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爷台山反击战
左文辉
“不久以前，国民党调了六个师来打我们关中分区，有三个师打进来了，占领了宽一百里、长二十里的地方。我们也照他的办法，把在这宽一百里、长二十里地面上的国民党军队，干净、彻底、全部消灭之。”①在这里，毛泽东同志讲的就是一九四五年七、八月间的爷台山反击战。
八年抗战期间，国民党顽固派消极抗日、积极反共，实行“限共、溶共、灭共”的反动政策，对我陕甘宁边区实行军事包围和经济封锁，妄图困死我边区军民。同时，在边区周围不断制造大大小小的摩擦事件，蚕食边区土地，残杀边区人民。一九四五年七、八月间胡宗南部进攻爷台山，就是大大小小摩擦事件中的一例。对于敌人的进攻，我边区军民进行了针锋相对的坚决斗争。我作为爷台山反击作战的军事指挥员之一，亲眼看到边区军民同仇敌忾，坚守阵地，针锋相对，机动灵活，狠狠打击来犯之敌，坚决保卫了边区的土地。这次战斗重创了胡宗南的军队，揭露了蒋介石的反共阴谋，在军事上、政治上打了漂亮的大胜仗。
抗日战争初期，蒋介石任命亲信胡宗南为三十四集团军副总司令，加强了对陕甘宁边区的包围封锁。这样，陕甘宁边区重兵云集，碉堡林立。仅沿边区南线西起甘肃的正宁县东到黄龙山，胡宗南构筑了一条数百里长的防御工事，把边区作为主要“防御”的对象。胡宗南特别把我边区南线淳化、旬邑一带的突出地带(即敌之所谓囊形地带)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必欲吞之而后快。淳化、旬邑和甘肃的正宁等三个县城抗战初期均为我八路军的驻防地，胡宗南不断地向这些地区挑衅、制造军事摩擦。一九四一年，在国民党顽固派的第二次反共高潮中，为了揭露敌人，维护团结，我军先后主动撤离了这三个县城，敌遂进占之。但是，胡宗南远不以此为满足，仍不断地向我边区军民寻衅滋事。对于敌人的阴谋，我边区军民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性。
一九四五年，我任陕甘宁边区关中分区赤水保安大队长，率部驻防在陕甘宁边区南线突出部最前沿东起方里镇西到爷台山一带的四、五十里防线上。敌老牌特务梁干乔的三个保安团驻扎在耀县、淳化及淳化之方里镇、润镇等地。沿线设有碉堡、壕沟等工事。我赤水保安大队部设在赤水县(即今淳化县、旬邑县各一部)的铁王镇(现属淳化县)，与润镇敌梁干乔部相距十余华里，隔沟相望。梁干乔部经常在我赤水县、淳耀县(即今淳化县、耀县各一部)一带骚扰，开枪开炮，派遣小股武装扰乱我边区军民的正常生活和生产活动。梁干乔部一部分官兵不满国民党的反共降日政策，不堪忍受法西斯统治，终于发生哗变。敌一名叫刘文华的警备营长率士兵一部，于一九四五年六月二十六日夜，向我陕甘宁边区警备一旅三团二营投诚。同时方里镇碉堡内守敌一个排士兵起义，将敌排长绑起来投我赤水保安大队部(我即命将这个排长送保安纵队司令部，后到延安，参加了革命，解放后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某部工作)。这就是所谓淳化事件。胡宗南不认为这是他们的反动政策和法西斯压榨的必然结果，反以此为口实大举进攻边区，掀起大规模的反共浪潮。其实，淳化事件完全是胡宗南进攻边区的借口，即使没有淳化事件，他也是要对边区下毒手的。蒋介石让胡宗南拥重兵驻扎西安及其周围，就是要他包围、封锁、进攻陕甘宁边区，从而消灭边区，实行臭名昭著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当时欧战已经结束，对日作战已到了最后的决胜阶段，蒋介石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企图夺取我陕甘宁边区之关中分区，钳制我陕甘宁边区军队向日寇的全面反击，准备发动内战。所以，胡宗南进攻爷台山，有着深远的政治背景，是蓄谋已久的内战阴谋的大暴露。
蒋介石令胡宗南将河南前线、韩城、朝邑河防线及西安、华阴等地驻防军十一个师，开往边区南线附近之铜川、耀县、三原、泾阳、兴平、乾县、淳化、旬邑等地，声言要“进攻边区，杀尽共产党”。一时，我陕甘宁边区西起正宁县，东到黄龙山二百余里的广大正面上，胡宗南调集重兵，羽檄纷飞，战云密布。
