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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古道横渡干涸了的罗布泊

作者:(英)斯坦因









 
  1907年2月到3月,我从罗布地方循着马可·波罗的故道向敦煌出发,因而发现中国本部极西部敦煌沙漠田一带的古代边墙。关于这一段沙漠中的长途旅行,我在下一章中要予以记述。那一段几世纪来为中国和中亚以及西方交通要道的向楼兰的凶险碛路,其东端的出发点,因这次的旅行我于是能够确实考定。但是要追寻这条路线而无错误,那只有从楼兰方面出发。从这里出发并且还可以证明一桩很难的工作。所以一直等到七年以后的第三次探险,才许我试作此举。
  1914年1月8日,我到达婼羌。于是这一片小沙漠田又作了我在罗布沙漠考察的根据地盘。但是因为中国革命,新疆不免也受影响,我的困难因而大增,如今趁便在此略叙一二。我从且末出发到婼羌是在除夕,在这天以前我便已听到有一队中国革命军,换一句话说就是一些赌徒和铤而走险之流,不久之前已开向婼羌,据说婼羌已被攻击,知县官也已被捕了。驻且末的中国县佐无力制止这种暴动,所以他只好很谨慎地替我写两封介绍信,一封写给那不幸的按班(Amban),假定他或者已经恢复自由和权力,又一封写给革命军的领袖,据县佐的猜想,他们也许已经接事了。
  从且末到婼羌有10站,一路大部分是沿着车尔臣河走,我们没有遇见一个行人。当时很使我诧异不置。到婼羌以后,我才知道两封介绍信都无法投递。那一小队革命党把知县捉到很残酷地处死之后,革命党领袖立即自立为按班,可是当地的居民对此甚为淡漠。一星期内,远远从焉耆开来一小队汉回军队,由同一的本地善于应变的汉回头目偷偷地将他们引入沙漠田,革命党其时正在熟睡,惊悉此事时,已杀的杀捉的捉,一网无余了。因为地方的变乱,以致并无何种文官,而因文官的缺乏,要想从那些和易的罗布人以及耐劳的头目方面得到何种帮助,都无希望了。
  以后为我这次缜密计划的探险,征集应用的粮食人夫骆驼,遇到困难,使我蒙受很大的损失。而所谓革命,在实际上证明只是一种假仁假义而已。我从婼羌出发以后,没有办法只得在磨朗遗址又花了近两星期的努力工作,补救我于本书第七章所述在一大圆塔所发现的那些很好的壁画。正在从事工作的时候,接到疏勒英国总领事马卡尔特尼爵士的通知,说是新疆省当局命令各地方当局禁阻我的测量工作。这一道命令实在的意义就是要停止一切我所想作的探险。那位永远机警的朋友立刻请求北京英国公使出面调停。但是其时我应该满意的是如果不极力干涉,在我那种情形之下,便是中国人用消极的方法也足以破坏我了。
  所幸者是意想中发自婼羌的禁令竟没有来。到后来才知道我之如此侥幸,乃是由于“革命党”凑巧于此时爆发,合法的知县在能有所举动之前便被解决了。接手的革命党占据了衙门,看见了命令,但是在他自己尚未被杀之前,他还有更急切更有利的事情待他去做。后来中国军官,严守中国官场规矩,极力避免干涉民事,把衙门中的文件概行封存,以待远从迪化来的新知县接印。这样一来却救了我,我于是能安然收集我所要的一切东西,然后向无水的沙漠出发,在那里所谓人的干涉,是没有可能的危险了。
