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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水战役目睹记

李庆芬


  1947年4月,马步芳军由青海进入陇东,5月即与解放军在甘肃合水发生了一场激烈战斗,人们习惯上称为“合水战役”。这次战役,历时一周,青马①参战的部队基本上是马步銮的整编骑兵第八旅。但牵一发而动全局,使在陇东的整个马家军,为之撼动,一时调兵遣将,疲于奔波,紧张异常。
  当时我由青海南部边区警备司令部临时调到整骑兵第八旅,仍以上校秘书的名义,随同马步銮赴陇东,参与了这次战役。
  战前的战场形势
  整编骑兵第八旅于1947年4月从青海出发,4月14日到达甘肃宁县。当时,正值蒋介石的嫡系、陆军第四十八旅惨败于西华池,旅长何奇被击毙,②合水空虚,庆阳只驻守何部一个营。4月16日,骑兵第八旅奉命从宁县赴庆阳与合水接防,路过西华池这个经边区政府经营起来的新兴城镇,遭受战火洗劫,到处断垣残壁,弹痕累累,硝烟浊气,犹有余味。至此,马步銮命部队继续行进,我们旅部一行暂息。并派人到附近村庄,了解战争情况及解放军去向。据回报:国民党第四十八旅在这里驻有旅直属部队及一个团的兵力,他的二团驻西峰镇。解放军夜里扑来,包围了西华池,并以重兵在板桥堵击西峰镇方面的援军,打了一天一夜,把第四十八旅直属部队及一团分割成几个小块,并发生巷战。旅长何奇登房指挥,被击落在地一命呜呼,全军被歼,待何部二团冲破阻援部队抵达西华池时,战事已告结束,解放军胜利地转移到子午岭山区。据说,何奇部二团进入西华池后,竟以召集群众开会为名,集合百姓,以里应外合罪名,用机枪将无辜人民,尽数扫射,然后拖着何奇尸体及伤兵向栒邑扬长而去。
  了解情况之后,我们又前行,于下午到达板桥。决定派重兵器营由板桥分路,前往合水县城驻防。这个营由骑炮连、战车防御炮连、重机枪连、通讯排等组成,总计约1000人左右,马匹1100多匹。另外还有地方自卫队约300多人,由保安团团长李鸿轩负责指挥,协助守城。
  马步銮对重兵器营的驻防合水,作了明确部署后,自己带领旅直属部队直往庆阳接防。所辖第二团则由青海出发后直抵西峰镇驻防。当我们先头部队到达庆阳城东南河沿时,已是晚上10点钟左右,天色阴沉漆黑,因而还闹了一场误会。原来国民党军队规定,军队的互相联络,都由联络参谋负责,白天铺红白布板及红白旗号,单双日各异,夜间用手电筒打出时间长短不同的信号,单双日变换。但当时何部守城的一个营,已成惊弓之鸟。见我们大队人马直奔城下,惊慌失措,顾不得联络,就用机枪迫击炮乱轰。我前卫一匹马被打死,一人受伤。当即命令停止前进,先发出信号联络,双方始解除误会,营长出城向马步銮道歉,迎入城内。我们旅部驻在庆阳城关的陇东中学内。
  这时,国民党军队的分布状况是:第八十二军(即原整编第八十二师)军部及其直属部队驻西峰镇;第一○○师全部驻宁县;马鸿宾部驻环县,后由暂编骑兵第八师(马彪部)及整编骑兵第二师(马禄部)合编的骑兵第五团(马步康为团长)接防。介于环县和庆阳之间的军事要地——曲子镇,则由国民党中央军骑兵第二旅白海峰部驻防。这支军队原系蒙古地方武装,由蒋介石“整编”纳入中央军体系之内。
  合水被围,马步銮求援受挫
  我们所驻扎的庆阳和合水,已深入到陕西、甘肃、宁夏边区的腹部,尤其是合水,向前突出百里,孤悬于子午岭南麓,地形崎岖复杂。加之边区人民赤诚拥护共产党,与解放军鱼水情深,红色游击队在这一带格外活跃。同时,在西华池消灭国民党第四十八旅的解放军,此时正在子午岭山区休整,和合水县城的重兵器营咫尺相接。战事有一触即发之势。
