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最近状况——在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上的报告
毕万闻主编
(1930年12月3日)
主席：各位委员：本席在未报告以前，首先须说明者，其一，关于今日报告，事前既未准备，仅能就个人记忆所及者言之，借使未到东北诸同志均能明了东北之大概情形。盖东北各项事件，其关系于国家者至重且大，中央以处理东北各省之责委之学良，学良自揣才力绵薄，深恐不足胜兹重任，故应向中央报告一切。唯报告内容，恐或不免简略，应请各位原谅。其二，今兹所报告者，如金融、外交等项类皆不便向外发表。应请到会各委员共守秘密，现将各项事件分别报告如下：
一、铁路问题
东北铁路，以借款兴筑者占多数，关于各线名称，皆诸公所稔悉，无庸赘述，兹举其重要者言之。例如四洮铁路，原借公债日金500万元，息金定为五厘，续借工程用款1000万元，息金为七厘五，且以九八交款复扣经理费五厘五，合之则已一分有强，嗣几经向彼方交涉，始减为年息九厘。此项借款，历年均算复利，截至民国18年12月底止，共欠日金5102万余元，其他吉长铁路共欠日金1000余万元，洮昂共欠日金2000余万元，吉敦共欠日金2000余万元，以上四路，共欠日金11350余万元，按现在市价日金每元折合华币l元3角3分，计共欠华币为15000余万元。上述四路，除吉敦外，其余均入不敷出，若复数年，则以铁路抵偿债额，恐尚不足，东北日惟设法以救济此项危机，并由东北交通委员会拟其意见三项，(一)借用庚款；(二)支拨关税；(三)发行公债；此外并拟由东北方面私人集资以偿债款，但结果如何，尚难逆料，此事关系甚大，故特提出报告，借以引起各位之注意。
二、外交问题
东北对于外交，多感困难，与日本交涉案件未能解决者，尚有四百余件，而日本压迫朝鲜人侵入东北，实为最应注意之事。缘日人之耐苦劳动，不及华人，欲在东北为土地垦辟之侵略，终难达其无餍之目的，而朝鲜人之耐苦则过于华人，故遂设法压迫朝鲜人群趋东北。据最近统计，东三省共有朝鲜人已达600万之多，是项人口之侵略，其危险性实较他事为尤甚，又日本对于内蒙王公喇嘛复施其勾结手段。岁派考察团及医生等赴蒙，从事煽惑，并请喇嘛或王公赴日留学或参观，使知其种种设备之宏大，以为引诱蒙人之钓饵。至于俄国之对外蒙，其野心尤不减于日本，诱致赤化青年以为侵略内蒙之工具，种种情形不一而足。故东北对于日本、苏俄，其外交殊无顺利之可言也。
三、金融问题
吉、黑两省，本席难言其详，兹就辽宁一省言之。辽宁通用以奉票为主，从前奉票一元二三角值现大洋一圆，而以现大洋为本位，厥后奉票日见低落，至民国六、七年间，信用益衰，其原因盖由于日本人之兑现，向外问收集低价之纸币，至省银行兑取现金，于是银行基金渐形短绌，而奉票市价遂更难于支持。政府方面受此影响之损失，不下万万元①，近则奉票50元，始能折合现大洋l元，于是日本遂乘机储备多量金票抵借于东北人民，普通东北民间借债，息金以四分为最少，而日人故轻其息，只需有抵押，虽四厘亦可抵借，惟人民深恐受金贵影响，难于还本，每多不敢借用，而至无可如何时，亦只得出此下策，将来东省商民，若均向日人借金票时，则金融命脉，必全操诸日人之手，其危险至堪忧虑。东北曾拟发行公债2000万元，以为整理金融之需，但因对俄战事发生，公债难于销售，以致迫搁。
四、财政
吉林财政，年可盈余数十万，多则百余万元，黑龙江每年亏空千余万元，辽宁每年亏空2000余万，热河收入无几，其亏更甚。东北数省，其所发行之纸币，约计70余种，政府方面所发行者，亦达30余种，辽宁方面，奉大洋票50元合现洋1元，奉小洋票须60元始合现洋1元。吉林须900几十吊，始合现洋1元，黑龙江大洋票本位与奉票同，哈尔滨用哈大洋，热河须130多吊，始合现洋1元，因各种票价之不同，政府方面，去年损失达6000余万元，又因出产不能运销各地，例如今年大豆丰收，豆价原为每担1元2角，今年降落至8角，于是财政所受影响，益形不堪。又辽宁省关于中央收入项下，盐税2600余万，印花税110余万，常关税130余万，煤油特税300万，烟酒公卖费60余万，地方附加税2600余万元，共为5800余万元，支出方面，军费8100余万，政费1200余万，合计为9300余万，收支相抵不敷3500余万元，但事实上只不敷2000余万，因政费有时只发六成左右。最近三年以来，省府亏空计7000余万，此数只能发行纸币，以资弥补，人民虽啧有烦言，亦无可奈何。本席报告至此，其心中所感之痛苦，殊难申述，一俟此次回省，当设法加以整理，然求其效果，恐亦非旦夕间事耳。
五、军政
东北原有陆军14军，每军2师或3师，每师3团，但其中亦有每师2旅者。前此回省，曾下一大决心，从事缩编，先行召集军官，告以利害，然后着手裁并，计裁去军官12000余人，军长改任为军事参谋官，下级军官，则使之再受教育，其遣散者实仅三四千人。东北匪患颇炽，然胡匪头目，多数曾任军官，此亦无可讳言，彼等深知军队之详情，故剿灭亦非易事，言念及此，深愧有负东北人民之企望也。现军队方面，军需独立，每月由总部派军需官点名发饷，其给养一项，被服由公家发给，食粮平时发面粉，战时则发白米白面，去年对俄战争，每人加发皮衣2件，故用费特多，骑兵炮兵，均设有训练监，工兵未设。现有军队，计步兵15旅，骑兵2旅，炮兵8团，工兵4营，及其他少数特种兵。
