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杨虎城将军-一九二八年杨虎城将军的出国和第十军险恶的历程
王子义
(一)
一九二七年秋末冬初,奉系军阀直鲁联军,乘宁汉分裂、冯玉祥在河南立足未稳之际,以褚玉璞、徐源泉、张敬尧、刘志陆、方永昌、袁家骥、王栋、潘鸿钧等八个军,由陇海路东段向西猛扑,企图进犯归德、开封,与盘踞京汉路北段的奉军第三、四方面军团张学良、韩麟春所部会师郑州,摧毁冯系势力,重温其统治全中国的旧梦。时杨虎城将军所部第十军,在冯玉祥的东路军总指挥鹿钟麟节制下,与庞炳勋、王鸿恩、吕秀文等三个军;常好仁、王金韬、李元藻、王毓芬等四个师(均是冯玉祥的非嫡系部队),在归德以东地区防守,甫经接触,各友军即纷纷溃退。第十军在坚守西安八个月后,疲敝已极,此次请缨出关参加北伐,又未得到人员、马匹、武器、装备的补充。然犹在马牧集一带,节节抵抗。郑大庄之役,第二师副师长孙蔚如仅带步兵一营和师部手枪连,抗击了步、骑、炮联合进攻的数倍敌人,孙副师长和师参谋长王一山几被敌炮轰塌的墙土埋没。战争的激烈可以想见。结果予敌人以大量杀伤,牵制了敌人大部兵力,争取了时间,掩护了各友军安全撤退。卒因伤亡过众,粮弹不继,冯虽允派郑大章、马鸿逵两部骑兵增援,并由电话、电报上说:郑、马两部援兵已到归德。事实上迄无一兵一卒前来。又值第八方面军刘镇华部姜明玉师在柳河一带叛变附敌,第十军腹背受敌,但仍一面坚持战斗,一面请援,不料段象武由归德电话报告,鹿钟麟的总指挥部已经撤退。第十军此时完全陷于孤立,而冯竟仍电令第十军固守马牧集一带阵地。杨将军认为鹿既撤退,归路已断,孤军奋斗,牺牲无益,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得向南撤退到皖北的太和县,暂行休整。
在豫东大战以直鲁联军失败,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冯玉祥胜利告一段落后,冯曾函电交驰,井先后派段象武、冉寅谷、刘定五来太和,促杨将军率部回豫。但杨感到冯在豫东战役中,以装备不良,械弹缺乏的杂牌军队,当敌人精锐之师,坐视不救,其用心可以想象,他认为不能再和冯共事。故对函电一概置之不复,对来人亦表示了决绝的态度。顾既拒绝与冯合作,而困处一隅,补给无着,亦非长久之计,因之向南京方面寻求出路,也就成了必然之势了。
(二)
与此同时,杨将军认为将来无论谁属,必须增强部队的战斗力,尤以加强政治训练,提高官兵革命思想觉悟,为当务之急。乃由每连挑选三名青年班长和兵,组成干部学校。通过第一师参谋长寇子严约来共产党人南汉宸,委为副校长。全校各级负责官长,除教育长瓮巨青一人外,均系共产党员。此外,军部秘书长蒋听松,政治处长魏野畴,亦系共产党员,对于干部学校全力支持,准备作为将来改造部队的骨干力量。该校成立之初,蓬勃焕发,弥漫着革命空气,人们对之亦寄予无限希望。此时,冯玉祥的第二集团军和武汉政府,继蒋介石之后,都进行了所谓“清党”,独第十军仍保持着国共合作局面。风声所播,不能不引起蒋之疑忌。乃派韩振声携款三万元,以劳军为名,来太和侦察实况。韩与南汉宸系山西同乡,且在冯玉祥五原誓师后,随着以鹿钟鳞为首的赴苏参观团,同去苏联参观,自然稔知南的政治面貌。蒋听松、魏野畴等人的身分,在前些时候也是公开的。韩睹此情况,已露不满之意。事有凑巧,寇子严一天写给南汉宸关于报告工作和询问有无党的指示的一封信,未及发出,随手置之案头,与几位密友同作方城之戏,适此时韩振声来访,无意中发现此信,竟乘人不备,仿效了蒋干盗书的故事,纳之怀中,匆匆辞出,径去见杨将军。相见后谈及南等为人,杨将军以南等来军工作,并未公开宣布其党派关系,佯装不知,并竭力为之辩解。阴险狡猾的韩振声,乃袖出该信以为佐证,杨遂语塞。韩此时亦宜称回京复命。并说,你说要归中央编制,如果留着他们,那岂不是缺乏诚意。暗示如不驱逐南汉宸等共产党人,第十军将无前途。