  驻在庆阳的骑兵第八旅旅部,又分令驻庆阳、合水两地的队伍,组成了若干骑兵游击小分队,每日外出搜索。但当时我们算是客军,人地生疏,侦察活动一无所获。最大的收获,不过是惊动了红色游击队,使之隐蔽起来,我们落个暂时平静的苟安局面。有一次由高参韩世荣带领一个骑兵排外出游击,返回报称,他曾发现一帮红色游击队,即奋力追击。过了一条涧沟,游击队已无踪影,只见田禾中站着几个老乡,言说他们是等露水干了下地干活的。向他们打问游击队的行动方向,众均推说不知。韩世荣仔细端详,在老乡中发现有两三个人的裤子全被露水浸湿,即肯定是逃脱的游击队员混在老乡中间,虽经进行逼供,他们却坚不承认,也不提供游击队的去向,当场即被杀害。这就是马家军游击战的一个缩影。
  当时,我们的出击部队,每次外出大都捡回不少解放军的油印宣传品。内容多是揭露国民党反动阵营的矛盾,针对反动阵营士兵的处境、民族特性,印制出短小而深刻的小型红绿色传单。这些传单,使国民党军中官兵认识到一些蒋介石发动内战的罪行,并能触动他们的心中隐痛,因此消极对抗情绪,油然而生。马步銮看到这些传单频频摇头,即令焚毁。同时,又命我按西北长官公署发下的宣传提纲,并采用了张国焘写的《共产党是什么东西?》文章中的话,也制了一些小型反宣传的传单,交各骑兵小分队,分散张贴在双方交界的地方。
  5月9日(阴历四月初八),驻合水的重兵器营营长马生智,给旅部发来告急电报:合水城东南子午岭山区,出现很多共军,不像游击队。马步銮复电:“密切注视共军动向,人数多少,及时电告,不得稍有疏忽。”并电告西峰镇马继援,命令部队作好战前准备。第二天,合水告急电又到,大意谓:共军大部队直向合水扑来,据初步侦察到的消息是王震的第三五九旅及王维舟的第三五八旅。敌我悬殊,情势紧急。我营已同李鸿轩保安团,配合县长昔恩义发动城内居民,作好防守准备,坚守待援,请早作决定。第三天凌晨,又接特急电:城己被共军四方包围,受到猛烈攻击,我方沉着应战。惟我军分布四城及葫芦把一带,深感兵力不足,请速救援。马步銮除电复令其继续沉着应战,等待援兵外,并遵照马继援指示,于11日晚,率旅直属部队及第一团从庆阳倾巢出动,取道板桥,快速向合水推进。当时马步銮想用当年和红军作战的老经验,主观臆断地认为有3000多骑兵,人强马壮,解合水之围不成问题。即盲目沿用过去那一套骑兵横冲猛打的打法去救援,当部队进入合水半川时,大约是12日早上四五点钟,突然枪声大作,前卫一团四连,已和解放军打援部队接火。这时,我们正在沿着板桥到合水的一条狭长谷地行进,如果不赶快占领两边高地,势必陷入被动挨打境地。马步銮急令前卫马国臣连将马匹掩蔽在一山弯内,全连轻装爬上南塬,抢占据点。其余旅直属部队及一团急上北塬。这里即太白坳,是解放军重点打援部队的前沿。天破晓时,北塬骑兵开始忙于构筑工事,掩蔽马匹,架设重兵器等紧急措施,眼看对面南塬四连,受到一小部解放军的吸引,跟踪追击。这支小部队衣服绿、兰、灰都有,很不一致,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的解放军。当第四连追到二三百米远的地方,两侧解放军的伏兵突起,三面包围,只开一面,形同一个袋子。四连被紧紧地装在“袋子”里,三面受到袭击,被迫向后撤退,只有挨打无法还手。北塬架设的重炮、重机枪,因双方混在一起,也无法射击。马步銮按中校附员索世俊的建议,急忙组成一支30多人的抢救小分队,由索世俊带领,手持大刀和盒子枪、冲锋枪,驰往救援,解放军的追击始告缓解,逐渐脱离四连后尾,退下塬去。而马国臣的这支400多人的骑兵大连,死伤竟达三分之一。马国臣腿被打断。接着旅部所据的北塬,也受到炮火轰击,枪炮声连成一片,马匹受惊乱蹦,不少被击毙,我们的头顶也不时有子弹呼啸掠过。但用望远镜四处瞭望,却看不到人影。