去联络华北和两广,我们干,叫他们响应援助。不然,蒋的重兵都开来陕西,那时我们想动也动不了,那是失算。有人不赞成以上两个办法,因为蒋的兵力在全国占优势以后,单纯的军事反蒋,都被蒋各个击破了。我们双方兵力,对蒋作战是处于劣势的。只有在政治主张上得到全国的支持,辅以军事行动,比较妥当。至于软干,大家都没有信心,认为对蒋用劝说,乞求的办法都绝对无效,还怕露了马脚,打草惊蛇,更不好办。大家都主张硬干。有人主张软干是要活的,硬干是要死的(意思是把蒋捉起来或者立即打死),也没定出个办法,实则在这时对于捉蒋,也没有设想到。
其后,在两广事变中,准备了以硬干的办法,停止内战。因时机延误,没有实现。
1936年12月上旬,准备在西安南郊捉蒋,又因张要候何应钦来了一齐捉,致半途中止。12月8日张、杨同日先后去临潼劝蒋停止内战,一致抗日,采取了一次软办法,碰了钉子。到12月9日,受了西安学生抗日爱国运动的影响,当晚因误会发生了一次捉蒋的军事布置。局势急转直下,已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12月12日早6时,双十二事变便发生了。
二、两广事变中张、杨的动向
大约在1936年6月间,两广事变发生了,这时候,日本帝国主义向华北进逼。所谓华北特殊化已渐成事实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到处蓬勃发展,驻在陕甘的东北军和十七路军中大部分官兵爱国抗日思想有所提高,厌战(进攻红军)情绪很普遍。对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反动国策感到很大的不满。杨派秘书蒲学政去太原见阎,到北平和济南见韩、宋,征询他们如果日本万一用武力进攻华北时,应采取什么办法。他们都说,自己的兵力单簿,抵抗是要抵抗的,看中央(蒋政府)如何处理。当时,杨和张估计华北的情况:如果日本进攻华北,阎可能投降日本的,韩、宋也不过虚幌一枪,向后退却。那时,日本可以不战而占领华北和山西,而进攻西北便迫在眉睫了。蒋介石对日本是不抵抗的,借内战以消灭异己的军队,又是必然的。内战不止,本身不保,抗日无望。那时,张杨正在寻求机会,先打破蒋介石武力统一的阴谋,推翻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国策,以求停止内战(包括停止对红军的进攻),全国团结,共同抗日。
两广事变发生前数十日,广东的陈济棠,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还未派代表联络。刘仲蓉系广西代表常密往西安。平日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两广要联合反蒋,但具体行动,弄不清楚。杨派崔孟博去天津找南汉宸,叫打听两广的情形,并从侧面探询阎、韩、宋等如果两广发动反蒋运动时,他们可能采取的行动。崔孟博从天津带回的情形是两广发动军事倒蒋将要见诸事实,韩、宋反蒋是真实的,抗日是不可靠的;滑头滑脑,极不可靠。西安方面如能与两广联合反蒋,制止蒋的武力统一,先把内战停止了,这是团结抗日的前提。杨听了以后说:先打破蒋的武力统一,内战会停止,那时蒋介石再不抗日,看他往那里走。
两广事件发生了,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都有密电给张、杨,要求西安方面出兵援助。同时他们的代表也到西安,询问西安方面的态度。