  在干涸了的库鲁克河三角洲作新的探险,发掘任何遗址,以及寻找自楼兰往东或许可以出现的古道,都包括在我的工作之中。为着使后一桩比较麻烦的工作能得适当的时间起见,最要紧的是迅速发掘,因此就我尽量带能带的水,或者毋宁说是冰,携带了许多工人。大袋的冰,最少可供35人一月饮水之用,全体的粮食也足够用一月,我自己的人还另备一个月的粮食,此外还有暴露在冬季沙漠冰风之中所需要的一切保护用具,我一共雇得30峰骆驼,连我自己的15峰在内,这并不算太多。至于各个人不消说都是步行。
  1914年2月1日,我带领了这一大队人从磨朗安然出发,第二天在塔里木河的终点湖旁把所需要的冰都装入袋中。从此处起走四站便到我当前的目的地,这是几年前我的忠实的老罗布人托克塔阿浑首先看见的一所大遗址。外部的地面被风剥蚀得很厉害,有些处所连坚固的城堡也完全摧毁无余(参看图63)。城墙是用一层树枝条一层泥相间筑成的,同以前所见敦煌西边中国古代边墙的样式一样。把里面的残室清理以后,得到的丰富的遗物,都是建筑木雕、器具、铜铁之类。由这些遗物可以证明此处之放弃和楼兰遗址是在同一时期。经过堡垒有一条很显明的干河道,两岸还有成列倒去的死树,所以很容易追寻。就方向而言,可以证明这是库鲁克河,一称干河的南支,以前河水是流向楼兰废址的。
  我们跟着这条支流走到第二处比较小一点的堡垒,在小堡北边有一块很大的地方,遗迹到处散布。木材同树枝构成的房屋因风力剥削,受了很大的损失。但是因为垃圾堆结得很坚固,得以保住了原来的地面,我们在此得到用古印度佉卢文和婆罗迷文两种字体,以及汉字和窣利文写的木牍纸片等古文书;此外还有其他有趣的遗物,如美丽的漆匣、有画的丝织物同毛织物残片,木制农具等等。这一处地方之放弃,一定也同楼兰遗址一样,不能后于公元后第四世纪的初叶。
  这里所得正确的古物证据,对于遗址毗邻地方地文年代的断定,有特别的价值。有史时代及其以前不久罗布区域的水文和古代占领的情形,由此可以呈现光明。属于后述这一期者在风蚀了的地面上得到很多新石器时代的箭镞玉斧一类的石器。
  在我们到楼兰去的两大站途中,再经过一些连续不断的古河床。两岸夹有成行倒去了的死野白杨树,河床的方向很明白指出那是属于古库鲁克河所成的三角洲地方。风蚀的地面上,有些处所石器时代的遗物之外,并随便杂有汉代古钱以及金属零件陶器残片。我们所走的路线和1906年我第一次来访时不同;而所得的遗物以及观察的相像,这充分可以证明当时所得的结论。
  2月10日天黑以后很久,骆驼努力挣扎,越过那些连绵不断不易越过的高台地,我们才达到中国的楼兰遗址。作我们根据的帐篷仍然扎在熟悉的大窣堵波遗址(参看图59)下面,我向东方以及东北方未知的沙漠中推进侦察,而我的发掘工人仍留在我前次来此未予注意的伸出去的小遗址和深垃圾堆处工作,得到不坏的结果。在这次新的清理中,又得一些用汉字、佉卢文和自1906年至1907年因我的发现以后始知为古窣利语的印度字写的木版和纸片文书残片。
  紧邻遗址的地方,自从中国放弃以来,河水常常暂时回转,涨落不时,于是阻止了剥落和风蚀的作用,漠中植物得以复活,黏土亦克因而保住。我对于这种河水的涨落水平线,曾有缜密连贯的观察,这也是很有趣的。由这种观察可以明白看出遗址自弃置漠中后历时一千六百年,河水涨落的程序并不是一定的,各处的情形都是如此。在那些已经死去的红柳丛同芦苇塘的低地里,偶尔这里那里露出水来,唯一的水源只有干河。事实上当我于1915年回到沙漠中的库鲁克河时,更在西边,沿有库鲁克塔格,一称干山的山麓,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那条河床,在河床低陷处略掘小井,便可以得到咸水。我第四次旅行塔里木盆地(公元1930~1931年),得知最近水文方面大起变动,影响到塔里木河河道,夏季水涨大部分的河水灌入远在北方的宽车河(Konche-darya),这样使两河的合流斜逸再行灌入干河以流向古楼兰地方;此事我觉得全不足异了。我所希望能研究这最后变动影响到罗布盆地的机会,可惜因中国方面的破坏竟归泡影。