杨将军以韩振声这一阴谋对南汉宸很不利,遂密与孙蔚如商讨应付之策。认为太和位居皖北平原,在蒋冯大军监视包围之中,自己力量又极薄弱;况其时中共在“左”倾机会主义路线指导下,各地革命力量蒙受了很大损失,绝不宜轻举妄动。应以保存实力,静待时机为宜。于是决定与南汉宸等暂时分开,对蒋介石让步。当晚即指示秘书米暂沉分别致函南、蒋、魏,告以实情和苦衷,请其谅解,并着重申述了后会有期之忱。果然暂别重逢,在一九二九年第十军移防南阳后,蒋听松就来军中,主持当地南阳报工作,一九三○年杨将军回陕主持军政,即任南汉宸为陕西省政府秘书长。独魏野畴奉党命,负责河南、安徽党的地下工作,举行暴动失败,不幸被反动派杀害,深为惋惜。
(三)
第十军既不愿接受冯玉祥的节制,而蒋介石又迟迟不予收编,韩振声之来军侦察,更增加了危机。当地官绅,探悉此中情况,对于筹办饷糈,逐渐表现了冷淡和拒绝的态度。杨将军处此困境,如坐针毡。他认为必须亲到南京,求得一解决办法。乃同韩振声于一九二八年旧历一月初起程南行,车过蚌埠,与蒋介石专车失之交臂。此时蒋介石东山再起,正与冯、阎密切合作,积极准备第二次北伐,特去徐州亲自布署军事,并与冯玉祥会晤。杨将军到南京后,方知蒋已北去,乃借此难得消闲的机会,畅游了西子湖、普陀山诸名胜。归来暂寓南京李仲三家中,仍因形格势禁,无法与蒋介石晤谈。但忽一日接到蒋的命令,着第十军归方振武指挥,参加北伐战斗序列。方振武原亦隶于冯的第二集团军,此时改归蒋的第一集团军,编为第四军团,与贺耀祖、陈调元等沿津浦路和其以东地区北进。杨将军至此意态更趋消极,遂将原令转寄太和军部,并以外事托给冯钦哉,内事托给孙蔚如,嘱其共同代理军长职务。他却通过陕军卫定一的军需处长强云程由卫处借到三千元旅费,偕夫人谢葆真和秘书米暂沉等于一九二八年旧历四月间由上海搭轮东渡日本,暂息仔肩。事后闻悉,蒋在徐州晤冯时,冯曾盛赞第十军的革命历史和战斗精神,并表示要畀以方面重任。以后怎样又拨归方振武指挥,此中奥秘,就无从揣测了。
(四)
第十军原编为两个师:第一师师长冯钦哉,第二师师长姬汇百。因姬在出关时中途离军他去,遂以副师长孙蔚如兼代师长。论资历,杨将军离京后,应由冯钦哉全权代理才对,但杨素悉冯性粗暴,长于冲锋陷阵,不善于应付复杂局面,且贪财好货,不孚众望,深恐难以保全部队。孙蔚如深沉稳练,工于心计,驭下宽厚温和,兼收并蓄,托以重任,当不辱命。记得杨将军常说:冯钦哉能冲,孙蔚如能蹲。在一九二九年冬京汉路讨唐战争时,孙被委为南阳守备司令,出色地完成了维持后方秩序的任务。至今思之,杨将军可谓知人善任。
冯钦哉之对外代理军长,不过徒有其名,实际责任落在孙蔚如一人身上。他既为大义所迫,只得勉膺艰巨,为着保存杨将军半生艰难缔造的这一革命力量,对内对外,确实煞费了苦心,进行了不少复杂曲折的斗争。