七月十五日，敌前锋部队已进到淳化县之口镇，距淳化县城仅四十华里。我关中分区保安纵队司令部命我部加强防守，准备迎击来犯之敌。我立即组织指战员加强爷台山阵地的防御工事。主峰碉堡周围筑有盖沟工事；盖沟工事之前挖有单人掩体。除了加强防御工事外，上级对我部在兵员和火器上作了相应的加强。我大队建制之内有一、二两个中队和一个重机枪排，一中队长蒲云章，二中队长兼指导员贺福信，战斗兵员二百余人，仅有马克沁重机枪两挺。保纵司令部请示关中司令部，将新四旅十四团迫击炮连配属我大队。该连有八二迫击炮四门，各排配有轻机枪，战斗兵员一百四十余人。
随着军情越来越紧，我将全大队的防守态势作了调整。防守的主要阵地是爷台山主峰阵地。大队部设在主峰阵地的碉堡内。一中队、重机枪排和迫击炮连防守主峰阵地。主峰阵地西南二、三里的一座小山头，是我二中队的防御阵地。主峰阵地与二中队阵地互为犄角。
爷台山的东西两翼，我保安纵队司令部也作了防御部署。爷台山东侧一沟之隔是凤凰山，和爷台山相距十余里。纵队司令部把同宜耀保安大队的两个中队配置在这里。爷台山之西十数里铁王镇以西配置着警一旅三团三营一个营的兵力。同宜耀大队和三团三营，在敌冲击我阵地时可保证我左右两侧翼的安全，以防我部陷入孤立被围的困境。
敌人来势汹汹，先后直接参战的部队有暂编五十九师、骑兵第二师和预备第三师等三师之众。我部当时的守备兵力却很薄弱，且是一线配置，没有防御纵深。我军的战斗兵员人数、装备和火力远远赶不上来犯之敌。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严重形势面前，我全体指战员抱着必胜的信心，斗志高昂，勇气百倍，摩拳擦掌，决心给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
战幕拉开前的两、三天，我大队每夜派出班哨，在爷台山阵地前约十余里处巡逻警戒，防止敌人突袭。七月十九日和二十日，各阵地加岗加哨，加强巡逻，战前的爷台山显得紧张而沉寂。这时，保纵纵队长陈国栋、纵队政治部主任王四海也移驻爷台山北麓离主峰阵地四、五里的马槽村。
七月二十一日拂晓战斗正式打响，敌先头部队约一个团的兵力和我巡逻班哨接触。我班哨按原计划稍作抵抗即主动撤回。气焰嚣张的敌人占领了爷台山南麓的十多个村庄。敌人占领了这些村庄以后，烧杀抢掠，构筑炮兵工事。我军则坚守爷台山阵地，以逸待劳，且派出民兵、游击队和小股兵力，骚扰和疲劳敌人，伺机杀伤敌人。
虽然敌人在兵力和装备上占有绝对优势，却不敢冒然前进，这充分反映了敌人士气低落和怯战心理。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早晚都对我爷台山阵地炮击。炮击之后，步兵分多路爬上来，每前进一段赶紧停下来构筑工事。从山麓到我防御阵地仅十余华里路程，敌人小心翼翼地爬了两天。边打炮边前进，到二十三日，敌人已进到我爷台山阵地之前，我指战员立即奋起还击，敌人被我火力压制在离主峰阵地三、四里的山坳里。敌人一边对我主峰阵地和二中队阵地佯攻，一边修筑工事，企图站住脚跟。
我决定趁敌立足未稳的有利战机，于二十三日晚组织突击队主动出击。出击前，我召集各中队、连、排干部会议，认真分析了突击作战必胜的客观条件和主观条件：其一，我军踞高临下，道路熟悉；其二，有夜幕掩护，出击是突然的，敌人是在不摸我军虚实的情况下仓促应战；其三，最重要的是我军士气高涨，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敢拚敢杀，不怕牺牲。而敌人则士气低落，官兵怯战厌战。大家一致同意出击，给敌以杀伤并把敌人赶下山去。当晚，从大队部、一中队和迫击炮连抽出百余人组成战斗突击队，由我率领。约九时许，一声令下，一百多名健儿如猛虎下山，一个冲锋就到了我防御正面敌人的阵地前。机枪声、步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四面喊杀声，刮风似的突然在敌阵地前响起来。我军先声夺人，敌军仓惶乱窜。美械装备的胡宗南军，原来是一触即溃的大草包。敌人溃不成军地向山下逃窜。我军衔尾追击，一直把敌人赶下山去，沿途摧毁了敌人构筑的全部工事。敌人爬了两天的路程，不到一小时就让我们赶下去了。我军缴获了六○炮、迫击炮、掷弹筒、轻机枪和步枪等一批枪械弹药。杀伤了敌人，夺回了阵地，我军士气更加振奋。