  现在是从事更兴奋的工作时期到了。2月中旬,我又回到那引我重来这荒凉的楼兰地方的主要工作上去。阿佛拉兹果尔汗 (Afrazgal Khan)是一位年轻热心而又聪敏的回教(Pathan)画图员,从刻伯尔来复枪队(Khyber Rifles)加入我方,作为卫队,他后来因为成绩优异,在印度测量局中得到很高的职位。此次之能以准备恰当,得力于他的观察帮助为多。所探察的都是几世纪以来,不曾有人走过的地方,于是在东北边发现一连串的遗址,很明白地指出我经过沙漠向敦煌所渴想追寻的中国古代军路同商路就是取的这一个方向,如非全体,最少也在开始一部分如此。
  最近这些遗址的地方是一所古代葬场,距楼兰遗址约有4英里左右,位于离风蚀地面约高35英尺的一座孤立的土台(Mesa)上面。土台侧面的坟墓因为风蚀把堤岸削去,以致一部分暴露在外,循至塌下。土台上面尚未为风力所毁,在那里有一群大坟堆,急速清理之后,得到许多古物,情形甚为混乱。
  人骨棺木残片之外,还杂有各种殉葬的器物,如死者个人用的有花纹的铜镜,木制兵器模型,家具,写在木版同纸上的中国文书,最了不起的是炫耀在我眼前的光怪陆离的织物。其中有美丽的彩绢,很美的地毡,同绣品残片,堆绒地毡,此外还有粗制的毛织物同毡子。我当时明白各种衣饰残片原来是用在这里缠裹尸体的。中国之同中亚以及辽远的西方直接交通,因而开了这一条古道,就是由于古代的丝绢贸易,这种情形我用不着多说了。
  从各种指示可以很容易地认识这些坟堆的内容,一定是从其他更古的坟墓,因为风蚀或其他同样的原因以致暴露,甚而惧其完全毁灭,所以收集到一处。按照中国至今尚存的风俗保存在这里的遗物,可以指定时期是在汉代,其时中国的贸易同国力第一次向中亚扩展,约在公元前2世纪的终了。
  这里所得许多五彩和红色美丽的花绢(参看图64),据后来的证明,十足可以表现贸易仍取此道经过楼兰以向西方的中国丝织物美术方面的风格以及技术上的完美。西历纪元前后中国织物之残遗,其所以引起特别注意,乃是因为这些东西是就在最古的丝道上保留至今的。而同样重要的是在研究远东和西方古代关系的人看来,装饰的织物中还有精工制造的地毡残片,所显示的风格,丝毫不错是希腊式的。无论是本地制造,或是从极西的中亚地方输入,我们从此可以见出一种文化力量显著的说明,那条碛路对于这种文化的力量已经服务了好几百年,只是方向相反罢了。
  这些是现在所知中国装饰织物美术最古的标本,关于这些标本技术材料以及图案研究有趣的详细情形,具见《亚洲腹部考古记》(Lnnermost Asia)一书。但在这些显示希腊罗马影响的地毡中,我要请读者特别注意有十足希腊罗马式图案的赫密士(Hermes)头部那一块美丽的残片(参看图65)。另外一块地毡残片很奇异地反映出中国同西方美术混合的影响,显然是中亚出品。在这里边缘部分的装饰风格,明明白白是希腊罗马式,此外还连有一匹有翼的马,这是中国汉代雕刻中所常见的(参看图64B)。