杨拿着两广的密电和两个代表带来的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的信去见张。张说:这事我早已有些知道,派人去见过阎和韩、宋。阎自居为他的文执,说了好些打气话,表示支持他,韩、宋反蒋态度是明显的,同我们合作援助两广是愿意的,张亲把两广给他的密电和信交杨看,杨也把他了解到的情况,自己的看法,告诉了张。当日未作任何决定。约定次日再商量。
次日晚,在金家巷张公馆,商定了下列办法:
(一)张、杨分电蒋介石,内容是:日寇进逼,国亡无日,举全国之力以抗敌,尚感力弱,若内战不止,更是手足自残,长敌气焰。要求和平解决两广事件,反对对两广用兵,要求和平统一,共商抗日大计(这个电不是张领衔,而是分别发的,内容大致一样)。
(二)如果蒋对两广罢兵,我们便提出停止一切内战和召开救国会议,解决国是,通电全国各军事长官,各省府各法团,征询意见。
(三)如果蒋对两广继续用兵,西安方面即出兵援助他们两广(通电准备由张、杨领衔,东北军和十七路军中高级将领列名,内容主要是:响应两广抗日主张,反对以武力解决两广事变,主张和平统一,团结抗敌。西安方面反对内战,不得已而以战止战,提出主张是:停止一切内战召开救国会议,解决国是。
(四)蒋介石为了对两广用兵,将津浦、平汉、陇海线的嫡系军队都调到福建,湖南方面去了。东北军接防到郑州及其以南地区,长江以北,蒋系军队很少,这时发动军事进攻,逼使蒋对两广罢兵是有利的形势。军事步署:东北军编为第一集团军,以王以哲为军团长,下辖两个军,由郑州向汉口推进,担任主攻。东北军的五十一军留甘肃,担任警备后方的任务,对青海马步青,宁夏马鸿逵方面严密警戒。十七路军编为第二集团军,以孙蔚如为军团长,辖十七师和陕西警备第一、二旅,由商洛南阳经襄樊向汉口推进。十七路军的四十二师担任韩城、朝邑、大荔及豫西一带的河防,向山西方面施行警戒,确保西安、陕县段陇海线的铁路交通。淳化至耀县,耀县以东至韩城以北,商请红军接防。
(五)这时,杨派西安绥靖公署秘书蒲子政,已见过了韩、宋回到西安,带回韩、宋的意见是:援助两广,反对内战,出兵反蒋,他二人愿意列名通电,通电即由西安发出,他们不看电稿了。韩愿意担任津浦路军事、准备以三个师兵力沿津浦线向浦口挺进。宋说:他派两个步兵师先到大名,策应津浦、平汉线的部队。
这个办法定了,杨便暗中计划十七路军的部署,准备行动。这时,估计到蒋对两广的军事进攻是不肯罢手的。
过了几天,蒋介石为对付两广,召开国民党中全会,张当时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接到蒋的电报,叫他参加会议。张来找杨商量,他想去看看形势,不等会完就回来,并说我自己驾飞机来往,毫不误事。杨说,军事变化快,你还是不去好。张说,我告诉王军长,我未回时,军队归你指挥。你们看时机,随时行动好了。不料两广军事开始便不顺利,两广屡电催西安方面应援。这时西安方面杨和东北军将领都很坚决,但张留沪未回,西安一旦有军事行动恐张被扣,迟之又迟。两广军事急转直下,广东空军光锐受蒋贿买,叛陈投蒋,余汉谋也叛陈。两广大势已去,只剩下广西如何自保的问题。张回西安时,两广事变已近尾声,西安方面也无法行动了。想利用这个形势,达到停止内战的愿望,只有暂时放置了。
三、准备在西安南郊捉蒋
1936年12月上旬某日,张接到华清池的电话,蒋于当日上午由临潼去西安南郊,令东北军在沿途派部队警卫。张接到电话后,派他的特务第二营(营长孙铭久)去担任警戒任务。是日上午十时,张和杨立即紧张会商了一次,决定把蒋由南郊回临潼途中捉起来是轻而易举的办法。
