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防空问题的讲话
毕万闻主编
(1936年)
王教育长①诸位教职员、学员：
现在我要藉着这个机会，简单地向诸位讲一讲防御空军的常识。这对于我们空军不发达、防空设备不完备的国家是十分必要的。对于我所说的这些话，不但希望诸位记住，而且希望诸位能把这些话当作对士兵讲话的材料，普遍地转达给士兵。
在我讲这些话以前，有两点要向诸位声明：第一，我所讲的这些常识，一部分是由于我过去阅读书籍杂志得来的，但大部分是由于我实际体验得来的。临时本想再找些参考书，一则因为时间不允许，二则因为这类书籍特别缺乏，所以便没有参考。那么今天我说的，自然难免挂一漏万。如果诸位对于此事更能加以深刻研究，于我所说的方法外更能有新的发现，是我所最希望的。第二，我所讲的这些方法，是利用已有兵器，就自然环境，谋因时制宜的防御方法，换句话说，是运用智力，不用钱，穷的防御方法。
意阿战争②，意大利空军收效甚大，于是一般人都认为空军的威力不得了，简直是无法抵御。其实，与其说意大利空军威力大，毋宁说阿比西尼亚防御空军的知识太缺乏。空军的威力固然不小，但有防御知识的军队，可以使其威力减小。飞机对阿比西尼亚，还不能说不是新武器，因之阿军毫没有防御准备，以致吃亏。如欧战时德国发明坦克车，刚拿到战场上，联军想不到它能越过障碍，冲倒房屋，因而吃到了很大的亏。民国十五年南口战役，奉军右翼高维岳部进攻二道关，使用奉天兵工厂做的一种特制步枪，枪筒前面装置炸弹筒，步枪弹射出去，把炸弹带走，炸弹在空中即能爆炸，西北军莫名其妙，竟以为是大批小山炮，以致军心动摇，这也是吃了新式武器的亏。
畏惧心理差不多每个人都有，而这种心理是至为矛盾可笑的，我们应该尽力克服。飞机的威吓力便是大于杀伤力的，所以我们防御空军，首先要铲除畏惧心理，首先要不怕威吓。否则，先被它吓住了，怎能防御呢?畏惧心理实在是矛盾可笑，诸位都作过战，差不多都是这样感觉：怕飞机，尤其是轰炸机，比怕大炮厉害，怕大炮比怕步枪厉害，因为步枪的声音小，炮的声音大，飞机声更大，其实杀伤最多的原是步枪!又如在地上划一条线，任何人都可以从线上通过，而天桥桥面虽然比地上划的线宽，就有好多人不敢走。可见有好多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被畏惧心理支配着不敢做。
我过去给士兵讲过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③上载着的一个不怕鬼的笑话。这个笑话，虽然迹近迷信，但为了铲除士兵畏惧心理，给士兵讲倒是很相当的。笑话的大意是一个人去赶考，天黑了走到一个庙上，向方丈借宿，方丈说庙上没有地方，只有一个厢房常常闹鬼，住不得。那位客人说不怕鬼，便住在厢房里了。夜半时，果然从门缝进来一个鬼，是女鬼披散着头发，伸着舌头，那位客人并没有害怕!后来那个女鬼把头摘下来，那位客人说：“有头我都不害怕，何况没有头!”于是那个女鬼再没有办法便走了。第二天方丈问客人夜里情形如何，客人说没有什么事。过些日子，那位客人回来，又住在那个厢房里，夜半时女鬼又来了。一看还是那位客人，转身便走，说一句；“又遇见你了。”可见世上没有什么可怕的。鬼，当然是没有，即如像上面的笑话说有鬼，而鬼也没有什么可怕。怕，完全是自寻的。
