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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九年陕西周、户、兴地区农民武装暴动始末

陈云樵


  一
  一九二九年是陕西历史上有名的民国十八年“大年馑”。连续大旱三年,赤地千里,庄稼颗粒无收,老百姓吃光了草根树皮,挖尽了哄肚子的“观音土”,甚至父子相食,卖人肉者时有所闻,全家饿死的到处都有,哀鸿遍野,饿莩载道。如现在西北农学院的校址一带,纵横数十里,就是当年灾民死亡一空的了荒地。城镇卖儿卖女的所谓“人市”上,头插草标,按价格排队,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只卖几升粮食,凄情苦状,惨绝人寰。许多县挖掘了万人坑。如周至县就有七个掩埋队,每天不断地把死人、甚至把饿倒不能行动还活着的人(在抬的时候,有的呻吟,有的还喊“我活着呢”),名曰:“为了卫生和观瞻”,都被扔进了“万人坑”,真是惨不忍睹。
  当时正是大革命失败之后不久,先是蒋介石与冯玉祥合流,共同反共,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继而蒋冯分裂,他们各自为了扩大地盘和实力,爆发了蒋、冯、阎的中原大战。陕西是冯玉祥统治的主要后方。冯军日夜抓丁索款,抢夺粮食,翻箱倒柜,敲诈勒索。地主豪绅则乘机催租逼债,高利盘剥,兼并土地,渔肉人民,逼得少壮者不是被拉丁,便是流离失所,远道乞食,老弱者不是上吊跳井,就是饿毙沟壑,其状至惨。
  天灾人祸,使广大农民和城镇贫民走上求生不得的道路,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劳苦人民要生存,就要奋起反抗。就是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爆发了周、户、兴地区轰轰烈烈的农民武装暴动。虽然暴动失败了,但它的意义和影响是深远的,在陕西农民运动史上,写下了值得纪念的一页。
  二
  一九二九年四月间,中共陕西省委任我为关中西府地区区委书记,任务是:(1)恢复和发展地下党的组织;(2)开展农民运动,组织农民暴动;(3)进行军事武装活动,开展游击战争。并要我在国民党内活动个公开身份,以利掩护工作。我通过国民党陕西省党政训练班班主任李尚的关系,给我安排了国民党周至县党部委员的头衔。经中共陕西省委同意后,于四月初即赴周至进行活动。
  在周至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们积极发展地下党组织,先后建立了九个支部,并建立了许多单线联络网。
  (一)周至县四个支部:(1)城关支部,书记张辉;(2)终南支部,书记李效乾;(3)祖庵支部,书记袁铭山;(4)共青团支部,书记蔺孝儒。
  (二)兴平县二个支部:(1)马家滩支部,书记姬永安;(2)岳阜村支部,书记姬封西。
  (三)岐山县一个支部:益店镇马尾沟支部,书记周兆歧。
  (四) 扶风县二个支部:(1)菊村支部,书记冯殿安;(2)马家堡支部,书记白怀德。
  建立单线联系的有:凤翔县的魏青宣,武功县的李维翰,兴平县的张含辉、张百忍,扶风县的李特生,礼泉县的秋步月。还有渭南县的张××(渭华暴动后,逃到武功滩区某寺院隐蔽当了和尚,经我了解后恢复了组织关系)。
  区委委员有:张辉、张养成(国民党县党部委员)、吴焕然。 
  在恢复和发展党的地下组织的同时,除开展农运工作外,并与地下武装的首领,眉县的王老汉(名字忘了),武功县的陈其武、黄彦文,兴平县的朱佐洲进行联系。还策动扶风县的杨万青赴西府进行军事活动。杨原是甄寿山部的团长,被宋哲元缴械后,当时住闲西安。