  再继续向东北12英里,以前受库鲁克河河水至今还有死去了几百年的野白杨树和红柳树干作标示的最后的干河床都抛在我们的后边了。于是我们走到一座有城墙的小堡,据查考所知,这是以前中国的使节军队从敦煌到有人烟的楼兰地方第一个休息的驿站。墙垣用苇秆和泥相间仔细筑成,这同敦煌沙漠所有从汉代长城延伸出来的边墙,其年代在中国第一次向塔里木盆地军事进展之后极为相合,暴露了两千多年,还是保存得极为完好。这是此路向西前进时西边的一座墙头。
  堡墙建造的技术同敦煌古边墙一样,所以能好好地抵抗此地的恶敌,风的剥蚀。风的毁坏力工作了两千年,对于这厚重的城墙,还不能予以严重的损害。但是堡内,风的力量却造成了可怕的伤害,扫成的洞穴在地面以下深到20英尺以上。但是在北墙遮蔽的一个垃圾堆里却找到了记有年月的中国文记录,同楼兰所得的大部分相似,为此道最后放弃以前,公元3世纪终了以后之物。
  在这座大堡垒以外,还找到一些别的遗址。最有趣的是东北3英里左右,耸出地面足有一百英尺,在周围沙碛中成为土台上面一座小遗址。这显然是楼兰人所据的一个瞭望台,地位既高,加以自古以来气候之绝对干燥,所以露在外面的坟墓中男女尸体保存的状态极可惊异。有些尸体保存得很好,此外还有殉葬的东西(参看图66、图67)。从饰有羽毛和其他猎获物件的毡帽,旁边的箭杆,粗韧的毛衣织得很干净的盛食品的小篮之类看来,都可以见出这是一个半游猎的种族,同《汉书》所记漠路初通时中国人见到的楼兰人正是一样。
  俯视这些尸体,除去皮肤干枯以外,简直像熟睡了的人一般。同二千年前住在此间,并且也安于可怕的罗布区域生活的这些人民面对面地望着,这真是一个奇异的感觉。这些人头的特点很近于阿尔卑斯种型。据我所收得的人类测量学材料的证明,现在塔里木盆地人民的种族组织,还以此为最普通的因素。从此处高地向远处一望,更可以决定我们所在是以前维持生命的河水所到地方的东头。东边以外,便是作干渴了的罗布海床标示的一望无际闪闪发光的盐了。
  除去直接的意味而外,所简单指示的这些发现还特别有其重要之点,这对于仍然摆在我们前面经过可怕的沙漠向东找寻中国古道的困难工作,可以供给一个安全的出发点和若干指导。但是立刻出发,却又不能。我们在滴水皆无的沙漠中,常受冰风的袭击,加以不断的劳苦,罗布族工人虽然像坚硬的器械一样,也都已经筋疲力尽。所以我于东北部伸出的遗址作最后的发掘完毕以后,便把工人带回楼兰大本营,由此他们可以安然回到生存的世界中去。
  我以前曾派我的老旅伴拉尔星从磨朗出去,沿死塔里木河到库车河,然后折入干河床以至楼兰,作一度测量;此时他回到遗址来,我不禁如释重负。与他同来的还有库鲁克塔格勇敢的猎户阿布都热依木(Abdurrahim)。阿布都热依木在沙漠中有很久的经验,并随来许多骆驼,于是我们一队凭空添了新鲜的力量。他的骆驼中有一峰母骆驼在楼兰遗址生下一峰小骆驼,生下不几日,便随着我们横越这些滴水皆无满是盐粒石块的荒漠,却毫无所苦,精力之佳,于此可见。
  由先后发现的遗址地位归纳得来的地形上的指示,古代的大路似乎还在东北方。不过我们所要找的是古代边墙以外通大路东头的直接路线,这样一来会使我们成一直角离开前面地图所表示的路线了。这种观察显然使我们寻找古代大路的兴致为之减低;当前的地方确实证明所有一切人生必需的东西,连水在内一概没有。