首先,蒋介石既有令拨归方振武指挥,参加北伐,势不能置之不理。但杨将军就因不同意归方,才离国远游,如果在北伐战争中被人暗算,何以对杨将军,更何以对三秦父老。果然冯钦哉在得到参加北伐消息后,即冒冒失失地来到军部,和孙商量开拔事宜。经孙晓以利害,乃商定派孙五洲去见方振武,表示愿听指挥,避免抗命之嫌。接着就提出几项具体问题,作为延缓开拔的借口。第一,军中群龙无首,必须电请杨将军回国领导。第二,先拨开拔费和欠饷若干万。第三,补充弹药和筹办运输工具。方听了后,认为这些问题,在他都不易解决,也就未置可否,同时对第十军也不再过问。这一难关总算应付过去了。
其次,归第十军指挥的萧之楚师,此时驻防阜阳,因截留烟款,与南京发生了摩擦。原来皖北大量种植鸦片,南京财政部视为利薮,势不能容许当地驻军越俎代庖,影响收入。财政部第一步派委员前来接收,萧之楚意欲拒绝,派冯勉之就商于孙蔚如,孙当劝以勿走极端,无妨敷衍一下,表面上欢迎其接收,但由自己派一副职人员,掌握实权。这样一方面不损害中央的面子,同时也满足了接收委员的要求;自己仍能分润一部烟款,可以相安无事。无奈萧利欲熏心,犹豫不决,至是南京乃采取先礼后兵的办法,派方鼎英率军前来,实行武力保护烟款。该军途经太和,竟以战斗姿态扑向城边。第十军在当时情况下,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驻守北门的军部补充营王劲哉营长,意欲下令开枪,经孙制止后,双方仍保持着对峙局面。移时方鼎英派其参谋长何浩若进城见孙,说明此来系假道驱萧,与第十军无涉,但太和位居后方交通线,不能不派兵驻守,以防意外。遂商定由该军派兵一团驻守北关。但何浩若回去后,变计食言,竟提出第十军全部开离太和的要求。经孙派王一山据理交涉,并担保我方不妨碍其驱萧军事行动,仍由该军派兵一团驻守东关,才算了结。就在此往返磋商时间,孙已派李百朋向萧之楚透漏了消息,故方鼎英军未到阜阳,萧之楚师已开赴前方,随方振武参加北伐去了。此时第十军已奉令移防苏北之丰(县)、沛(县)、萧(县)、砀(山),冯钦哉师且已开拔完竣、如非肆应得宜,姑无论第十军留太和部队将遭到很大损失,万一与蒋介石闹翻,其后果将不堪设想。至于保全了萧师更是余事。
另外,第十军连年苦战,官兵缺乏严格训练,当此动荡时期,纪律尤不无废弛之处。在太和竟发生了某营长强迫当地大绅某人将其寡媳和闺女双双据为己有的骇人听闻事件,一时舆论哗然,备受责难。部队全部到达苏北防地后,驻丰县的第一师旅长曹国华又枪毙了当地清乡委员周文林,引起了轩然大波。周文林横行霸道,以清乡为名,经常在当地教堂中私设法庭,拘留、诬陷、勒索群众,形同绑票。有一天周把一个乡民拉去拷打,其家属向曹控诉,曹一时气愤,就派兵一连包围了教堂,收缴了爪牙的枪枝,并将周文林逮捕枪毙。这在周本是罪有应得,但曹采取了直接行动,究非适宜。此案发生后,当地各界组织了联合机构,向南京中央监察院、军政部和最高法院控诉第十军,何应钦先下令解送曹国华到京就讯,后又电告冯玉祥解决第十军,事态至为严重。经孙蔚如多方应付,最后仅予曹国华以撤职处分,平息了此案。
(五)
冯玉祥对何应钦要解决第十军的电令,不但拒不执行,还电请蒋介石代第十军说项。曾忆冯的电文中有:“第十军在革命历史上颇著勋劳,请政府优予安置,以酬有功”等语。这一电文在当时各大报纸上公布后,当地官绅很快地改变了以往倨傲态度转为恭谨听命。徐瑜斋驻砀山车站办事,县长一向对他不理,连面都见不上。自电文载出后,居然请徐吃饭,并表示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尽量帮忙,人情冷暖,于此可见一斑。由于冯玉祥对第十军表现了这样出人意外的爱护,等于雪里送炭,使得孙蔚如感到虽然不愿与他合作,但在人情上不能不有所表示。况其时,冯以行政院副院长兼军政部长,地位重要,也不能不敷衍一番。于是由孙亲自执笔,以杨将军、冯钦哉和他自己的名义,电冯略申感谢之意。记得原电是这样说的:
“去岁长安被围,钧座万里赴援,使待毙之众得以复苏。厥后追随出关参加北伐,自恨棉薄,以致归德失旅,影响全局。嗣值二次北伐,各友军纷纷出动,钧座宵旰勤劳,将士努力杀敌,我军因损失过大,无力应战,以致累方鼎命,负疚良深。钧座不咎既住,复经电请中央优予安置。不特我等三人感激,即全军官兵亦蒙厚赐于无既矣。我等将来只有以报党国者报钧座,来日方长,续图衔结。”
这个电报发出后,次日即接到冯的复电。略谓:
“去岁豫东之役,贼以倾巢来犯,众寡悬殊,岂战之罪。玉祥指挥无方,致使你部蒙受若大损失,午夜彷徨,问心不安。前电中央,纯系良心驱使,并无其他用意,请各同志努力前途。”
冯玉祥为什么对第十军这样屡次成全?第十军在革命历史上究竟有什么勋绩?冯玉祥为什么说是良心驱使?这里应当把往事回溯一下。杨等致冯的电文中说:“去岁长安被围,钧座万里赴援。使待毙之众,得以复苏。”这当然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如果没有杨虎城部坚守西安八个月,就不会有“九·一七”的五原誓师。冯玉祥所统率的国民军一、三两军,在一九二六年南口挫败后,紧接着国民军第二军也在豫西溃散。刘镇华以讨贼联军陕甘军总司令,得到吴佩孚、阎锡山的大力支持,统率着号称十万之众,浩浩荡荡地杀进潼关,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地包围了西安。当时陕甘境内,尚有驻扎汉中和凤、宝一带的第七师吴新田部,驻平凉的陇东镇守使张兆钾部,驻天水的陇南镇守使孔繁锦部。还有原靖国军第一路郭坚旧部归附刘镇华的麻振武和另一支陕军缑保杰,分踞大荔、蒲城一带。他们或受吴佩孚命,或受刘镇华节制。就是在陕西的国民二军内部,也不无通敌动摇分子。形势如此,冯的兰州大后方,且一度被张兆钾、孔繁锦包围。如果西安不能坚守,则陕甘局面早已改变,麇集绥西的冯军残部,不被张作霖消灭,也将被阎锡山收编。冯即得到苏联援助,也将无处立足,即找到立足点,也难一时平定陕甘,更谈不到出潼关与广东北伐军会师郑州,其理至为明显。冯内省多疚,因之不忍坐视对革命付出最大代价,建立极大功勋的第十军终归消灭,而不援之以手。冯玉祥总算良心未泯,第十军也不好拒人过甚,双方至此又恢复了以往的感情与来往。
(六)
约在一九二八年夏,何应钦既未达到解决第十军的目的,乃下令第十军开出第一集团军的江苏防区,转入第二集团军的山东防区。到达山东不久,正值北伐完成,全国军队进行编遣。第十军奉到军政部长冯玉祥的命令,改编为暂编第二十一师。这期间内外险象环生,第十军又经历了几濒崩溃的艰难局面。
先说外部所给予的困难和压力。部队到达山东后,指定单县、成武县为防地,但因彻底改编,必须将原在陕西的后方留守部队和留在太和的干部学校,集中起来,听候点验。留在太和的家属也须随之前来,这就发生了两县不能容纳的情况。经过交涉,另拨金乡、鱼台两县驻扎。但当地政府和地方武装(民团)以未奉到上级命令,采取了拒绝的态度。当王一山率第二旅开往金乡的时候,先头部队韩世本团到后即被民团包围,党振海团走到半路也被民团包围,他们都声言要缴枪。王一山闻报即向孙蔚如请示办法。