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作宾-陕北调查报告
中共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
根据省人大常委会的安排，我们于11月3日至29日，到榆林地区12县、延安地区6县(子长、吴旗、志丹、延安市、甘泉、黄陵)了解选举工作，联系省人民代表，了解中央75号文件贯彻情况及群众生活。沿途我们与地区、各县及部分公社负责人、大队支部书记进行了座谈，联系了40名省人民代表，访问了20多个生产队，40多户社员家庭，与140多名社员进行了交谈。现在将我们的观感汇报于下：
一 三中全会以来形势大好
前些年，常听说陕北人民生活艰难，缺吃少穿，不少人离乡背井，流落外地，甚至连号称米粮川的志丹、吴旗县的许多群众也外流了。1973年周恩来总理到延安曾为此痛心落泪。陕北人民跟着我们党艰苦奋斗了半个世纪，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作出了贡献。陕北面貌的改变，陕北人民生活的好坏，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特别是从延安出来的老同志的关怀。这次我们回到陕北，沿路到群众家中，看了他们分的粮，吃的饭，住的窑洞，铺的、盖的、烧的，以及窑中的摆设，虽说不是那么充裕，毕竟比前些年好多了，社员们的温饱问题开始有了着落。群众兴高彩烈，精神饱满。我们一路上是越走越高兴，越看越有信心。到处都能听到群众对中央两个农业文件和贯彻农村政策的赞扬声。他们说：“中央出了清官，农民的日子有了奔头。”吴旗县吴仓堡公社金盆湾队的社员向我们说：“请转告中央领导同志，就说陕北人民有吃的了，请他们放心。”我们听了十分激动，这是陕北人民的心声，是陕北当前形势大好的标志。
两年来，在党中央的关怀，省委、陕北建设委员会的领导下，陕北建设发展较快，成绩不小，特别是农业，得到了较好的收成。今年除个别县外，延安地区普遍丰收，吴旗县的群众说：“人鼓劲，天帮忙，政策对头多打粮。”农民指着黄橙橙的糜谷说：“好收成，种啥收啥，种到那儿收到那。”今年人均有粮700斤的县不少，甘泉县人均有粮1100斤，人均收入100元。榆林地区口粮多数地方是300斤以上。延安地区口粮为400至500斤。今年一家连分带打十来石粮食有的是。过去农村缺粮，农家已没有粮囤、粮仓和粮窖了，多用小磁罐、纸缸装粮食。现在粮多了，群众又开始编织粮囤，修石仓，吴旗、志丹一带群众在山里挖粮窖，藏粮于民的愿望，现在开始兑现。农民说：“过去家穷，怕来客，不怕来贼；现在富了，不怕来客，怕来贼。”前些年，过年愁的没有个吃上的，现在才古历十月就开始酿酒，做米面馍。榆林地区遭了窟窿年成，府谷、定边今年灾情较重，伏旱、冰雹、早霜使部分地区减产，有的地方(如定边的盐场堡)连籽种都丢了，群众生活十分困难。地、县、社各级领导重视灾情，织干部深入社队摸底调查，及时发放救济粮、款，组织社员生产自救。现在，群众吃粮比较落实，但部分地方牲畜缺草缺料问题，尚未解决。总的说荒年不荒，人心安定。由于农贸市场粮价稳定，灾区社员吃一部分救济粮，自己还可卖自留羊等，买一些粮食补贴。一些劳少、家底薄的社员生活，尚需特别注意。群众生活稍稍宽裕些，便有心劲打石头、烧砖、修窑，佳县近两年群众修了两万多孔窑，子洲县修了一万孔窑，绥德县满堂川一个大队就有30户修窑，每户至少修两了孔。