在讲防御空军常识以前，先把军用飞机的类别与效力讲一讲。军用飞机分为侦察、驱逐、轰炸三种。最近有一种特别飞机，随步兵飞行，上下快，前进慢，长打步兵纵队，不过此种飞机尚未普遍，仅仅美国有。一般人都认为轰炸为空军之主要任务，其实不然，侦察始为空军之主要任务。所以一般防空设备，都是防其侦察机活动，次再防其轰炸。空军侦察，对有防御常识，有准备的军队并不是简单容易的事情。因为飞机在1000公尺以下，步枪可以射上，飞在1000公尺以上，对地面上的人便看不清楚，不跑不动，它就分辨不出是人或物。侦察阵地不是一举可以成功的，一般的都是在作战前先在空中摄取地形照片，即便是照片上发现有战壕现象，还不敢断定是新的是旧的，是伪装的是真的，还须继续侦察，有无新土发见，有无延长情形，有无材料车前往，而后始能判明新旧真伪。
驱逐机的主要任务为驱逐侦察机与轰炸机。驱逐机的飞行速度极快，射击力亦大，除机枪外，有装设2公分至3.7公分加农炮④的。飞机装设加农炮，于欧战时各国即曾试验，惟彼时未完全成功。直到晚近，因轰炸机载重量增加，平均为2000公斤，飞行速率尤有显著进步，全部4发动机之能力总量为1500匹马力，每点钟能飞行220公里，即有此种高速度，再加以装甲设备，仅有机枪之驱逐机实无能为力，所以各国多于驱逐机上装设用爆烈榴弹射击之机关加农炮，俾提高驱逐机射击效力。
轰炸机之主要轰炸目标为都市与建筑物，至军队原不是它的主要轰炸目标，而且如有相当训练，实在也不怕它轰炸。轰炸机于实行轰炸之前必须先行测量，试投一弹，然后就轰炸目标附近之河流、树木或建筑物等取一个三角再行轰炸。比如轰炸西安，可利用渭水、灞水取一个三角。但因西安距终南山甚近，飞机最怕山，所以敌机必不轻易前来，纵然前来，亦必有一定时间。夏天日出较早，开动亦易，由平津起飞，约九点钟可到达。冬天日出较迟，开动以前，须有暖发动机等手续，由平津起飞，差不多要午间始能到达。既有一定时间，则吾人至易于防御。至夜间飞行，诚非易事。西安各地之窑洞，实为躲避飞机轰炸之最好的地方，战时可将一切器材分置于各洞内。一般炸弹均不能将窑洞炸毁，用1000磅以上大炸弹虽能炸毁窑洞，而所费不赀，决不肯用，并且投1000磅大炸弹时，必须在4000公尺以上，否则因真空的关系可以摧毁机身。过去沈阳航空处炸弹库爆炸，附近的居民，有好多从屋里跃到屋外去，就是因为屋外变成真空的关系。
我们中国的社会，还停留在农村经济时代，工商业不十分发达。除少数都市畸形发达外，人口并没有集中。换一句说，我国的国民经济基础，目前还是建立于农村，都市虽遭敌机炸毁，也不至于动摇国本，不像欧美各国，工商业发达，国民经济基础建立于都市，如柏林伦敦被炸毁，则德国英国几等于损失二分之一的国力，中国都市不怕空军轰炸的特质，是列强所没有的。
现在把防御飞机的方法，与射击飞机的要领，简单的讲一讲。
防御方法，最好的当然是夜间行军，若是在白天，不要集团前进，如遇敌机来时，不要动，不要乱跑，则敌机不能判明是人是物，如能预先在头上顶些树枝或草，则敌机更难以辨别，若是乱动，则敌机判明是人，如跑时起土，更是以使敌机判明逃跑的方向。射藏于建筑物中或树荫墙脚下，不但毫无用处，适是以指示敌人的袭击或轰炸之目标，躲于墙脚下，有时甚至能数出人的数目，如果已被敌机发见，靠墙射击，倒还可以。
射击飞机的武器，当然是高射炮与高射机枪最好，其次普通机关枪与步枪也可以应用。普通机关枪用大车轮子作架，也可以旋转，有五挺轻机枪即可予敌机以极大的威胁，射击飞机的要领，可以分射击范围与方法两方面讲：
第一、射击范围：
