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辑录

六朝时经海路往来的僧人

作者: 石云涛


  从海路来传教的弘法僧东来始于公元3世纪,中亚高僧先是到印度、斯里兰卡,而后经海路入华。康僧会原籍康居,世居天竺,其父经商移居交趾。十余岁父母去世后出家,他是“有史记载的第一个自南而北传播佛教的僧侣”。〔1〕但康僧会是入华后出家的人。以僧人身份经海路入华的中亚高僧,支疆梁接是第一人。吴废帝五凤二年(255年),支疆梁接曾在交州译出《法华三昧经》。后抵达广州。〔2〕支疆梁接是月氏人,他可能从北印度至东印度,而经海路到交州。此后,中亚僧人沿着这条路线入华的,有昙摩耶舍。昙摩耶舍是罽宾人,“踰历名邦,履践郡国”,于东晋安帝隆安年间(397—401年)初达广州,住白沙寺。罽宾在今克什米尔一带,他到广州应该走的是海路。佛驮什,罽宾人,以宋景平元年(423年)七月,届于扬州。求那跋摩,罽宾人,年二十出家受戒。后到师子国,观风弘教,又至阇婆国,“道化之声,播于遐迩,邻国闻风,皆遣使要请”。元嘉元年九月,建康高僧慧观、慧聪等面启宋文帝,请求迎请跋摩。文帝命交州刺史派船迎接,求那跋摩先已随商人竺难提舶,欲向一小国,被刘宋接到广州,后至建邺。〔3〕
  天竺僧人从中天竺、西天竺、师子国经海路至中国。天竺沙门维祇难“以吴黄武三年(224年)与同伴竺律炎来至武昌,赉昙钵经梵本”。〔4〕三国时孙权在今鄂城(今湖北省鄂州市)建都,名武昌。维祇难的行程史书没有明确记载,但他应该经海路而来。耆域,天竺人,自发天竺,至于扶南,经诸海滨,至交州。晋惠帝元康六年(296年)到达广州。又从襄阳过长江,于惠帝末年(306年)至洛阳。洛阳兵乱,辞还天竺。〔5〕耆域是见于记载的第一位经由海道来中国,又由陆路离去的梵僧。求那毗地,中天竺人,齐建元初(479年)来至建康,住毗耶离寺。求那跋陀罗,中天竺人。他先到师子国,而后经沿海各国,皆传送资供。既有缘东方,乃随舶讯海。元嘉十二年(435年)至广州。〔6〕智药三藏,天竺僧人,梁武帝天监元年(502年)自西天竺来广州,于法性寺刘宋时求那跋陀罗所建戒坛之畔,植菩提树一株。又至曹溪口,掬水而饮,以水质甘美,知溪源必有胜地可为兰若。至上源,见山水宛若印度宝林山,劝村人建立一寺,名为宝林寺。〔7〕菩提达磨,南天竺禅僧,初达宋境南越,入梁,末又北度至魏。〔8〕师子国即今斯里兰卡,南传佛教发祥地。宋元嘉五年(428年),师子国“托四道人遣二白衣送牙台像以为信誓”。开以僧人为使之先河。刘宋时师子国曾两次派遣比丘尼入刘宋。第一次来了9名比丘尼,于元嘉六年(429年)由商船船主竺难提送达建康。佛教戒律规定,至少10位以上尼师才能举行受戒仪式,竺难提又返回师子国,于元嘉十年(433年)又专程送铁萨罗等11名比丘尼至建康,她们为景福寺慧果、慧净等300名中国尼众二部受戒,结束了中国比丘尼没有二部受戒的历史。〔9〕月婆首那,古代中印度优禅尼国(故地在今印度中央邦乌贾因〔Ujjain〕附近一带)王子,于公元第六世纪中期东来中国,在东魏、梁、陈诸代翻译佛经。
  东南亚僧人经海路来到南朝较晚。齐武帝永明二年(484年),扶南国王派天竺僧人那伽仙奉表贡献。〔10〕僧伽婆罗,扶南国人,闻齐国弘法,乘船至建康,住正观寺。值齐历亡坠道教陵夷,静洁身心断绝交往,拥室栖闲养素资业。梁朝天监五年,被敕征召于杨都寿光殿、华林园、正观寺、占云馆、扶南馆等五处传译讫十七年。扶南僧人曼陀罗,梁初大赍梵本远来贡献,梁武帝命他与婆罗共译《大乘宝云经》《法界体性无分别经》《文殊般若经》等共11卷。“时又有扶南国僧须菩提,陈言善吉,于扬都城内至敬寺,为陈主译《大乘宝云经》八卷。”〔11〕这几位高僧都是扶南人,他们到南朝应该是经海路而来。《洛阳伽蓝记》卷4记载,歌营国僧人菩提拔陀,先至南朝梁朝,又到北朝洛阳。歌营国大约在今马来半岛南部。〔12〕拘那罗陀(真谛),本西天竺优禅尼国人,至扶南。梁武帝大同中,敕直后张汜等送扶南献使返国,并邀请名僧。扶南国乃遣真谛赉经论经海路至南朝,大同十二年(546年)八月十五日到广州。〔13〕