同时,南塬的解放军,也不见踪影了。战场情势,令人难于捉摸。北塬阵地上伤亡中校军械主任马文泰等官兵10多人,马10多匹。第四连掩蔽的400多匹马,死伤达100多匹。马步銮遭到惨败后,审时度势地对我和参谋长说:“目前我们虽受了些挫折,但几千人的主力还在。共军的口袋虽大,恐怕也是盛不下的”,“问题的关键是如果我们再深入,势必形成双方胶着状态,难分难解,稽延时日,正中共军围城打援计策,合水城内的重兵器营,就有被吞噬的危险。现在唯一的有效对策,就是暂时撤回庆阳,稍加整顿,请示军长(指马继援)后,分兵数路救援。不管哪一路先到合水,重兵器营就会脱险。”我们一致赞同他的看法,下令撤回庆阳,幸未遭到追击。
  次日上午10点多钟,我们回到庆阳。老百姓看我们这样狼狈形像,背后都在窃窃私议。惟当地的保安司令、恶霸头子谭世麟和县长、凤城镇长等人深感不安,率领一伙还乡地主,前来打探消息,慰问压惊。
  再次分路救援,解除含水城围
  马步銮回到庆阳后,通过电话向马继援作了关于救援受挫的情况报告,并请求处分。马继援以惊异的口气质问“重兵器营你要不要啦?”短时沉默后又问:“事到如今,你看究竟应该怎么办?”马步銮觉得事有转机,眉梢稍舒,就把他在撤退前设想的分路合击计划,直接提出。马继援立即回答:“好!你的跟前马英不在,得力人少,我马上打发马福寿乘吉普车去旅部帮助你。”随后又不无讥讽地说:“正面你打不开,我另派马全义副军长及韩有禄高参率部队去打。我不信打不开,你可从北路另找一条路线,直捣葫芦把。第一○○师从南面出动,你不要怕。”马步銮接完电话,竟忘了一天一夜没有吃饭歇息的疲劳和饥饿,喝了一口水,便令各部整理队伍,充实武器弹药,作好准备,待命出发。并找来谭世麟及县长、镇长等,探询了从庆阳经北塬柳沟到葫芦把的路线,又找了一名向导。马福寿也乘车来到,便于中午12点多出发。马福寿带第一团的第一、二连为先锋,其余接连出动,直奔合水城。
  当时正值阴历5月上旬,大部庄稼已黄熟,无法收割,收割了的禾捆,又无法打碾。我们以每小时30多华里的速度,于下午3时左右,经过崎岖山路,迂回到合水城北葫芦把附近解放军设置打援的第一道防御线前。马福寿所带的前锋部队,已和守阵地的解放军接火。马步銮和我等一行,正在部队中段。用望远镜瞭望,前锋两个连已掩蔽了马匹,大面积地从两翼展开,凭借未收割的麦禾为掩护,握枪持刀,匍匐行进。马步銮策马赶到前沿,查看设防地形。经查看并侦知,解放军的打援阵地,巧妙地设在一个蚂蚁形的要岘上。两侧是万丈涧沟,恰似一个凹字。这是一种陇东董志塬一带特有的地形,当地人称为岘子。在军事上是易守难攻的。马步銮又召集指挥部人员作了动员,大家一致表示,愿决一死战。经过商议,根据战场形势,决定:(一)把重炮、迫击炮及机枪,用来以密集炮火轰击阵地,压住对方火力,使之无法抬头。(二)共军阵地前,有一高约四五米,宽约十多米的悬崖,火力集中后,共军将难向此处瞭望,手榴弹扔过来,将滚下山涧沟(这可能是共军布阵中的一个疏忽),前卫两个连趁硝烟弥漫之际,爬上崖坡,插入阵地前沿。
  会后,两个前卫徒步连,依照命令,在一片硝烟中,偷偷爬上崖坡,掩蔽在崖下。当多数人上坡集结后,马福寿即令从两翼冲入阵地,展开肉搏。继之以骑兵的冲锋,使解放军阵地动摇,开始分散撤退。骑兵追至葫芦把不远的第二道防线。双方伤亡均在百人以上。
  解放军的第二道防线,也构筑在一个岘子上,但没有第一道防线险要,兵力也比较单薄,加上面对我们作战,而背后又受兵器营重机枪连在葫芦把阵地上的袭击,腹背受敌。在我们的正面攻击下,且战且退。我们于下午6时抵达合水城北的重机枪连阵地,与合水城守军连接一气了。须臾,夜幕降临,枪声完全停止。解放军向东沟撤退。参谋人员建议:应选派精干的骑兵,分路追击,定将获可观的战果。马步銮则认为城围已解,自己所率部队又是最先抵达城下,何须再担风险。示意让官兵休息。这时所有的官兵,均已一昼夜没有休息和吃饭了。