农田基本建设，植树造林，水利灌溉、治沙种草等，在陕北经过多年实践，现在已为群众所接受，社员尝到了“三田”(水田、坝田、梯田)的甜头。农村实行责任制以来，“三田”建设不论从速度或质量上都有提高，现在已推广宽梯田，便于机耕。由于过去对自然生态平衡认识不清，没有充分调动群众植树造林的积极性，结果花了很多钱，费了许多工，年年造林，年年无林。现在群众积极造林，到处可见到大片的林地草地，一些社队搞起了苗圃，国家种，集体种，个人种，有机结合起来，陕北的森林复盖面积正在逐步扩大，陕北的干旱将来一定能被制服。不可否认，陕北人民目前的生活，比其他地区仍然较苦，但是陕北的自然优势，内在潜力是雄厚的，人民是勤劳的，只要建设方针正确，政策对头，充分利用有利条件，充分调动群众的积极性，陕北的面貌一定会改变，陕北人民一定能彻底摆脱贫穷落后，过上富裕文明的社会主义好日子。
二 县级直接选举受到群众的普遍拥护，提高了群众当家作主的主人翁感
我们所到各县，农村选举参选率一般都在90%以上，志丹县有的公社达到98%。直接提候选人，搞差额选举，群众特别欢迎。差额选举使一些县、社领导人落选，对干部震动很大。干部说，选举对干部是民意测验，不论选上，或是选不上，都是一次很好的教育。选举对于干部工作中存在的官僚主义等不正之风是一次有力的的冲击，有利于促进干部作风的转变。
通过一些县的座谈，我们感到现行干部管理制度与选举制度有矛盾。中国的封建残余影响，在干部制度上也有反映。当前基层干部只能上不能下的状况与选举制度不相适应，以致造成落选干部安排困难的局面。另外，县社领导班子调整，宜早不宜迟，临选举前调整，会给选举工作造成不便。对个别有毛病、群众意见大的干部，调到别的地方选上去是不合适的。
三 群众欢迎生产责任制，中央75号文件已成当前谈论的中心
中央75号文件下达后，群众奔走相告，十分重视，成了大家议论的中心。有的说“中央与群众想到一起了”。有的说“这是治穷致富的文件”，也有人打比喻说“中央是发电机，农村是电灯泡，层层领导是线路。现在电已发了，线路畅通，灯泡就亮了”。绝大多数社员反对大锅饭，一刀切，平均主义。志丹的群众说“前些年政策规定太死，把人捆穷了；大锅饭把人吃穷了；你靠我，我靠你，把人靠穷了；闹来闹去把人闹穷了。”米脂群众说“实行责任制，分成作业组，看得见，摸得着，磨细肉，不相捉，利益相关，大家积极性都起来了。”实行责任制以后，连二流子都治好了。黄陵县隆坊公社上官村乔庭治，过去游手好闲不好好劳动。实行责任制以后，给队里放羊，定额是把220只羊繁殖到400只，奖100元。现在已繁殖到427只。原来两圈羊，现在分成六圈，还成立了放羊专业小组，乔庭治当上了组长。黄陵县不久前举办经营管理干部学习班，认真总结当地实行责任制的优缺点。提出责任制有利于发挥社员的专长，人尽其能，按个人专长进行专业分工，能调动每个人的积极性，真正体现按劳分配；有利于经济核算，降低生产费用，增加经济收益，能充分挖掘劳动潜力，老年人也能发挥作用，增加家庭收入，有利于改善家庭内部关系；有利于科学种田，过去推广优良品种，科学种植方法，要干部撵着群众，现在主动找上门求救；有利于开展副业生产，多种经营。阿党公社蔡头河大队王志林，一家五口人，两个劳力，养蜂30箱，卖蜜收入1300元，卖蜂收入600元；种花生一亩二分五，产量700斤，收入490元；种老麻六分，产了300斤，收入180元；种土豆五分，产了1500斤，收入100元；养鸡20，卖蛋收100元，养羊27只，今年他家副业收入共2770元。实行责任制以后，集体利益与社员个人利益密切连接了起来。由于开始实行，缺乏经验，责任制还不完善，也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