二十四日一早，敌又以约两个团的兵力，分数路向我爷台山阵地扑了上来，企图一鼓作气拿下爷台山。但是敌人被我部队昨夜的冲锋打怕了，前进得更加小心谨慎。敌人凭仗其有射程较远、威力较大的野炮、山炮，对我阵地全天进行间歇性的炮火袭击。二十四日这一天，我正在大队部所在的主峰碉堡内和几个连队干部商量如何坚守阵地，进一步打击敌人。忽然一发炮弹洞穿碉堡南边的墙壁、又穿透北边的墙壁，从堡内呼啸而过。正在堡内做饭的炊事员同志的一条胳膊被炮弹削掉，血流如柱，壮烈牺牲。二十五日，敌人仍以强大的炮火作掩护，爬虫似地向我阵地攻上来。当时，我们没有大口径的远射程炮，对敌纵深不能造成威胁，敌人可以从容调动攻击部队和补给弹药。那时，我们打惯了游击战和运动战，阵地作战经验不足，主峰阵地及二中队阵地大小两个土碉堡裸露在敌人的炮火射击之下。我们四百人的防御部队，仅在敌炮火袭击下就伤亡达数十人。在严重的情况下，我全体指战员怀着对敌人的血海深仇，决心为死难烈士雪恨，誓与阵地共存亡。我军在加强阵地防守的同时，组织民兵、游击队和以班为单位的小股部队，利用我军地形熟、道路熟和边区人民的支持，日夜袭扰敌人，搞得敌人草木皆兵，心惊胆颤。配合了我军的阵地防守，迟滞了敌人的进攻。
二十六日上午，进攻之敌迫近我主峰阵地和二中队阵地，双方展开了短兵相接的激烈战斗。枪炮声、喊杀声山鸣谷应，我全体指战员打得十分英勇顽强。激战一整天，敌人拚全力攻击，不能越雷池一步，未突破尺寸阵地。
到二十六日晚，我大队坚守阵地六天五夜后，奉保纵司令部的命令撤出阵地休整，由警一旅三团副团长张占云同志率一个营接替我大队防守阵地。该营坚防一夜一天。二十七日晚，也奉命主动撤离了爷台山阵地。
我部及警一旅三团一个营共坚守阵地七天六夜，挫了敌人的锐气，为边区留守兵团组织大部队反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上级抽调正在生产的新编第四旅、教导第一旅、教导第二旅及准备开赴抗日前线的三五八旅增援关中，任命张宗逊为司令员、习仲勋为政治委员，统一指挥关中我军各部，在敌立足未稳时予以及时反击。我关中前线各部队召开了战前动员会议，进行战斗演习，根据地形及敌军配备，选择爷台山为主要突击方向，以新编第四旅五个营为主攻部队，三五八旅为助攻部队，教导一旅、二旅为预备队。边区群众动员起来为部队做饭、抬担架、作向导、组织游击队配合作战。
八月七日，我军各部奉命出发，八日展开总攻。为迅速解决战斗，投入助攻部队三五八旅第八团，配合新四旅十六团攻打爷台山之敌，经顽强战斗，八月九日全歼守敌，十日战斗胜利结束。我军收复爷台山等全部失地，并歼灭敌人五个连，毙敌营长、副营长各一人，俘敌连长以下百余名，缴获轻重机枪十几挺。爷台山反击战遂以我军胜利、敌人失败而告终。
爷台山反击战，我边区军民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和“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在军事上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在政治上揭露敌人的内战阴谋。我大队守爷台山阵地时，边区联防军的张经武同志带来了美军驻延安观察组一行十多人来阵地实地调查。这个观察组刚到达我主峰阵地，敌人就开始打炮，一个美国人吓得趴到地上，包谷茬子把下巴颔也戳破了。我们打开地图，让观察组看到底是我们打进蒋管区还是胡宗南进攻边区。美军观察组听着炮声，看看地图，无话可说。
爷台山反击战在战略上也充分体现了毛主席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思想。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我军坚守又不死守，在防守中疲劳敌人、消耗敌人、歼灭敌人，赢得时间后主动撤出战斗，待敌背上我主动撤离的阵地这个包袱以后，迅速调集优势兵力聚而歼之。爷台山反击战是八年抗战中国民党无数反共磨擦中的最后一仗，也是抗战胜利以后国民党反动派开始向人民抢夺胜利果实的第一仗。
(省人民政府视察室供稿 方印堂整理)
①毛泽东：《抗日战争胜利后的时局和我们的方针》，《毛泽东选集》合订本，第1025页。
《陕西文史资料》（第十四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