蒋去西安南郊,随行的邵力子,另外只带卫士一人。估计他们由西安南郊回临潼的时间,约在中午12时左右,捉蒋的地点,定在离西安南关稍远一些,路上少行人的公路上,叫孙铭久带一班可靠的官兵执行这个任务。不挖断公路,在公路上横置一根木头。蒋的小轿车开不过去,自然停止下来,那时将蒋带的一个卫士逮捕下车,由孙铭久押送西安。逮捕时不许开枪,不断绝交通,沿途警戒的都要属孙铬久的那一营的士兵,可不至发生意外。这样,可以不动声色地把蒋秘密逮捕起来。
另一准备是:106师刘多荃部担任逮捕华清池蒋的行辕内随从人员,蒋的卫士和驻在华清池的宪兵,临潼车站警卫蒋用专车的武装。西安方面的事,归十七路军担任,就是缴蒋系在西安的武装(主要是公安局和宪兵团)捉特务、抄特务的机关。管押蒋的责任,由十七路军负责,等蒋一捉到,立即行动。
时当正午,军事部署无法暗中进行。杨到新城大楼看了一下,指定以东边他的办公室作为押蒋的地方。叫十七路军特务营营长宋文梅到新城,暗中将实况告诉他,叫他担任捕拿西京招待所、花园饭店等处住的南京政府高级将领。命令陕西警备第二旅旅长孔从周所部各在原驻地集中待命(杨当时电话命令孔说他要亲自检查内务并对军官训话),杨并亲自计划了看管蒋的警戒部署。只等东北军将蒋捕送到新城,便行动开始。
候到下午三点,吃过了午饭,还不见动静。杨着急去找张。张因中午接到南京电话,知何应钦坐专车来西安见蒋,想等何来了,同蒋一起捉了更好,所以当日未给孙铭久命令。这时,蒋已回到华清池去了。
杨虽然觉得这样办也好,但觉得联合行动,参差不一致,事久必有泄露,危险很大。他对张说:擒贼擒王,大事可定局,多捉个何应钦,假使跑了蒋介石,一切落空了,要求张注意。张说,何来了下手,何不来也下手,下次决不变更了。
后来据说,何应钦没有来临潼,有人说,何到临潼停了数小时,即专车回南京去了。这事没弄清,已到双十二前夕了。
四、印“活路”出岔子
1936年4、5月前后,东北军和十七路军都分别公开地对所部官兵进行了抗日教育工作。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在西安城南王曲镇成立了军官训练团,团长为张学良,付团长为杨虎城。训练对象为团长以下、连长以上的东北军、十七路军的现任军官,课程分军事、政治两门,以宣传抗日为主。东北军还成立了学兵队,在西安东城门楼内秘密进行抗日教育。这些学兵,大部都是北平的进步学生,被蒋迫害逃来西安的。东北军还秘密成立了抗日同志会,专做抗日工作。十七路军很早就成立了步兵训练班,轮训班长以上连长以下的官兵。政治课程,沿用当时通用的精神讲话这个名称,内容讲时事讲抗日,参加教课的有蒲子政、郭则沉、李祥生(十七路军秘书)、原政庭(十七路军电务科长)等。杨有时亲去讲话,或个别谈话,对抗日教育进行得相当广泛普遍。
但当时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绝大部分官兵,都被蒋介石驱使到陕北前线上包围红军(十七路军的十七师、二十四师、大部分直属旅团和东北军的六十七军王以哲、五十七军董英斌、骑兵何柱国等部,都推进到宜川、洛川、延安、淳化、栒邑之线),对这些官兵进行抗日教育是更为重要的。
为解决这个问题,在1936年9月间,由东北军方面的高崇明、刘澜波、孙达胜用化名写了几篇抗日、联共、批评蒋介石阎锡山阻挠红军东征抗日的文章,合成个小册子,命为“活路”,专向在前线的东北军、十七路军官兵散发,以鼓励其抗日情绪。
印刷的困难发生了,我们曾和几家有经常生意往来的印书馆商量,他们都不敢承印。他们说,省党部有命令:凡是印抗日文字的都是共产党。谁承印,谁就犯了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有来交印的,把稿子扣下,立刻报省党部。隐匿不报或暗为印刷的加重治罪。他们都婉词拒绝了。好在这些商号和我们都有些交情,不至于把我们要印的这件事向省党部报告。