孙答以应向他们尽量解释:就说我们到山东是归孙良诚主席指挥,当然要听他的命令,如果他说要我们缴枪,我们就缴枪。这是试探他们是否真正奉有上级命令。按道理讲,冯玉祥和孙良诚决不应,也不会对第十军来此一手。孙并指示王一山:若果他们仍蛮不讲理,一定要缴枪的话,那我们无妨先缴两个连的枪,看看他们是否适可而止。再不行,我们也不能束手就缚,可以实行抵抗。这叫做先礼后兵,其亏在彼。经王一山对民团进行了以上的解释,他们很快就退了,幸而未发生流血事件。在鱼台,第三旅赵寿山团开到后,县长和民团,不但不准进城,连粮都不让买,眼看着部队就要断炊。这时赵的军需韩光琦施展了走后门的手法,居然转弯抹角地买到了粮,暂时解决了军食问题。后经县长请示上级,终于进驻县城,也未发生冲突。
另一方面,北伐完成后,地方秩序逐渐安定,政治也走上了一定轨道,不比前些时候在皖北、苏北可以就地征发粮款的混乱状态。第十军在蒋冯之间,既两头不沾,此时虽奉令改编,饷项仍无来源,即吃粮问题,因无现款购买,亦极感困难。时届深秋,西风落叶,棉衣尚无着落。不意前年长安被围的惨状,复见于今日。但是困难吓不倒久经考验的革命队伍第十军,当时军粮不继,每日仅以两顿稀饭充饥,官兵仍保持着旺盛精神。为了解决饥寒问题,采取了白昼睡觉以疗饥,夜晚出操以御寒的非常办法,其艰苦情况,真非人们所能想象。后经第十军派驻泰安(时日本人尚占据济南和胶济路,山东省政府和山东剿匪总指挥部临时设在泰安)的办事处长史宪章奔走呼吁,和在孙良诚部工作的杨其祥等一些陕西人的协助,孙良诚乃派其剿匪总指挥部军务处长宋锡朋来单县点验,才正式解决了饷项和粮服问题。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部的困难度过了,内部却发生了严重的争权夺利问题。前面已经提到,第十军到达山东单县后,奉到军政部改编的命令,在孙蔚如等当然要分别通知原先离开部队的各级负责人员来单县共同商讨(陕军那时以朋友义气结合,来去自由,缺乏严格纪律),以示大公,并加强团结,但是,冯钦哉首先暴露了个人的野心,他凭借着自己资格老,派人四出活动,想当改编后的师长;姬汇百也跃跃欲试,想取杨将军而代之。他们对于孙蔚如都想拉拢。冯内定以武勉之为第一旅旅长,柳彦彪为第二旅旅长,孙蔚如为第三旅旅长。姬内定任子扬为第一旅旅长,王玉柱为第二旅旅长,孙蔚如为第三旅旅长。至于孙蔚如本人,论资历比不上冯和姬,但又不愿屈居他们之下,特别是为着保全团体免于分裂,他始终一贯地坚持欢迎杨将军回来主持大计。冯钦哉在南京多方活动,马青苑也为之奔走,但对内威望不足。姬汇百论实力比较雄厚,且有一定的威信和号召力,但因他在出关时中途离军赴北京达一年之久,他的两个得力助手任子扬、王玉柱,也在行军中途潼关、郑州自由行动,或回陕西,或去上海。这时部队前途微露曙光,他们就来争夺位置,一则自己感到理亏,二则别人也不直他们的行为。在此种情况下,经过孙蔚如反复周旋,耐心说服,才决定了以下的编制名单:
暂编第二十一师师长杨虎城。(未回国前由孙蔚如代理)
第一旅旅长冯钦哉。辖三团:第一团团长武勉之、第二团团长柳彦彪、第三团团长于忠林。
第二旅旅长姬汇百。辖三团:第四团团长韩世本、第五团团长张自强、第六团团长党振海。
第三旅旅长孙蔚如。辖三团:第七团团长赵寿山、第八团团长段象武、第九团团长李价人。
师直属部队:特务营营长孙辅丞、手枪队队长王振华。还有炮兵营、机枪连等。