生产责任制本来是体现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一种制度，但由于极“左”思想长时期对人们的禁锢和影响，余悸尚未完全消除，直接妨害着75号文件的迅速贯彻。一些基层干部有观望等待情绪，怕拢挂不住，怕乱，怕犯错误。有些队干、劳模、老同志担心这样下去，20年搞的集体经济被踢踏了，太可惜。有的社员群众对文件没有全面了解，片面地把文件归结为两个字“单干”，甚至说，中央来了个“单干文件”，闹着要分田、分牲口、分农具，有的地方连机器都拆开分了。个别社员把分的牛低价卖了，大有先捞一把再说之势。也有的说，我们这里是三靠地区，应该包产到户，哪怕包上两三年，有了粮再合也行。队干不同意，社员生气地说“你不让我们包产到户，得是你还想溜!”总之，各种说法都有。针对这种情况，许多县抓紧组织干部学习75号文件，靖边县一直培训到大队干部。经过学习，干部的思想亮堂了，办法也有了。志丹县把选举工作同宣传75号文件结合起来，领导干部亲自到选区向社员群众讲解文件精神，社员聚精会神，秩序很好。有的县采取先稳住不动，文件学好了，民主讨论后再行动。我们认为，贯彻中央75号文件的过程，也是社员在经济上发扬民主的过程。干部既不能强迫命令，也不能放任自流，应该积极引导，尊重社员的民主权利，尊重生产队的自主权。
陕北农村目前的经济管理水平低，有些队连个会计都难挑出来，加上经济单一，多种经营上不去，因此大部分的队是综合性的作业组，实行的是大包干。不少群众希望包产到户，说“内蒙的今天，就是陕西的明天。”
四 人民代表普遍反映山区交通不便，缺少电，影响经济发展
现在各公社已通了车，但大多数大队不通车。群众的山货运不出去。清涧、吴堡的苹果、土豆粉条卖不出去，吴旗的蜂蜜无人买，群众不得不把蜂卖了。定边的构杞卖不出去，就把树砍了。猪卖不出去的现象就更为普遍。土产卖不出去，农民的钱就无来路。电力不足，也是一个突出的问题。没有电只得用柴油作能源，加大成本。靖边杨桥畔大队，原来是自流灌溉，用的是长流水，由于上游修了水库，断了源，只得用小高抽从沟里抽水浇地。没有电，用柴油，成本加大，每斤粮成本费高于国家的收购价，农民交公购粮，要倒贴，影响群众的收入。
五 农民普遍欠国家贷款
已往购买各种机器的贷款尚未付清，许多机器由于不配套，用不起柴油而废置，群众说拿钱卖了铁圪塔。每年还要买化肥、欠债愈来愈多。过去打坝平地用推土机，也欠了一些贷款，至今无力偿还。
六 陕北的技术力量薄弱，文化教育工作赶不上形势
外来的科技人员、知识分子，近几年一些人陆续调离陕北，影响陕北科学技术、生产建设和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延安水电局200名干部，近几年调走七八十人，多为60年代前后的大专学生，都是技术骨干。调入四五十人，多数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即便是大专学生，也是70年代以后毕业的，技术水平不高，经验也少，承担不了大的工程设计。教师队伍力量不足，榆林地区师范学校校长孙秉悦说：“教师的数量少，质量差，严重影响教学质量。”榆林地区人民代表反映，榆林地区的高考录取人数不如关中富平一个县多。代表们希望省上重视陕北技术干部的配备，发展陕北的教育事业，注意培养土生土长的科学技术人员。
七 一些企业管理水平低，经营不善
县办企业赔钱的不少。不少厂吃补贴，有的厂滥发奖金。延安丝绸厂奖金发的不合理，影响工人积极性，有些工人把工资不当工资，似乎奖金才是工资，没有奖金就不愿干活。该厂现在的生产不如前些时候好。陕北山区经济不发达，市场活了，并不繁荣，市场上人多货少，品种单调，说明生产单一。副业和多种经营上不去，商业供销渠道不畅通，建议有关方面予以重视。
*这是孙作宾、刘力贞给马文瑞的调查报告。 (1980年12月8日)
孙作宾/中共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