  这样一种经过绝对荒凉的沙漠旅行,为保持安全起见,自须有缜密的准备。估计起来至少有十日的长途,而在前几星期我们勇敢的骆驼,已经过艰苦的工作,还要走这样长的路,对于骆驼的耐苦力真是一个严重的试验。所以第一步先得把我的队伍向北迁到很远的库鲁克塔格山麓阿尔特米什布拉克①(Altmish-bulak)咸泉子。三日的程途,又于俯视这古代河畔的沙滩上发现有趣的中国小墓葬遗迹。然后使我们的骆驼在阿尔特米什布拉克休息几天,找一点芦草,有机会时并于三星期之后能得到一点水喝,恢复气力。对于我们这些人呢,这一小块植物,看来也很高兴。
  补充冰水以及仔细地将燃料安排妥帖之后,我们遂于2月24日出发,从事各人的工作。一方面由拉尔星担任测量代表干涸了的古罗布海床的大盐层盆地未知的东北岸。我自己同阿佛拉兹果尔打算寻觅离开以前有人烟的楼兰区域边上的古代中国大路,向着敦煌追踪大路所经过的任何地方。这是很迷人的一个工作,有历史同地理两方面的意味,但是也异常困难而且危险。
  我们前面地方一般的性质,据我所知道的,在进入从婼羌到敦煌的队商道以前,水是没有望的,大部分地方连溶冰的燃料也没有。这有10天左右的苦路,而我们勇敢的骆驼于以前几星期在滴水皆无的沙漠中已经受过一番折磨,至是忍耐的力量也自有个限度。在这一切无有的荒野,我们会要遇到什么物质上的障碍以及阻拦,无法可以预知。至于怎样能恰合那古代大道的路线,怎样从这有史以来比地球上同样大区域更为荒凉的地方去追踪,仍然成为问题。要仔细搜寻古代贸易所留下的任何遗物,会没有时间。所想望的东西,若不是大部分,也有许多是要靠好运气,此外还得看我以前观察所能抽绎出来的暗示如何。可是运气照顾我,比我所希望的好得多了。
  当我们向南走了很苦的两站,地势上的困难立刻就自行出现了。横过满是硬盐层的迂回曲折的高峻土台和小丘,于2月25日到达那伸展的小堡附近,侥幸得很,我在这里又发现一些遗址,确定了我所设想的结论,大道开始的位置确是偏东北方。在那有死植物的地面边上,有一塔形台地,台地顶上有一几乎完全蚀去的古代碉楼遗迹,形式同我在敦煌以外中国古边墙所看到的一样。我们显然是走到干河以前曾经流灌过的地方最东头了。从此以往,更无遗迹指引我们;我们现在所走过的地方在有史以来一定同现在一样,植物动物全都没有。我们如果把倒在盐地上最后的死红柳树残余抛弃在后面,我觉得除去我们所踪迹的一条路而外,我们是从死地走入从来不知有生命的地带了。
  但是当我们取罗盘的东北向走过绝对荒废的黏土或者盐层地带有时候看着前途似乎是不吉利了,而机会常常地前来救助我们,沿途找得中国古钱,小件金属器物,珠子一类的东西,意思似乎是告诉我们所走的路,离中国使节军队以及商人在这无生物的荒野中走了400年的古路还是很近。当时此路虽蒙昧不明,而中国人之选择此路,在地形上自有其很好的理由;而由上面所得的遗物而言,也足以表明我之依赖他们,是不错的。
  所得的这些东西,只要拣最可惊异最快意的在这里说一说便足够了。作古三角洲终点标示的死草木的最后踪迹久已抛在后面,我们忽然找到了古代的路线,在阴沉的盐层黏土地面上明明白白地散布200枚左右的中国古钱,距离相隔有30码左右,方向自东北至西南,成一很好的直线。这些方孔钱都是汉代形式,似乎是新铸的一般。显然是护送人员带的钱,绳子松了以后,从钱袋或箱子的孔中逐渐漏了出来。在同一方向约50码外,地下还散布一些青铜箭镞,显然是全没用过的。形状重量同我熟识的敦煌古塞所得那些汉代军用品正是一样。这些钱币以及箭镞一定是汉代运送军需的队伍在去楼兰的途中掉下来的,毫无可疑之处。至其所以仍在地上,也容易解释,大约护送的人在夜间开动,稍为离开正路,而方向仍然不错。