任子扬、王玉柱野心未逞,后来于随军开赴鲁南行抵临城、枣庄时,又相继自由行动。姬汇百亦深感无趣,在杨将军回国到达临沂防地后不久,也终于二次离开军队。所遗旅长一职,由马青苑按充。此外,杨将军回国后,为了取信于中央,曾要来三个陕籍黄埔学生——郭仰汾、严沛霖、刘宗宽,接替了于忠林、张自强、李价人的团长。
第十军改编为暂二十一师,在鲁西整训未久,盘踞胶东诸城的军阀张宗昌旧部顾震,拥兵自卫,抗不听命;鲁南惯匪刘桂堂(外号刘黑七)扰害闾阎,更形猖獗。暂二十一师奉山东剿匪总指挥孙良诚的命令,开往鲁南和胶东剿办。部队于一九二八年旧历十一月间经由丰县、沛县渡微山湖,再经临城、枣庄向临沂集中。行军序列:第一旅冯钦哉部为先头部队;师部和第三旅孙蔚如部居中;第二旅姬汇百部为后卫。第一日夜师部宿营在丰县境内一个小镇,忽接冯钦哉报告,二、三两团抗命不进。过时姬汇百虽勉强就任旅长,但以私党未获安置,心实不甘,故采取消极态度,并不随军照料。而任子扬、王玉柱,更为愤恨。他们处心积虑,暗中对其二、三两团旧部挑拨离间,希图造成混乱局面,乘机夺取权力。王玉柱竟擅自向柳团提取枪枝,俾作自卫,当冯钦哉报告到达师部后,孙蔚如、姬汇百和任子扬、王玉柱等,正在一榻横陈,吞云吐雾,说长道短。听了这一情况后任子扬以得意和尖锐的口吻说;“军队是谁的军队?随便儿就编呢!”孙蔚如对他们的暗中捣乱,早有所闻,只因顾念大局和朋友的面子,隐忍未发。此时实在忍无可忍,乃一骨碌坐起来,正色厉声对任反驳:“谁的军队,国家的军队。政府要改编国家的军队,谁能挡住,怎么能说是随便呢?军政部对本军改编的命令,是马青苑送来的,那个不知道。”任等对孙一向认为是忠厚懦弱,此时忽见其发怒,面面相觑,不吱一声。经过短暂沉寂后,孙的辞色转趋和缓,继续对任等分析利害。他说:“此去鲁南,不是作官,是祸是福,未可逆料。如果仗打胜了,有团体在,大家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可得到掩护。万一失败了,且不说把这些带出关的三秦子弟如何安置,我和钦哉无论走到哪里,给人当司书,都能混一碗饭吃。你们就不然了,岂止吃饭问题,你们老上司王银喜就是榜样。”(王银喜在陕西胡作非为,结怨人民,军队失败后,逃匿北京,被仇家告发,被逮捕枪决)。末了,还对他们在部队开拔出关时,认为前途暗淡,就自由行动,这时看到有了一线希望,又来争权夺利,指出这是一种缺乏义气,不够朋友的表现。一席话说得任等面红耳赤,闭口无言,从此再未兴风作浪,部队顺利地开到了新防地。
(七)
前边已经提到,孙蔚如是始终坚持欢迎杨将军回国复职,继续领导这一支革命队伍的。但他究竟采取了哪些措施?在太和和苏北期间,他曾先后派遣杨的副官曹润华和请杨的老友王宝珊赴东京谒杨,一面探视,一面报告军中情况,兼伸欢迎回国之意。及至部队开到鲁西单县奉令改编,他认为一方面部队有了前途,杨将军回国条件已经成熟,是自己卸下这个重担子的时候了。另一方面,内部发生了冯、姬争夺师长位置,隐伏了危机。认为唯有杨将军回来,才能收拾这种局面,免于分崩离析。于是决定第三次派人迎杨。冯钦哉既怀异志,当然对迎杨缺乏热情。他曾对人扬言:“虎城出国,是他自己走的,谁也没逼他。他愿意回来就回来,我们也不拒绝。”这就可以看出冯的态度。姬汇百对迎杨表面虽不反对,但内心里也有矛盾,不回来师长固然落不到他手里,回来了恐怕连旅长也保不住。孙蔚如为着避免别生枝节,暗中商得姚丹峰的同意,派其持孙的亲笔信,密赴东京,面致敦促之意。临行不由军需处支领旅费,由孙的妻子任修身将历年积蓄七百元垫付,以防泄露。