  六、七月间省委书记杜衡(三三年被捕后叛党),曾来周至视察西府(西安以西关中各县)工作,他对我们工作的开展很满意,令我们进一步发动抗丁、抗款、抗粮运动,积极准备武装暴动,并通知省委决定任我为省委军委委员。因为我们工作进展十分活跃,十月间,特务给国民党报告,说我是“共党分子,进行农运军事活动,企图军事暴动”。国民党省府主席宋哲元电令周至县长杨曾润:“逮捕共党分子陈云樵就地正法”,幸因杨给我透露了消息,我即将工作交张养成负责,潜离周至,转入马家滩一带进行地下活动。
  三
  十一月间,我去西安向省委汇报工作,西府农运中心马家滩的邻村——周至县属临川寺,由于警察下乡催款,吊打农民,官逼民反,在党员的宣传鼓动下,由贫农周七率领农民数十人,打跑了警察,乘势举旗造反,一呼百应,燃起了武装暴动的火炬。
  (一)猛攻终南镇,痛打劣乡绅。这支农民武装,从临川寺马家滩聚集出发时只有百余人,手持梭镖、大刀、木棍一举攻进了终南镇,砸烂了乡公所,痛打了平日作恶多端的乡吏豪绅,激励了长期受压榨的饥饿农民纷纷参加农民军,暴动的队伍当天就骤增至八百多人,声势大振。 
  (二)攻克周至县,活捉杨县长。农民军第二天拂晓到达周至县城。县长杨曾润闻讯异常恐慌,紧闭城门,令警察登城防守,并召集土豪和党政人员,商议抵抗之策。这时农民军从东、北两城墙架起云梯,奋勇攀登,喊杀之声,惊天动地。杨县长吓破了胆,率武装警察二十余名,由西门落荒向眉县方向逃窜,到哑柏镇以西地区时,即被我地下武装陈其武部截击捉住(后在管押中贿赂看管人员脱逃)。收缴长枪十余支,短枪数支,俘获警察十余人。
  农民军攻入县城后,砸烂敌党政统治机构,打开监狱放出人犯,开仓放粮,救济城乡灾民,深受广大劳苦群众的欢迎和拥护。但由于没有党组织的具体领导,缺乏周密的组织性和计划性,第三天忽然全部撤离了周至县城,将部队向东开去,又去攻打户县县城。
  (三)攻破户县城,震撼全关中。农民军气势汹涌地攻到户县城下,架起云梯,奋勇攻城,吓得守敌胆战心寒,一触即溃,狼狈逃窜。敌政府官吏豪绅哭爹叫娘,争相逃命。农民军攻入县城内,即将县党部、政府、法院、税所等统治机关全部捣毁,释放出监狱全部人犯,开仓放粮,市民鞭鸣、夹道欢迎。饥民们获得了粮物,无不笑逐颜开,欢庆自己的胜利。
  由于农民武装暴动的胜利,几天内连克周至和户县县城,威震关中,动摇了敌人的统治。西府地区各县的守敌惊慌万状。省政府主席宋哲元急令开往河南增援蒋、阎、冯大战的门治中旅,星夜调往户县,围攻农民造反武装。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用梭镖、马刀、木棍武装的农民军,死伤惨重,队伍很快瓦解逃散了。
  (四)尼空寺集中整编。农民军暴动消息传到西安后,省委令我星夜赶回。我到马家滩时,打散的暴动农民已纷纷逃回家里。我了解了暴动和失败的经过情况后,就一面通知各县地下武装和农运负责同志,约定时间,令其率队到河北岸的兴平县属之尼空寺镇集合,准备二次攻打周至县城。我遂带少数干部赶往尼空寺组织布置,同时派人到兴平县城侦察情况。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我们又集合了约两千人,近二百条枪支,经过会议研究确定了统一组织,制定了作战计划,成立了总指挥部,我任总指挥兼政委,副总指挥由牛汉臣担任(牛是河南人,是临川寺一带农民秘密拳会的教师,非党群众),政治部的成员有张辉、吴焕然、李特生等同志,并分别负责各支队的政治工作。总指挥部下边分编五个支队,一个独立大队。一支队长周七(临川寺一带农民领袖),二支队长陈启武,三支队长黄彦文,四支队长王老汉,五支队长朱佐洲,独立大队长李茂森。