张告诉杨,你是地方人,你想办法。杨答应了。
当时在外商另印,既办不到,即使勉强办到,也容易很快被特务侦知。十七路军军需处有一部铅印机,有印刷工人,经常开工做活,地址在新城十七路军总部内,有数道岗位,自己可以秘密印刷装订。十七路军军需处长王维之是个同情抗日的人,杨便叫他去办,并再三叮咛要严守秘密。
王处长决定自己监督,叫该处负责印刷的科长高自振挑选了一些技术好、并认为可靠的工人,于晚间代印新秦日报后,接班突击印刷,天明停止,第二天继续印。在排版、印刷、装订的时候,王、高二人轮流监视,按实印册数所需要的纸张发给,不多给一张。那一张印坏了,交印坏的那一张换新纸,印坏的立即烧了。散工时,对印工出门时搜查身上,以防偷带(后知偷的人把印的“活路”单页夹在两臀间偷出)。印了几夜,印成了八千本。先用王的小汽车运到西仓门王的家中。隔了一天,在旁晚时候,用申伯纯的小汽车秘密送到甜水井高崇明家,交高秘书发东北军前线部队。杨派崔孟博带了二千本送到宜川,交三十八军军长孙蔚如发给十七路军在陕北前线的部队。
事前,我们估计到这本小册子一发到前线,特务必然知道,谈不到保密的。杨说:“这个本子发到前线官兵手里,作用很大。秘密保不住的时候,特务无非用枪杆吓人,咱也有枪杆对付。有勇气抗日不怕特务。特务来软的我们软对付,来硬的便和他们硬干”。不过,当时我们认为在印刷时极为秘密,特务是不会知道的。张、杨的密切合作关系可以掩护过去。
不过几天,岔子出来了。蒋系特务头子“西北剿总”参谋长晏道刚有一天约杨去总部,晏先谈了一些陕北军事情况,接着说:“何敬之(何应钦)在江西‘剿匪’时,何的随从人员中有共产党,把军事计划偷送到红军方面,结果何吃了大亏,张辉瓒被红军杀了。你对你左右的人要常注意。”杨说:“当然注意。”杨估计晏对他说的话不是无因而至,可能印“活路”这件事被特务发现了,便下令密查。正在这时候,南京政府经济委员会西北办事处专员郭增恺被特务秘密捕送南京。郭当时是十七路军参议,他的被捕,估计与“活路”事件有关(双十二事变前,戴笠带郭到西安,据郭谈,特务认为“活路”是十七路军印的,是郭用东北军口吻写的,把他错捕了)。杨下令军需处军法处秘密彻查。
军需处侦察的结果:印的《活路》小册子,曾有两个军需处的印刷工人在新城墙偷看。该处一面侦察这二个工人,一面销毁残存的印坏了的废页。审查全部工人的简历后发现有两个工人历史较复杂。一个叫连栋臣,一个兴平人。这两个人都在西安警察局侦缉队干过事。又了解这二个人经常在一起,关系密切。经发现在城墙上有人偷看《活路》的工人邱树荣核对这两人的照片,与城墙上偷看《活路》的人相同。又侦知这二人在续印《活路》的夜里,先照原纸(白报纸)大小带一张光纸进去,偷换一张《活路》页子,因而当时没有查出来。军法处调查的报告中,发现有二个军需处的工人,每天下午常到新城南门外西边木匠铺后院的特务机关去。又侦知:特务机关给了偷《活路》的特务工人60元偿钱。由此证实这二个人是偷《活路》的特务无疑。便把这二个特务捕押在军法处。双十二事变结束,十七路军总部撤销,这二个人也释放了。
五、对蒋“先礼后兵”的一番曲折
1936年12月9日以前的一天,张约杨谈如何对付蒋的办法。张主张,我们再劝蒋一次,“先礼后兵”,他再不听,那我们能对得起他。杨起先不赞成这个办法。由于张很坚决,杨只好答应。约次日上午张先去,杨后去。