六、教育
东北设有大学3处，其在哈尔滨者，经费由中东路支给，故办理较为完善。现辽宁全省计有大学2校，专门2校，高级15校，师范89校，职业40校，初中89校，高初合设2校，其他中等学校4所，小学9826所，幼稚园11处，学生共62万余人。教育方针：(一)注重三民主义教育，(二)注重道德教育，(三)提倡科学教育，(四)扩充职业教育，(五)增进女子教育，(六)注重幼稚教育，(七)推广社会教育。关于社会教育者，计有民众学校124处，学生700余人，阅报社7处，讲演所12处，图书馆36处，体育场25处，此辽宁教育之概况也。先君曾有遗嘱，以其所有资产，悉数捐作教育经费，当时合计资产价值为980余万元。本席以东北教育之不发达，原由于经费之支绌，为教员者，其收入尚不及差弁，故遂将先人所遗家产捐出500万元，作为补助辽宁省立中小学教育事业之永久基金、组织董事会保管之，其款均存东三省官银号生息，每年可得息金70余万元，息金每年尚有积存，基金得以递增，至60年后，可积存基金至5000万元。循是以进，则教育事业，当可渐见发达也。
七、农矿工业
东北土地丰腴，农产颇厚，其土地已开辟者约百分之六十，未开辟者仅百分之四十，现就最近农产情形而论，每年出产量，除供给民食民用外，大豆、食粮二项，输出值国币4000余万元，家畜、牛羊等类及山货、皮张、猪鬃、马尾等输出值国币3000余万元。矿业方面，外人开办者居多，致时有交涉事件发生，例如弓长岭铁矿，从前订有合同，系中日合办者，近日日方要求造一铁路以达矿所，我方不允，彼则声言拟将该矿售与南满会社，此尤为我方所不愿，盖使该矿一入南满会社之手，则修造铁路一任所为，吾人将无法以制之。又有由国人名义开办而其内幕则为日人资本者，政府方面更难制止。然果使东北矿产尽由政府开发，则东北经济之发展，当可计日而待也。水产收入，以内河为大宗，海洋方面，均被日本渔船所侵夺，不但拦入我国领海，抑且驱逐我国渔民，而损毁其鱼网，去年曾派兵舰干涉日本渔船之暴行，讵日本亦派舰致通牒，声称中国如妨害彼国渔船，则彼将以海军为之防卫云云，东北乃改由外交手续办理，彼则谓中国领海须在离海岸3里之内，此外则为公海，无权干涉，后日本渔船虽未近我海岸，然领海区域，我国亟应及早确定办法，以便管辖，否则中国渔民之穷苦，将无昭苏之望也。辽宁近设有渔业局，试办结果，获利甚丰，如为大规模之发展，于国计民生，当有裨益。森林以数千年来之储植，不加斧斤，木材积量，尚不虞缺乏。前此本席亲经吉林黄花松甸子，自早晨入林，至晚仍寓于林中，其面积之大，已可想见，该森林与俄国连界，究竟能否为我国所领有，尚不可必，其时遇过数白俄在彼采伐，未尝有中国人也。又本席曾至数处，见土人以黄土为燃料，间用松树，且须拣其直者，谓易于刀劈，横者弃之任其腐烂；所产白菜，高与桌齐，罗卜亦长逾尺，徒以交通不便，委弃于地，未免可惜，他日铁道如能逐渐添筑，则国民经济，必有发展之望。吾人今日环顾东北版面，已为日本铁道线所包围，不谋补救，噬脐何及?至工商方面，东北所产大豆，占全国产额百分之五十二，豆油占百分之四十，而豆饼比例，则与油同，近以大豆产额日增，而制油仍用旧法，致不能与外人竞争，价格低落，税捐又已加增，中央如能设法加以补助，庶不至罹于绝境，其次为麦粉，亦为东北大宗出产，然因舶来品之竞争，产量大减，亟须妥订计划，筹集巨款，以图振兴。其三为造纸，东北关于造纸原料，产量极富，现在筹备设厂制造。其四为蚕丝，柞蚕丝绸，堪与山东绸比美，若加改良必有可观。其五为纺织，东北各省棉布，向恃输入品，每年须付价值1亿元，现正设厂纺造。他如造酒、火柴、毛织、制瓷等项，均在计划改进中。总之，东北富源，固须政府监督指导以资开发，然资本之筹集，尤为急务，利用外资，须外资为我所用，如向日本借款，则日人将以所办事业视为己有矣。现中国侨外民众如愿至东北投资，东北至为欢迎，现正编撰刊物，以资宣传。
本席将东北外交之棘手、经济之衰落等项，作上述简略之报告，深感东北民众之痛苦，一时未能即为解除，于心至为不安，且东北之危机，影响于全国者甚大，希望中央各同志时加注意。又今日报告，因时间匆促，挂漏之处，自所不免，幸垂察鉴。
(李云汉编：《九一八事变史料》第117—1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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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万万元即亿元。
张学良文集（1.2）/毕万闻主编.-北京：新华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