  在那一天的长路中,我们经过很长一串的大台地,风蚀得奇形怪状,使人疑心那是一些圮塌了的塔,住宅,或者寺院。这些风蚀了的土堆很容易认出就是某一中国古书中所说靠近古罗布海床,一称盐泽的蒲昌海西北边沿,中国人眼中看来甚为神秘的“龙城”遗址。最后我们再向东北走了一天,经过纯粹裸露的黏土同石膏层,到达一片可怕的风蚀了的盐层台地。这显然相当于中国古书中常常道及,描绘如画位于去楼兰古道中间的“白龙堆”。我们那些可怜的骆驼脚在此中行走甚为困难。驼脚已经钉过掌子了,上面所说再钉掌子的办法,差不多夜夜举行。但是行过那可怕的硬盐层地面的死罗布海,情形尤其恶劣。
  我正准备攀登一座用作我们指引点和瞭望台的大台地,在斜坡土侥幸找得一些中国古钱同金属物件,其中有保存得很好的铁匕首同铁勒,指明这在古代的大路上显然是用作休息的地方。再视察当前的地面,脚下一片地面平坦干净,没有盐质,行人经过那远处坚硬盐层的海床以后,一定要停下的,所以此地为休息用的假想,因此更可确定了。
  我于是即刻决定一直向东渡过海床,第二天横越的结果,证明我的引导果然不错。横渡这一片化石的海床(参看图68),硬盐层皱成倾斜形大块,其间覆压成小小的棱角,无论人同牲口,一样地都很困难。这种疲精竭神的旅行约经20英里,我们便在硬盐层的对面踏到第一块柔软的盐上,能以在那里休息一夜,我有理由对于我的选择感到欢喜,得到发现更其鼓起我的高兴。据后来的测量,我们是在最狭处横过可怕的盐质海床,于是把在那人同牲口都找不到舒适的休息地点的一夜停留算是逃过了。
  古代中国的先锋队之所以选择此线为其通路,当然是由于这方面的考虑。我们经过白龙堆对面地带,到达古盐泽东岸,关于古代贸易之取此道,由所得的古钱以及其他小件遗物,又有了考古学上的证据。沿岸行三站,经过仍无任何有生气的以及死的草木踪迹,而较为易走的地面以后,最后把我们带到一座低沙丘的最后伸出点,由北俯临于古代干海床极东伸出的大海湾上面。峭壁耸然,俯视下面的大海似乎依然犹存,我们沿岸走过,看到有一处地方中间的大路仍很显明,我因而大慰:在那里横截一座盐质海床的小海湾,几世纪来由于运载的牲口,大概还有些车辆,遂踏成一条直广的大道。
  自阿尔特米什布拉克出发后第九日,我们第一次看到长在干海床岸旁沙壤中少许的灌木丛同芦苇,不禁如释重负。于是向东南最后行一大站,安然走过有真正盐泽的一大片盐层海湾,到达往敦煌大道的寂寞的库木库都克②(Kum-kuduk)井子。
  中国史书上所说如此伟大的贸易,横过自古以来便已无水无燃料无草穷荒不毛的那一条120英里长大路,是怎样组织怎样支持的问题,我无需乎在此处讨论。这在文明的交流上面,有极伟大的成就。事实上中国方面的声威,经济的富源以及组织的能力,实远过于中国人民以及统治者军事方面的力量。老实说,这可以视为精神胜过物质的一种胜利。
  ①阿尔特米什布拉克,今称阿提米希布拉克,中文地名是“六十泉”。
  ②库木库都克,原文译作“库穆古塔克”。

西域考古记/(英)斯坦因著,向达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3 ;亚洲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