  当骑兵第八旅在葫芦把一带扎下帐篷,做饭喂马的时候,太白坳的炮声还在继续轰响,马步銮判断认为,这是解放军将要撤退的信号,没采取任何行动。当夜城内守军营长马生智率连长及县长昔恩义来会见马步銮,谈到在城内与解放军几度巷战的情况,述及保安团长李鸿轩负伤,战防连长马成祥和李占春腿部的肌肉,全被弹片揭掉;副连长段某的两眼被枪弹横穿,死伤约300人。马步銮此时却因发往军部的报捷电报无复电而忧心忡忡。
  且说中路援军。这支队伍由骑兵第八旅驻西峰镇的第二团及马继援的卫士队组成,总兵力约2000人,由第八十二军副军长马全义及高参韩有禄率领。马全义是马继援的舅父,又是马麟的女婿,曾任马步芳部营、团、旅长、第六十一师师长。韩有禄是撒拉族人,在马步銮部历任连、营、团长,又任过省保安副司令,上述二人均参加过宁夏拒孙战役及海南、河西反共战争。团长李文彬,是靠逢迎马步銮由连长取代韩有禄升上团长的,故二人夙怨颇深。
  中路军的进军目标是攻取太白坳,直抵合水城。太白坳在城西约20华里。距板桥也约20华里。马全义部过桥后,为避免蹈马步銮覆辙,未走川道而走塬上大道。他们于下午6点左右赶到太白坳,骑兵长驱直入,解放军却张网以待,于是被整个围困在一个不过三四华里的地段中,往来冲杀。据在这次战斗中负伤的重机枪连连长赵万荣说:这是一次近距离的肉搏战,动用了一切武器,短枪、大刀都用上了。开始马全义、韩有禄、李文彬、马擢武(卫士队长)四人分工协作,各负一方面的指挥任务,战斗一小时后,马全义腿部负伤,赵万荣臂部中弹。韩有禄怕影响士气,瞒着正在战斗的官兵,迅速派人将马、赵二人从西边空隙地带抬了出去,送往西峰镇。战场指挥便完全落在韩有禄的肩上。李文彬则畏缩不前,甚至躲躲避避。但这些弱点,却意外地未被阵地上的解放军所觉察。天黑时战斗渐趋沉寂。到深夜解放军又猛烈攻击。很快韩有禄发现包围圈越来越大了。于是他对马擢武说:“现在的迹象是共军以进攻谋求撤退,前方情况可能有变化。”不一会儿接马继援特急电报:“马步銮部已到合水,城围解除,第一百师到板桥。”韩有禄这才召集连长以上军官,宣布这一消息,并令仍坚守阵地,以待天明,并防万一。拂晓前解放军撤退完毕,连一个伤兵也未留下。马家军伤亡约计三四百人。
  南路援城部队由第一○○师组成,当时驻宁县,距合水约120华里。按马继援电令,于5月12日(农历4月11日)的当晚,由师长谭呈祥率领,全部从驻地宁县出发。这时恰遇一场倾盆大雨,部队在夜间冒雨行进,经西华池到板桥时,人马行装全被淋透。谭呈祥即令部队停下来,生火烘烤衣服。当时虽然太白坳正在激战,炮声隆隆,而谭呈祥却充耳不闻。据他的师部参谋马义明后来谈,第二天太阳出来后,大家还在晒衣服。直到10点钟后,才慢慢腾腾地向合水行进。这很能说明马家军将领当时的精神状态。
  5月13日以后,马家军先后麇集合水,分工完成清扫战场工作。指挥部任命马仲福为合水县县长,兼游击司令。并按马继援的指示,对这次战役进行总结,合水城防由第一○○师骑兵团马成骏部驻守,整骑兵第八旅全部到西峰镇休整。
  (青海省政协供稿)
  注解:
  *作者当时系国民党第一二九军上校秘书兼政工处副处长。
  ①指青海马步芳的部队。
  ②何奇被击毙时间是1947年3月5日。
  《解放战争中的西北战场》(第二章 胡宗南进攻延安,宁、青二马出动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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