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二:张学良的沉默——拜会张学良小记
[美]古江
张学良的沉默是座巍峨的高山,它并不会像火山般爆发,但它的存在却给人以震撼的力量。
1999年12月26日,我有机会拜会了张学良,并为他与《澳门日报》特约通讯员鼓鸣先生拍照;当天还凑巧碰上了来自北京张学良基金会的副会长赵双城等四人拜会他,我也为他们拍照。由始至终,张学良没有说一句话。
张学良沉默自居,沉默,接着还是沉默。
这种沉默叫多少人企盼不已,叫多少人焦急等待,有朝一日能说说那件震惊世界的“西安事变”,说说五十六年的被软禁生活,说说为什么人生的终点选择了夏威夷。
我记起鲁迅先生有句名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纪念刘和珍君》)鲁迅先生说的,仅仅是这两种沉默,而张学良的沉默是另一种沉默,并不是鲁迅先生所描述的那两种沉默。张学良的沉默是他品性形成的一种表现,是一种存在,是一种力量,是一种精神寄托,是一种超然的追求。我可以悟到张学良沉默的一点内涵,更看到它的光辉。
张学良30多岁任职中国海陆空军副司令,那时真是英姿勃勃。“西安事变”震撼寰宇,张学良叱咤风云,扭转时局,成为民族英雄,成为中国现代史上的历史人物。接着风云突变,张学良竟被软禁了五十六年(1936—1992),也可以说是成了囚徒,与外界完全隔绝。这五十六年里,他能说些什么哩!思想、性格、修身和养性,完全在这五十六年里铸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沉默的张学良。
1947年张学良的挚友张治中将军探望张学良以后,见过蒋介石和宋美龄,宋美龄说一句:“文白兄,我们对不起张汉卿!”这句话完全可以为张学良的五十六年软禁生活作一个难得而真实的注脚。
1993年张学良离开了台湾,移民到夏威夷,可以说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至少也可以说是自由和平民生活的开始,在美国的国土上,可以畅所欲言了吧!但张学良还是选择了沉默。
人们围绕张学良一次又一次地寻求种种答案,希望都像泡影般破灭了。于是拜会张学良,只求合影一张相片留念。张学良一句也没说,甚至是毫无表情,偶尔抿一抿嘴唇也是难得的了,细小的眼睛似乎没有神采,也没有去专注来访者,常常是定心、定神、定向看着某个定点。见过张学良的人们都说,百岁老人都是这样。
夏威夷第一华人基督教会,程嘉禾牧师在布道。在教堂大厅右面第四排座位旁的过道上,张学良夫妇一前一后坐在轮椅上,静静地聆听着。一个女义工侧身坐在第四排靠右边的椅子上,时而转身向着程牧师,忽而转向张学良,心转神移,总是担心着什么似的。
张学良夫妇,像普通平民一样,专心聆听着,这么普通,这么平凡。每个人在历史上的浮沉,好似冥冥中注定了的,而对生命的热爱和追求,却要靠自己的造化,更要有一套养生之道。过了百岁的张学良,能够承受这么沉重的历史压力,活到今天,正说明了这一点。
“好啦,走啦!”程牧师和司机义工异口同声喊道,这似乎是惯例,经他们同意的拜会和拍照,往往是难得的十几分钟。
这时我敏捷地反应起来,“快,也请给我拍一张!”于是把相机递给了鼓鸣先生,他迅速按下快门。
这是在80年代,在我的家乡中山市,我第一次看历史电影《西安事变》,引起了我的强烈震撼,接连去看了三次。电影中的张学良英雄人物形象,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事隔20年,我能荣幸地见到张学良,教我如何不激发起拍一张相片留念和写一篇文章的念头!这实在是一种渴求的反应,快然一吐。
我们一群人在夏威夷第一华人基督教会门口,怀着一种彼此会心的情愫,目送着载着张学良夫妇的面包车子开走了。
我曾在报上看到张学良的一幅手迹,用他的手迹里的一句话,作为我这篇文章的结尾吧!
“谢谢你们怀念我,感谢上帝。”
(作者:[美]古江,美国夏威夷华人摄影协会会长)
西安事变实证研究/李云峰,杜小平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