杨回到新城十七路军总部商量。杨说,蒋是个死不回头的人,那能劝得过来。张和蒋的交情,虽然可以深说,但和蒋走的路是相反的。蒋决不会听的。我曾对张说,我看凭咀说得他不打内战去抗日,是没有的事。你同他说翻了不好。万一叫他看出马脚起了疑心,他走了怎么办?张的看法:看不出蒋有提防我们的迹象,他很骄傲,他认为我们只会服从他,或者他的想法,我们现在劝他,便不会对他有不利的举动。杨明知此举无益,但不好过于阻挡,便答应试一下看看。
次日上午,张去华清池见蒋,十时过回到西安。约杨去,告诉杨:我劝的办法失败了,你去一趟。据杨说:蒋对张很发脾气,争辩很久,弄得两人面红耳赤,无结果而回。杨去见蒋,向蒋谈:看国内形势,不抗日国家没有出路,对红军的事可以商量办,用政治方法解决,不宜再用兵。蒋说:我有把握消灭红军,我决心用兵。红军已成流窜之众,听命令交出武器,共产党解散,我那时自然不用兵。我已叫邵主席拟传单,派飞机到陕北散发。如果共产党还要“顽抗”,我们以数十倍的兵力对付这些残余之众,消灭他们,我有绝对把握。现在我们东西南三面合围,北边我已命令马少云(即马鸿逵,当时任宁夏省主席兼十五路军总指挥)派骑兵截击,一举把红军可以打到长城以北沙漠一带,红军无法生存,只有瓦解投降的一条路。这次用兵,要不了多长时间,即可全部解决。十七路军若果兵力不足,担任战线过长,可以缩短些。若果有不主张“剿匪”而主张抗日的军官,你放手撤换,我都可以批准。又对杨说:你是本党老同志,要知道我们跟共产党是势不两立的。消灭了共产党,我会抗日的。杨看蒋的态度恶劣,无法挽回,再谈恐怕弄成僵局,便没有再谈下去就回西安了。
当时西安谣传甚多,蒋军万耀煌的十三师要经咸阳向西安推进。樊崧甫的二十八师董钊部,蒋有命令叫迅速进驻临潼。要命张驻洛川,杨住韩城督战。这些谣传,都意味威逼张杨离开西安去向红军作战。
另一主要情况是:西安各阶层,特别是青年学生反对内战要求抗日的运动日益蓬勃发展,十七路军前线官兵有的寄信到杨的家中,有些和杨交往深的军官也纷纷寄信与杨密议,都表示反对内战,主张抗日。有的在信上说:愿意死在抗日战场上,不愿死在内战战场上。有的写道:打死一个日本人,祖宗有光;打死一个中国人,死了无面目见先人。要求杨率领他们上抗日战场。这时,全救、西救、东救在西安的负责人也尽了最大努力,分别进行争取上层人士,采取不同形式的活动,加深进行反对内战一致抗日的宣传鼓动和组织工作,因为社会上各阶层人士,都普遍的发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呼声。这时,华北的宋哲元、山东的韩复榘间接叫朋友向杨探询:日本在华北将有新的策动,他们的势力甚孤,处境甚危,若果蒋倾全力“剿共”的时候,日本在华北向他们进攻,问杨采取什么态度,这是宋、韩试探杨对蒋的态度,但可以说明日本侵略华北的紧迫局势。
在此内外形势激荡之下,杨更加坚定地认为:要抗日,先要停止内战;要停止内战,劝蒋无效,只有捉蒋,强迫他改变“攘外先安内”的主张。杨的决心下了,时间上不能再宕,但必须在双方合作之下才能行动,只是当时情况尚有犹豫,动摇,举棋不定,坐失时机的危险倾向。
杨鉴于上述情况,从华清池见蒋后,立即去见了张,商量立即行动,不能再失时机(指上次对两广事变的失机),不能失去人心(指适应全国人民一致要求停止内战团结抗日的要求),为了抗日救国,牺牲这两个团体(东北军、十七路军)也值得。张说:我们为了国家,对蒋也仁至义尽了。现在只有干的一条路(指捉蒋)。他二人谈的结果,还是没有定下日期。
注:王菊人先生当时系杨虎城的机要秘书。
西安事变资料选辑/西北大学历史系中国现代史教研室,西安地质学院中共党史组,八路军西安办事处纪念馆合编.—内部出版,197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