  经海路往来的还有中土僧人。中土僧人西行求法有的经西域进入天竺诸国,而经海路回国。中国人经陆路至天竺,而后经海路而还者,法显是第一人,此为显例,不赘述。此后便有人循此踪迹,往来于中印间陆海两路。昙无竭仰慕法显躬践佛国,慨然有忘身之誓,于宋永初元年(420年)召集同志沙门僧猛、昙朗等25人,经西域至中天竺,余五人同行。又至舍卫国,后渡恒河,“于南天竺随舶泛海达广州”。〔14〕慧叡,冀州人,游历诸国,乃至南天竺界。后还憩庐山。〔15〕他从南天竺还至庐山,有可能经海路东返。也有从中国南方沿海地区乘船经海路往扶南、师子国和天竺的。慧观法师“志欲重寻《涅槃后分》,乃启宋太祖资给,遣沙门道普将书吏十人西行寻经。至长广郡,舶破伤足,因疾而卒”。〔16〕智严“入道受具足,常疑不得戒,每以为惧。积年禅观而不能自了,遂更泛海,重回天竺,咨诸明达”,后经陆路归国。〔17〕梁武帝大同五年(539年)扶南遣使献生犀,“言其国有佛发长一丈二尺,诏遣沙门释云宝随使往迎之”。〔18〕中土僧人西行求法有特殊的贡献,他们往往携来中土所缺而又特需的经籍,填补了汉译佛典的某些空白。
  从海路入华的僧人,其译经的地方主要在交州、广州、建康和荆州。六朝时,交州、广州是重要的国际贸易港,从东南亚、南亚经海路入华的高僧往往在交州、广州登岸,有的在这里驻足,从事宗教活动,有的分散到其他各大佛教中心。建康是六朝诸王朝的都城,是六朝的政治文化中心,从东汉末年以来就是佛教的南方中心。从海路入华的僧人大部分辗转进入建康,在这里从事建寺、译经和传法活动。荆州辛寺是佛经翻译的一个中心,也有僧人经海路入华,登陆后赴荆州。如昙摩耶舍初达广州,住白沙寺。后入长安,又南游江陵,止于荆州辛寺。求那跋陀罗,随舶讯海至广州,谯王镇荆州,请与俱行,安止辛寺。法显从师子国归来,于山东登陆,辗转至荆辛寺译经。
  僧人们能够冒风波之险,往来于中印之间,固然与他们求法忘身的宗教精神有关,而中国六朝与东南亚、南亚间使节往来及商业贸易活动的开展在客观上提供了便利。在从天竺、师子国经东南亚至中国南方的广大地区,佛教的普遍流行也是他们能够克服种种困难到达目的地的重要原因。当时僧人们能够到达目的地,有两种情况,一是搭乘商船,二是官方迎送,这都以佛教广泛流行为前提。
  六朝时由于海上交通的发展,中国南方沿海地区与东南亚、南亚间的贸易是很兴盛的。晋之南海官吏侵侮外商,建立在外商来华贸易的基础上。法显在师子国见到佛像边“商人以晋地一白绢扇”供养,说明当时中国商人已经泛海来到师子国贸易。当时僧人主要搭乘商船从海上往来。法显自师子国乘商船回国,从海道东返,说明当时师子国有商舶东来。法显自耶婆提国(今爪哇或苏门答腊)至广州,“复随他商人大船”,“商人议言,常行时正可五十日便到”,说明两地之间频有商舶往来。法显就是得到商人资助,乘商船从师子国到摄婆提国,又从摄婆提国回国。〔19〕天竺僧人僧伽跋摩于元嘉十九年(442年)乘西域商人舶返天竺。〔20〕刘宋元嘉年间,师子国商舶两次来到刘宋都城建康,载来师子国比丘尼。刘宋遣使迎请之前,求那跋摩先已随商人竺难提舶,欲向一小国。宋末,扶南王姓侨陈如名阇耶跋摩遣商货至广州,天竺道人那伽仙附载归国。〔21〕
  在六朝诸王朝与东南亚、南亚各国的官方交往中,佛教方面的交流是重要内容,迎送僧人和写译佛经是其中的重要活动。宋文帝曾回信扶南国王,要求写送小乘经;求那跋摩到师子国,观风弘教,又至阇婆国。道化之声,播于遐迩,邻国闻风,皆遣使要请。南京高僧慧观、慧聪等面启文帝,请求迎请跋摩。文帝敕交州刺史,令泛舶延至。求那跋摩遂至广州,经始兴至建邺。中天竺求那跋陀罗,先到师子国,而后经沿海各国到中国,沿途各国皆“传送资供”。拘那罗陀(真谛)到中国,是梁武帝下敕,命直后张汜等送扶南献使返国,仍请名德。扶南国“乃屈真谛并赉经论,恭膺帝旨”,是在双方最高统治者的安排下来到中国。从这里可以看出使节往来、商贸活动和佛教交流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