甲、高空射击，直距离以1000至1500公尺为限，仰角常在50°至80°。
乙、低空射击，直距离以1000公尺以下为限，仰角当在30°至80°。
第二、射击方法：
甲、仰头射击，普通飞机自天空降落时，均须将发动机停止一部或全部，否则驾驶人受不了，机翼亦易折毁，所以飞机白天空降时，便可以迎头射击它，降落后平飞时，可以迎头打，它再起时速度最慢，迎头射击最易命中。迎头射击有几个先决条件，即须站在高处，顺着阳光风向，和不要被飞机上机枪袭击声威吓住，若没有以上几种先决条件便难于命中。
乙、待机射击，即预定飞机方向之基点，连续发射，而形成一集束之弹道网，以使飞机自行通过于集束弹带内，此种方法过于消耗子弹，行之(为)时甚少。
丙、追踪射击与侧面射击，遇有迎头射击之机会已过，或地位不相当时，可行追踪射击与侧面射击，此两种方法亦可收效。防御方法与射击要领已经说过了，我们目前只好从这两点下功夫，至于说到防空设备，真是谈何容易!我在法国时参观他们的国防设备，我问一位法籍朋友：“法国防空实力如何?”他说：“法国防空设备，花钱极多，收效甚少，若以中国经济情祝而言，简直谈不到防空设备。”他的话确很对，防空设备未必收到效果，而用费太多。一连高射炮兵，要有4生的⑤高射炮7门，1门炮要十几万元，7门炮，就要60万元。指挥观测器，顶好的价值约10万元美金，中央买的用手摇的较次一点的，花40万元，只买炮与指挥观测器就要100万元，加上外围设备，简直举办不了。我们并不是反对提倡防空设备，提倡还须提倡，不过我们要知道防空设备需费过多，中国目前举办不了，而我们更应该注意已有兵器，利用自然环境的防御方法。
近几年来飞机构造进步极速，大有一日千里之势，关于轰炸机与驱逐机构造进步的情形在上面已经简略的说过，此外还有一种驱逐机，能六七人同乘，带六架半英寸口径机枪，1门2生的或3.7生的带炮塔的机关炮，其射击速度，2生的炮每分钟能发350次至400次，3.7生的炮每分钟能发100次至130次，其力量可以侵澈钢甲，凡飞机之主翼或诱导面，甚至平面上着此弹亦能迫其降落，故此种飞机威力极大，人威呼之为“空中要塞”“飞的战舰”。飞机装炮趋势，正在风行，将来侦察机与轰炸机亦可装炮，不过飞机构造虽然进步甚速，而各国除美国外，多限于经济，未能立即尽采用新机，英、法等国欧战时飞机至今仍沿用。
关于防空常识简单地说到此处算完了。最后希望诸位对于防御空军的常识还要继续努力研究，我们绝不再蹈阿比西尼亚屈于意大利空军威力的覆辙!
(西安《解放日报》，1937年1月6日，第2版)
① 即王以哲。
② 即意大利侵略阿比西尼亚(今称埃塞俄比亚)的战争。1935年10月3日，意军分三路侵阿，1936年5月占领了阿首都亚的斯亚贝巴，阿人民坚持游击战。
③ 纪晓岚，名昀(1724—1805)，清代乾隆年间曾任《四库全书》总纂，所著《阅微草堂笔记》，常借鬼狐神仙故事寄寓劝戒之意。
④ 在火箭炮、导弹出现前，火炮按炮身长度与炮口径的比值大小分为臼炮、榴弹炮和加农炮三类，凡炮身与炮口径比值大于25者为加农炮。加农炮，初速大、射程远、弹道低伸、侵澈力强，适用于射击有装甲的和活动目标，如飞机、坦克、军船等，坦克炮、反坦克炮、高射炮、舰炮、海岸炮等都属于加农炮。
⑤ 生的，为公分音译，是生的米突之简称。
张学良文集（1.2）/毕万闻主编.-北京：新华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