  (五)再攻周至城,激战横水沟。从各地集合的农民武装,经过编整后,宣布了纪律,进行了政治动员,战士们磨拳擦掌,斗志昂扬。各支队积极备战,捆扎云梯,擦拭武器,随即整队出发,入夜接近县城,立刻包围了四门,按原计划集中兵力主攻西城门。指挥部设在西门外约一百米远的大土堆后面。凌晨一点钟的时刻,各支队指战员趁黑夜掩护运动至城墙根下,首先由一支队架起云梯,指战员们争先恐后地登攀,谁知守敌已得到情报,早有准备(我们的情报有差误)。农民军正要登城时,敌人忽然到处扔下火把,亮如白昼,并向群集城下的农民军连扔炸弹,排枪齐发。我登云梯的指战员纷纷死伤坠下。虽然我们集中火力予以还击,但因我方枪少弹缺,压不住敌人的嚣张气焰,攻势受到挫折。看到生龙活虎的战士们死的死,伤的伤,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我推开身边指战员的阻拦,提枪冲到城墙下助威督战,战士们看我到了第一线,在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又发起了冲锋。周七支队长身先士卒,冒枪林弹雨奋勇登上云梯,可惜在冲上城墙的一刹那被敌人击中,坠下云梯,负了重伤。其他各门进攻亦无进展。眼看天将大明,为了保存实力,我即下令放弃攻城,令部队向眉县方向转移。及至我们到达眉县横水地区时,发现周至之敌尾追而来,还未接火,突又听到西进道路上也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我军受到敌方有计划的前后夹击。横水地区南靠秦岭,北靠渭河,不利于防守,而我们又主要靠梭镖、马刀拼命。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情况下,农民军被打散;王老汉、陈起武带少数人退入南山;黄彦文撤回武功;我带少数人被迫北渡渭河,到了礼泉县属的史德镇。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武装暴动就这样失败了。
  四
  虽然暴动失败了,但我们没有丧失信心。我一面派吴焕然赴西安向省委汇报,一面在史德村召集了整顿会议。参加的人有:秋步月、张辉、张百忍、朱佐洲和我。会议讨论总结了经验教训,并研究决定:
  (一)继续整顿和发展党的组织、恢复农运和军运工作,进行秘密串连,宣传大好形势和党的政策,准备开展游击战争。
  任务和分工:(1)周至由姬永安、李效乾、袁铭山和非党员王德宣(黄埔学生),负责进行活动。(2)兴平由张含辉、张辉、张百忍、姬封西和朱佐洲负责活动。(3)礼泉由秋步月负责活动。(4)三县联络员由吴焕然负责。
  (二)决定成立秋步月支队和张百忍独立大队。
  会议召开期间,吴焕然从西安返回,带来一个名叫张生荣的叛徒,名义上是来为省委取款的,但省委秘密指示说,根据确凿证据,张被敌人收买,出卖组织和同志,令我处死张生荣。我即交秋步月同志当晚将叛徒处死,扔在枯井里,为组织除了大害。
  会议结束后,我派李特生赴眉县鹦哥嘴和何思源同志策动当地民团起义。以后暴动成功,任何思源为支队长,李特生为政委。我亦赶赴武功、扶风、岐山一带联合杨万青部。
  以上是陕西周、户、兴地区的农民武装暴动的经过简况。希望当时参加运动的同志,多提出意见,补足疏略或遗漏的地方。
  注:张生荣原是长安县地下农民党员,一九二八年六月我任地下省委交通主任时,经组织调来当交通员。当时交通站设在西安东大街(就是现在陕西日报社的东隔壁),开了个杂货铺以做掩护。工作还未展开,敌执法队即来抓我,适我外出,幸未遇害。以后经省委查明,系张告密。张还出卖长安县地下组织,使许多同志被害。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八日
  (西安市政协供稿)
  《陕西文史资料》(第九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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