  比较起来,从海路入华僧人数量远远少于经中亚、西域陆上丝路入华的僧人,即便来到南方的域外僧人也以自陆路而来的为多,“佛教的传译主要通道,则是经西域进入河西走廊,传入内地”。〔22〕其原因主要是海上航行的危险,这一时期造船技术和航海水平虽有提高,但是海上交通人为的灾难和自然风波之险客观存在。法显从师子国归国之路上九死一生,林邑国王入贡刘宋王朝海上遇险。佛驮跋陀罗(觉贤)至交趾,“附舶循海而行”,中途忽遇大风,将船吹回200余里。“于暗夜之中,忽令众舶俱发,无肯从者,贤自起收缆,一舶独发,俄而贼至,留者悉被抄害。”〔23〕《法显传》云:“若遇伏石,则无活路。”这些都说明当时海上航行的危险程度。
  〔1〕杜继文主编:《佛教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155页。
  〔2〕据《开元释教录》卷2,唐沙门释靖迈《古今译经图记》卷1。
  〔3〕〔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3《昙摩耶舍传》《佛驮什传》《求那跋摩传》,中华书局,1992年。
  〔4〕〔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1《维祇难传》,第22页。
  〔5〕〔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9《耆域传》,第365-366页。
  〔6〕〔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3《求那跋陀罗传》,第131页。
  〔7〕虚云:《增订佛祖道影》卷4,慈怡主编:《佛光大辞典》引,台湾佛光山出版社,1993年,第5037页。
  〔8〕道宣:《续高僧传》卷19《菩提达磨传》。
  〔9〕《比丘尼传》卷2《僧果传》;释慧皎:《高僧传》卷3《求那跋摩传》有同样记载。
  〔10〕《南齐书·东南夷传》。
  〔11〕道宣:《续高僧传》卷1《僧伽婆罗传》《拘那罗陀传》。
  〔12〕参拙文《三至六世纪中西间海上航线的变化》,载《海交史研究》2004年第2期。
  〔13〕道宣:《续高僧传》卷1《拘那罗陀传》。
  〔14〕〔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3《昙无竭传》,中华书局,1992年,第94页。
  〔15〕〔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7《慧叡传》。
  〔16〕〔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2《慧观传》。
  〔17〕〔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3《智严传》,第100页。
  〔18〕《梁书》卷54《诸夷传》,第790页。
  〔19〕〔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3《法显传》,第89-90页。
  〔20〕〔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3《僧伽跋摩传》,第119页。
  〔21〕《南齐书》卷59《东南夷传》,第1014页。
  〔22〕任继愈主编:《中国佛教史》第3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第129页。
  〔23〕〔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2《佛驮跋陀罗传》,第70页。
  

文明的互动: 汉唐间丝绸之路与中外交流论稿/石云涛著.兰州: 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4;