姚丹峰逾经南京,通过王宗山转托刘定五,引见了冯玉祥,冯亦极表支持,并致书杨将军速驾,交姚带去。姚在南京一天遇到马青苑,不慎流露了赴日之意,马即建议说:“等一切问题解决了,虎城自然会回来,虎城回来容易,那时写一封信就行了。”盖马此时仍为冯钦哉奔走活动,如果他所说的问题解决了,就意味着冯钦哉野心得逞,当然杨将军只能归田,用不着再敦请了。姚到东京见杨后,具陈始末,杨亦以团体事大,乃决计回国。途经南京、泰安,分别与冯玉祥、孙良诚会晤。于一九二八年旧历腊月下旬回到临沂防地。久别重逢,悲喜交集,从此结束了崎岖艰险的路程,逐渐步入康庄坦途。
(八)
孙蔚如在第十军历史上比较后进,但在杨将军出国期间,能与冯钦哉合作无间,除过他诚信素孚、平易近人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和冯钦哉很早结为异姓兄弟。本来在旧社会的“结拜”,有两种含义:一是气味相投,纯封建的所谓共生死、共甘苦;一是彼此互相利用,官场中的拉拢把戏。据孙蔚如事后对人讲,他们的“结拜”属于官场中的一类,并不是志同道合,但不论怎样,这种关系确实起了良好的作用。冯自居老大哥,对孙甘于退让,孙亦自恃小弟,对冯也敢于争执。因此,冯虽名为对外代理军长,事实上孙则独当重任,而冯对之竟毫无猜忌。
应当承认,孙蔚如在杨将军出国期间,对于保全第十军这个革命团体,在对内对外斗争中,确实绞尽了脑汁;紧接着在胶东剿匪战役中,又立了战功。论劳绩当然首屈一指。但同时也滋长了自满情绪。记得当胶东战事结束后,他一再要请假到国内各大都会游览,兼治自己的胃病。杨将军初未允许,他就表示很不高兴,并当面对杨说:“你可以到外国休息游历,我就应该病死在这里吗?”最后杨将军终于允许他经由莒县去青岛就医,但派王子义跟随照料,杨并一再告诫王子义说:“你的任务是监视蔚如在青岛养病,不能让他离开青岛上别的地方去,否则你要负责,并将受到处分。”这只能说明杨将军对孙的倚畀之深,不可能有其他解释。孙虽一时任性,也不会有其他念头。
最后应该交代一下马青苑这个反复无常、胆大妄为的危险人物。马原是第十军的参谋长。杨将军未离开太和时,就极端厌恶其言大浮夸,华而不实。但仍碍于朋友面子,不好解除其职务,采取了“送客”的体面方式,给了些路费,嘱其到外边走动走动,替咱们跑跑。并未交代具体任务,亦未向任何方面写信介绍。这在当时官场中不乏其例,马当然会意。但他到南京后,施其招摇撞骗手法,不知以什么名义,军政部竟将改编第十军的命令,交他转送山东单县防地。他也许想借此复职,但孙蔚如对之仍不理睬,最后只得怏怏而去,仍回南京。不料杨将军回国途经南京时,却被他编造了什么鬼话,杨竟认为他是一个人材,又带回临沂,并逐渐提拔为旅长。记得暂二十一师在诸城打完顾震回到沂水县时,一日杨将军在孙蔚如家里吃饭,座中有姚丹峰、王子义、黄展云和张骏京等。在酒酣耳热之后,姚丹峰对着杨将军说:“你一个冯钦哉就够受了,还要弄来一个马青苑,如果马将来不叛变你,你给我脸上唾。”杨将军赶快截住并连说:“丹家子醉了。”(杨对姚惯以“丹家子”相称)果然在一九三二年马青苑驻防甘肃天水时,被蒋介石收买,公开叛变了杨将军,而在马失败后逃经冯钦哉防地潼关时,冯竟以礼相送。冯亦于一九三六年“双十二”事变后叛杨投蒋。姚丹峰
可谓不幸而言中,杨将军亦可谓当局者迷。
(韩俊生整理 一九六四年十二月)
回忆杨虎城将军/文史资料研究会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